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孽 下——陆白蓝
陆白蓝  发于:2015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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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十一皇兄对自己忠心耿耿,如今竟然客死他乡,临死之前没有一位亲人陪伴。兰政心中除了失去皇兄的哀痛,还有几许愧疚。行军打仗,死伤在所难免,作为国家的统治者,可以以如此借口宽慰失去亲人的官员百姓,然而等到与亲人阴阳相隔的事实轮到自己的时候,兰政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战争带给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的伤害。死亡的阴影不会因为参与战争的人,他们的身份高低而有所偏颇眷顾,阎罗王只会无情地夺走战争中一条又一条的性命。

据侍奉晋王的随从所言,王爷去世的那个晚上,跟往常没两样。陆军师亲自把晚膳送到王爷所在的安南宫室,王爷进餐以后,没多久就跟平日一样下榻稍睡片刻。不过,王爷的这一次下榻,就没能再醒过来了。而周围侍候的人不敢斗胆骚扰晋王的清梦,直到翌日日上三竿之时,人们才发现已经归天的王爷。经过军医诊断,推测王爷的死因大致上跟这段日子以来,劳碌奔波风餐露宿的生活有莫大的关系。而且,王爷带领军队行军打仗,每日劳心劳力,每晚夜不能寐,突发性的猝死虽是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宫人们为晋王肚子里面空空如也的尸身换上寿衣以后,准备把和田白玉雕刻的猪型玉握放入亡者双手。弄好左手这一边,宫人却发现原来王爷的右手一直保持着紧握成拳的状态。负责丧礼的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兰赦的手掰开,原来握在掌心里的是一件晶莹温润的玉牌。宫人把玉牌放在手上仔细观察,觉得此物品相极佳,绝对是宫中的宝物,便立即请示总管郭公公。眼毒得很的郭逢春拿过玉器,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示,只是让宫人将玉牌塞回王爷掌中,将这件宝物列入陪葬品的行列。在宫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郭逢春,怎么可能看错呢,这不正是贵妃娘娘的玉牌嘛!那可是陛下亲自构思以及绘出图样,命造办处务必认真选材,精心琢磨喜鹊纹样的玉牌,宫中就只有这么一件。郭逢春知道央贵妃跟晋王交好,他们二人之间的虚虚实实,自己一个当奴才的,又岂能擅自探听呢?不过,平日受得太多贵妃的照顾和恩德,吃拿卡要什么的,央贵妃总是对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算是自己还贵妃娘娘一个人情吧。于是,郭逢春让宫人噤声,别对第三个人透露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这件事便算是糊弄过去了。

兰赦归天,阵中不可无将,歼灭西部匪寇以后,安宁侯闻讯立即赶赴里江城主持大局,让自己亲信的陆军师负责护送王爷的遗体回京入殓。然后,兰玫将晋王原有的兵马归入自己麾下,一视同仁。待到奉命管辖安南的官员抵达之时,大军便随侯爷返回故土,与家乡的亲人团聚。

坐镇里江城的安宁侯,接到快马传递的来自宫中的信件。兰玫翻开细细阅读,字里行间,满满的全是皇帝失去手足的悲痛之情,兰玫仿佛能够看见执笔时兰政的脸上是多么的痛苦。粗略地浏览一遍以后,不忍细读的兰玫,便将信件折叠好,草草写下寥寥安慰数笔,权当回信。

接下来,安宁侯便拆开来自陆军师的密报。白纸黑字,却是全篇的胡言乱语。信中的大意就是,冬天快要来了,要积谷防饥,那腊鸭子已经被厨子们掏出内脏,风干彻底,而且厨子早早被人买通,没有人会知道真相的。还有,那家里死了一只母鸡的大爷表示,他们家族愿意借出点米粮,供咱们过冬。万事俱备,只欠老师。这封乱七八糟的来信,让兰玫看得哭笑不得,仅仅回信知道了三个字。

数天以后,文官武将经已奉命接管安南这个帝国的新行省,正式进入了正常统治管理的秩序之中。而海元帅以及安宁侯麾下,经过数次增援以后,身负开疆拓土之功的大军,已经百万人之众。现在,也到了他们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海岚清与兰玫两路大军相约在里江城回合一同班师回朝,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往南距离里江城三百里,海元帅的兵马竟然在此处遭遇安南军队的残余力量。在两山之间狭窄的山道处,安南人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他们的射手远远便使出百步穿杨,将海岚清射杀于阵中。天朝兵马一时群龙无首,仓惶无措之间带着元帅的尸首一路往北狂奔,终于来到了里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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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安宁侯目睹恩师遗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兰玫惊愕不已,海岚清的死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般的打击。然而,兰玫明白自己不能光顾着沉浸于悲痛之中,眼下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去主持去处理。兰玫决定将恩师安葬在里江城郊的山坡上,坟墓倚山向海而建,北望京师。灵柩入土以后,安宁侯带领数位多年来跟着海元帅出生入死的将军们,一同在海岚清的坟前叩首,作最后的道别。在海岚清的墓前,众将士一致推举侯爷为元帅,统领百万兵马班师回朝。

此刻临阵执掌帅印的兰玫,成为这百万雄师的最高司令官了。兰元帅首先向京师上表一封,陈述海元帅在二路大军集结的路上,遭到安南军队余勇的伏击,死于阵中。之后,兰玫顺带在上表中表达,失去便教导自己武功骑射兵法的恩师,此时内心的凄怆之情。安宁侯向皇帝谢罪,因为阵中不可一日无帅,而自己被众将推举,只得临阵挂帅,带领军队归来的职责,还望陛下降罪。

皇帝之后回复,海岚清的阵亡实属帝国的一大损失。圣上随后自省,为拿下一个小小的安南国,不惜大动干戈,无数生灵涂炭,最重要的是,在战争之中天朝先后失去了一位皇室宗亲以及一名为社稷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的栋梁。眼下阵中的担任监军一职的太子的安危,是皇帝最担心的事情。因此,兰政吩咐安宁侯务必护送殿下安全回京,绝不能出乱子。

兰玫麾下的兵马,经历了数十日的奔波,终于回到了故国,正驻扎在京城西郊度夜。待到明天一早,皇帝将会带领朝中百官,亲自迎接归来的将士,举行隆重的欢迎庆典,好好犒劳一番。

可是,一切都变了。所谓的庆典,也是不可能举行的了。

丑时,兰玫号令众将听命,兵分三路,分别从京城的东西南三门进城,目的地只有一个,皇宫。于是,当皇城之内的人们大多正处于酣睡之时,叛军已经占据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而皇宫之内,更是被五十万兵马在外重重包围。区区六万的御林军与叛军短兵相接,结果自然就是以卵击石。即便御林军与敌军进行殊死搏斗,也逃不出全军覆没的命运。

在这个夜里,皇城内外变天了。

兰政被御林军保护,试图逃出禁宫求生,可惜最后依旧是以失败告终。叛军将兰政押到御书房,这个皇帝每日与文官大学士议政,以及批阅奏折,无比熟悉的地方。宜嫔的父亲,以及一众非兰氏皇室的满族权贵,早已站在此处恭候皇帝的大驾了。

“你,你们……”皇帝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的大臣们,恨恨地说道:“竟然斗胆谋逆造反,朕真是看走眼了。”

“陛下请息怒,这可不是微臣出的主意。”宜大人故作恭敬地向兰政作揖,冷笑道:“只不过是臣等与侯爷的想法不谋而合,才有了如今的合作。”

兰政听到被提及的人,不禁大惊:“竟然是安宁侯?”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罗德铎甫要竟然要背叛朕?兰政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是难以置信。

皇帝大惑不解:“那你们呢?你们为何要协助兰玫推翻朕?”

“呵呵,陛下还不明白吗?”其中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捋了捋嘴边的胡子,得意地说道:“当初先帝在关外一统所有氏族部落,带领我们建立帝国。我们这些老臣子,为先帝开疆拓土,南征北战。没有我们氏族当年的协助,今日会有你的兰氏江山?但是陛下,你自从登基以来,竟然一直醉心汉化,重用汉臣,宠幸汉女。陛下甚至封你的汉人外戚为异姓王!陛下,你是要置我们这些开国老臣与何地?”

兰政听着这些老臣子对自己的斥责,并不以为然。这帮老骨头,就会仗着过去的功劳,斗胆跟皇帝顶撞,甚至还奢望子孙后代靠啃吃老本,不思进取,而不是想着为朝廷社稷出力。如此堕落的臣下,朕架空他们的官职,褫夺他们的权力,朕根本就没有做错!

至于立汉人为异姓王,兰政更是有自己的考虑。王玄莲这位异姓王爷,空有头衔并无权力,只能享受食邑封赏,却没有一兵一卒可供差遣。

如今入主中原,就不能一直依靠武力来简单粗暴地统治汉民,草原上的办法,在汉地并不可行。因此,兰政需要大批的汉官进入朝廷,为社稷效力。封国舅王玄莲为亲王,无非是对汉族子民的一种勉励。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当今圣上对辖下所有民族皆一视同仁。而且,通过这种封赏,也好笼络汉民的各个阶层,减少他们对兰氏这个外族政权的抵触感。

此时兰政怒火中烧,心中暗骂这帮冥顽不灵的老骨头,食古不化,自以为是。

“如今时候也不早了,”一位老臣倚老卖老地说着:“陛下不妨听听微臣之言,抄下这份诏书,再盖上玉玺吧。”说着,此人从袖中拿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诏书。

兰政翻开一看,不出自己所料,是一份退位诏书。上面多有溢美之词,先是堆砌辞令,说皇帝身体多有疾病,久病难愈,往后的日子恐怕难以临朝听政,然后,又是一堆辞藻堆叠,说安宁侯勤政爱民,为社稷朝廷立下不少功劳。于是,说来说去的,最后的意思,便是陛下遵循尧舜禅让之德,将皇位传给有仁君之兆的安宁侯兰玫。

皇帝看完大臣们为自己拟定好的诏书,又看了看面前站着的几个老头。兰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是不从,恐怕自己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在众位老臣子的见证之下,兰政抄写完诏书以后在上面盖上玉玺。正当宜凤平的父亲走上前来想要拿过这货真价实的诏书之时,兰政却举起圣旨不让对方碰到。

“反正都写好了,陛下还不赶快把诏书交出来?”对方说道。

“诏书可以交给你们,不过朕有一个条件。”兰政冷着脸说道:“你们要向朕保证,绝不伤害朕的妻儿子女。”

大臣们顿时面面相觑,然后才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这条件,恐怕提得有点晚了。”

叛军早已经占据皇宫,遵照安宁侯的指令,正忙着将宫中所有的妃嫔媵嫱赶尽杀绝。兰政知道以后,马上夺门而出,跑到皇后所在的长乐宫。姚黄是自己的发妻,作为男人一定要保护她。当兰政奔向皇后所在之处的时候,姚黄正被士兵牢牢压制着,无力地跪在地上。兰政想要上前将姚黄从刀下扑救出来,却只能眼睁睁地目睹妻子头颅落地的惨象。

几乎是同时,兰政耳边传来嗖嗖的声音,有人在背后放箭!飞矢穿过皇帝的胸膛,插在兰政的身上。兰政低头望着鲜红的血不停地从自己体内冒出来,沿着箭矢滴落在石板地上。

自己会死,这是兰政此刻心中唯一想到的事,随后兰政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倒在血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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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以后,皇帝便赶忙命宫人摆驾。然而,到了长生宫,那里的太监向皇上禀告,主子用过早膳以后,便往乾池那儿垂钓去了。闻言以后,皇帝立即再度摆驾,宫廷的仪仗队伍迅速而有序地行进着。

即将到达乾池之时,陛下命宫人一律退下,皇帝一个人安静地往乾池走去,慢慢地去靠近那个安坐在湖边,独自垂钓的人。

身穿一袭白衣的垂钓者,顶着一头墨色长发,后脑勺插着一根象牙簪子,一簇头发被随意地束了起来,余下的部分就让它自然而然地散落在双肩和后背。皇帝被彷如谪仙般的背影所深深吸引住了,便情不自禁地走到那人身边。

然而,兰政仿佛完全沉浸在垂钓的乐趣之中,全神贯注地眺望平静的湖面,丝毫没有察觉到靠近的来人。

于是,兰玫只好弯下腰来,单手捧着兰政的脸庞,在没有一丝瑕疵的面孔上落下一个亲吻。专注于钓鱼的兰政,有些许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举动所吓倒。但当看清楚来人正是兰玫以后,脸上便浮现出柔和的笑容。

“原来是皇上啊,”兰政一双眉眼弯如新月,笑着说道:“怎么陛下如此有空,观看我垂钓来着?”

兰玫笑了笑,回答道:“朕退朝以后,想海若多甫想得紧,便去了长乐宫一趟,但没见着你。他们告诉朕你在乾池,于是朕便来了。”

兰政调笑道:“陛下刚退朝就来看我?这可不行哦,陛下可不能荒废了朝政。”

兰玫哈哈笑了出声,连连说道:“海若多甫说得有理,朕全听你的。”

打从自己登基到现在,不知不觉的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对于兰玫而言,感觉不过就是一晃眼之间的事儿,自己率领大军杀入皇宫的那一个深夜,仿佛还是昨天所发生的事情。

听到前方传来急报,说皇帝被阵中的神射手射中胸膛,现正性命垂危。

“混账!本帅不是再三下令,皇帝兰政必须活捉吗?你们都用哪只耳朵听令的!”安宁侯气急败坏,愤然拍案呼喝。

“末将该死,求元帅降罪!”

兰玫无暇处置下跪的部下,连忙赶往长乐宫,看望兰政的伤情。当安宁侯抵达的时候,太医们已经被士兵押到宫室之内,正在为伤者疗伤。

兰玫质问太医,伤者现在什么情况。

“回侯爷的话,陛下他,陛下的胸部中箭,幸好那箭射的是右侧,避开了心脏。不过,箭矢从后背到前胸贯穿了陛下的身体。虽然微臣已经为陛下取出箭矢,涂上金创药,但陛下如今仍然流血不止……”说到这里,太医开始吞吞吐吐了。

“然后呢?”兰玫追问。

“再继续出血下去,陛下恐怕会因失血过多而驾崩。”

安宁侯一把扯住太医的衣襟,凶狠地盯着对方,警告道:“无论如何,我要你把兰政的伤治好,你给我听清楚!他若是真的死了,我让你们全部陪兰政殉葬!”

太医们统统跪在地上拼命声嘶力竭地向兰玫求饶,一个劲地说自己会使尽所有可行之计,努力治疗好陛下的伤。

兰玫想要守在失血昏迷的人身边,但是天亮了,部下们正在不停地催促着自己。兰玫只好换上明黄色的龙袍,出发前往金銮殿,进行登基大典。宫人在文武百官面前,念完皇帝的退位诏书,兰玫成为帝国的新主人。

殿上不少大臣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无比惊讶,皇上龙体一向健康,少有生病,怎么突然就因病退位了呢?退位就退位吧,但继位的人选,怎么着也应该是兰氏宗亲才对啊,为何会选并无皇室血统的兰玫啊?凭什么啊!细细一想,官员们便料到个中的诡异之处了。安宁侯以武力逼宫,迫使皇帝让出帝位。那份所谓的禅让诏书,即便是真的,恐怕兰政也是在刀刃之下签署的。歹人当道,兰玫窃国成功,皇上一世英名,怎么就没料到安宁侯会谋逆造反了呢?

新帝看见殿上少有的几个还没下跪的大臣,便问他们是否对继位的自己有什么意见。

这几位大臣在殿上公开质疑新帝继承的合法性,其他官员便跟他们争论起来了,说安宁侯继位登基完全合情合理,并无任何可以置疑的地方。

新官上任都有三把火,何况是刚刚登基的皇帝呢!兰玫当场下旨,将那些不愿称臣的官员革职流放,下面的官员一片哗然。

原本的皇帝就已经不好伺候,这新皇帝嘛,能够将兰政从皇位上拉下来,更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反正谁当皇帝不是过日子,何况也轮不到我们汉人置喙,殿上的汉族官员们早已是跪在地上,对新君三跪九叩,任由那些满族官员斗个你死我活。

在之后的日子里,兰玫以各种莫须有的理由,将兰氏宗室的所有成员统统处死,不过此乃后话了。此时的兰玫,人虽然坐在金銮殿上,心却一直牵挂着病榻上仍然昏迷着的伤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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