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岚清的婚事,是由圣上做媒赐婚的。新过门的娘子,正是盖将军的千金,正值二八好年华,虽然容貌不及夫君俏丽,但个性温顺,府内无人不称赞夫人。有贤妻如此,将军的新婚生活自然是琴瑟和谐。
“为师现在每天都很自由自在。这段日子没有任务,也没什么大事发生,过的都是清闲的日子。”坐在酸枝椅上的海岚清从容地说道。
楚王目睹恩师的表情,心里还是有些在意地问道:“可是师傅,现在的你是真的高兴吗?”兰玫没有把握,自己应不应该说出恩师心爱之人的名字。
发现徒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海岚清倒是先说破了:“你应该是想问我,现在对昙台宗武的心情吧?”
兰玫连连点头,开口问道:“师傅,被皇上下旨软禁,不能再见到那个男人,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将军垂下双眼,想了一下,半响之后才回答说道:“老实说吧,那个时候的我,觉得很痛苦,非常的痛苦。我甚至在心里恨着陛下,恨他拆散有情人。可是,在软禁的那一段日子,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
楚王脸上略带惊讶地看住海岚清。
海岚清接着说道:“我的出身,王爷你是清楚不过的。我生长在贫寒的家庭,过的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为了温饱只好投身军营入伍当兵,我当了好多年的马前卒,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役。那个时候的我,虽然肚子是管饱了,但这一顿吃下去以后,自己也不知道下一顿能不能吃得上。每一次上战场,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被层层提拔,拜萧元帅为师,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成为将军以后,我除了带兵打仗,还要应对朝堂之上口蜜腹剑的同僚。沙场上的腥风血雨,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这些都让我成为了一个冷冰冰的人。我也知道他们私底下给我起冰山将军的外号。但是,在西北戍守的日子里,我的心被一个人软化了,他的出现让我明白世间有一种名唤爱的东西。”
爱一个人,自己会为了对方的安危不惜身陷险境,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回忆起齐王兰政,海岚清的脸上泛起了少见的柔和表情。可惜这个教懂自己爱的人,心里早已另有他人,海岚清抬头望了一眼兰玫,又再次垂下双眼,掩藏眼下的落寞。
而楚王,则是以为恩师口中所指之人是昙台宗武。
“昙台宗武呢,刚开始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后来发生阴差阳错的事情,我倒是被这个男人吸引住了。甚至,还跟他许诺白首不相离,做出为世俗所不容的事。”
“如果不是皇上阻挠,恐怕现在师傅已经是在西狄的皇宫了。”楚王冷静地说着。
海岚清抿了抿嘴,说道:“若是按照那样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不过,陛下训斥我的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恋也好爱也罢,不过是一时的一叶障目。爱上君王,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昙台宗武对我的承诺,是只爱我一个。但皇上是过来人,清楚狄王不会为了我放弃他的三千佳丽。如果皇上不是对我重视,自然不会将我在无间地狱门前救出来。陛下要我断绝和昙台宗武,是长痛不如短痛。我现在甚至是高兴都来不及。”
兰玫听完恩师的话,心里不禁发凉。没错,王者都是孤独的,爱上王者的人,下场都是凄惨的,因为没有人能够独占皇帝的爱。楚王反思,自己对兰政付出的,是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可是能得到的,只是君王分割了无数份,其中的一份爱,仅此而已。
悬崖勒马的海岚清是幸运的,而兰玫呢?
痛苦仍旧继续着。从前的姚黄魏紫,正值得宠的尘央,还有争妍斗丽的六宫粉黛,她们之间没有一个对皇帝的爱会输给自己……
兰玫想起太子兰政的一句话:“你吃醋吃得过来吗?”
确实吃不消,楚王无力地惨笑,如果能够将兰政据为己有,那多好啊。
真是痴人说梦!
“离开了天朝,不再是将军的我,在西狄只能够每日盼着昙台宗武,盼着他多看自己一眼。这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有多可怕。”海岚清轻蔑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如今的我,经过了陛下的训导,已经是凤凰涅盘浴火重生。我的官位和权势还紧握在手,夫人也被大夫诊断有喜,我海氏也有后了。人生在世,不外乎求个功名利禄,光宗耀祖,这些我都做到了。情爱于我皆浮云。”
楚王目睹恩师如此蜕变,也不敢做评论,只是听之任之。闲聊了一个下午,兰玫谢绝了海岚清邀请在将军府中吃饭,打道回府去了。
自己不若海岚清幸运,在情根深种之前及早抽身。兰玫身边可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在自己尚未陷入情爱炼狱的时候将自己救出。兰玫扪心自问,到底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兰政的呢?是五岁时约定互相呼唤对方名字,是八岁时太子对自己的格外宠溺,还是十二岁时不谙水性的兰政为了哭泣的自己,跳进乾池找回玉石几乎丢掉性命?这些都不重要了,十四岁偷吃禁果的二人,已经认定对方是自己心里特别的一个,是无可替代的人。然而,陷下去的只有自己。如今的兰政,坐拥后宫粉黛,夜夜春宵,哪会记得自己这个可怜人。不甘心,但现实如此,兰玫无能为力。
正当楚王在兀自沉思往事不堪回首之时,侍者从外面进来,禀告自家王爷,鲁王前来拜访。
59
皇后娘娘寿辰之际,在皇上的特别嘱咐之下,得令的内务府自然不敢怠慢,宫人们认认真真地将东宫娘娘的寿诞庆典安排得妥妥当当。清平馆内,戏班子唱足九日九夜,而且还是姚皇后挚爱的昆曲。
皇后寿辰的当天,长乐宫筵开百席,六宫之中的妃嫔媵嫱和皇子公主们,都纷纷出席这位皇宫的女主人的寿宴,前来为皇后娘娘祝贺。尘央为娘娘送来的贺寿礼物是一对瓶身画有福禄寿三星的景泰蓝,人物描绘得栩栩如生,烧制工艺更是没得挑剔,只能用完美来评价此等好物。坐在主席上的姚黄,看着锦盒内这对珍宝,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点了点头,示意捧着锦盒的宫人把盖子盖上放到合适的地方。
“这对瓶子算是臣妾的一点小心意,希望姐姐你喜欢。”坐在列席首位的央贵妃恭敬地说着,脸上浮现着被寿宴的喜庆气氛感染到的笑颜。
“本宫很喜欢尘央送的礼物,谢谢你。”姚黄对贵妃表达了感谢。
尘央是跟姚黄同一段时期成为陛下的人,彼时的皇上是十六岁的太子殿下,皇后是十七岁的少女,而尘央则是十一岁的娈童。真的是日月如梭,岁月不饶人啊,姚黄心里感叹,如今的自己已是人到中年,正在过着三十六岁的寿辰。
尘央虽然是宫中地位仅次于自己的贵妃娘娘,然而姚黄从来就没将他看做威胁的存在,原因很简单。首先,尘央虽然身为贵妃,但是个性温和,不显山不露水。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只是娈童出身,背后没有可以支持他兴风作浪的力量。其次,男儿之身的尘央,自然不可能为皇帝诞下皇子公主,为皇室留下一点血脉。在后宫的角力中,央贵妃就失去了不少的筹码。
此时,总管太监郭公公来到了长乐宫。郭逢春先是向皇后娘娘跪安,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然后才道出前来所为何事。
“启禀娘娘,皇上今日公务缠身,不能前来参加娘娘您的寿宴。”跪在地上的郭逢春说道。
听到这话后的姚黄,原本喜气洋洋的脸顿时蒙上了一丝阴霾。
“本宫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皇后娘娘冷冷地吩咐道,然后转向身边的宫女,问还有哪位被邀请的妃嫔还没来。
“回娘娘的话,除了宜嫔娘娘之外,其他受邀请的娘娘都已经到了。”宫女低着头回答道。
能够被邀请参加皇后娘娘的寿诞喜宴,已经是对该嫔妃在宫中地位的肯定,识时务的主子们都早早入席,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失礼之举。然而,宫中偏生有个不怕死,够胆跟姚黄叫板的主儿,此人正是宜嫔无误。
脸色变得愈发难看的皇后发话了:“不等了,到了吉时就准时开始吧。”
恰恰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小太监传话来了,告诉主子宜嫔娘娘来了。姗姗来迟的宜凤平,头戴金步摇,身后跟着九皇子和十公主,慢慢悠悠地走到皇后跟前请安。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位二十三岁的后宫新宠装出一副乖模乖样前来祝寿,但难掩脸上趾高气扬的神色。
“妹妹有心了,平身吧。”姚黄脸无表情地唤着,不想在自己的大日子里跟宜嫔斗气。
“臣妾来晚了,希望皇后姐姐不要怪罪臣妾。”宜凤平眨着一双狐媚眼,装作无辜地说道:“臣妾之所以迟到,一方面是因为那帮慢手慢脚的奴才,迟迟没能把做妹妹的精心为姐姐准备的礼物运来长乐宫。而另一方面,”宜嫔那双眉梢得意地吊得高高的,却装作苦恼的模样说道:“佑儿和佐儿这两只皮猴,一直缠着皇上要玩儿,好让妹妹我迟迟没能出发。”
“行了,本宫了解,妹妹你就入席吧。”
姚黄根本就不想听宜嫔这女人在自己面前邀宠,特别是刚才郭逢春告诉自己陛下为了公务,实际上却是在跟这女人厮混的事实。这简直是在嫔妃面前狠狠地甩自己一个耳光。
兰佑和兰佐这对五岁的龙凤胎,向皇后娘娘贺寿,然后乖乖地坐在宜嫔身旁。
宜凤平对自己的两位皇儿表现也很满意,点了点头,然后向姚黄说道:“臣妾为姐姐准备的礼物正在殿外,请容许妹妹我让他们呈上来。”
皇后表示允许,太监们马上从外面抬进来一幅美轮美奂的锦绣。
宜嫔介绍说道:“这是江南织造奉陛下之命制作的百鸟朝凤图,算是妹妹的一点小心意,希望皇后姐姐喜欢。”
姚黄不是蠢物,自然听得懂宜凤平话里有话。江南织造局奉皇命织制的锦绣,是宜嫔的“一点小心意”,这是宜凤平在向姚黄示威,显示自己在皇帝面前有多么的得宠,这幅锦绣本来就是皇帝给宜嫔的赏赐。而且,锦绣的内容不是别的,正是百鸟朝凤。她宜凤平即便不是后宫那唯一的凤凰,也是跟凤凰平起平坐的存在。
真是岂有此理,皇后恨不得立即撕碎眼前的宜嫔,却不得不拼命按捺着心中的妒火。姚黄眯了眯黛眼,看向列席上的宜嫔,没有看漏那个女人嘴角得意的冷笑。娘娘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妹妹的礼物。
姚黄身为太子之母,身份尊贵,但不若宜嫔年轻貌美,想要得到陛下的怜爱,几近不可能了。而宜凤平则是风头正劲,年方十八便为皇上诞下一对活泼可爱的龙凤胎,龙颜大悦的兰政赐予宜嫔金步摇。
金步摇是天子赏给自己最宠爱的嫔妃的发饰,宫中仅此一件。金步摇上一任的主人朱妃,是先帝最爱的女人,九皇子兰政的生母。
坐在列席首位的尘央,静静地看着这场宫中权力最大的女人和如今最得宠的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心里难免感到唏嘘。这一场皇家喜宴就在冷枪暗箭之间落下帷幕了,就在尘央离席回瑞福宫的时候,却被宫人拦住去路,皇上有旨,传召央贵妃到未央宫。
60
未央宫内,兰政正坐在床上在烛光的照映下夜读。此时宫人从外头进入寝宫,禀告贵妃娘娘已经到了。皇帝传令给小太监,让央贵妃内进。
“臣妾见过陛下。”
“嗯,给朕起来吧,”兰政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向来人:“尘央过来,让朕好好瞧一瞧。”
尘央抬起低垂的双眼,望向坐在龙床上的男人,小声地问道:“皇上,你头上戴着的是什么?”
“嗯?”兰政眨了眨眼,马上反应过来了:“哦,尘央你说这个?”皇帝把眼镜脱了下来。
“皇上你为什么要戴这东西啊?这玩意儿有什么用的?”尘央好奇地问道。
“这是眼镜,是从西洋流传过来的。有了这东西,朕看东西就能够更加清晰了。”兰政笑着说道。
“依陛下所言,莫非陛下如今看东西不清晰?需要唤太医给皇上你诊断诊断不?”尘央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兰政摇了摇头,说道:“人一旦上了岁数,看东西就会没从前那么清晰,会显得模糊,这是很平常的事情,就像花开花落一样。”说着,皇帝低头摩挲着镶金边的眼镜:“而有了这玩意,朕看书批阅奏折的时候,就没那么伤神费力了。”
尘央听完皇上的话,脸上的担忧并没有消散,皱着眉头唤道:“皇上……”
“尘央,你真的不用为朕感到担心,这真的只是一点儿小问题而已。年纪大了,身体有点小毛病也很正常。”兰政正努力地消除爱妃的忧愁。
“不,皇上一点也不老。”尘央拼命摇头,不愿意接受皇帝会变老的事实。
兰政深受牵上尘央的手,让他坐下来。刚坐到龙床上的贵妃,便马上被皇帝拥入怀里。兰政用下巴蹭了蹭尘央的脸,嘴角微扬同时合上了眼睛。
“朕现在还说不上老,然而,朕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青年了。”三十五岁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着。
岁月无情,如今的尘央也三十了,早就不是那个水嫩羞涩的琴童了。
“陛下……”
“不过呢,尘央在朕的眼里,在朕的心里,还是跟从前一样。不,是比从前更美了,如今在朕面前的尘央,是朕遇到最好的尘央。”兰政抚着爱妃的脸庞,一脸深情地说道。
“陛下又在戏弄臣妾了。”尘央把头扭向一边,不理睬皇帝。
胖得圆滚滚的无邪慢慢吞吞地走到主人的身边,温柔地舔了舔尘央的手指头。贵妃娘娘见状,没忍住便将这小畜生抱到自己身前,同时感到奇怪地问道:“这小狐狸精干嘛会出现在皇上的寝宫?”
“呵,肯定是它知道大狐狸精今晚会在未央宫呗。”兰政调笑着说道。
尘央没好气地瞄了男人一眼,然后低头顾着跟自己的宠物玩,对皇帝不理不睬。
“这就生朕的气啦?”兰政爬向坐在床边的尘央,笑着哄道:“原来朕的尘央是如此小气的吗?”
尘央抱住胖嘟嘟的狐狸,继续不瞅不睬,还试图躲开向自己袭击的皇帝,但还是失败了。
“皇上,你搂得臣妾很紧,我快要透不过气了。”尘央无奈地嗔道。
“尘央快告诉朕,你现在还生朕的气么?”将贵妃紧紧搂在怀里的兰政不依不饶地问道。
“臣,臣妾没有生陛下的气。”终于被放开的贵妃,说完这句话以后大大地长出一口气。
但没歇多久,尘央就感到不妥了,男人一双大手正在对自己上下其手,没过多久就将贵妃娘娘脱个精光。
“皇上……”
尘央伸出双手环绕着男人的颈项,抬头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兰政。皇帝低下头吻住殷红的唇,沉醉在柔软的触感之中,并不急于进攻。
“皇上……皇上……”躺在龙床上的尘央,承受着天子的宠幸,彷如叹息一般呼唤着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欢愉过后,尘央睁开疲惫的眼睛,抬眼望向皇帝的睡颜。此时此刻,兰政正合上双目,陷入深沉的睡梦之中。眼前的这一张脸,这张只应天上有的脸孔,尘央看了几近二十年,却还是跟第一次见到时那样,自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无法自拔。
皇上,你还记得吗?在罗荒野的时候,你对臣妾的承诺吗?陛下你说过,在你的心中,没有人可以取代我,皇上你到底还记得吗?这可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话啊!这些话,尘央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仅仅是在内心深处哀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