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的行为确实太反常了,胤禛的目光落到疑似导火索的话本上,在胤禩想要遮掩之前扑过去抢到手里,打开后快速地浏览起来,等看了几页后终于明白胤禩为何会恼羞成怒了——原来在这话本里,竟然将他们二人形容为出门游历的小夫夫——是的,小夫“夫”。
问题出在他们所编的身份里——福建来的,兄弟二人,又是共住一室。
在福建,契兄弟的行为几乎已经成了一种风俗,甚至风尚,胤禛和胤禩看起来又不十分像——好吧,就算长得相像只怕也会被认为是夫妻,呃,夫夫相——胤禛是二十岁的青年,胤禩是十七岁的少年,两人日同食夜同寝,双方又互相照顾,你宠我,我宠你的,简直腻死个人。再加上胤禛毕竟心里本就恋慕着胤禩,或多或少也会表现出来。而胤禩虽然对胤禛并无恋慕,但众人只会当他还小不懂——所以,大小应公子是契兄弟,真夫夫,已经成为永安州人心照不宣的事实了。
看胤禛面不改色认认真真地看着话本,回想着那里头的各种描写,胤禩再一次地红了脸,也不好意思与胤禛争夺——人家那淡定的,自己再炸毛不是显得心虚么——便只好继续摆弄那些礼物,将唯一一个未打开的礼物——梨木匣子——慢慢打开,然后再一次爆红了脸蛋:“混蛋,这又是些什么东西啊喂!”
119、
胤禛听到胤禩的声音后,顾不得手里的话本,抬眸望了过去——胤禩又是一幅又羞又恼的表情,咬牙切齿地盯着手里的小匣子,不要是自小的良好素养以及这毕竟是永安州乡亲的一片心意,早就要摔了。
目光往下,却看到那不算大的梨木匣子里放了大大小小粗细不等的数十个玉柱子,就算离得这么远也不难看出来应该都是些好货色,温润光滑。
联想到手里的话本,胤禛不难想象这些东西的用处,心里说实话还是挺欢喜的,便难得地跟胤禩开起来玩笑:“你说这是送给谁的?”
胤禩沉默了一会儿,下手快准狠地把那匣子盖扣向胤禛头上。
胤禛不慌不忙地拦住胤禩的动作,一手挡盖子,一手夺那匣子,拿到手里后两下一扣,往怀里一揣:“这可是个好东西呢,孙大夫的医术和为人都是让人十分信得过的,以后指不定会用上。”
——孙大夫就是送他们玉势之人。
“以后,会用上?”胤禩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胤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希望以后你能用上。”
胤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夹住胤禛的脖子:“好啊,四哥,就连你也打趣我!看爷不整治你一番——”说着便把手伸到胤禛腰上,挠起痒痒来。
胤禩的手刚放到腰上时,胤禛的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然后便被接下来的痒麻弄得又哭又笑:“好,哈,哈哈,好弟弟快放手,哈哈,痒死、哈哈、痒死爷了,啊哈,哈哈……”
胤禩看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放过他,顺便顺走了木匣子,一边打量着放到哪里,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玩意儿还是等之后见了胤禟给他吧,他手底下好像也有几所南风馆?”
常年不笑,更是几乎没这么狂笑过的胤禛笑得脸都僵了,正揉着脸时听到这句话,一把拉住胤禩的手腕,再次夺回梨木匣子,眼看着对方又要上来抢,忙按住对方:“小八,你听四哥说——”
“什么?”
“四哥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
“什么是认真——唔?”胤禩的眼睛瞬间瞪大。
“四爷您这是?”
胤禛此时正坐在车辕上,合着马车夫一块儿赶着马车,左边额角上还有一块非常显眼的紫红子肿块,侍卫头子驱马行至胤禛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胤禛一眼,疑问的语气里不乏幸灾乐祸。
这侍卫从小跟着胤禛,胤禛于他也算有大恩——把他那不成材的蠢弟弟从一件破事里捞出来并送去了军营,现在多多少少也有了点军功在身,间接地救了把幼子看做命根子额娘——所以胤禛信任他,也重用他,两人之间偶尔也会像朋友一般相处。
尽管坐在车辕上,胤禛八风不动的模样还是挺有威仪的,只是淡淡地瞥了侍卫一眼,便让那侍卫摸摸鼻子尴尬地退下去,然后接受其他小伙伴们的充满“善意”的问候——各种冷嘲热讽落井下石。
等侍卫们各自闹腾各自的时候,胤禛的目光微微柔和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嘴唇,又咂摸咂摸味道,不由地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小八的味道果然是不错啊……嘶——额头好疼。
胤禩此时正一个人坐在车里,拼命地用帕子擦着嘴。
刚刚正转着眼睛想胤禛刚刚说了什么是认真的,结果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地亲了上来,实在出人意料,胤禩一下子就被吓呆了,更勿论阻拦,等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梨木匣子劈手夺下,砸到对方脑袋上,然后踹出马车。
反正一想到刚刚的事情心中就实在愤恨难平,面上也难再做出强忍出的好脾气样,在心里骂道:老四这玩意儿也太操蛋了!爷就算是出自辛者库之妇,那也是正经皇子,老四这般羞辱爷,未免也太过分了!把爷当什么啊?南风馆里的小倌么?还是说……四哥素来对爷好,难道竟然是因为这样不堪的理由么?
想到这里,胤禩蹭嘴唇的动作不由地慢了下来,然后苦涩地勾起唇:倘若四哥真的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而与他交好,那他真的不知道该哭该笑了。老实说,四哥是除了两位额娘之外,唯一发自内心地主动地待他好。不过应该不是这样的吧,因为听额娘说,四哥好像是从他记事前就是这样了。就连素日不怎么待见四哥的德妃母都说,倘若四阿哥有对八阿哥的一半对六阿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因她而僵到这种地步。
——说句题外的,几乎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反应都是,原来德妃娘娘您也知道四爷六爷兄弟不合的原因在您身上哪!
德妃还说,宫里都说四阿哥如今有多宠十三阿哥,但实际上见过当初的都知道,四阿哥对八阿哥那才是真正的好。毕竟那个时候四阿哥尚小,拥有的东西,能做的事情有限——如果一个富翁和一个贫民都捐献出一贯钱,这两人谁更大方不言自明。
四哥跟小九小十还不一样,小九小十那是他主动接触对方,主动对对方好,两个弟弟才愿意与他如此亲昵。可是四哥,似乎是从自己记事开始就已经在自己身边,无微不至地护着自己了。
所以这一份关爱,他并不想失去。但同样的,他更不想这份关爱以另外一种形式体现。
如果非要他选的话,他宁可不要这样潜藏着不堪欲求的关爱。
马车行进了三天后,胤禩才准许胤禛进车——因为胤禛病了。
原来之前那天,因为胤禩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好——好脾气的八爷都把四爷赶出马车了——所以几个侍卫也没敢上去触霉头提醒胤禩在前面的镇子上应该停下来休息,再往前就没有村落了,导致一行人在野外凑合了一宿。
他们此时已经进了广东境内,六月末的天气还是挺热,胤禛便没怎么在意,几个侍卫也都是糙汉子,个个心有碗口粗,都不在意的后果是在野外睡了一宿后,第二天胤禛就有些头晕了——只不过因着胤禩还在生气,他便也没勉强上车。
于是又奔波了一天之后,当天晚上休息时就彻底悲剧了——发热发得都差点昏厥了。
尽管当天晚上特地找了当地最好的大夫看过,找人煎了药,灌了下去,又精心照应了一宿,醒来后虽然有了很大的起色,但显然还是躺着比较好,胤禩只好让人进了车厢。尽管他夜里亲自照顾了一宿,但如今看着这人躺在自己眼皮子地下还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冷哼了一声便自顾自看书去了,把人扔在一边任由其自生自灭。
胤禛乏极地眯着眼睛,看到对方的态度,心里知道对方目前不但没有要接受自己的意思。甚至连气都还没消。虽然有些责怪自己过早向胤禩表明心迹,但是昨晚迷迷瞪瞪中也知道是眼前这个故意冷着脸的家伙照看了自己一夜,就是现在也能看到白皙的眼睛下面的一片青黑,心里不由地就软成一滩——没有关系,没有关系,现在拒绝没事,总有一天小八能明白自己的好,并接受自己。
胤禛就这样盲目乐观着,勾着唇,慢慢陷入梦境中。
胤禛慢慢睡得熟了,阻塞的鼻孔发出微微的鼾声,胤禩听着这鼾声,不其然地就想起那一日胤禛亲上自己时,眼睛中势在必得的神采——他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性子也有几分相似,甚至说他们这些皇子都有这样的性子,那就是自己不想要,不去争便罢了,一旦决定想要什么,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便是粉身碎骨飞蛾扑火也是一如既往一往无前。所以除非胤禛自己的感觉变了,或者,他妥协了,否则他们就要一直这样耗着。胤禩突然想起康熙赐婚时似乎是独独漏掉了胤禛,难保这不是胤禛自己的安排。
想到这里,胤禩的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胤禛为自己做到了这个地步,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可自己也……四哥啊四哥,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小……八……”
胤禛微弱的呼唤突然响起,胤禩立刻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本以为对方渴了要水,结果扭头一看对方还是闭着眼,大约是在说梦话。
“……小八……别……别生气……小八……在哪儿?”
果然,没一会,胤禛又闭着眼开口了,说完后,似乎很是困扰地皱起了眉头,抿起了唇角。
胤禩突然想起惠额娘似乎说过跟说梦话的人讲话,对方会跟着说下去,便试探着说道:“四哥?小八在这儿呢。”
“小八?唔——”胤禛在梦里似乎找到了胤禩,眉头和唇线都放松了下来,“……嘛?”
话有些模糊,胤禩想对方大约在问自己在干什么,便有心逗他一逗,笑道:“小八今天要成亲呢。”
“嗯?”胤禛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马上又舒展开,甚至隐隐带了几分欢欣:“嗯,成亲……小八……小八……嫁……”
接下来的话又开始含糊了,但足够聪明的胤禩猜出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瞬间黑了脸。
——去老四你的嫁!你才嫁!
120、
胤禩努力平复下心情,立刻又在胤禛耳边轻声道:“不是啊。小八要娶郭络罗氏了……”
胤禩说到这里骤然停下了,因为胤禛此时的表情十分狰狞,恐怖让胤禩生生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然后胤禛的眼睛豁然睁开,其中阴狠毒辣的怨念尽管一闪而逝,还是被胤禩看了个正着。
胤禛有些头疼地按住太阳穴,抬头看了一眼跪坐在自己身旁的胤禩,有些疑惑迷糊地开口:“……小八?”
看到胤禛揉按太阳穴,胤禩一时也忘了胤禛刚刚那个眼神,又凑了过去:“怎么醒了?头很疼?要不要找大夫?”
“没事……”只是刚刚做的梦,好像……胤禛皱着眉,按着太阳穴,梦里胤禩欢天喜地地准备成亲,而自己竟然恨不能把那劳什子郭络罗氏弄死,但还是不忘抬头给胤禩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自己无事。
看到胤禛的眼睛,胤禩眼前不其然晃过刚刚那个狠辣怨念的眼神,心里便有了几分不舒服,脸色也拉了下来,退回小几旁继续看书——至于看进去几个字那便另论了。
胤禛则始终对梦里的情景耿耿于怀,倒也没在意胤禩的变化,或者说注意到了也只当对方还在生气,便没多想,揉了揉额头,躺下继续休息,等这病彻底好了,再好好把弟弟哄回来,好歹他们也一块相处这么久了,对胤禩的脾气拿捏的还是挺准的。
等马车快进了广州城内时,胤禛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胤禩已经半个月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了。
胤禩的脾气在他们兄弟几个里基本上可以说是最小的,很少跟其他人置气,就是奴才们冒犯了他,只要不是故意的,他基本都不会追究什么,就算是哪个兄弟姊妹招惹了他,他要赌气再也不跟那人说话了,可没过一会儿便忘了这事,继续跟人家有说有笑,尤其是跟小九小十。
曾经小九和小十玩惠妃母送给胤禩的一个玉挂件——那玉的质量确实上乘,但皇宫里别的没有,一般的好玉那可是一抓一大把,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这个玉饰是惠妃母亲手做的,借着那玉本来的形状,也没多添几笔刀工便刻成了只鸡的模样,虽然不算多么精致,倒也淳朴可爱,惟妙惟肖,还是在胤禩十二岁本命年的时候送的。不说这鸡形的玉石难找,就是粗略雕琢也得费一番心力,所以胤禩很是喜欢——结果被两小子打闹时不慎摔出一道裂缝,胤禩当场就变了脸,可把小九小十吓得够呛,变着花样百般讨好,胤禩就是理也不理。过了一会儿,小九小十都气馁了,老老实实在胤禩身边垂着头坐着,一声也不敢吭。没想到还没到一炷香呢,胤禩随手拿了块蜜瓜咬了一口,大概觉得挺甜,一扭头便招呼俩小的吃蜜瓜——一开口才想起自己还在跟两人冷战呢。
——这性子,软的不行。
可这一次,胤禩却将近半个月不怎么跟他说话了。
这倒不是说胤禩一句话都不讲,胤禛问什么他会答,有什么必须说的也会开口,但除了这些就什么都没有了——以前虽然话也不多,但是还是有不少能说的,比如看到书上比较好的句子会跟他讨论,想起阿玛额娘兄弟姐妹也会跟他说一说。但现在这些都没有了,而且胤禩也不是在赌气闹别扭,反倒是想跟他划开一道距离一样。
所以胤禛很忧郁很伤感很怨念——他知道胤禩也许会有抵触,可真是没想到抵触这么大。明明大哥和太子二哥都自然而然地好上了啊,明明他就这么轻易接受自己喜欢上自己弟弟的感情啊,小八你还是不是好弟弟了?
一路走来,直到在广州的一所别院里见到胤禟。
——看到胤禟这丝毫不输自己京郊庄子的别院,胤禛默默地在心里念叨着老九就是土豪啊。
胤禟本来正在院子里摆了戏台子请当地的一些人听戏——这些人在不远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生意伙伴,听到下人在耳边报说八爷和四爷到了,连忙歉疚地表示兄长探望,不能继续作陪了,然后许诺日后一定再补上一场宴席。
胤禟的身份虽然还保密着,但总归是有几个大人物是知道他的,其他那些大部分都是商人,所谓和气生财也不在意这许多,纷纷表示谅解后散去了。
等人都散了之后,胤禟便欢欢喜喜地冲出去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八哥了,
“八哥,你可算来了,小九等你都快等了两个月了——哎呀,我说四哥,你拉着一张脸是给谁看啊,爷好像没欠你什么钱吧?还是看不起爷这园子?”
胤禩瞥了一眼,这脸色果然有够臭的。平日里面无表情地板着个脸也就是了,现在却显然是不高兴地拉着脸了。
对于胤禟的冷嘲热讽,胤禛丝毫未置气。一来毕竟是弟弟,二来胤禟看他不顺眼已经很久了,跟他争执也占不了什么便宜,旁边可有个弟控看着呢,只淡淡道:“九弟说笑了。不过旅途奔波有些倦了而已——何况九弟这园子倒是别致的很,何来嫌弃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