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亲不是故——三千清静
三千清静  发于:2015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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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九渊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纠结,示意他快上路吧,否则来不及回来做饭了,还很友好地帮薛柳檀弄了弄翻转的帽子,顺手把斗笠递给了他。

正因为他的这一举动,薛柳檀的心情瞬间明朗起来,就像是三月的扬州。

在拘阳山的半山腰有一片野生的梅林,生着许多不同种类的梅花,颜色自然是丰繁,薛柳檀认识的倒也没有几种。除了可以入药的,以及比较常见的,剩下的大都叫不出名字来。

薛柳檀挑了几枝带着蕊的白梅以及上头开得正艳同时带着几颗苞蕊的红梅放到背上的竹筐里就准备回去了,最后还顺手用小镰折下了一枝馨香的腊梅。

看了看日头,估测只回去的时间,想着家里还有一个人等着吃饭呢,于是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程。

有人等着的感觉,不是一般的好。

君九渊独自在家里呆着着实是无聊,便到处随便看看,很自然的,走进了薛柳檀的房间。他除了最开始是蛇的形态时在房里待过,之后便再也没进过那间房了,记忆自然也慢慢模糊起来,只记得房里那让人不适的浓浓的硫磺味儿,以及简朴单调让人没什么印象的摆设。

再次进入那个房间倒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硫磺早已被薛柳檀冲洗干净,再也没有让他不适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与薛柳檀身上相近的味道,君九渊说不清那具体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并不讨厌那个味道。

屋里的摆设还是一样的简单。一张床,做工算不得上乘,用料亦不属金贵,至少比起客房里那张上好红木的来说真是差得太多了。但是摸起来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君九渊轻轻摩挲上面刻着的简单的花草图案,这些花样倒是刻得不错。

床边立着一盏灯,灯座较高,使得灯罩位置刚好与床的高度一致,上面密密书着工整的小楷,君九渊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春光遇秋草,夏雷震冬梅”一句,不禁嘲道:“无稽之谈。”灯罩上其他的内容倒也没有兴趣去看了。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套桌椅,依然是不怎么值钱的旧货色,上面摆着的茶具也是最最简单的样子,完全不及之前见到的那些翡翠白瓷的物什儿来得精巧。至于窗前矮柜上的那只梅瓶,有些不忍直视,完全是制作粗糙的一件东西,根本入不了君九渊的眼,甚至觉得多看两眼都难受,伸手想摸,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君九渊越来越想不明白这山宅的主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有精致贵重的好东西,且也不是藏着不舍得用,为什么偏偏自己房里的摆设却是这般的简单甚至说是粗糙。不过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要找齐了用着,也真是难为薛柳檀了。

冬日的山宅安静得很,连鸟叫虫鸣也听不见,渐渐地倒有些乏了,君九渊鬼使神差地躺在了薛柳檀收拾得不见一丝褶皱的床上,一股困意裹着舒心的感觉袭来。四周满满的都是薛柳檀身上干净的味道,君九渊有些犯迷糊,把被子卷作一团抱在怀里,脑中莫名浮现出青年那如白瓷般光洁的后颈以及,他那包裹着强有力心跳的温暖胸膛。

君九渊在薛柳檀的床上歇了挺长一会儿,直到外面雪停了,太阳移了位置直直照在他身上时,他才苏醒过来,看着被自己弄得狼藉不堪的床,以及怀中紧紧抱着的皱得不成样子的棉被,君九渊的太阳穴跳了跳,只得动手开始收拾。

从未自己亲自收拾的人动起手来总是显得异常笨拙,但是终究是让他整理得看不太出异状,他舒了口气正准备坐在床上休息一会儿,但马上反应过来,生生停下了动作,坐了之后岂不是又要整理了?于是只得无奈立起身来,眼前的那只梅瓶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那么扎眼了。

君九渊轻轻摸上瓶身,果然是粗糙到不能更粗糙的做工,完全不可能有奇迹,他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发现了在瓶身上写着字,是书得俊逸的“如此绊人心”,君九渊看着那行字,轻轻抚摸上去,露出了难得的温柔微笑。

“这个瓶子是我爹做的。”突然,身后传来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君九渊猛一回头,手边的梅瓶差点被震落,薛柳檀一惊,忙上前去扶,那瓶子方才重新立稳,他倒是出了一身冷汗。薛柳檀舒了口气,把瓶子往里面推了推,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轻声道“好险。”

“令尊的手艺并不如何啊。”君九渊还是一副狂妄得让人想揍他的样子,薛柳檀倒也不恼,难得地表示赞同,道:“是啊,他一点都不擅长烧瓷,但是很喜欢,每次他下山会朋友带回来他自己烧的东西,我娘见了都是满满的嫌弃,但同时却又都用着。”薛柳檀眼角爬上喜色,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愉快的事情。“他很爱我,很爱我娘。这些东西看着粗,却都耐用得很。”说着轻轻摩挲着那五个俊逸的字。

君九渊轻一挑眉,转开话题,问道:“本座的梅花呢?”

“‘上仙’放心,花已经摘回来啦,就在前厅。”薛柳檀白了他一眼,带着他离开了房间。

君九渊看见那一篓的梅花煞是满意,眉头舒展了开来,挑了许久,最后选了一枝枝干相对直挺且分支很少的含苞白梅,道:“本座喜欢。”

薛柳檀听着他颇具孩子气的话语,笑道:“料你喜欢。”说着接过他手中的那枝白梅,不经意间拉着君九渊的衣袖往客房走去,选了最合适的角度把它插到梅瓶里。他不知道,在他摆弄着梅花的时候,君九渊一直盯着他看。

薛柳檀把那枝唯一的腊梅插在了自己的房里,剩下的便放在前厅以及书房里,总之现在家里到处都可以见到或含苞或盛开的梅花,看起来倒也觉得春意颇浓。

午饭过后窗外又下起雪来,还下得不小。这个时段照惯例是两人私有的时间,这是这么些天下来的默契,在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打扰谁,自己做自己的事,给彼此留下些必要的空间。

关于君九渊的事薛柳檀不可能不好奇,但是他觉得君九渊不会告诉他,毕竟他并不觉得他对自己是十成十的信任。他想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而被人追杀?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做了让他自己陷入险境的事?然后,这件让他陷入困境的事他成功了吗?后悔了吗?对于自己这个人,他到底是怎么看的?讨厌吗?喜欢么?还是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房东?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挤进了薛柳檀的脑海,让他觉得头疼,但是更让他觉得头疼的却是自己对君九渊日益变化的情感,它正向着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飞速发展。

第七章:餍回

等雪小些已然入夜了,天色黑如浓墨,冬季的夜空即便在山上也难看到几颗星子,薛柳檀故意错过了晚饭。君九渊对晚饭的要求不高,原本他晚上就吃得极少,有时候甚至根本就不吃,所以薛柳檀做不做晚饭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

宅子的偏厅有一扇大窗,落地而开,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后山以及外面的景色。薛氏夫妇还健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倒是常常在此赏月谈天,煮上一壶清茶、摆上几碟点心,倒也十分惬意舒适。而如今三人只余一人,重坐于此却再也不觉闲适,有的只是满满无边的孤寂。

而今日,在这个无风无月的夜晚,薛柳檀却想和君九渊坐在这里好好地聊一聊。

君九渊的观点是没什么好聊的,看起来兴致并不高,直到见薛柳檀往偏厅端了好几碟点心之后,终于是动摇了。他交叉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微微皱着眉,对着薛柳檀忙碌的身影用一种无所谓的调子,漫不经心道:“宅子里终究是无聊了些,本座便陪你聊会儿吧。”

薛柳檀早料到他会变卦的,轻轻微笑,眼睛眯了起来,恭敬道:“那多谢赏光。”君九渊见他笑得奇怪,发现自己似乎又被算计了,但话已放出哪有反悔的道理?而且他也想尝尝那些新口味的点心,便轻咳了一声,仍旧保持着一副傲视一切的面容。

薛柳檀知道他想的是什么,点了点点心的数目,对君九渊说:“君公子,你先坐着吧。”说着准备去拿壶好酒,临走前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语气轻快一字一顿:“不、许、偷、吃。”见薛柳檀转身要离开的君九渊已经把魔爪伸向了小几中间的那碟血糯枣仁糕,闻言微微一惊,讪讪收回手来,却仍是一副不服输的姿态。

薛柳檀在心里早就憋得难受了,离开屋子之后终于笑了出来,那条蛇呀,别看平日里一副那么冷冰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个喜欢精致糕点且嘴有点刁的正常人罢了。想到这里,薛柳檀想想自己接下来准备对君九渊说的话,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底气。

落地大窗边放了一张矮矮的小几,小几两边的木地板上放了两张厚厚的羊毛毡子,旁边还生了两个炉子,大一点的烤着炭火,暖烘烘的,另一个小一些的上面架着一个红泥小炉,里面似乎煮着水,水汽顶着盖子“滋滋”冒着。君九渊仍保持着双手交叉的姿势,他坐在了其中的一张垫子上,倒是感觉不到地板传来的寒意。

小几上放着两只小巧的淡青色酒盅、两条纯白的丝绸帕子,自然还有许多点心,这酒杯和手帕都是精细的做工素雅的样式,但此时的君九渊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上面,他斜眼瞥了下小几上的点心:脆中透软的紫薯豌豆黄、甜而不腻的莲蓉蛋黄饼、清香四溢的芝麻桂花酥、酸甜爽口的香芋青葡丸、清爽微甘的红枣莲子羹,以及放在正中的那碟一看就知道必是软糯清甜的血糯枣仁糕。君九渊深吸了几口气,心道:“看来薛柳檀这个下午可是没闲着啊。”

君九渊看向外面,黑得看不见边际,雪后初霁,但他的心情倒也不是完全轻松的,尚未完成的事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他闭目绵长地运了几口气,感受到体内运转着的强有力的气息后方才静下心来,有些事急不来,譬如失去的功力,只能慢慢地等待复原。

君九渊感到身边有人的气息,自然是薛柳檀。

薛柳檀正拿了酒来,他身上披了件大氅,银色狐裘,看起来十分温暖,右臂上还挂着一件同自己身上披着的那件同样品质上乘的黑色大氅,怀里夹着个精致的雕花暖手壶。

他放下手中淡青色肚阔颈窄的瓷质酒壶,把暖手壶塞到君九渊的怀里,又将臂上那件大氅十分自然地披在他肩上,方缓缓说道:“人说‘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今儿个这酒是新酿,红泥炉子我倒是也有,咱们今天就用它温了我这餍回酒尝尝。”语罢,在对面坐下。

君九渊见薛柳檀整个人都快被大氅给埋了,心情大好,也扯了扯自己身上披着的氅子。薛柳檀误认为他嫌弃要脱,便急忙道:“你可别脱,这天可冷得很,凭你是神仙也无可奈何,况且你天生体温便低,我看你还是老实披着吧,可别中了风邪,到时候还得累得我照顾你。”

君九渊听了心中已暖,原本也没准备脱,于是便安心抱着暖手壶不动了。

薛柳檀揭开红泥小炉的盖子,炉子里果然有大半炉的水,且正滚着气泡,水汽白雾似的氤氲了一片,令他略觉干涩的眼得到了舒服的润湿,他把那个淡青小壶放了进去。薛柳檀静静盯着这酒,而君九渊则盯着薛柳檀,挺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直到贴着壶壁升起了细小的气泡,渐渐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酒香再也抑制不住地散发了出来。薛柳檀伸手用手背贴上瓷壁试了试温度,面露喜色,把酒壶取了出来,分别给彼此满上。

两人轻轻一碰杯,而后一饮而尽,薛柳檀把酒含在了口中一会儿才咽下去,眯着眼品着,享受着唇齿间酒的余香。

“这酒比去年的好了太多。”

君九渊显得有些惊诧,问道:“酒也是你亲自酿的?”

薛柳檀没有回答,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表明了答案,他又满上了酒,对君九渊说:“君公子,来试试这些点心。”

听到了点心的君九渊显然振奋了起来,正准备伸手,却还是停住了,薛柳檀见了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君九渊问道:“这些东西都是新做的,有的还带着热气,可有些材料据本座所知家里是没有的吧?”

听到君九渊说“家”,虽然并不能确定他所理解的“家”和“宅子”是否有甚差别,但薛柳檀还是心情大好,微笑着答道:“我从几天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午后下山去了好几趟,就是为了买些新鲜食材。”

午饭过后的时间他们都是各自过各自的,君九渊没注意到也属正常,“你倒是有心了。”

薛柳檀闻言,幅度极小地轻轻耸肩,答道:“过日子嘛,自然是要给自己找些乐子。”

君九渊没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的手在小几上方停着,伸出食指,弧度极小地左右摆动了几下,像是在作什么艰难抉择,薛柳檀忍不住加大了一直上扬着的嘴角的弧度。

最后君九渊捏起了一片芝麻桂花酥,放入口中,用舌尖与上颌的力量轻轻一压就把它折断了,丹桂的清香充满口鼻,酥脆的口感他甚是满意。

“说到桂花,还是本座宅后种的那几株要来的好些。”君九渊本就极少提起有关他自己的事情,没想到这小小的一片桂花酥倒让他毫不避讳地说起关于自己的往事来。

薛柳檀自然不会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看似平淡的表面下早就好奇翻了,他看似不经意地淡淡问道:“哦?好在哪里?”恰到好处的追问正好激起了君九渊多说两句的欲望。

“至于位置朝向、土壤湿度这些本座就不提了,单说它给人的观感。金黄的色泽,透着微微的红,香气浓重但却传得不远,只是每每凑近时能感到沁入心脾的甜香。逢中秋,摘下这些桂花再用以寒池的水浸泡一日,之后凡是用这桂花制成的糕点都带点特别的清甜,让人心情大好。”

难得见君九渊说这么一大段话,但说实话他说的看似复杂的过程其实并不如何,并无甚特别之处,薛柳檀心中生出一个模糊的答案,于是试探问道:“想那美味的桂花是某个特别的人特别做的吧?”

君九渊停了手中的动作,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半块桂花酥,半晌没有答话。

好吧,这承认地也太明显了吧?薛柳檀觉得自己似乎是提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悻悻地不再说什么,也捏起了一块桂花酥往自己嘴里送去,口感较之刚做好的时候是差了不少,酥脆不足带了几分的湿软。

显然,薛柳檀又猜对了。但是那个人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是君九渊的恋人什么的,而是君九渊的亲妹子——君沉姝。

君沉姝可算是个痴情的烈性女子,强行逆天改命只为救心上人一命,虽仍不能换他一句喜欢,但她却也是不后悔的。有时有些事就是这样,你血淋淋地剜了心尖上的肉,他却没有一点心痛。逆天改命这样的事,天界自然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它过去,于是君沉姝被打散魂魄,永不能入轮回。

第八章:醉言

两人相顾无言,只是吃着点心喝着酒。

薛柳檀在一开始就有意识地给自己灌酒,没吃晚饭的他自然没一会儿便觉得脑袋发涨,面颊发热,身子轻飘起来,他忙摇了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给自己呈一碗莲子羹喝下,这才觉得思绪清晰了一些,他理了理准备了许久的台词,从容问道:“君兄可有妻儿?”声音里透着难以控制的慵懒。

君九渊未觉异常,轻轻挑眉,道:“无。”

这个答案是薛柳檀意料之中的,他接下去问道:“可有心上人?”

君九渊摇了一下头。

薛柳檀的心情有些复杂,听见他说没有心上人自是欣喜,可这个答案同时也表明自己在他心里同样没有半点特别。

“想君兄这般睿智俊美,爱慕者自是不少,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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