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转过身,拿出帕子认真地给胤禛擦着下巴沾到的沙砾。
胤禛无奈地任由对方擦,看着对方担忧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阴沉的心情突然变得大好。
——至于对方到底是踩着自己卖给那个侍卫一个人情,还是谨慎惯了不肯得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着胤禩跟胤禛靠得那么近,止住笑的胤佑心里极其憋屈,老八啊,八贤王,廉亲王,跟着那个家伙走那么近小心被弄死!
胤佑当然不是八爷党,可上一世在胤禛的手底下实在过得太憋屈,对雍正的厌恶值爆表后转为了跟雍正斗到最后的八爷的好感度,上一世年幼时的事情他基本不怎么记得了,这一世特意注意了之后,对这个出身最低的弟弟也免不了有几分同情,所以知道上一世老八结局的他,对于老八此时亲近的动作极其不平。在他看来,就算没有了上一世的记忆,老八也该跟老四斗下去。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般亲近。
——就算他现在已经看开了许多,对老四也还是不待见的。
瞪着那边,胤佑不客气地出言讽刺:“就四哥你这臂力,哪里像是纵横草原的满人?要弟弟说,干脆像那些汉人一样,一门心思读书得了。”
胤禛素来不是能在口头上占便宜的主儿,此时听到胤佑的嘲讽也全当没听到,横竖这个弟弟不待见自己已经不是一时半刻的了,自己有小八就好。
胤祺却是有些忧心地拉拉胤佑的袖子,不赞同地摇摇头。
胤佑“切”了一声,扭过了头。
胤祺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个第一个与他交好、在学堂里对他帮助最大的弟弟不喜欢四哥他也能感觉到,可对四哥他也了解——这个最小的哥哥的心思之深,怕是连三哥都猜不透。
他在皇太后跟前养着,曾经听到慈安宫宫女在背后编排德妃母和四哥的事情,虽然他及时制止了,但好像还是被路过的四哥听到了,四哥一直是一副板着脸的模样,所以他也摸不清对方到底有没有生气,不过因为后来那两个宫女并没有什么事,他还以为四哥并不介意。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那两个宫女。隐隐约约听闻似乎有两个宫女因为冲撞了四阿哥,被皇太后杖毙了。虽然不确定四哥是否做了什么,但总隐隐觉得这事跟四哥脱不了干系。
几个小包子之间暗潮涌动,几个侍卫则是面面相觑,正在这时,一队人马经过这里,正要驾马冲进去。
见他们丝毫没有下马的意思,几名侍卫上前拦住。
“尔等是何人?大清皇帝陛下的营地,岂可驾马疾驰!”
这队人马正是从狼群里把胤褆三人救出来之人,领头的少年听闻此言也依旧没有下马,直到他身边的一位青年凑过来耳语几句,他才从马上下来:“吾等乃土谢图部所属赛音诺颜部,博尔济吉特氏。”
——原来他们是从属于土谢图部的赛因诺颜部,而打头的这名少年正是黄金血裔成吉思汗十八世孙图蒙肯的嫡曾孙,博尔济吉特氏策棱。
刚听到博尔济吉特氏时,那侍卫有瞬间的迟疑,但又随即想到,在大清朝,除了太皇太后那一支外,博尔济吉特氏也并不是多么尊贵的,于是很快回过神来,长臂一挥指向胤禛四人:“我大清尊贵的四位皇阿哥在此,尔等还不快见礼!”
刚刚提醒那少年的青年又凑过里说了几句,那少年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打了个千儿,“赛因诺颜部策棱叩见四位皇阿哥!”
策棱的手下们也随之跪下。
“都起吧!”胤禛正在由着胤禩上药,只好由胤祺出头。
策棱站起身后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有些惊讶地跟旁边的人用蒙语小声说道:“我们刚刚遇上的那三个人,有两个跟他们的打扮是不是挺像的啊?不是说大清的规制很严格么,怎么还有人穿的跟皇阿哥一样?”
胤佑一听,就知道对方遇到的应该就是大哥他们,正待细问,就听有人高兴地大喊:“太子爷回来了!大阿哥和三阿哥也回来了——”
86、请旨
一听到侍卫的传报,胤佑立刻笑了开来,也不管这蒙古少年,胤禩也把给胤禛上药的事交给内侍,两人一齐欢呼着跑上前去。
“大哥——”
对于这两个养在额娘跟前的孩子胤褆是真心实意地疼爱的。胤禩是投桃报李,对这个哥哥自然也是极喜欢的,胤佑起初对于胤褆还有几分戒备和怀疑。可说实话,这一世胤褆所做的,在亲情寡淡的天家实属难得,一世未曾尝过长兄关怀的胤佑很快就缴械了,成为“粘大哥”党的一员。
胤褆看着两个小包子跑过来,心里喜欢得紧,正要下马时被胤礽拉了一把,“慢着,瞧你那全身的血迹呢,别吓着俩小的。”
胤褆这才想起来刚刚跟狼搏斗时身上确实不干净,所以也只是坐在马上弯下腰,拍了拍两个小不点的脑袋:“哥哥身上脏着呢,一会儿换身干净的衣服再陪你们玩。”
两个小的一见胤褆身上的血迹,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就以为是天天随身带着软鞭的太子二哥干的,立刻怒目而视,于是这才注意到,不仅大哥,就连太子二哥和三哥身上都是。
胤禛挥退了准备给他上药的内侍,一抬头也看到三位哥哥的狼狈样,皱着眉头吩咐身边的内侍去通知太子和大哥的帐子里备好热水,待看清三人身上的痕迹,眼中划过一丝狠戾,“是谁干的?!”
“不是人啦,”胤祉解释,“只是不小心遇上狼群了。”
“啊,你们竟然也是大清的皇阿哥!”
胤褆循着声音一看,正是救了自己的那拨人,面上微微露出几分疑惑,他们怎么也来了?
那少年刚说完这话,一直在他身边提醒的青年又凑过去提醒了几句,于是他又连忙向胤褆三人赔罪。
胤禩则给哥哥解释了对方的身份。
胤褆胤礽对视一眼,果然,狼群应该不是他们引来的。
“总之,哥哥们还是赶紧先去清理一下吧。”胤祺催促,“不然,教汗阿玛见了又要担心了。”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三人只好各自回了各自的帐子清洗。
这件事立刻便报给康熙,康熙非常震怒。确认三位皇子均无大碍后,又严令蒙古各部配合调查,必要查出究竟是何人引来的狼群。
一时间,原本为了共同抗敌而凑到一起的愉悦气氛荡然无存,只余下一阵阵人心惶惶。
“皇上,您看这事?”
康熙的帐子里,福全有些惴惴地看向康熙。自从听闻皇长子皇太子还有皇三子被狼群袭击,康熙的面色就沉了下来。
其实叫谁遇上这事也得生气,不说那三位是皇上最年长的三位阿哥,此行名义上毕竟是为了帮助漠西还有漠北蒙古抵御俄罗斯结盟而来,却在他们的地盘上受到了狼群的攻击——别说意外,如今正是夏天,水草丰美,食物充裕,狼群很少袭击人,这其中要是没什么猫腻谁都不信。
“除了厄鲁特,谁还有这个胆子!”康熙冷哼了一声,谁都知道康熙爷宝贝嫡子,倘若太子爷出了什么事,以大清如今的兵力不敢说血洗蒙古,最起码联盟是要告吹。而要说对于这次结盟谁不看好,除厄鲁特不作他想。厄鲁特最强部是准噶尔部,而准噶尔汗噶尔丹亲俄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喀尔喀的三大汗都按照约定过来了,噶尔丹却没来就可见其对于此次结盟的轻视,再加上对方在西面的动作频频,可想而知对方的野心应该不止厄鲁特一部分。
“可是奴才听闻,准噶尔汗不日就将抵达。”
“二哥不必如此见外。二哥领兵在东北打了胜仗,俄罗斯已然失势,噶尔丹估计也还在摇摆不定,如今过来也不过是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不过,俄罗斯到底还是有些难办。这老五和索额图去了也有一年了,竟是半分消息也无。”
福全这两年一直在东北,对于这些消息并不清楚,虽然胤褆也去信问过常宁的消息,但他也只当皇上为了保密没跟大阿哥说,于是便皱起眉头,露出担心焦虑的神色“小五他们没传消息回来?小五胆子小,又从来没领过这么大的差事,我有些担心他们是不是遇上麻烦了……”
“有索额图呢,出不了岔子。”
“恕奴才多嘴,这索额图怕也是个胆小谨慎的,实在让人放不下心——”福全摇着头跪下来,“奴才就于此向皇上请旨,愿领一队人马,北上支援和谈使团——小五毕竟是我们唯一剩下的幼弟,奴才放心不下他。”
“你放不下小五,就要朕放一个人在这里面对蒙古错综复杂的势力?”
康熙一听,心里就有些不对味了,他自幼失怙,而后丧母,真正对他好的除了祖母,也就只有二哥了,他虽然不说,但对福全还是很在乎的,也就不自觉说出这种近似吃醋示弱的话来。
都多大的人了,还计较起这些来。福全心下好笑,“大阿哥和太子也长大了,该为万岁爷分忧了。况且奴才此去也不止为了帮小五,还会注意葛尔丹在俄罗斯方面的联系。毕竟那葛尔丹实在是个野心极大的,万一他再暗中勾结上俄罗斯,怕是对大清统御蒙古极其不利。”
康熙皱起了眉。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袭击厄鲁特的哥萨克人应该就是老五他们雇佣的伪俄军,万一葛尔丹真的联系上俄罗斯,那这个计策就有可能被拆穿了,到时候不止与厄鲁特的结盟要失败,就是喀尔喀蒙古怕是也要起戒心,可能还会怀疑被袭击的真相,甚至一直交好的科尔沁蒙古也难免要生隔阂了。
想至此,康熙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虽然是传言,但准噶尔与俄罗斯有联系怕也并非是子虚乌有。这样吧,你带着一百亲兵,亲自北上,务必协助小五完成和谈重任。谢博乐——”
“奴才在!”
康熙的话音刚落,一名侍卫打扮的青年便掀了帘子进来,甩袖打千行礼,尽管低垂着头,福全也能感觉到对方眉眼间难以掩饰的戾气。
“谢博乐,朕命你从现在起,近身保护裕亲王,听其调遣。”
谢博乐抬头看了福全一眼,点头答应:“是!”
“万岁爷,这——”
“这是朕身边最优秀的侍卫了,现在起就借给你了,小五是朕的弟弟,你也是朕的哥哥!”
福全愣了一下,又迅速低下头:“谢万岁爷恩典。”
“起来吧。三个孩子估计也已经收拾好了,你先跟朕一块儿去看看,安抚安抚被吓坏的孩子。至于北上之事,还是待明日准备好了再动身”
“是。”福全起身跟上康熙,笑道:“三位皇子骑射娴熟又兼英勇过人,区区狼群必是吓不到他们,万岁爷想当慈父怕是没机会了。”
听到有人夸自家儿子,康熙还是挺高兴的,却还谦虚道:“那三个孩子可当不起你这伯父的如此夸赞。倒是你家的三阿哥保泰,去年前我教他做了小八的伴读。你也有三年没见了吧,保泰这两年倒是愈发上进了,都快把朕那几个皇子给比下去了。”
保泰啊……福全微微叹了口气,从孩子四岁他就出征了,如今孩子都六岁了他还没有回去,总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孩子,更对不起小五,还没落地他就走了,也不晓得那孩子长得啥模样。
看到福全这副样子,康熙隐隐有些后悔提到保泰,但是也别指望康熙爷会安慰人,他所能做的极限,也不过是主动拉起福全,一齐出了帐子。
胤褆胤礽那里倒是没什么事,毕竟一个是从八岁就开始猎熊,一个是上过战场,两人还合力斩杀过老虎,对这番搏斗倒没什么感觉,只是胤褆被狼咬到的伤口有些麻烦,回了帐子没多久,还没清洗完,就开始发起热来。
可把同帐子的胤祉吓得够呛,也顾不得自己了,忙打发了人去叫太医,又指挥着下人把胤褆搬到床上。
康熙和福全到达的时候,太医也刚好过来。听下人禀告说胤褆因为被狼咬伤而发热后,纵是康熙和福全也齐齐变了脸色——他们也算半个草原人,也见过许多被狼咬伤的士兵,这样的人最后大部分都因为得了恐水症,不治而亡。
康熙和福全不敢再耽搁,催促着太医赶紧进去给大阿哥诊脉。
进了帐子才发现,几个小的也都过来了,就是太子也来了,看样子得到消息后也没怎么正八经儿收拾。
看到太医尾随着康熙进来了,几个阿哥赶紧行礼,又把位置给太医让出来。
见此兄弟和睦的情景,就是康熙也不得在心里赞叹胤褆这长兄做得很称职。
太医顶着压力诊完脉后面露喜色:“禀万岁爷,大阿哥的伤势并无大碍,并非那恐水之症,待臣开几服药,用完便可。”
帐子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康熙上前一步查看胤褆的神色,见其脸色通红,眉头紧皱的模样也有些心疼,甚至亲自把搁在额头上的帕子给换了一块。
“胤褆素来喜欢二伯,便劳二哥你在此照看一会儿。天色不早了,老四老五带着小七小八回自个儿的帐子休息,太子和老三跟朕来一下。”
说着便率先出了帐子。
众人知道康熙这是真怒了,想要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们又何尝不想找出把狼群引来之人?便各自领旨退下了,胤礽和胤祉则跟了出去。
87、葛尔丹
福全很快便带人离开了,名义上是回东北,实际上则是借道往俄罗斯去。又大概过了五六日,葛尔丹终于率领准噶尔部抵达。
胤褆的伤势经过几天的将养已大好,便同太子一块儿随康熙接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漠西蒙古的准噶尔台吉。
胤褆不知道康熙见了葛尔丹有何感想,反正他是觉得,这个人绝对不能长留——不管这个人此时的身段放得有多低,都掩饰不了他勃勃的野心,就算再强大的力量也压制不下他的欲望,更何况已经远远比不上当初大清的八旗士兵。
胤礽则是更关注跟在葛尔丹身旁的青年。刚刚听葛尔丹介绍,似乎是叫策旺拉布坦的家伙,葛尔丹的侄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前准噶尔准台吉僧格的亲子了——杀父之仇啊,胤礽微微勾起唇角。
尽管对葛尔丹有诸多不满,但为了能好好笼络住蒙古帮大清抵抗俄罗斯,在俄罗斯和准噶尔的关系尚不明朗的时候,康熙对葛尔丹的态度还是很宽容的。
至于其他的蒙古王公……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俄罗斯的问题,等把俄罗斯赶走了,他们再重新分配地盘也不迟。
葛尔丹虽然面上是一副恭敬谦卑的模样,但心里却是极为不服的。在他看来,蒙古是蒙古人的,而那群女真则是更为看中南方的中原地区,两个国家是对等的又对立的,偏偏喀尔喀蒙古,尤其是科尔沁蒙古却向女真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颅,明明流淌着成吉思汗的血液,却偏偏玷污了身为黄金血裔的荣耀。不过没有关系,蒙古人的荣耀将由他所率领的绰罗斯氏重现,统一的大蒙古帝国必将再现昔日辉煌!葛尔丹一边如此想着安慰自己,一边与席上的诸人谈笑,至于他派出去跟俄罗斯联系的人一直没有传信回来的焦虑则被他强行按捺下去。
跟在葛尔丹身旁的策旺拉布坦除了在被介绍给众人的时候笑着喝了两杯,一直都是冷眼旁观着周遭的一切。显然对于此次的联盟并无好感,先不说清国究竟能给他们多少援助的兵力,单就一点,一旦他们这边与俄罗斯有了什么进展,谁知道清国会趁机做什么。他与父汗有着相同的信念,却又跟自己的亲父有着相似的坚持——一个统一的大蒙古帝国是他一生的追求,可是,蒙古是蒙古人的蒙古,不允许清国人染指,更是容不得俄罗斯人置喙。父汗总说清国人是狼子野心,妄图减少蒙古人丁,削弱蒙古势力,可俄罗斯人又哪里是好相与的,就像这次的袭击,还不是因为俄罗斯的东征军在东北失了势,便翻脸不认人,企图在西北得到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