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近——迦难
迦难  发于:2015年0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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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凑巧,在下如今手头实在困难。”伸出一双修长的手就往严疏盏脸上摸,拍开这时不时就凑上来恼人的‘猪爪’,严疏盏自认倒霉,重新站在锅灶前。

吃饭时,那人还挑挑拣拣,嫌弃过去嫌弃过来,看快要把严疏盏彻底惹毛,又来一句“不过比福寿楼里的东西和我胃口。”福寿里的菜色在青城镇是第四宝。重明一口仙气,直接把严疏盏头顶上蹿起的小火苗吹灭。

重明喜欢‘粘’着他上街,他买东西,他就站在旁边看,出门时还高高兴兴和颜悦色,接了阿婆送来的豆腐,收了街边胡屠夫送的五花肉,拎了张婶送来的鸡蛋和故意盖在上面他家闺女的绣帕,最后收了巷口张大哥新炒的栗子,还和街边的小乞丐聊了两句,回家时,重明的脸色就阴沉的吓人,一句话都不说,严疏盏被身后那道幽怨的目光盯得后背发毛。

严疏盏晚上睡觉不踏实,老觉得热烘烘,半夜热醒来一看,差点又魂飞天外,重明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床,看起来还睡得格外香甜,伸出手,想要推醒‘不安分’的某人,却在手指快要抵在眉心时生生停住,第一次见这人如此安稳的睡颜,白天眉间的那股戾气不见,舒展的眉头,神情少见的柔和,往日见他其实都是有些害怕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感觉,眼神冷得吓人,看起来总是在笑,可那笑容处处透着股寂寞厌世,也许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露出毫不防备的表情吧,严疏盏盯着重明的脸愣愣的想,不过这人,真是好看,原本冰冷严肃的脸庞,这般柔和下来,却也是天生风流,惹人想入非非,俊朗却绝不女气。至此,便怎么也狠不下心,推醒身边的人。

“先生,在看什么?”思路突然被打断,看到原本安睡的人正玩味地看着他,眸如点漆,不由心快了半拍,错开脸“没什么。。。。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里睡。”

“我怕冷。”说着又朝严疏盏挤挤。

严疏盏气绝,两个大男人,挤一个被窝,算怎么回事?还怕冷?却开不了口拒绝,有些贪心的想再看到他那种毫无防备的表情。

于是,留宿的客人顺理成章的爬上了东家的床。

那人到底有什么好?又挑剔又吝啬,还动不动喜欢捉弄他,小心眼,大无赖,没有一点好,严疏盏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再贴切的词来形容,万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松了口让他进了家门。

其实,他还是挺好的。却有另一个声音,小声的不甘辩解。比如,他会在自己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时自然而然的接过,让他有空甩甩酸疼的手臂,他会在自己自己说书时,安安静静坐在那,满脸的兴趣,然后自己手边的茶从普通不过的绿茶换成了润喉生津的青梅茶,他会帮自己回了那些上门送东西的姑娘,虽然多半是冷言冷语气走的,他会陪自己上山,从不抱怨,自己和大师讲经时,他就在一旁适时地添茶或是递上一叠剥好的糖炒栗子,一个个圆润饱满,察言观色恰到好处。

那日,他从福寿楼出来,他便一如既往的跟在身旁,不多不少,衣袖擦着衣袖,他问“先生那日的故事没有讲完吧?”

“什么故事?”

“关于白泽神君。”好奇的想要追问到底。

一时哑然,那个故事,他竟然还记得,看着眼前一脸催促的人,不知道怎么开口,喃喃半天,“恩,上次说到,白泽神君在黄帝死后回到了自己的封地。后来,黄帝的后人们,觉得白泽功名赫赫,地位尊贵,法力高强,便担心有一天他会想朱雀一样,危害人间,便联合起来,废除了白泽的法力,将其打成了凡人。自此白泽流落人间,最终饿死在街头。”

“为什么?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重明明显不能理解。

严疏盏冷笑一声,为什么?自古《帝训》有云:凡临天下者,无外三步,一为君强臣强,可图大业;二为君强臣弱,乃太平盛世;三则君弱臣强,朝不保夕。功高盖主,自古就是帝王逆鳞。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样的事,历朝历代,多不胜举,“为什么?高床之上岂容他人酣睡。有哪个帝王,安心身边留一个时刻有能力‘清君侧’之人。”不仅是帝王,现在,就连皇子间,不也是如此?人间悲剧,最惨不过手足相残。

重明听后,却笑着开口“在下原先也曾闻此,只是结局与先生所说略有不同。”

长相出众的白泽神君有着一副不输给严疏盏的好口才,开口讲起自己的故事,比起严疏盏还要动听几分,“最后,白泽神君便住在太掖神宫内,从此避开所有纷争杂务,永享清闲太平。”

严疏盏神色复杂,“避开所有纷争杂务,永享清闲太平?”怎么可能,他从小觉得,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有自己特定的剧本,往后的日子只不过是照本宣科,在这戏台上演好自己的戏,不必挣扎,不必选择,结局都是一早定好的。一出戏,怎么能有两样结局。

重明捕捉到严疏盏眼里的暗淡,忍不住伸出手去握那灰色衣袍下微微有些发凉的手,身旁的人意外的僵直了下,却没有挣开,重明心情大好,看向前方“虽说人生如戏,可是,每个人却还是有挑选剧本的权力。”看出严疏盏在迷茫什么,温柔着开口。

“可以自己选择么?”严疏盏还是仰起脸,看着一旁的重明,眼里仿佛有什么在跳动。

重明点点头“当然。你看那皇帝和乞丐还不是同一片天地下出生,人本生来无贵贱,只是因为选择不同而有了不同的命运。如果当年刘邦没有选择起义,应该早成了刀下亡魂,何来汉室兴邦之谈?”

严疏盏看着重明,心头诧异却有些感动,人生来无贵贱,如此通俗的道理,自己这么久都不明白,倒是他却能看得这般通透。其实,这个人,心也是难得的温柔。透过手掌传来的温度拂去了严疏盏心头的不安,心里想要跃跃欲试,情绪也高涨起来,牵动着嘴角,“谢谢,重明。”

闻言,重明愣了一下“不用。”同样也露出了笑容,牵着严疏盏的手又收紧了些。

“你的故事从哪里听来的?”严疏盏从没想过,同样的故事,可以有不同的结局。

“我告诉了你,你不能告诉别人。”

“好。”

“其实,我就是白泽君。”

“瞎说。”

不知从何时起,俩人间的那份若有若无的疏离消失的无影无踪,严疏盏奢望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保持下去,该有多好。重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洛玄子说人间好。

即便重明不明原因,不在跟着他出门上山,可却还是会在每个傍晚,看见巷口那抹高大挺拔的白色人影,每次回家,总有递到手边的热茶和晚间喂到嘴里的栗子,幽幽的烛火,温暖了一室。

严疏盏告诉自己,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第六章

自入秋,严疏盏那些白白胖胖的鸽子,明显瘦了一圈又一圈。每天虽然好吃好喝的喂,可依旧一天比一天瘦,连重明都有些心疼。

深秋的时候,严疏盏换上了棉袍,单薄的身子总算有了厚重感,只是走路看起来有些笨笨的,重明每每看到严疏盏笨手笨脚的样子,都忍不住想上去好好欺负一番。

严疏盏看着马上要入冬的重明依旧衣裳单薄但每次的手总是温温热热,半点没有怕凉的意思,嫉妒的撇撇嘴“我今天不去城门根了,去福寿楼。”

重明一边帮他细心的把耳边的碎发拢好,一边点点头“好,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严疏盏临出门还不放心的回头叮嘱“不要在厨房乱动,中午我不回来,柜子里有昨晚的剩饭。”

重明无奈的挥挥手,示意知道了,要是让天上的那帮家伙知道,高高在上的白泽君下凡只为了每天吃顿剩饭,还跟个小媳妇似的天天挂个笑脸,还不得被笑话死。

转念一想,这些日子,严疏盏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变化,主动跟自己对话的次数多了,牵他的手也不会挣开了,偶尔开开玩笑也不生气了,只是红红脸,越发的对他亲近,心下舒畅无比。

发现严疏盏好像很怕冷,入秋以来,知道自己热乎,总是时不时往自己这边靠近,虽然有把自己当火炉的嫌疑,可就是开心觉得舒服。这个严疏盏,也不枉费我一片心意嘛。

跟发现了宝藏似的重明笑得一脸粲然,出门落锁,溜溜达达上了山。

山上还是就那么一间孤寂的寺庙,较之上次,更显得有些破败。

正在念经的和尚被不速之客的脚步声打断,看到面色冰冷的重明,脸上划过一丝了然。

沏了茶,和尚坐在重明对面“阿弥陀佛。原来是疏盏家的公子。”

什么时候从严施主变成了疏盏,关系那么密切,那个严疏盏好像跟谁都能成为朋友,点点头“严先生今天上茶楼里说书去了,不得空,特别嘱咐我来探望大师。”

又是一声佛号,接下来的话题就是围绕着严疏盏了,印象中不苟言笑的和尚只有在提起严疏盏时,脸上才有了难得的笑意,“疏盏,他人很好。”疏盏,疏盏一声声叫着,好像多年的旧友,越听越不是滋味。

严疏盏的好,他自然比谁都清楚。

重明低头看着茶杯里起起浮浮的茶叶,语气突然变得生冷“本君来这里,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和尚点点头“还请神君大人网开一面。”

放不下心中执念的和尚,借着王母遗落人间的玉簪的灵气,幻化在这城外的山上,一步错,步步错,修了十世的好人,本可成为佛祖座下的真人,却不料横生枝节。

重明抬眼看见佛案上的那朵红莲依旧美丽,“纵使有万般舍不得,可起了私心,擅自动用天界的物件,也是大罪。”

和尚没有反驳,长叹一声“当年,是贫僧的错。如果不是贫僧,她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阿弥陀佛——”

还未修炼成人型的花妖从那时起,就爱上了灯下苦读的小和尚,千不该万不该,偏偏动了真情,有了人身,就渴望更多,渴望他的眼中除了青灯古佛也能有自己红色的身影,在他的眼中终于看见自己时,又渴望能和他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他要做十世的好人,去佛祖座下当虔诚的弟子,却因为她,开始犹豫,开始徘徊,爱了,要付出代价,人妖相恋,自古如此。

追随十世的痴情遇上森严的佛门清规,也要有个了断。她心甘情愿,在他的紫钵下,化作真身。他本该了断情丝,却在最后一刻,留了私念,他愿意陪着她,赎罪,赎这错过了才知悔恨的罪。

重明收回目光“好在,你没有谋害人命来换取肉身,否则不仅连累你,也连累那朵莲花。她的去处已经是决定好的,而你罪业已消,差不多也该走了吧。”

和尚起身跪拜在重明身前,“多谢神君。贫僧耽搁了两百年,也该走了。”

重明点点头,伸手轻触和尚的额头,口中默念往生的咒语,周身泛起金光,笼罩着整间屋子,和尚的身影,如同飘渺的烟云,一点点模糊不见。紧接着,四周的墙壁剧烈晃动,砂砾瓦片开始快速落下,佛案上的莲花瞬间枯萎,重明走出房间,看着眼前的寺庙顷刻间倒塌,原本应该是尘土飞扬,乱石堆积,可就在金光散尽,只剩下几块天然裸露的巨石和丛生的杂草,巨石上安静的摆着一根玉簪,被银色的灵气笼罩,温润晶莹。

所有的一切,都是跟着这玉簪幻化而来,执念太深的和尚借着玉簪的法力,留恋着不肯离去。

重明捡起玉簪,头也不回的离去。

严疏盏走在街上,听见街头巷尾在议论,听说李丞相的队伍已经快到青城镇了,马上要入冬了,李丞相应该会留下来过年。知府大人已经乐得合不拢嘴了,吩咐手下的人把赶紧把青城镇上的房屋该修缮的修缮,该拆除的拆除,还请了城里的大户,动员着大家出钱给他李丞相立个功德碑。甭管他到底是哪的人,马屁拍对了,那可是能一夜之间飞黄腾达。

严疏盏在福寿里楼讲起当朝深宫秘闻,正得皇帝宠爱,又是深讨皇帝欢心的六皇子的母亲,那个在皇宫中如日中天的庄妃,早年有两个孩子。一个是自小体弱多病的五皇子,一个是现在深得民心,谦和有加的六皇子。

据说,五皇子降世时,庄妃的千景宫有紫光迸现,得道的高人惊呼“紫微星转世。”怎奈,生下来的孩子太过孱弱,小小的孩子,在这复杂多变的深宫中惹皇帝的疼爱更是活不长久,小心翼翼的长到六岁,便溺死在后花园的荷花池里。庄妃哭了三天三夜,更惹人怜惜,好在还有不到三岁的六皇子陪伴,皇帝更是对这对母子疼爱有加。

严疏盏语毕,一脸高深“人说金瓦红墙天家好,哪消薄情寡义出深墙。”

出了福寿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起了雨,房檐上的雨滴一滴紧接着一滴,滴滴答答,连成一串,街上的商铺都关了门,冷冷清清,只有大雨泄在地面上的声音,紧密却不嘈杂,皱着眉,这下,可怎么回家?

刚踏出一只脚,却发现头顶上洒下圆圆的阴影,衣衫半分未湿。仰起脸,依旧是那张出尘俊美的脸庞,忍不住扬起嘴角。

重明撑着把油纸伞,将严疏盏护在怀中,严严实实。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早上没带伞,我看天变了,就来接你。”

“恩。。。等了多久?怎么不进来?” “没多久,人多太吵。”

严疏盏笑了,太吵,我一个人说话你嫌吵,外面这瓢泼大雨到听不见了?是怕我觉得人多,不好意思吧。这个人,其实还真是细心。

重明熟练地牵着严疏盏走在回家的路上,俩个人就撑这么一把伞,严疏盏小心翼翼,看见水坑就想要跳过去,看见衣摆下方沾到的泥渍,皱着眉,心疼刚换的棉袍。重明见他左右为难,便拉着他到一处房檐下,伸手将人圈在身前,一手抵着后腰,把伞塞到严疏盏手里,另一只手拖住膝盖,连人抱进了怀,才重新走入雨幕当中。

严疏盏瞬间明白重明在做什么,‘腾’得烧红了脸,光天化日之下,就这样被他抱在怀里,还走在大街上。真是,微微挣动了几下,却听见那人说“你再折腾,咱俩就都要淋湿了,把伞靠在我肩上,往里些。”口气不容拒绝。

严疏盏只好乖乖照做,生怕人看到,干脆就环着重明的脖子,把通红的脸使劲往里藏。

俩个人虽然都没说话,却觉得这伞下很是温暖,伞下的温度其实与伞外无二,只是这时,天地间除了雨声,只剩下他二人。

严疏盏的心跳的很快,重明亦是。

严疏盏忍不住抬起头,这个人怎么能生的这般好看,怎么能看得这般通透。其实,打第一眼见他,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自从遇见了他,日子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那个他一直客居的小屋,被人头一次称作了‘家’,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承认,那歪歪斜斜的小巷尽头,有自己的家,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牵挂,有了惦念。

这种感觉,严疏盏,不讨厌。

重明低头看见满脸通红的严疏盏,雪白的皮肤,仿佛上好的白玉,入手光滑细腻,令人爱不释手,精致的脖子,修长的手指,修剪的干净的指甲,纤细的腰身,莫名的有些口渴。

那日,他问他其实说书看相的钱有不少,怎么日子过得这般清贫?他没有回答,而是领着他来到城郊的一所私塾。

淳朴的孩子看见来人,欢呼着跑过去,一把抱住严疏盏的大腿,“严夫子来了,严夫子来了。”激动地呼唤着同伴。

严疏盏把得来的钱大部分花在这个私塾上,专门收留那些孤儿和无家可归的孩子,吃穿用行,全部都由他一人打理,孩子们读点书识点字总是有用处的。严疏盏的善心传到了城里,便有好心人也愿意帮忙,有钱的便出钱,没钱的偶尔送些蔬菜鸡蛋,旧衣服。 私塾逐渐请得起新的先生,新来的夫子很是谦逊,甚至有些羞涩,每每见到严疏盏总会恭恭敬敬的行礼“严先生。”口气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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