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龙哥的首肯,即使他贸然找去刑堂,以他现在的地位和能力,大概也只有被直接赶出来的份。
万一因此激怒了郑强,只怕会对周羽更加不利。
其实倘若周羽落在龙哥手里,反而一切好办,他还可以争取时间,或许还有生机。
可现在处理周羽的……是郑强。
那个从一开始就对周羽垂涎,并且耿耿于怀许久,这次还因为周羽的通风报信丢了许多心腹的,从来都心狠手辣的郑强。
他真的害怕,如果不及时赶去,周羽甚至……很有可能挺不过今晚。
他完全无法想像,郑强会用怎么样残酷的手段,去折磨已无还手能力的周羽。
“小坛子,”没出现担心里的回避,楼前很快出现阿昊的身影:“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我……”谭敬桐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一亮:“昊哥,周羽的事,你帮帮我……”
“唉,小坛子,”阿昊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实在不是做兄弟的没义气,这次的损伤实在太大……”
“我拜托你,你帮我求求龙哥……”谭敬桐急切的抓住阿昊:“起码让我去看看周羽……强哥那人你知道的,周羽落到他手里……”
阿昊摇了摇头:“你也要替龙先生想想。这次坚持让你跟去参加交易的是他,为了维护你跟强哥据理力争的也是他,结果卧底出在你这边,你还让他出面去干涉强哥。你想过他的立场没有?”
“我……我都知道……”谭敬桐抓着阿昊的力道不由自主的加大,急的声音都有些变调:
“可现在……只要能平复强哥的不满,龙哥怎么处理我都没关系,我都心甘情愿……但周羽、周羽他真的不能留在强哥那里!昊哥,我求求你……他……周羽就跟我的亲兄弟一样……我不能眼看着他……”
阿昊闻言,眼里闪过复杂神色,仿佛情绪中有了哪一点被触动,拉开谭敬桐的手臂:“你在这里等着,我再去跟龙先生说说。”
又过了漫长的十分钟,分分秒秒里都是度日如年的难熬,就在谭敬桐几乎按耐不住有冲上去的念头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龙哥和阿昊一起出现在那里。
“龙哥……”谭敬桐赶忙冲上前去,眼里满是恳求和希望。
龙哥没有看他,甚至连头也没有低一下,仿佛眼前只是空气,根本没他这个人的存在。
自相识以来这么些年,有过甜蜜有过耍赖有过争执甚至有过冷战,但龙哥这种眼里完全忽略了他的冷漠,倒也是破天荒地头一回。
谭敬桐心里一凉,用力咬了咬嘴唇,还是追上去:“龙……”
一旁阿昊向他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开车?”
车在楼前停稳,一直未开口的男人坐上副驾驶位,薄唇微动,吐出尽管简洁,却足够让谭敬桐感激涕零的言语:“去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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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转头上了大路,从这里到刑堂的车程需要一个半小时,之前已经耽搁许久,不知道周羽会不会出什么事的焦虑,让谭敬桐心急如焚,不由加快了车速。
也不算寒冬腊月的天,可呼啸而过的风因为过快的车速穿过车窗打在车里的几人脸上身上,倒也带着一丝寒意。
“喂……喂喂喂!小坛子!”当过一个急转弯车身再度重重一晃之后,坐在车后座的阿昊终于忍不住探过了头:“就算你救人心切,你也不能拿咱三人的命来开玩笑啊!我们要都出事了你就等着你家小周彻底玩完吧!”
焦躁的思绪被这话一凛,视线扫到指针显示早已超速的码表,谭敬桐急忙降下车速,眼角馀光又心虚的看向坐在副驾驶的龙哥。
男人嘴唇微抿,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如同并未听到阿昊所言,显然也没有受到车速的影响,只是脸色却并不好看。
是了,这个男人,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他的镇静,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谭敬桐微微吐了口气,努力压下心里的担忧,尽量保持住平稳车速。
一到地点谭敬桐迫不及待下车,直冲进刑堂的方向。
所谓刑堂,其实不过是一层暗无天日冰冷潮湿的地下室,有几间房用来隔离犯了错误的帮派兄弟,抑或敌方安插进来的卧底。
守在门口的几人见谭敬桐闯过来正待阻拦,却在见到身后跟着的龙哥与阿昊后,顿时不敢随意造次:“龙先生,昊哥。”
“说!”谭敬桐随便抓过一人的衣领,嘶哑着嗓音吼出声:“周羽在哪里?今晚带回来的那个!”
从未见过谭敬桐这般模样,那人也有些慌乱,与旁边人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颤抖的手指了指走廊:“那、那边……里头……”
谭敬桐二话不说直冲进去,还未走到房间门口,一声清晰的鞭子声响起,划过走廊的安静,刺耳的吓人。
谭敬桐心脏猛的一坠,脸色瞬间苍白,快步跑上前猛力一脚,重重踢上声响来源房间的房门。
结实房门震了一震并未打开,里头的人似乎也并没有出来的意思,不远处停住的龙哥没作声,只是向阿昊使了个眼色。
阿昊会意,上前与谭敬桐一起,用力踹向房门。
这下的动静似乎终于引起里头人的注意,门很快打开,是一脸狰狞之色衣衫不整手里还拿着鞭子的郑强,见到谭敬桐的不屑在看到龙哥和阿昊时转为了诧异:“这么晚了,还来刑堂做什么?”
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的血腥味,谭敬桐来不及多言,一把推开他,整个人冲进房中,而房里的残忍场景——
一瞬间谭敬桐只觉得血液全部涌上大脑,呼吸几乎停滞,连浑身都控制不住的发抖,甚至连走上前的力气都被抽离。
那个趴在地上身体赤裸毫无生气、后庭处惨不忍睹、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皮肤的人,是周羽?
是那个几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能走路能说话的周羽?
是那个会认真的告诉他“敬桐,我只是觉得你很不容易”,会做饭给他吃,会专注的看着他说“认识你这个兄弟,值了”,会跟他开玩笑,会尽力维护他的周羽?
“强子,”龙哥也跟着走进来,看到这场景,又看看站在房间角落同样衣衫不整满脸不自然的泰伦,微微叹息:“你未免有些过了。”
“过?!他就该是这样的下场!咱们那些弟兄惨死的时候,这家伙在干嘛?”
郑强冷笑出声,最后的话里甚至带了些讽刺之意:“刑堂平日里怎么处理叛徒,龙先生似乎向来不过问,这次对这家伙,倒是关心的很。”
“你……”仿佛血液里所有的暴力因子都被激活,谭敬桐胸口用力起伏,发疯似的向郑强一拳打过去:“你个畜生!”
郑强不屑冷笑一声,扬起手里带着倒刺的鞭子。一旁的龙哥皱眉,上前一步试图制住谭敬桐的动作,“小谭!”
不料谭敬桐愤怒之下力道大的惊人,纵然龙哥力量不弱也猝不及防,只来得及转移他的方向,却不及闪避,脸上反倒被谭敬桐结结实实一拳打中,立刻就有血丝渗出嘴角。
谭敬桐这下也愣了,怔怔看着自己的手,龙哥已然松开他的手臂,神色平静的用手背擦了擦:“别闹了。”
“你……”谭敬桐双眼通红,不可置信的瞪着龙哥:“他、他这么对周羽!龙哥你……你怎么能……”
“周羽是卧底。”龙哥淡淡应:“强子负责刑堂,按规矩由他全权处置叛徒。”
“你们……你们这些……”谭敬桐咬牙,对着龙哥所有的狠话还是说不出口,最终颓丧的呢喃:“我当初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进来这样的地方……”
虽然不是没见过血腥场景,可他从未想过,这般冷酷无情与残忍,会发生在自己亲近的人身上。
当初为了永远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为了不成为那个人的负担,他努力忽略自己的排斥,拼命练习打架,逼着自己接受杀戮……
可现在,他得到了什么?
反而把他和龙哥的距离越推越远,现在甚至,还保护不了他身边的人。
一直以来的无能为力感和对自己的失望在这一刻通通涌上大脑,让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后悔加入帮会。
活该,都是自己的选择,都是自作孽,不可活。
龙哥没答话,只是安静站在原地打量着他,神色里带着种复杂情绪。
“好了好了小坛子,你先去看看周羽怎样了。”阿昊过来打圆场:“我给小肚子打了电话,反正很近,救护车这就到。强哥,都已经这样了,你和泰伦先生不如先……”
“成啊。既然龙先生和昊哥都来了,我这次干脆也就卖个面子。”郑强答的颇为大方,仿佛送给对方一个天大人情。随后他吹了声口哨示意泰伦:“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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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跪坐在周羽身边,面对周羽满身血肉模糊的伤痕却无从下手,谭敬桐手指微微发抖,扶起对方头部靠在自己腿上,轻轻拍打对方完好却没什么温度的脸:“周……周羽……”
见周羽紧闭着眼似乎毫无知觉,心里的慌张更甚,谭敬桐颤抖着手指探了探对方微弱到几乎无法感觉的呼吸:“周羽……你、你醒醒……一泓马上就……”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周羽微微动了下头,眼睛慢慢睁开,目光空茫的看着谭敬桐,艰难动了动唇,语速缓慢,嗓音就像被堵在喉咙里一样喑哑:“敬……桐……”
“是……是我!”见周羽还有反应,谭敬桐激动的差点掉泪:“你坚持住,一泓这就到了,你要相信他……”
看周羽嘴又动了动,却听不清太多更多,谭敬桐见状,急忙低下头凑过去搂住他:“什么?”
“对……”虚弱声音在耳畔响起:“对……不……”
声音被掐断一般戛然而止,怀里的身体似乎重重一沈。谭敬桐瞬间手脚冰凉,僵硬的直起身体,呆呆看着周羽如同睡着一般神色宁静的脸,疯了一样吼出声:“一泓呢?一泓怎么还没来?!”
走廊上响起纷乱脚步声,几个护士模样的人推着担架匆匆走来,最前面背着医药箱的杜一泓快步走进,面色凝重的蹲在周羽身边。
检查了情况之后杜一泓没再说话,只是站起身,默默站到一旁。
“……一泓,一泓!”谭敬桐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跌跌撞撞起身过去抓住他:“你快点救救周羽!他、他刚刚还醒了!他明明、他明明刚才还在跟我说话!他没事的!他还说……”
看着杜一泓眼里的同情,谭敬桐突然觉得再也说不下去,已经隐隐知晓了什么却不敢多想,双腿发软的跪下去,抱着丝微弱希望拉住对方的外套,声音已经带了哽咽,不死心的试图作最后的尝试:“一泓,我求求你……”
杜一泓神色里浮起不忍,却只能摇摇头,低声回答:“救不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判了死刑,谭敬桐眼里的光一下黯了下去,怔怔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小谭,你冷静点。”仿佛有人蹲下身在他耳边这么说,谭敬桐却辨不清究竟是谁。
直到看着杜一泓从他身边起身,示意护士将周羽抬走,谭敬桐才猛的惊醒过来一般:“不许动他!”
突如其来的吼声让过来的医护人员也吓了一跳,怔在那里不敢动。
“小谭,”杜一泓伸臂拦住他,“逝者为安。”
谭敬桐粗重呼吸着,所有力量好像都被这话完全抽离,眼睁睁的看着周羽被几人抬上担架蒙上白布推走。
无法喘息的痛苦,覆盖所有知觉。有液体毫无预兆涌上双眼,瞬间让视线模糊。
已经来不及再挽回,他这么些年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兄弟。
杜一泓跟随担架离开,房里阿昊望望地上的谭敬桐,又望望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一切的龙哥,试探的道:“龙先生,不然我先出……”
“去扶他起来。”龙哥打断他。
“哎,”阿昊应了声,过去拉谭敬桐的胳膊:“小坛子……”
拉了一下却没拉动,阿昊抓抓头,又加大了些力气。
“走开,都走,”谭敬桐挥开他,哑着嗓子出声:“让我静一静。”
“呃……”阿昊神色为难,不远处有淡淡声音传来:“我们出去吧。”
与龙哥一同出门,把房门关上,听着里面传来的终于爆发出来的、再也无法抑制的声响,阿昊犹豫着问:“龙先生,小坛子他这样……您不留……”
“不用了,”龙哥不为所动:“我们走。”
阿昊纠结了下,还是硬着头皮想为谭敬桐争取点什么:“周羽刚死,您在这对他来说可能……”
“没有用。”
“可是他一个人在这里,万一……”
“还会哭就不会有事。”
“……”看着龙哥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显然阴的吓人的脸色,阿昊只觉得浑身发毛,不敢再多说什么,率先一步走向走廊外的大门。
龙哥在原地顿了顿,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眼神里最后一丝关切终于褪去,头也不回离开。
哭泣是一场肆无忌惮的宣泄,眼泪终究得有个止境。发泄完的结果,就只剩下干涩的双眼,和脸上用力一抹就隐隐作痛的泪痕。
情绪终于慢慢平复,谭敬桐茫然起身,双腿因为跪的久了而发麻,一瘸一拐艰难移到门口,打开门眼巴巴的四处看看空旷不见人影的走廊,在确认只有自己一个人之后,自嘲的苦笑一声,无力靠上墙壁。
真是可笑,居然还会那么愚蠢的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真是自作自受,这么几年来每当痛苦或是惊慌失措时的唯一慰藉,也终于不愿再在最关键的时候,留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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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腿有些发软的离开刑堂,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谭敬桐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不断浮起,如电影般放映他与周羽相识以来的点滴——
第一次见面,他心念一时微动,鬼使神差的争取来周羽在他的身边。
当晚与他尚不熟悉的周羽,便在他危机时,不顾一切以身帮他挡了子弹,救下他的命。
他将自己所会的事无巨细教给周羽,尽量给周羽安排最优质的福利。
周羽也从未理所当然的接受予人救命之恩换来的回报,总是一次又一次在他尴尬时为他挺身而出。
即使到了最后周羽将交易资料通知警方,本可以在交易时独善其身,却还是在明知会露马脚的情况下,义无反顾的保护了他。
这么久以来,周羽是唯一懂得他的人,是唯一会用平等眼光看待他的人,是唯一哪怕力不从心,也要不顾一切维护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