吕琏打了个哈欠,伏在床头,一手搁在萤烛滑顺的黑发上,一手握着那人手指,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显然是不欲理会。
那敲门之人倒是执着的很,见他不理,停了片刻又“扣扣”地敲起来,轻重适中,节奏倒也是规律得很。
吕琏不耐地皱眉,犹豫了半晌终是在那叩门声中打开门户。
正对上蟒妖少女姣好的面庞。
那姑娘冲他笑了笑,笑容里带了些歉意:“大清早的打扰了你们休息。”她眨眨眼,将身后那个瘦小的孩子拉过来,“小宝想来看看萤烛。”
小小的孩童犯错似的低着脑袋望住自个儿的鞋尖,隔了半晌终于咬着唇对上吕琏的目光:“萤烛哥哥是不是讨厌我了。”
吕琏回头看看萤烛沉睡的模样,笑道:“他不讨厌你的,只是最近想通了一桩事而已。”
小宝往里头张望:“他还在睡?”
“是啊,他贪睡,不过总会醒的,你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其实他并不是这样想的,萤烛衣衫不整,又是那样的状态,实在不方便见人。
偏偏话到嘴边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还好小宝颇为懂事地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看一眼就成了,吕叔叔,若是哥哥醒了,你便告诉他,小宝那一日说的话不合适,请他不要放在心上,之后小宝会经常来看他的。”
吕叔叔……
吕琏皱着眉,忽然想照一照镜子。
在他愣神的时候,少女已领着小宝转身离去。
吕琏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有点儿不明白他俩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来看一眼萤烛,或者是小宝某一日忽然想起萤烛待他的好,后知后觉地感动起来?
不管是哪个可能,对于萤烛来说都是不错的,虽说他对小宝已没了什么想法,但对小孩子的怜惜喜爱之情总该是有的,如今小宝懂事了,也找到了真正喜欢的人,想来萤烛也会高兴。
马上就要到春日了,自己在这里陪着他,自言自语似的同他讲话,想他的好,今天还有小宝来看他,多美好。
好得几乎完满。
只可惜这个本该高兴的人仍旧躺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着。
什么时候能够醒呢。
吕琏合上门扉,回身时却瞧见原本躺着的人已然坐起身来,乌发垂下,遮掩了眉眼。
吕琏不大相信地走到他身边,伸指缓慢地撩起他遮住面颊的长发,白皙的面容上妖纹褪去,秀致的眉微微蹙着,一双漆黑眸子疑惑地望住吕琏。
完全变作了人类的样貌。
他合上双眸,眼睫微微颤动,再次睁开时,眼瞳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一个吕琏。
“醒了?”吕琏握住他微凉的手掌,最后说出的是这一句。
好似做了一场梦。
萤烛沉默了许久,开口道:“你等了我多久?”
“嗯……”吕琏想了想,推测道,“大约有六日。”
萤烛看着他,却是暗自于棉被中捏了自己一下,察觉到疼痛之后,他反倒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都是真的。
他于昏睡中,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境里不曾有竹林里那一段难捱的日子,不曾有书生,不曾有八百余年于凡世苦苦的找寻。
只有吕琏。
初见时候于凉亭中对坐交谈,熟识后坐了马车一起去寻找拂尾,甚至是那一个夜晚的纠缠与凌乱,最后,梦见了昏睡前指腹上一点温热的湿意。
与那漫长的八百年相比显得短暂而珍贵。
他如愿醒来了。
对上吕琏诧异惊喜的目光,萤烛想,短暂又如何,他们之间,还将有一世的相守。
足够。
萤烛整理好了衣衫,支撑着身体起身,径自下了床便要向外走去。
“你这是要做什么?”吕琏疑惑问道。
“你不是要帮我修一修屋顶?”
萤烛指着屋顶八百年未有变化的大洞:“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唉……”吕琏无奈地叹了口气,“醒过来也只会欺负我这种老实人。”
他莫可奈何地耸耸肩,便也跟着萤烛向外走去。
幻境已然不在,触目皆是高大的竹树,翠绿的颜色分外讨喜,吹拂而来的微风似乎也带了几分暖意,远处是一座凉亭,被翠竹包围住,倒是别有一种殊异美感。
身前的白衣少年忽而回首,是个眉眼弯弯的笑模样,他颊边梨涡浅绽,启唇柔声道:“我不会欺负你。”
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伤害,再也不会有隐瞒。
幻境消逝,细雪消融,八百年前的旧事彻底抛却。
初春将至。
终于完满。
——正文完——
番外一:
某日清晨,吕琏执着木梳站在萤烛身后努力梳理那原本顺滑现下纠结的长发。
他沾了些水,稍稍梳通了一些。
面前的铜镜中映着一张秀美精致的面容,长发的主人此时正单手托着下巴,横波妙目中仍带着一点睡意。吕琏拿住那缕乌发稍稍使了力,镜中那双半睁的眼眸终于完全张开,略带不满地回头看他。
“睡到晌午还不够吗?”吕琏十分无奈。
与萤烛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他终于见识到这人有多懒散。
从前萤烛惰懒,他只以为那是他气力耗尽的缘故,自然要比旁人容易乏累,能够理解。现下萤烛依旧是从前那样的状态,吕琏才明白,这人骨子里就是只懒虫。
所以那个八百年都没补的破洞,也不是那么的难理解了。
吕琏时常看着萤烛埋头熟睡的样子暗自磨牙。
然而他也没什么法子,萤烛就那么窝在衾被里,吕琏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也不忍心拿他怎么样,只能任由他睡到晌午,再十分体贴地为其梳顺及膝的长发。
太怂了。
吕琏捏着那一缕长发,沉默了片刻,道:“你的头发太麻烦了。”
“那便剪了吧。”萤烛掩口打了个哈欠,平淡道。
他本就是只妖怪,自然也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不过一头长发,又难梳又难洗,剪了就剪了,没什么大不了。
吕琏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利索:“这不大好吧。”
这么漂亮的头发,就那么剪了太可惜。
吕琏想象了一下萤烛将长发剪去大半的模样,顿时摇头:“不成,不能剪。”
镜中的人却蹙了眉头:“你不是嫌我麻烦?”
吕琏愣了愣,反驳:“我何时说你麻烦了,我只是抱怨你的头发难打理。”
“嫌我的头发麻烦便是嫌我麻烦……”
萤烛垂眸,以至于吕琏看不出他现下是怎样的情绪。
吕琏无语了一阵子,他算是见识了这人的任性。
萤烛大部分时候都是温和好相处的,但偶尔也会不可理喻一回。
不过他喜欢萤烛,那便是连同他的优点缺点一起喜欢的,自然不会因着这一点小事情就嫌弃他。
吕琏叹了口气:“我不嫌你。”
说罢,再次轻柔地梳理起那长发。
萤烛弯起唇角,不知从何处取来一把瓜子,这是他最喜欢的零嘴,闲着的时候总要弄得地上一片凌乱。
这一回也不例外。
他剥四颗吃两颗,剩下两颗递给吕琏,吕琏自然是好心情地接过来吃下,就这么剥着吃着,他已经扔了一地的瓜子壳儿。
等到梳理好那长发,吕琏不经意往地面上扫一眼,愣住了。
他抬头看看萤烛,再低头看看地面,感慨:“咱就不能改改这毛病吗?”
萤烛转过身:“你嫌我?”
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我什么时候说嫌你了?”
今日的萤烛似乎格外的难缠。
他指着地上的瓜子壳,也不说话。
吕琏无奈地转身拿了扫帚清理那一片瓜子壳儿,一边清理一边苦兮兮地想着,怂人果然劳碌命……
而在他未留意的时候,萤烛却悄悄扬起唇角,带出个难得的狡黠笑意。
番外二:
这一天的夜晚格外安静。
吕琏伸展了四肢往上望去,屋顶早没了那个大洞,他现下住的也不再是原本的小木屋。前几日他与萤烛一起搭建了一座竹屋。虽算不得精致华美,却也比从前的木屋宽敞许多,住着也要舒心许多。
他呼了口气,没什么睡意,然而身边躺着的萤烛早已入梦,呼吸平稳,此时正以一种极其纠结的姿势侧躺着,一张脸正对着他。
吕琏看着那张睡脸。
萤烛嘴角噙了抹浅笑,想是做了什么美梦。
吕琏看着他,看着看着,竟也有了睡意,于是就着侧躺的姿势搭上萤烛的腰,闭了目,渐渐睡去。
他睡得正熟,梦见了一只雪白无暇的兔子,长长的耳朵,茸茸短短的尾巴,正呆在一处草丛中。他朝那只兔子缓慢靠近,雪白的小动物竟也不躲,反而跳到他身前。吕琏伸手要摸摸兔子的耳朵,还未触到,小玩意儿就跳到他身后。
而后,“咚”的一声,重物落地。
吕琏觉着自己的屁股都摔烂了,他皱着眉醒来,却发觉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
又被踹了。
他狼狈地爬起来,这已经是他第十回被踹到床底,然而始作俑者依旧是侧躺的姿势,只是一只手臂横过来,占了吕琏的位置。
吕琏摇一摇那只手,觉着自己有必要同萤烛讨论一下他的睡姿问题。
他捏住萤烛的鼻子,半晌,那人睁了眼,不满地看着他:“做什么?”
“你又把我踹下去了……”吕琏苦恼道。
萤烛清醒了些,问道:“有没有踹伤,你有没有事?”
吕琏摇头:“其实我就是想说,你之后能不能稍稍控制着点呢?”
萤烛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你可以把我绑着。”
绑着?
吕琏不赞同这个意见:“绑住手脚多难受,我不会绑你的。”他想了想,“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分床睡。”
萤烛张了张嘴,最后却也未出声,就那么垂眸默认了。
第二个晚上,吕琏于房中置了一张小床,他好心情地躺在软软的床铺上,甚至还十分幼稚地滚了几滚。
以至于没瞧见萤烛黯然的模样。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是很熟,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他脖颈,吮吸中带了些许疼痛,柔软的物事贴住他一侧肩头,轻轻地吮吻,令人沉溺。
一双手抚上他胸膛,在胸前那一点徘徊,他的呼吸都变得灼热。
吕琏睁了眼,却瞧见萤烛正压在他身上,他眨眨眼,萤烛便冲他浅浅一笑。
他笑靥动人,吕琏看着那一抹笑意,双腿就那么被人分开,胸前那点叫萤烛含入口中细细撩拨咬噬,难耐得很。
他的身体发起热来,身后那个难以言说的部位被缓缓地揉弄开,萤烛俯下身,清浅的吻落在他额头、脸颊、鼻尖,最后贴住他的嘴唇,不深入,只是细细地啄吻,一下一下似是故意撩拨人心。
吕琏忍不住张了口去勾他舌头,萤烛温柔回应,唇舌交缠分外缠绵。
沉醉中,后方便被那灼热物事进入,像是配合着唇舌的交缠,他动作亦是轻柔和缓,吕琏的声音偶尔从唇缝漏出,尾音还未泄出,便又叫萤烛堵住嘴唇。
一回过后,犹嫌不够。
待到真正地止歇时,两人早已累得一动也不愿动,休息了一会儿再去泡澡,折腾完一切后倒头便睡,吕琏也不记得要将萤烛赶回那边儿的大床。
十分奇怪的,这一晚他搂着萤烛的腰,萤烛竟没有再将他踹下床去,反倒规规矩矩地窝在他怀里。
累得连踹人都忘了……
吕琏掖了掖被角,低叹一声,兴许,令萤烛规矩入睡,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