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见大侠不癫狂——赖刁刁
赖刁刁  发于:201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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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口两口地将剩下的包子塞进嘴里,一口吞下,薛飞抬起两条胳膊活络活络,然后冲楚青咧开嘴角,“楚大哥你放心啦,我没事。上次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也没什么事儿,躺了一个月就好了。疯师父说我就跟那蟑螂似的,打也打不死,强着呢!”

“那就好,”楚青微觉放心,看薛飞又有抬头望呆的趋势,于是笑道:“你莫急。现下时机不对,还没法儿放你出去。再等等,等下个月初的道武义会在府中召开,届时正道各方高人前辈前来,人多手杂,这里的守备必会相对懈怠。到那时候,我与小妹再偷偷带你出去,你莫心急。”

“嗯,好!”薛飞乖乖点头听从安排,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妙,“楚大哥,迟一天早一天出去,我倒是没什么问题啦。可我怕疯师父和二师傅会担心,你能替我给他们捎个信,让他们放心吗?”

“好。”楚青想也不想地笑着答道。

然而,令楚青和薛飞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信不送倒还好,送到了,反而倒惹出了轩然大波。

就在道武义会召开的前几天,那一头长命山上的吴子风,当他接到楚青对薛飞未归一事的解释、并请他二位放心的信件之时,已然做出不该的决定。

千里繁云,清淡的白。山风吹动鬓角,吴子风靠在茅屋的墙外,望着前方崖边那传说是天外飞来的巨石。印象之中,某个又蠢又傻的徒儿,总是喜欢穿着辛辛苦苦地洗出来的干干净净的白衣衫,然后站在那石头上,冒充立于云间的先天高人。

那臭小子上山学艺也有近两年,剑法还是那么烂,倒是乱七八糟的歪脑筋动得多,成天想着当大侠做高人,真是蠢到极致!

吴子风不禁在心中如此评价自家的傻徒弟。想到最初那臭小子上山,硬抱着他的裤管不松手、仰着头满眼睛星星地望着的模样,吴子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

抽完了,又觉得心头憋闷。只是现下就算一剑鞘丢出去,却连个可供敲头的人都没有。也不会有人抱着头“哎呦”地叫唤着,一边瞥来哀怨的眼神。

想到这里,吴子风冷冷“哼”出一声来,转身不着声息地轻推柴门,轻轻地踱入茅屋之中,脚下无声。

刚跨入屋中,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吴子风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人,确定友人仍是在安睡。手下难得轻柔地将被褥盖好,吴子风行至桌边,想为友人备上一杯茶。可触及茶壶,方想起那个烧水的臭小子不在山上多日。

抽搐了一下嘴角,吴子风放下水杯,转头再去望在此养伤的友人。片刻之后,他捉起立在墙角的不戒剑,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身后传来撄撄蔹莸纳音,只听那人翻身下床,轻轻道出三个字来:“我也去。”

吴子风冷哼一声,也不回头,“哼!你这破身板,还想去何处?给我在山上老实呆着!”

薛无名直起身,披上衣衫,提起长剑,“凭什么你去得,我去不得?”

吴子风恨恨转身,望向友人熟悉的面容,“喂,你这家伙,是不是什么事儿都得掺一脚?他是我徒儿,与你何干?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先把你那该死的伤养好,再来烦心别人的事儿?”

“谁说与我无关,”薛无名淡淡回应,“既然他尊称我一声‘二师傅’,我便不可坐视不理。”

吴子风狠瞪一眼,“你!你非这般牛脾气,是不是?”

薛无名淡淡一笑,“说到固执的牛脾气,你无资格说我。”

“……”吴子风一时为之气结,只能冲那人吹胡子瞪眼。

薛无名再不多言,只是踏上那通往山下的路。吴子风伸手欲拦,却被那人闪身避过,淡淡丢下一句:“同进,同退。”

山风吹动二人的衣角。面前的友人,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深知对方固执起来,那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石头脑袋。向来嚣张行事、不管不顾的吴子风,此时却叹出一口气来,“你可知,去了,就无路可选。”

“我知。”

“你可知,此路正邪皆不容。”

“我知。”

话已至此。短短两个字,友人的心意却是再明白不过。他知晓此行无疑是断了所有后路,他更知晓这条路正邪不容。可他却固执地坚持,同进,同退。一如当年初见之时,立于他身侧共杀敌。一如他那日所说,同路而行,长伴相随。

“……”吴子风再没言语,也不再阻拦友人的跟随,只是大步踏上蜿蜒山道。

山道曲折,石阶崩乱,青苔湿滑。他二人皆知,这条路不好走,一旦踏错就将跌下山底,再无回头的可能。

可那二人,却甘选这曲折又狭隘的小路。

原因无他。

哪怕曲折,哪怕蜿蜒,哪怕崎岖难行,却是那不妥协之路,随心任性之路。

无怨无悔,我走我路。

十月初一,桂海飘香。道武义会今日举行,徐州府上下忙成一片,家仆形色匆匆,访客来往如织。

楚钟秦负手立于院门,不时和前来赴会的正道高手笑谈两句,内容无非是些客套,并对武林形势及《太平约》一事的肯定与商讨。

跟随在楚钟秦身侧的楚青,眼见一时半会父亲脱不开身,于是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一步,又一步。待到转过长廊,才转身一路疾行,急急向后院奔去。

那一头,楚芳星早已在院府后门之处等候多时,“大哥,准备妥当了!”

说罢,楚芳星将先前早有准备的两套紫云派衣饰丢了过去。

“好。”楚青伸手接过,点了点头,迅速披了外衣。

楚芳星一边将丝巾系在脑后蒙面,一边狠狠地抱怨:“谁让那紫云派的方掌门下手也忒狠毒了!我倒要看看这下子他想什么话儿开脱。”

楚青笑而不答,迅速穿戴收拾,蒙上面。二人再不多言,径直向牢房疾行而去。

因紫云派是最早签署《太平约》的武林正道之一,再加上紫云掌门方崇与楚钟秦素来交好,守备牢房的差役对两位“紫云门人”甚是恭敬。然而,当差役这一句“有何贵干”刚问出口,就被其中一人一手刀敲在颈子上,顿时晕了过去。

楚芳星抢着进了囚室,眼见薛飞正望着木栅栏行他每日的必修功课——数数,楚芳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呆子!还愣什么,走啦!”

听到楚芳星的声音,薛飞立刻回神,赶紧“哦、哦”地应了两声,跟着往外走。

楚青走在最前面开道,就当三人一路要闯出牢房之时,忽见家丁急急奔来。楚青三人闪身避在墙后,只听那边的家丁向差役交代:“大人命人赶紧押那个薛飞去正殿,说是要和他师父当面对质。”

“啊?疯师父来了?”薛飞大惊,下一刻立马皱了眉头叫不妙,“这下糟了糟了!疯师父来这里做什么?他最看不惯那些正道了,凭他那脾气发起疯来没人拦得住,到时候万一几句话不合打起来怎么办?”

这番话也正是楚青担心之事。此时此刻,若是吴子风见不到徒儿,必要发火剑指武会。楚青微一思忖,“咱们回囚室。”

三人移回囚室之内。楚青与楚芳星躲在一旁隐角,不多时便有差役来提人。楚青与楚芳星抢在衙役之前闪出大牢,扯下紫云门人的衣饰,拦在差役和家仆的面前,说明由他二人护送薛飞前往道武义会的正堂。

道武义会,乃是由朝廷派任徐州府举办的武林人士的集会。出席道武义会的,大多是早已签下《太平约》的武林正道门派,还有一些是特地趁此机遇前来表明立场、签下《太平约》、正式加入正道行列的武林闲散浪人。

这个道武义会,一方面是摆足了架势,造出一个签约仪式,用以体现朝廷和武林正道一条心、安社稷、保万民。另一方面,则是趁正道门派积聚的机会,由徐州府传达朝廷的旨意,要求武林正道各门派配合,剿灭如天一流等武林邪魔外道。

当楚青带着薛飞赶到正殿之时,只见大堂之中人头攒动。

堂外的,聚的是各门派的普通弟子以及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小角色。而堂内,坐在椅子上的,皆是各派掌门前辈;站着的,多是该派数一数二的得力弟子。是以这厅堂虽大,却仍是被塞得满当当,只在中间空出一块地儿来,作为片刻之后的签约仪式而用。

楚青与薛飞费了半天工夫,才越过层层人墙。才往大堂之中看一眼,薛飞就呆住了——

只见在那大堂正中,赫然立着两人的身影。

疯师父的脊背挺得直直,单手执不戒剑,将剑鞘支在地,透过额前乱发睨视众人,不屑与鄙视的意味尽显。

二师傅负手而立,身形虽瘦削,身形却挺拔。只见他眼微低垂,不言不语,手中虽无无名剑,但就那一柄普通防身长剑,负在二师傅背上,却像是忽然之间有了光彩一般,透出无可比拟的剑寒之气。

这般气势!就是这般气势!见疯师父和二师傅这般的动作神态,其中透出不可置疑的强大气势,就是他平日最最崇拜最最敬佩的气势——高手高手高高手的气势!

薛飞顿时眼里发散出无限膜拜的明亮之光,恨不得一把冲上去抱住两位师父的裤管。

旁边的楚青瞥他一眼,一见薛飞一幅双目放光的模样,顿时觉得脊背一寒,赶紧伸手拽了薛飞的衣襟,以提示他现下的场合。

然而楚青这番好意,薛飞却未能领略。眼见两位师父到场,薛飞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异常感动,“疯师父!二师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虽然此时的薛飞一点儿也不伤心,但是异常激动的心情,硬是让他黑亮的眼里闪出水光来,“疯师父,二师傅,徒儿好想你们。”

“臭小子,少给我丢人现眼,”吴子风瞥他一眼,狠狠地说,“拿出点气魄来!别给我们丢脸!”

“嗯!”薛飞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把用手背抹了眼睛。也学着两位师父那样,把脊梁骨挺得笔直笔直,“疯师父,二师傅,徒儿没给你们丢脸!薛飞谨记疯师父的教诲,仇必报情必还!徒儿虽然打不过那老山羊,可是也吐了他一脸口水!”

“干得好!”吴子风一巴掌拍在薛飞背上,“输人不输阵,没给老子丢脸!”

虽然薛飞没指名道姓说这“老山羊”是谁,可在座群雄皆是一听就明白。谁不知这紫云掌门方崇与徐州知府楚钟秦素来交好。再者,坐在这上席之中,只有这方崇蓄着一把小胡子。先前薛飞不说还没觉得,现在一听,再望望向方崇那一张长脸,活脱脱的确是一只老山羊。

厅内之人大多修行高深,各个也是懂得为人处世的家伙,听这句只当没听见,仍能保面色如常。可殿外那些普通弟子,显然就没这等视而不见的功夫了。只听有人“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还有人踮着脚尖往厅里望,都想见见这“老山羊”是何等模样。

见此情形,方崇顿时面子上挂不住了,狠狠拍案而起,“你这小畜生!吴子风,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徒儿,一张烂嘴这般没教养!”

吴子风仰天大笑,笑声如雷。笑完了,怒瞪方崇,破口大骂:“老畜生!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老山羊的样儿,还有资格说别人?!老子吴子风教出来的徒儿,当然是好徒儿!一张嘴不怨天不骂地,专骂你这种自以为是四处放屁的老畜生!”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四下一片哗然。虽然不戒剑吴子风行事乖张诡异,此事在武林当中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是这毕竟是在官府与正道集结的道武义会之上。当着众多群雄豪杰的面,吴子风竟然能将这番话说出来,明显是摆明了不给正道和徐州知府任何面子!

“你!”方崇气得面色煞白。一边的楚钟秦听了这话,也立刻面色铁青。

顿了一顿方崇才顺过了气,“吴子风,既然你出口伤人,看来这小畜生所说‘拒签《太平约》’一事,也是受你指使了?”

“不关疯师父的事!”不等吴子风答话,薛飞立刻跨前一步,据以力争,“那是我说的,我说不签《太平约》,只是我薛飞一个人的事!谁让你出手伤人在先,还讽刺我两位师父?若武林正道都是你这般模样,这《太平约》,我薛飞不签,我才不稀罕签!”

“不愧是老子的徒儿!”吴子风大笑,“什么狗屁《太平约》!行走江湖,要的不就是这份快意!你们要当走狗自己去当!”

方崇立刻冷笑,“好哇,吴子风,这句话,你是自甘堕落,要做邪魔外道了!”

不等吴子风回答,先前边上一直没开口的薛无名,此时抬起眼,直视方崇。他声调虽缓,但字字不可置疑:“你身为武林前辈,却欺负一个学武不满两年的小辈,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

这句话让四座为之一静。按薛无名这话来说,显示方崇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只见那方崇昂首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自当教训!”

薛无名不与他的话纠缠,反而望向薛飞,“薛飞,你说,‘道’为何?”

薛飞不明白二师傅的意思,只是乖乖回答:“夫子说过,‘道’为路,人之行,始于足下;‘道’为理,识理,走遍天下皆不怕;‘道’为德,人有德行,方能无愧于天地良心。”

“好。你再答,‘武’为何?”

“夫子说,‘武’为技,亦为勇,”薛飞挠挠头,“疯师父也说过,‘武’就是剑,就是拳头,‘武’就是强硬的手段,用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不过,说到为何学武……我学武,本来是想行侠仗义做个人人敬仰的大侠……不过……如果大侠都是老山羊这模样的,我不要做了!”

“好。你再答,‘义’为何?”

“夫子说,‘义’是正义,也是公理。但在疯师父这里,我觉得,‘义’更是情谊。”想了想,薛飞末了还加上一句,“就像疯师父和二师傅这样的,有情有义。”

先前听这三问,在场众人大多都明白了,这薛无名问的“道”、“武”、“义”正是这道武义会的三个字。薛无名乃是借着道武义会的名头与口号,反驳方崇先前那句“邪魔外道”。

听这三问,在座之中,不乏有为之一震者。只是听到薛飞最后答的那句“有情有义”,再思及江湖传言中吴子风和薛无名不可告人的关系,顿时有人忍不住嘲笑出声:“好个有情有义。那是什么样的情什么样的义啊?分桃断袖也配讲义?”

那人隐在人群里,分辨不出究竟是何人所言。只是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在场不少人偷笑出声。先前白了脸的方崇,听了这句,也在唇边扬起嘲笑的弧度,甚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靠!”薛飞忍无可忍地骂出声来,“你丫个满嘴大便的,掉进过茅坑里的吗?这么臭!疯师父和二师傅光明正大,无论是好友还是断袖,总之俯仰无愧于天地!怎么都好过你们这些躲在人堆里放屁、都不敢挺胸出来说话的胆小鬼!”

人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切”。吴子风冷眼一瞥,全身煞气骤升。只见不戒剑的剑鞘破空而出,直砸人群中的一颗脑袋。那人“啊——”的一声,被砸得跌出人群,倒落在地。众人一看,原来是一名紫云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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