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云本来还想矜持傲娇一下的,但是那一声广普腔的“阿云”瞬间就叫软了他那颗色厉内荏的心,没骨气地应道,“来了。”
人说洗热水澡有助于放松神经缓解疲劳调节情绪,这话果然不错。等乔云舒舒服服洗了澡过后,很多问题都自然的想通了。待到余剑锋也洗好了出来,两人各自都和颜悦色地坐在床边,相视一笑。
“阿宝,我们好好谈谈吧。你都好久没和我说说心里话了。”乔云软软的苏州口音把那个“阿宝”叫得千回百转,不知为什么就那么好听,余剑锋心里没半点违和感就接受了。
“我知道你不爱讲太多话,对别的东西也没什么兴趣。你在你的游戏世界里投入了很多精力,买装备练级养宠,都很不容易,人对付出很多的事物一定是很在意的。我以后不会老烦你,但你心里有事一定要说出来,你不说,我就很没底。”
“阿云,我没有烦你,我就是……我不太懂得怎么表达。”余剑锋脸涨得有些发红,显得分外可爱,“就比方……其实我劝你多吃点饭,别老生病,不是怕你耽误训练拖累我,而是……就每次看你生病我都很难受很害怕……”
乔云立刻就被感动了,他一下子挪到了余剑锋的床上,搂过余剑锋的肩膀,“对不起阿宝,我不该老是那么随性,还冲你发脾气。”“其实还好,你脾气也还好。但是能不能以后别再轻易说拆对的话?”“嗯,我们要一起打苏杯,一起拿全英,一起拿世锦赛,还有奥运!”
两个少年依偎在一起说了一堆豪气万丈而又情意绵绵的话,当然,主要是阿云细细说,阿宝慢慢听。他们都无比确信,自己和身边的这个人,会携手走向世界之巅。
少年壮志不言愁。
第十章(上)
“砰砰砰”急促而用力的拍门声打断了乔云和余剑锋温情脉脉的良好氛围。乔云撇撇嘴,拿膝盖一蹭余剑锋的腿,“阿宝。”余剑锋马上起身嘚嘚地跑去开门。
是韩眉。“黎导叫你们去办公室。”乔云从屋里赶了出来,这才有几分慌乱,“怎么了?”“贤伉俪吵得一手好架,还问我为什么?都成全队楷模了有木有。”乔云心虚兼烦躁,被韩眉这阴阳怪气弄的更恼火,“韩眉你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幸灾乐祸的么!”韩眉望了一眼余剑锋,又冲乔云道,“屁大点的事就吵着拆对,乔云你有脑子没?现在可好,黎导让我叫你们去,商量拆对的事啊。”
乔云顾不上再和韩眉拌嘴,傻在了原地,面色苍白。余剑锋皱皱眉头,还算冷静,“黎导吓唬我们的吧?拆对又不是儿戏说拆就拆啊,这还马上要打苏杯呢。没事,阿云,先去了再说。”
韩眉惊讶地看看余剑锋,又看看乔云,“我靠你俩不是都又闪和了吧?还、还换了这么腻的称呼!”乔云心里又得瑟起来,努力压平往上翘的嘴角,拉起余剑锋的手自我感觉很豪迈悲壮地向楼梯口走去,徒留下韩眉一个人默默在背后收拾瞎了一地的狗眼。
推门走进总教练的办公室,发现黎远岸和典持坚都在,面沉如水地朝他们看过来,一下子心就提起来了。黎远岸拿手指敲了敲桌面的玻璃,沉声问道,“听说你俩吵着要来找我,不想搭了?”
乔云往前蹭了两步,小声道,“黎导,不是的,我和余剑锋先前是太冲动了,吵到气头上瞎说的。我们俩刚在房间已经沟通过了,我们还想一直搭下去。”
黎远岸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他很快转过脸去和典持坚交换了一下眼神,复又转过来,厉声喝道,“你们当是小孩子过家家,想分就分想和就和吗?今天好了明天吵了,成什么样子!唐导早就说过,搭档像夫妻,要互相包容;虽说矛盾是难免的,吵个嘴也很正常,可哪有夫妻一吵起来就闹离婚上法庭的?你们这是过日子的搞法吗,啊?”
乔云和余剑锋再次在内心为这个神比喻囧了一把,特别是乔云,内心大声咆哮:我们哪有上法庭我们是被你们逼上法庭的好吗我们明明已经床头吵床尾和了好吗!
黎远岸一看乔云的神情就知道这孩子心里在打擂台,一拍桌子,“乔云你少给我不服气!说的就是你!提要拆对的是你吧?你这臭脾气扳不过来了是吧?你还比余剑锋大三岁呢,哪有个哥哥的样子?自己平常不好好保护身体这病那病,还好意思冲人家发火挑鼻子挑眼的,把你惯得都没样子了!别以为我不敢收拾你!你给我过来!”
事实证明黎远岸在面对乔云的时候,那真的就如毛爷爷所说的——都是纸老虎呀纸老虎。连家伙什都没备下一个,您装的再凶点儿也没有啥威慑力啊!乔云岂能不知黎远岸的真面目,涎着脸笑得咪咪可爱,蹭上去扯着黎远岸的袖子轻轻晃道,“黎导,子才知道错了,都和阿宝道过歉了,以后再也不满嘴跑火车的瞎说了。您饶了子才吧~”
黎远岸拉着脸把他爪子拍开,正准备再骂两句就放了他俩——反正把他们叫过来原本就是要当和事老给两个劝和劝和的,谁想这俩熊孩子这么夸张前脚吵后脚和呢——孰料,一直沉默的典持坚突然出声了,“等一下,远岸。”
第十章(下)
黎远岸一下子就听出典持坚在生气。他们俩做运动时就是默契的搭档,他性格张扬霸道,典持坚温和沉稳,一向是典持坚顺着他的多;做了教练,典持坚更是处处维护他总教练的权威,一般情况下,他说一,典持坚绝不会说二。这种情况下,典持坚叫着他的名字拦他的话,显然是很不满了。
果然,典持坚从抽屉了拿出一把泛着黑黝黝的光泽的梨木戒尺,放在了桌子上。“持坚,我看……”黎远岸有点着急,他了解典持坚,一般很少教训孩子,但是只要出手,那就叫人刻骨铭心。乔云那小身板,他实在舍不得。典持坚摇了摇头,“你知道,手足参商是我最大的忌讳,别忘了柯非和胡群的教训。”“子才和柯非不一样,他们哪里到了那个地步!”“到了那个地步还来得及么?所有鸿沟都是从裂隙开始的,仗着娇宠就随意乱说话,这是对同伴最大的不负责!”
乔云和余剑锋已经听得傻了。柯非和胡群的事他们略有耳闻,她们是曾经的奥运女双冠军,配合默契但是私交极为恶劣,几成死仇;当年这对金牌搭档就像昙花一现,很快便因为私仇拆对,终于各自陨落。这是他们羽毛球队一个永远的伤疤。
黎远岸沉默了一会,叹着气道,“你说得对,子才该打,是我太娇惯他了。万一成了第二个柯非,我要自责一辈子。”典持坚轻轻握了一下他的肩,“放心,我有分寸。”
乔云头一次发现他心中温柔可亲的典指导是那么可怕,只转过脸来向他扫了一眼,自己就没出息地涌出了冷汗。余剑锋很焦急,一下子拦在乔云面前望着典持坚恳求道,“典导,打我吧,这事我有很大的错。要不是我不专心练球,阿云不会那么着急口不择言的!”
典持坚没搭理他,径直把软垫靠背座椅拖出来,“子才,过来。”乔云面对黎远岸还敢撒娇求饶,对着浑身散发出可怕气息的典持坚,却是一声都不敢吭,扒开余剑锋乖乖地走了过去。
“把鞋子脱了,袜子也脱了,跪在椅子上,双手抱住椅背。”典持坚和黎远岸不同,即使是要打人,语气都是温和平淡的。但这样才分外可怕。乔云立即照做,大致猜到了他要打哪里。
“三下脚心,三下手心。”典持坚话音刚落,戒尺“啪”一下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乔云那分外白皙的脚心上,只一下,乔云的生理泪水哗就流了出来,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呜咽声。
余剑锋只觉得心里狠狠一拧,眼前也一下腾起热热的雾气。那种又疼又痒的感觉,他也不是没受过,比光是疼还要更难忍好几倍。更何况,阿云一向特别怕痒,敏感的要命。
“啊——黎导——阿宝!呜……”乔云像个小孩似的,害怕无助的时候就拼命叫着可靠的亲人,仿佛寻找救星。左脚心挨了一下,右脚心挨了两下,他就难受得忍不住在椅子上乱动,恨不得要掉下来。“再乱动我可多打你三下啊!跪好!”典持坚狠狠在他左脚心落下第二板。
“呜呜……典导我真的真的错了,再也不敢了!别打了,求您了!要不您换个地方打也行!救命啊……”黎远岸都快听不下去了,但又知道这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开口,不然典持坚的苦心全白费了,这孩子终究没个怕的。典持坚也不再打一下停一下地折磨他,快速地落了最后两下板子,任乔云跪坐在椅子上,把头埋进双臂里呜呜咽咽地哭。
好一会儿,典持坚才拍拍他的头,“哭好了么?还有手板子呢。”乔云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罪,此刻伤痛难过之余,那份委屈的小性子又上来了,不由得一把抹干眼泪,又重新跪好赌气似的把手伸出去。
典持坚看着他那小样,微微一笑,手起板落,一下子就砸肿了那修长好看的小白手。“不许缩,自己伸平!要让我扳可就翻倍了啊!”乔云此刻鼻涕眼泪满脸都是,狼狈万状,心里早已后悔了一千八百遍,呜呜,再也不要和阿宝吵架了……
好容易挨完了板子,乔云已是手心脚心通红一片,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典持坚放缓了表情,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后再想冲同伴发火,就想想这手和脚的疼,手足连心,你懂不懂?要好好珍惜,孩子。”
余剑锋走过来,压下喉头的哽咽冲典持坚深鞠了一躬,“谢谢典指导的教导,我和阿云以后一定好好相处,不让指导们操心了。”典持坚微笑着冲小家伙点点头,又朝瘫在椅子上装尸体的乔云一努嘴,“背回去吧,上点药,明天还要正常训练啊。”
余剑锋拎起乔云的鞋袜,一把将乔云驮在了背上,用力托了托他的屁股,尽量平稳地迈着步子走了。望着两个孩子重叠在一起的背影,黎远岸不知是心疼是欣慰地叹了口气。
第十一章
等到余剑锋他们艰难回到房间时,下午的训练早都结束了,食堂也早就没饭了。
高临观和韩眉十分有义气地帮他俩带了饭,见余剑锋背着人回来,都很是吃惊。“不会吧?黎导居然打子才了?”高临观一手端着一碗饭,韩眉从余剑锋裤兜里掏出他们房门钥匙,开了门。余剑锋快步走到床边上,将乔云放下坐稳,把他鞋袜放在地下摆好。
“哎呦,这是……怎么还有打脚的?还有手?这可够新鲜哈!”韩眉看乔云两手通红两脚翘着不敢沾地,这才发现这打挨得不一般。乔云始终垂着眉眼,整个人都是蔫的,谁也不想搭理。余剑锋知道他脸上挂不住,简单解释了两句就把那俩家伙推回了他们窝。“小韩我今晚就不上了你自己玩吧!”
余剑锋摸了摸饭盒,估摸一时半会凉不了,决定还是先给乔云上药。去卫生间仔细洗了两遍手,这才过来把药打开,“阿云,你趴着吧,我给你揉一下。”
乔云怏怏不乐地依言趴下,配合地把脚翘起来。余剑锋坐下把药倒在手心搓热,然后一手托着他脚背一手按了上去。“#¥&%……”乔云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痛苦万状地扭动开了。“忍一下忍一下,过一会适应了就好。”
“阿宝……”“嗯?”“我是不是特丢人?挨个打哭成那样,而且就三下而已。”“也不是吧,其实人的脚底穴位众多,最敏感了。小时候我犯犟,我爸打我屁股鸡毛掸子都打断了我都不哭,可是有一次打脚板心,没挺十下我就不行了,满地滚的挣扎。那种又疼又痒的滋味,是真的挺难受的。”“……你可不许告诉阿临和小韩他们我哭的事。”“放心吧。”
乔云的脚真轻真薄,握在手里虽然不能说像羽毛似的,但也的确不像一般男人那种五大三粗的脚。余剑锋托着那玉足,不知为何心里杂念越来越多。苏州男人都是这样的么……不对啊看常群那家伙的体型……阿云这么瘦弱的脚是怎么做到弹跳力那么强的……为什么我身上越来越热啊……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好不容易给脚抹完了药,余剑锋正要继续给乔云的手上药,却听乔云吩咐道,“喂,先去洗个手。摸了脚又摸手脏死了!”
我都不嫌你脏你还嫌自己啊!余剑锋默默吐槽,乖乖照做。
结果摸小手的时候气氛往更奇怪的方向歪去。由于乔云坐了起来,余剑锋和他是腿靠着腿面对着面,尤其余剑锋勾着头托着他的手,头发几乎就蹭在乔云的脸和脖子上,没多久乔云脸就红了。
“阿、阿宝……”“嗯?”“还没好啊?”“快了。阿云你饿了吧?”“有、有点。”“马上,再坚持一下。”
药上完以后乔云才发觉更大的尴尬正在向他招手——手上全是药。明摆着不借助外力是不可能完成“吃饭”这项任务的。很明显余剑锋也是这么想。
余剑锋洗了手端了碗饭过来,一脸正直无比自然地说,“我先喂你吃完我再吃。”乔云脸上更烧得慌,勉强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其实我不太想吃,你自己吃吧。”“这不行,阿云,你就是吃得太少体质才不好。快吃吧!”
由于深刻地了解余剑锋是个有原则的人,乔云在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决定压下各种奇怪的念头,张开了嘴。余剑锋半勺饭配半勺菜地喂,知道乔云吃得慢,也不催他,喂一会儿歇一会儿十分有耐心。乔云就在一种腾云驾雾般的恍惚感里不知不觉地,有史以来第一次把饭吃完了。
当他呆呆地坐在床头一边努力消化胃里的食物,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余剑锋狼吞虎咽那份已经迟到了两个多小时的晚饭时,他突然萌生了一种可怕的念头——要是这个人一直在我身边该多好!
而余剑锋就在这个晚上,梦遗了。
好在没过多久苏迪曼杯打完之后,考虑到他们身为世界冠军也不算是小队员了,于是四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单间。虽然分居了,乔云和余剑锋感情倒是更好了些,每天训练完去吃饭余剑锋总会坚持陪着乔云吃到食堂只剩他们两个人,也时不时会陪乔云去逛街买衣服,虽然一般都是乔云在里面逛他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
倒是高临观和韩眉,在分开房间以后似乎不对劲起来。高临观好几次找乔云聊天,苦闷地说感觉小眉现在好像越发沉浸在他的网络世界里,不是玩游戏就是看一些高临观看不懂的文章,都很少和高临观交流了。乔云起初还没当回事,直呼我们阿宝一直这样我俩不也挺好么。高临观苦笑着摇头,“余剑锋再怎么玩游戏,你也不会产生恐惧感吧?因为你了解他的内心世界,不用担心他会走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难道你看不到小韩的内心了么?他内心就一吃货好吧。”乔云笑着撇嘴,觉得高临观小题大做。“不,不是这样的。小眉他其实……是心很细,想东西想很深的那种。他外表看起来始终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只是因为没有到忍耐的极限。”“说得这么恐怖!他在忍耐什么?”高临观停顿良久,叹道,“但愿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他在赛场上那么多次面对我……其实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