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么会这样:明知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但依然还会怀揣着极大的兴趣和希望去做。
一路上,男的、女的,单独的、结伴的,年长些、但更多是年轻的,或说说笑笑,或匆匆忙忙,也有像他一样不着急的,撑着各色的伞,在阴沉的天空下、绵绵细雨中,来来往往。
他其实不知道去哪找——他不清楚遥光是属于哪个院的,甚至已经不记得遥光到底是什么专业了。他只记得遥光会画画,所以就凭感觉往这方面的猜。
他漫无目的的顺着路走着,看见一个楼就进去瞅瞅里面的楼层图。开始他还兴致勃勃认认真真,看到可能相关的还去转了教室。但他很快就没了耐心,找了三个楼后就一脸不快的给遥光发了信息,问遥光在哪。还怕对方没注意到,专门震了铃。
没过多久,对方回:“学校,怎么了?”
他拧着眉:“废话!我就在你们学校!”
“在哪?”
钱生坤专门又看了眼门口的标牌,回“四号楼”。
那边很快回了:“行,等下。”
于是他就站在空荡的大厅里,等遥光。
——结果转了半天还是让遥光接的他。
听着隐约传来的教室里老师哇啦哇啦慷慨激昂的讲课声,拎着滴答滴答还在滴水的伞,想起之前找了半天都是白忙活,钱生坤就不爽起来。
他皱着眉望着玻璃门外,看着撑着伞的来往的一个个人,猜哪个是遥光。
但哪个都不是。
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往这栋楼走来,都不是遥光,只是进了门后收了伞,目不斜视的往里面走了。
他等的不耐烦,低头玩起手机来。
过了会儿他旁边又传来了脚步声和收伞声,他抬眼一看,一个穿着浅色T恤的熟悉的人向他走来。
这回是遥光了。
他收了手机,皱着眉问:“怎么这么慢。”
遥光从口袋拿出手机来回的按着,接着将屏幕转向钱生坤:
“你应该提前说一声,我就去接你了”。
“我只是来转转。”
钱生坤特意回答道。就像强调他并不是有目的的来这的,更不是来找“谁”的。
遥光笑了笑,在手机上打:“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钱生坤紧抿着嘴唇,盯着遥光,没了话。
什么什么打算,他就是来找遥光玩的!但他又不能那么说,因为他“只是转转”。
半晌后,他憋出来一句:“没什么打算。”
遥光笑着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指了指楼外。钱生坤也没多说,只是跟着遥光一起出了楼。
一人一把伞,并排在细雨中静静走着,并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要不然就会被对方伞上的雨水滴到。
“现在去哪。”钱生坤看了眼遥光,问。
遥光看了看他,拿出手机,边走边打,之后给他看:
“转”。
“学校里有什么好转的。”钱生坤挑眉。
遥光拿回手机继续打,然后:“你不是要转吗?”
钱生坤撇撇嘴,看向前方,没再说话。
“想去哪?”遥光将手机凑到了他跟前。
他没好气的随口回答:随便。
今天这个词似乎用的频率很高。
遥光看着他笑,然后放下了拿着手机的手。
路过了食堂,遥光正如他所料的,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什么。而吃饱喝足的他当然也什么也没有要。
但接下来是他没料到的——迎面走来的三个男生朝这边——准确的说,是朝遥光——笑着挥手打招呼。其中一个问:“刚从外面回来?”
遥光也笑着,然后摆了摆手。
钱生坤在一旁,看看那些人,再看着遥光,就知道遥光和这些人关系很好。
——因为遥光的笑给他的感觉不一样。
那种笑像他和梁权他们闹腾时的笑。肆无忌惮、爽朗。
而遥光对他笑,再怎么高兴,也只能属于,明朗、温和。
一个是雨后太阳刚露了些头,一个就是大晴天。
晴到刺得他大脑空白。
在简单的打招呼后双方就继续各走各的了,而钱生坤却一边走着一边瞪着地面发愣。
遥光爱笑,对谁都喜欢笑。
但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就这笑都是不一样的。
他想起遥光对那帮子有老有少的学生们。
再想起对自己。
再想起对刚才那些人。
他才明白那是叫“客气”。
不知不觉走到了宿舍楼群。刚好有两个男生从一栋宿舍楼出来,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咋咋呼呼的一看就知道关系很好。
钱生坤不由得想起了刚才,在想遥光平常是不是也这样。
遥光不是个沉闷的人,这能从和遥光平时的聊天中能感觉的出。而且从刚才的情形也能看得出来和其他人关系可以很好。这还只是个哑巴,要不是哑巴,那不就是个更能说会道、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受欢迎的家伙?
而那不是一个“哑”就能磨灭的。
遥光也可能会和其他人关系很好,很亲密。比和他之间,要好,要亲密,的多。
正当他思绪万千,遥光突然停了下来,拍了拍他,指了指旁边的宿舍楼。
他皱着眉不耐烦的“嗯?”了声,也停了下来。
遥光在手机上打:“我们宿舍。”
一扇扇距离紧凑的窗户,一看就知道里面的房间是有多狭小。钱生坤抬眼瞥了下就抬脚又走了——他没什么兴趣。
遥光几步跟了上来,然后在手机上快速的打了些东西,然后递了过来:
“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
“没怎么。”他随口应道。
遥光看了看他,低头又打什么,过了会儿又递了过来。
这回他不耐烦的抬手就把遥光的手打到了一旁。
手机被打的脱了手,摔在满是积水的路上。
遥光立即俯身去捡手机。而钱生坤停下站在前面,冷眼看着遥光把手机从湿漉漉的地上捡起来,手紧紧地攥着伞柄。
活该。
他在心里想着,愤怒与报复的愉悦纠缠在一起。然后转身又继续往前,不再看遥光。
他按着之前的速度不疾不徐的走着,然而走了没几步,他就迈不动了,越走越慢。
最后他撑着伞在蒙蒙雨中停了下来,一个人。
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
他想起他们那次见面,因不满打包的事而将遥光甩开,独自离开的自己,最后回头,人来人往,却没有遥光。
他那会儿不觉得什么,这会儿却因类似的情景愤怒又不安。
想着对方为什么不追过来,并担心对方真的不追过来。
遥光就是该死缠烂打的跟着他跟着他跟着他。不论他什么态度。
遥光对他的一切关照,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理所应当。
他认为他对遥光而言是特别的,所以遥光就该以最好,最特别的方式待他。
他无法忍受有人可以凌驾于他之上,哪怕平起平坐也不行。
然而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到那样的场面。
他盯着地面,红着眼,忍不住在心底狠狠骂:贱货。
想起遥光对着那些学生、对刚才那些人笑,他觉得那就是在勾人,骨子里就是浪荡货。
尽管想起遥光对他的干净的笑容,他觉得不能那样贬低践踏他。
脑子一片混乱,他愤怒又难过。
十一-2
身后有人悄然走来,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一下子就像从梦中清醒了过来,诧异的转头看去。
遥光注视着他,沉静又温和。
手的温度从后背的布料投来,温暖却又炙热。
他所有的躁乱都被抚平,思维就像被从泥塘中捞出来后洗干净了。
而他盯着遥光,难以挪开视线。
遥光微笑着把手放了下来。他感到手离开的地方温度迅速的降了下来。
之后他继续跟着遥光向前走着,望着路面,一声不吭。
他想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没有得到他应得的待遇。
他们却为什么得到了他们不该有的。
遥光不知何时打好了内容,将手机递了过来:
“在想什么?”
钱生坤抬眼看了下,又继续盯向地面,没吭声。
他还在想要怎么说。
半晌,他才干涩的开口:“刚才那些人……”接着又停住,看向遥光。
遥光看向他,点点头。
他看了看遥光,目光又转向路面:“……你对他们,和对我,不一样。”
明明平时什么没脸没皮的话都敢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来,此时却为这话而莫名的感到羞耻。
不过好歹他还是说出来了。
因为他知道遥光会听。
却又不仅仅如此。如果只是因为遥光会听,那他什么话都可以说,但他更多的时候选择的是不说。
他却特意说了这话,更主要的是他认为有必要说。
他有必要强调他的重要性。他有必要要让遥光把重心转移到他这边,而不是在其他杂七杂八的垃圾身上。
遥光看着他,有些诧异不解。然后又看向前方,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接着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他在旁边关注着遥光的一举一动,等着回答。
过了会儿,遥光将手机转了过来:
“可能是我不知不觉把你当弟弟更多些了”。
毕竟他俩差了好几岁。遥光会这么觉得其实也很正常。
但钱生坤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皱着眉问:“那你对你的那些学生呢。”
遥光有些茫然:“就是学生,平时关系也还不错”。
钱生坤看完屏幕上的话,转头拧着眉看着路面,不吭声。
遥光看看钱生坤,又望望天,似乎在琢磨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后又低下头,还是打字问钱生坤怎么了,他不太明白。
“你对我和对他们一样。”钱生坤看着遥光说。
遥光有些诧异,想了想,然后又点点头:
“那就是我在某些事上把你当我的学生一样了?就像帮他们改正不合适的地方,我想帮你从那种无聊中出来”。
“你像个老师一样。”钱生坤毫不遮掩的露出厌恶的神色。
遥光却笑着摇头:
“我只是帮忙”。
“我不想你那么对我。”
钱生坤越来越理直气壮,之前的羞耻尴尬早已不知不觉消失不见。
遥光愣了下,然后笑的温和又有些无奈:
“你希望怎么样?”
钱生坤看看他,又转过头,不吭声了。
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要怎样的。
其实这样也很好,只是他不希望看到遥光对其他人也这样。
总之对他要不然比其他人好,要不然就更好。
他要高人一等,他要特别待遇。
他要专权。
见他半天不吭气,遥光在手机上打:“我会试着改一下”。
他看着手机上的字,嗯了声,放松了些。
遥光笑着放了手机,拍了拍他的肩。
那突然的温度渗入肩部的皮肤,他就像为了感受的更深更多,肩上的神经又不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
但那只手很快的就离开了,而他还没来得及多去体会。
然而这是第一步吧,以后应该会有,更多。
他想着。表情也不知不觉缓和了下来。
之后果然是去看社团了。
也不知遥光是有意带到这边还是无意顺路,当走到体育场旁只有三层高的楼旁时,遥光告诉他大多数社团在这边,问他要不要看下。
钱生坤当然拒绝了。
遥光却“说”来都来了刚好转一圈,又没什么关系。然后收了伞钻到他的伞下勾肩搭背的把他拖走了。
是真的“勾肩搭背”。
太近了。
温度、重量、隔着两层薄薄布料的触感、来自对方身上的水汽,一切都直直的刺激进他的大脑。
有点懵。
然后他就被遥光拖进去了。
他就像是被揽过去般自然的往遥光身上靠的更近了些,然后很不乐意似的的垂着眼睑偏过头——但他是向遥光偏去,然后偷偷的深深嗅着。
他唇角弯起了微不可察的弧度。
没人看得见他低敛的双眸下遮掩的是填不完的贪婪。
遥光拖着他进了楼就松开了他。而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般,皱着眉低头收了伞,好像十分的不情愿,实际上是在努力压制收敛从他内心溢出表露在脸上的细微的狂喜。他的瞳孔因兴奋而放大,他的手紧攥着伞,用的力就像恨不得把伞都折了。
之后他迅速的拿出了烟,叼在嘴上正准备点火,遥光就朝他摆了摆手。他皱着眉盯着遥光,遥光指了指地,又指了指他手中的烟,摇头。
他不耐烦的取下烟,然后盯着遥光问:洗手间在哪。
遥光走到大厅里面,指了指左边的走廊头。
“你也去。”
他想都没想就说。
一切都扭曲成了另一个世界,就像不是他听见的看见的。他像在看电影,又像在做梦。恍恍惚惚,真真假假。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思维。
只有行动。
遥光笑着摆了摆手,让他赶紧自己去。
遥光就在他跟前,他却觉得他离他很远。
他想着不行,你必须得去。
然后沉着脸伸手就想拽遥光走。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伸没伸出手,就听见有人用欢快的语调喊:“遥光!”
是男是女他没有印象,但这一声却让他怔了下,然后恍恍惚惚如半梦半醒之中。
是个女的,从他身后走来,停在他们跟前,有些好奇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笑着和遥光说了些什么。他没听清,只见遥光微笑着点了下头。而那个女也点点头,又走了。
遥光看向他,然后有些不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钱生坤这才会了些神,微皱着眉“嗯?”了一声。
遥光指了指他后方的洗手间,用目光询问着。
他回头看了眼,有些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么指和食指按着太阳穴和眉心,说不用了。
他那一腔疯了似的欲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混混沌沌的像刚睡醒一样。
遥光有些担心的在手机上问他:“不舒服?”
“没。”
他不太想说话,甚至不想看遥光。
他的确感到没由来的不舒服,就像晕车一样。
沉闷又恶心。
遥光还是有点不放心的注意着他。而他搓了下脸后说“我去洗把脸”,接着把伞给了遥光,转身向洗手间走去。
他需要清醒点。
打开水龙头,他浇了几捧凉水在自己脸上,冰凉的清爽驱走了些不适,才关了水龙头。
将脸上的水抹去,他的手在眼睛上停下。
他站在那很久,最后像是做了某个决定一样,又抹了把脸,进了隔间,锁了门。
他并没什么欲望,但让他直接出去坦然面对遥光,他也很难做到。
他心里不舒服,必须要做些事,让自己得到些安慰。
不同于上次带着猥亵污染的想法,他这次是近乎愧疚与忏悔。
——以愧疚与忏悔的态度去自慰。
玷污与不玷污,好与坏。该那么做,不该那么做。
他都想要。
他都想要。
他只希望那个人是他的。
他会对他好,他会把什么好的都给他,他只希望他是他的。
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快感冲坏了思维,压在黑暗深处的一切如山洪暴发般肆无忌惮的胡乱奔逸着,不知真真假假。
他只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