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熊鑫抬起头,诚恳地看着施沐晨的眼睛说。
沉吟了一会儿,施沐晨淡淡地问:“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接下来……我会很忙,要准备毕业论文毕设作品,然后……也要着手准备去国外念博士研究生。我这个专业,在国内没有再往下进修的余地了。”
施沐晨点了点头,嘴角上扬似笑非笑。熊鑫又低下了头,眼睛注视着面前的茶杯。
“这事儿以前你没跟我提过。”
“是……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总之都是我不好。”
“如果我哪儿让你不舒服了,你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今时今日你跟我说这种理由,我只能觉得你在敷衍我。”
“没有……你没有什么不好……真的。”
“我们别扭不是一两天了。这样的当口,你觉得这种理由说得过去吗?”
“真的请你不要多心。”
“你跟我说话需要用‘请’?呵。”
熊鑫低着头,无话可说。这几天他翻来覆去地想、彻夜不眠地想,想来想去他都决定跟施沐晨分开。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的不能。他不能再利用施沐晨对自己的感情,没人的感情应该被用来填补用来挥霍。到今时今日,已经不是能不能更喜欢施沐晨的问题了,而是,他已明白,自己是无法爱上施沐晨的。并不是某一件事令他对施沐晨失望或者说死心,而是从头到尾,他无非都是在勉强自己,希望自己能接纳这个优秀的男人。可事实证明,无论施沐晨做的好与坏,他对他爱的感觉实际上都无法萌芽,这种事儿不是靠培养靠时间就能解决的,至少对自己行不通。他也想过,如果那天晚上施沐晨接了电话,也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但这想法马上就被推翻了——也许会不一样,也许他会将自己埋入他的怀抱,但……这些终究无法阻挡他被另一个人吸引。所以,施沐晨不接那个电话实在太对了,这让他们免去了更加水深火热的纠结,以及更难分开但必须分开的结局,在他们彼此伤害得更深之前。他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对谁动了感情。虽然,那感情必须让它停止。
“我承认,这阵子我有点儿跟你较劲。但你知道人都有点儿气性。那天我们去派对,我知道你不感兴趣,但……”
“跟这些都无关,真的,都无关。”熊鑫打断了施沐晨,“自始至终你都很好,那天我贸然离开你有理由生气,当然,你不接我电话我也有理由生气,可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
“那问题到底是什么?”
“真的真的对不起。”熊鑫不回答,只拼命道歉。
施沐晨再也无法问出什么,熊鑫给他的除了歉意便是沉默。
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儿,施沐晨一口茶也没喝,抽了几支烟。熊鑫也没动面前平整的乳酪蛋糕,只是低头注视着桌面上虚无的某一点。
提出离开的是熊鑫,施沐晨说我送你吧,熊鑫摇摇头说:今天我开车来的。即便这样,施沐晨还是坚持送熊鑫到停车场,看着他上车,关上车门。本想就这样目送他离去,可……控制不住的,他拉开了宝马M3副驾驶一侧的车门。
“怎么?”熊鑫看向了施沐晨。
将熊鑫拖进怀中,任他推挡呵斥他也不放手。衣物撕裂的声音,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哭泣的脸,挣扎反抗的手脚,强行挤入的疼痛感,撕心裂肺的喊声与咒骂……
“怎么了?”见施沐晨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熊鑫不免又问了一声。
施沐晨的眼里这会儿并没有熊鑫,什么也没有,仿佛这个世界都是罩子外的。他只惊讶于自己脑海中出现的幻象,并为之一振。
“施沐晨?”
由于这场脑内的骤风暴雨,施沐晨最终没有问出他拉开车门想问的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对我动过感情。不需要问了。明明知道答案还问什么大劲?没劲。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自己的性格。
车门被合上,看着施沐晨走开的身影,熊鑫完全不明所以。他想下车追上他,他的表情让他……难以平静。可……追上他又要说什么呢?说什么才能让他心里好受些?熊鑫想不出来。
施沐晨走了一段来到自己的车前,按开了车锁。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上挂了一层冷汗,心脏一阵阵的心悸,就连呼吸都不能顺畅。脑海中的一幕虽然是幻觉,可一切却又真实得超乎想象。他拉开车门本想问问熊鑫是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接纳过他,可……那一幕就像真实发生了一样。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性犯罪者,即便捂上脸遮住双眼,那种膨胀到发狂的心跳也不能停止。
上了车,他点上一支烟,手颤抖着,打火机打了几次才燃起。他惊讶于埋藏在自己体内的暴力倾向,更惊讶于几乎被幻想吞噬的自己。他知道这是为什么,这就像过去与现在混为一谈,场景与场景重叠,真实与想象交错……熊鑫,与狐狸小子。
熊鑫拒绝他是百分之一百正确的,施沐晨相信,自己绝对无法度过内心的那一道郁结,这件事始终留存在他内心深处,始终在他的潜意识里作祟。它总在提醒自己,告诉他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恶徒。所有的遮掩与辩解,都无法掩盖事实的真相。你根本不配得到美好而干净的感情。逃避与不直面不是枷锁而是解脱。别企图有什么能将你拉出黑暗的漩涡,别以为跟干净透明的人建立起情感就能释放内心的积郁,实际上什么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都会得到上天的提示,都会打开第三只眼看清你的真面目。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从一早就开始了。今天是大年初八,假期后第一个工作日。他本来应该一早就到公司,但熊鑫约了今天见面,他本是想拿出这一天的时间能弥补上跟熊鑫之间的不协调,结束可笑而无聊的冷战,结果……
实际上,他们俩之间从来不存在不协调这样的问题,而是始终都没同步过。
自欺欺人其实最没劲了,尤其还被人戳破。
施沐晨从未被甩过,也始终没对谁认真过。其实这样多好啊,干嘛偏要跟自己对着干。你本性就邪恶,就别去企图救赎了,牧师也会发笑的。自取其辱。
电话坚持震动,烟烧到了指关节,施沐晨一抖,烟蒂掉在他两脚中间。他拾起来扔出窗外,脚垫烧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痕迹。接起电话,秦浪的声音传来:“你还行不行呀?我都想不清到底那天谁说要不干了……我等你批项目经费呢……施总?施总?”
“噢。好。我在外面办点儿事儿,这就回公司。”换上一贯的沉稳面具,施沐晨态度自若地回答。
“好,那我等您。午休后能回来吗?”
“到了通知你。”
“您……没事儿吧?”
“嗯?”
“感觉您好像……说不上来,和平时不一样。”
“你多心了。”
“哦哦……我失恋症候群,觉得什么都诡异,哈哈。等您回来。”
挂了电话,又抽了一支烟,施沐晨才起步开出去。地下车库错综复杂,很像一个迷失人的心。
桌面上的电话响起,施沐晨顺手接了起来,传来前台小姐甜甜的声音:“施总,有人找您,他说无论什么时候见您都不需要预约,因为您没有特别和我交代过,所以……”
下一秒施沐晨就听到有男声插入,“你把电话给我”还听起来很遥远,接下来的话就直接顺着听筒钻入了耳膜:“施沐晨,你这前台可够烦的。”
秦浪在等施沐晨的批示,站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盯着他看,上一秒他神色还能算不错,这一秒感觉就挂上了乌云。
挂了电话施沐晨草草签了文件,刚递给秦浪办公室的门就开了,完全没听到敲门声。秦浪狐疑地回过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走进来,西装革履身上有一股遮不住的凌厉气息,令人生畏。
“见你快赶上见总统那么麻烦了。”男人冲施沐晨说话,视线却落在了秦浪身上,“呦,弄个挺漂亮的跟你身边儿,你秘书啊?”
秦浪没来由得极其反感这个男人,不禁微微皱眉。
“自己找个地儿坐。”施沐晨阴转大雨的脸抬起来,面对秦浪尽量让眉目舒展,“拿给财务部就好。”
“那施总我先走了。”秦浪拿着文件转身出去,把门带上了。
“也不给介绍介绍。”男人从容地点了一支烟。
“我员工而已。”
“干嘛呀,苦着一张脸,咱俩多少年没见了,你就这么欢迎你哥们儿?”
“想见随时都能见,一直没见……你懂。”
“行啦,装什么好人啊。”男人不屑地笑,“苦脸也应该是我苦脸,你小子还带呛行的。”
施沐晨挑了挑眉,“敢问哪儿造次您了?”
“OH酒店的包装今年签给你了?”
“呦,呦,我说呢。”施沐晨笑,“我忘了您这茬儿了。”
“你就装吧。”
施沐晨点上了烟,踱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一直走到单人沙发旁坐下。他跟文盛文大公子少说也有五六年没见了,公平点儿来说,这帮恶劣朋友他哪个也没再联系过。文盛有家公关公司他倒是有所耳闻,可实在没想起OH以前一直是他们的客户。真是一不留神踩一脚狗屎。
“你还跟彭勃摽着呢?”文盛看着对面墙壁上施沐晨挂的公司早期的合影,叼着烟问,“您不是嫌咱兄弟闹腾么,这一位有过之而无不及吧?那年要不是有他老子扛着,他现在应该还跟铁栏杆后头呢。”
“你来找我叙旧啊?”施沐晨看向了文盛。
“呦,说不得呀?是我说不得他还是我说不得你?您二位倒是有共性,都特喜欢篡改历史。”
“叙旧好呀,干脆我给彭勃打个电话。”
“可别,我好怕,一言不合他再把我也弄死。”
“文盛。你有话说话。我是呛你行了,怎么着啊?”
“停停停。这可不像叙旧了。”
“我跟你没旧可叙,我十八岁脑子不清醒跟你混在一起,我二十八都过了总能长大点儿。”
“施沐晨我跟你说,你跟我较劲没好处。”
“试试看呗。看看咱俩谁是胳膊谁是大腿。”
文盛没在施沐晨办公室坐太久,两人剑拔弩张空气都像结了冰。办公室的门被大力地拉开,施沐晨坐在原地气定神闲,直到……
秦浪在财务部像往常一般耽搁了一会儿,接受着她们一贯有话不一次说完办事拖拉效率缓慢的工作态度,好容易办完出来,正赶上那位高大凌厉的男人走出施沐晨的办公室。他让了他一下,想请这位先过,不曾想这位笑不羁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浪点点头从他身边走过,屁股会被抓完全出乎意料。
“你这是什么表情?”
男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加激怒了秦浪。
“你跟施沐晨不也就这点儿事儿么。让谁摸不是摸啊?”
碍于是在公司,秦浪硬是忍了,快步向前走去,回办公室取了要发往大连的资料,想到楼下直接发个EMS,不料从公司出来拐去电梯间,就看见那个男人抱臂站在电梯前。想要折返,男人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剪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嘛!”秦浪使劲儿地挣脱,手里的文件袋掉在了地上,左手的五指使劲儿地抠着男人攥紧的手掌。
“假正经什么啊,施沐晨刚把我惹得火冒三丈,你替他给我消消火儿吧。”
秦浪上手跟男人推搡了起来,奈何实力相差太远,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被往楼梯间拖去。电梯在身后叮一声打开,无人响应又当一声闭合,竟显得那样遥远。
施沐晨回到办公桌前,想要继续处理手里的工作,这时看到桌面上还躺着秦浪的文件夹,打开看看,发现不是提交给自己的,想起秦浪走的匆忙,肯定是忘了。也不怪他,文盛就是那种让人望而生畏的存在。
拿起桌面上的电话给秦浪的分机打过去,无人接听,拨他的手机,只有彩铃响个不停。施沐晨放下电话,想着一会儿再联系秦浪,但鬼使神差的,他给品牌管理的小杨拨了过去——有点儿怕秦浪一会儿找不见他的文件着急。谁知小杨说:哦,这样啊,那我过去取吧,秦浪去邮局了。
施沐晨挂了电话,调出设计总监传来的刚那份没看完的PPT,只看了两眼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抓起电话又给前台打过去,占线。
半秒钟也没犹豫,施沐晨就起身快步走出办公室,一路向大门口走。前台小姐正在接电话,施沐晨打断了她,“我刚刚的访客走了吧?”
前台小姐捂着电话点头。
“秦浪呢?什么时候出去的?”
“刚刚那位文先生出去后不久吧。前后几分钟的样子。”
施沐晨皱眉,离开前台向电梯间走,一拐过来,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褐色文件袋。一把拍上电梯的按钮,他心想文盛不会这么胡来吧,电梯里又不是没有摄像头。又一次拨了秦浪的手机,隐隐约约却好像听见手机铃声在不远处响起。循着声音向过看,安全出口绿色的标识吸引了他的视线。猛地推开楼梯间宽大的门,嘈杂的声音顿时钻入耳膜。
“秦浪!”
回应是从楼下传来的。施沐晨小跑下楼,楼梯一阶一阶又长又陡。然后,施沐晨就看见了文盛和秦浪,秦浪被他压在楼梯转角处的扶手上,衣衫不整。这会儿,文盛戏谑地笑着看向他,“来啊,一起啊,多有意思。咱们挺久没操过同一个男人了,你不想回忆回忆那种刺激的滋味?尤其还是在你的办公楼里,像不像色情片儿?”
施沐晨二话不说扑了上去,脑子里只有揍他这一个念头。
秦浪摔在了水泥地上,腿磕得生疼。身边是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施沐晨骑在文盛身上,拳头落下的又猛又重,两人的骂声混在一起,裹夹着拳头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让一切都听上去杂乱无章。没人能占领绝对优势,施沐晨也挨了数拳,唾液、血飞溅出来,秦浪只呆愣了几十秒,回过神来就去拉扯。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谁都没能占到便宜,像两只争抢地盘的公狮子打红了眼。秦浪抱住了施沐晨的腰,极力制止他再打下去,再打下去就真一发不可收拾了。
文盛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在秦浪背上,这让施沐晨更加怒不可遏。
“别打了!”秦浪使劲儿往后推着施沐晨,“别再打了!”
文盛轻蔑地冲施沐晨笑着,“当你的好人吧,施沐晨。你就是一个孬种!”
因为有秦浪拦着,施沐晨挥出的拳落空,文盛大步走下了楼梯。
施沐晨靠在墙上,心剧烈地跳动着,秦浪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还是不肯放开他。
两人就这样贴在一起又过了好几分钟,施沐晨才轻拍秦浪的背,“放手吧。”
秦浪不动,仍旧抓着他的腰。施沐晨知道,他被吓坏了。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施沐晨搂着微微颤抖的秦浪摸出来看,是办公室打来的。他接起来,不管董雅璐找他什么事儿,只说了一句“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就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