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我们俩才是被蒙在鼓里的傻瓜?」瑞的脸色颇为不善,设计者突然变成了被设计者,可以想象向来骄傲的他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俩吃瘪的表情,我心中的喜悦和畅快真是难以言明。」闻讯而来的奥南跷着腿,满脸的幸灾乐祸。
在千年的时光中,被捉弄了三十余次后,忽然发现捉弄他的家伙其实跟他是难兄难弟的人的心情,也是可以想象的。
所以,我大约是这四方会谈中,唯一镇定无恒的存在,嗯,果然天才魔法师的转世就是不一样。
很有成就感的的为他们三个各自倒好了咖啡,红茶,和矿泉水后,我安静的坐在茶几旁,等着他们收拾好各自的心情。
「连穹,请问,」最先恢复过来的是莫里,端着他的贵族架子,彬彬有礼的询问,「我可以揍你一顿吗?」
「为什么要揍我,我知道咖啡不是现磨的你喝不惯,但家里只有速溶咖啡又不是我的错。」
「谁跟你说这个?」莫里握着咖啡的指关节爆起青筋,「在洛笛做了那些事后?你觉得不该被揍吗?」
「我又不是洛笛,而且当日你和瑞合谋催眠了我无数次的时候,我都没揍你们了。」
「那是你没这个实力。」莫里不屑的打量着我,「现在你应该恢复了洛笛的实力了吧!那敢情好,这一架会打的非常痛快!」他摩拳擦掌,颇有拿我练手的意思。
「就跟你说了,我不是洛笛,关于魔法相关的部分,我到现在还是没什么记忆。」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用?」在知晓了我依然不堪一击后,莫里泄气的靠回沙发,转过头看向瑞,「你怎么说?」
「我有针灸,别忘了,你有风无痕。」瑞的万年冰山脸上现出了令人发毛的温柔笑容,缓缓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很不争气的在他的笑容下抖了抖,瞬移到奥南的身后,靠你了,身为前世的情人,又是个猎魔人,应该不会对我见死不救吧!
「瑞医生,你不觉得,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其中透着些许古怪吗?」奥南不负我所望,挺身而出,替我挡掉了瑞杀人般的温柔笑容。
「你有什么话说?」
「若说你一次次的安排了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复仇,那莫里先生呢?狼人族为什么要跟着血族的步伐,耗上整个部族,来帮你们复仇?」
「不只是复仇,我们的计划是唤醒你的能力,暗中助你成为猎魔人的头子,每次只要盯住你的动向,就能掌握住所有的猎魔人,予以打击。」莫里解释。
「连续进行了三十余次,效果如何?」奥南提出了最为关键的所在。
瑞和莫里同时皱起眉头,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们都很不甘心承认这个结果,但事实摆在眼前。
「你说的对,其实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只是互有死伤而已。」
「那么这整件事的意义在哪里?若只是单纯的复仇,意图把我转化为血族,有神的祝福在,你们是永远无法达成目的的。」
「连穹,你说是洛笛引发了这一切,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转而看向我,奥南的的神情很是严肃。
在他这种严肃的神情下,我觉得自己就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不敢跟他对视。
「洛笛觉得爱你太多,却得不到回应,所以他不甘心,他希望自己可以忘记你,但是你却生生世世的记得他,这样他才觉得公平。」
我的头低到不能再低,这话一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这是什么烂性格,只是因为得不到一点爱,就斤斤计较一千年。
会被鄙视的,一定会被鄙视的,连我自己都报以深切的鄙视了。
果然,从说出这句话后,气氛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原本该是宿敌的瑞与奥南之前剑拔弩张的情况大为好转,反而彼此之间充斥了微妙的同仇敌忾的气氛。
喂喂喂,不要这样啊,你们是死敌啊,请将你们宿仇的身份坚定不移的进行到底吧,不要矛头一致对外啊!
我不是洛笛啊,真的不是洛笛,我只是有他的记忆而已,为啥这个任性的家伙做错了事,要受到责难的却是我?
「那个,你们是不是忘记了最为关键的一件事?」在恐怖的三座大山的压迫下,我只好努力的尝试着转移话题?
「除了你惹出的麻烦外?还有其他什么要紧事?」炮口一致,火力全开,三道不善的目光一致看向我。
「战争啊,战争,你们忘记了吗?三十余年一次的血族狼人以及异族与猎魔人之间的战争啊!既然已经搞清楚的这一切的来源,身为主脑的你们不是该下令终止了吗?」
话一说完,周遭就静了下来,刚才还气势汹汹,散发着杀戮气息的三个家伙像是被定焦了般,瞬间静默了下来。
他们安静的注视着我,就像是犹太人注视着希特勒。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奥南皱着眉头,最先开口,「弓已上弦,剑已出鞘,事到如今,我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猎魔人的行动。」
「我们也一样,说出这一切只是我和瑞,或者说是洛笛的设计,除了动摇军心,丝毫阻拦不了他们的步伐。」收起了所谓的贵族风度,莫里同样的皱紧了眉头。
「千年的争战积压下来的仇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轻易阻止的。」瑞下了最后的通牒,「这一场战争,我们拦不住。」
「可是,人类不是向来就是善忘的动物,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他们怎么会记得这生生世世的仇恨?」我求助的看向奥南。
「你看看我就知道了。」奥南对我苦笑,「你真的以为单凭催眠了我一个人,就可以聚集起所有的猎魔人吗?」
不错,人类最是善忘,他们的仇恨不是刻在记忆中,而是刻在灵魂里,像是滚沸的油,时时刻刻煎熬着,一点火星掉下去,就能引发轩然大火。
「其实我觉得最奇怪的一件事,便是这千年中,难道从来就没有出过任何纰漏吗?若这一切真是出于洛笛的设计,我固然是死了总会转世,但是你们呢?」
「血族和狼人的确是不会变老,但也不是不能被消灭,洛笛如何保证他转世的连穹和瑞医生都不会出意外呢?」
「这个计划实施了千年,但是猎魔人最终都没有被彻底消灭,人类这方也是,并没能消灭所有的异族,互相残杀了近千年,毫无所获」
「我查过相关的资料,你们俩被誉为血族和狼人族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继承者,真的会被仇恨冲昏头,耗费千年,都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不用拐弯抹角的骂我和瑞是傻子。」向来傲慢的莫里不客气的打断了奥南。
「我和连穹被你们派来的海妖催眠了一次又一次。」奥南的说话的语调依旧不急不慢,「但是你们本身,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被谁操控的可能性吗?」
「开什么玩笑?以我和瑞的能力,怎么可能……等等,瑞,你为什么千年来,几乎都不怎么回族里探望你的母亲,即使在战事最危急的时候,也只在家族外围打转?」
「我很少回去,是不想母亲见到我,回想起过世的哥哥,但是你,你为什么一直坚持跟我居住在同一个城市?」迟疑了片刻,瑞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我们都知道,三十余年一次的战争,但是并不需要花三十来年的世间去部署,在这中间,他们俩为什么坚持流落在外,从不在族里多待片刻?
「没准我和风无痕只是个幌子,其实他们俩是偷偷摸摸私奔出来的吧!所以不敢回去族里见各位父老相亲。」我低声在奥南耳边说。
「闭嘴,连穹,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到。」忘记狼人的耳朵灵敏了,莫里一脸抓狂的神情,但是很显然,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莫名其妙近千年不回家的原因。
「的确是有问题,每次我想要回去的时候,总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意外发生。」瑞深思着说。
「有几次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我们都快走到门口了,你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说临时有要事要办,但是半个小时后,我却看到你茫然的在街边游荡。」
「你说得对,那几次的事情连我都觉得很奇怪,没多久又接到电话,说连穹发烧了,我不得不启程离开英伦去看他。」
「也许,是时候,抽空回去看一看了。」和莫里对视了一眼后,瑞转头看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族里?」
瞬移回族里的过程进行的意外顺利,既没有出现某种突发状况让我们无法动身,也没有在到达目的地后遇到一堵防护层被弹回来什么的。
「什么阻拦也没有,这也太顺利了吧?你确定之前真的不是你和莫里私奔结果没勇气回去的缘故吗?」
这种没神经的感慨理所当然的被瑞敲了一记头,也让在前面的提着灯引路的老管家回过头,对我报以惊诧的目光。
由于白天的缘故,城堡里四处都拉着厚厚的窗帘,遮住了致命的阳光,大半的仆役们都窝在黑暗的角落里深眠。
老管家在把我们领到了瑞以前居住的套房中后,就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端来了气味芬芳的鲜血。
这血液与我在家时常喝的瑞从医院带回来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东西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存在。
套一句人类常用的比喻,大约就是皇宫御厨现做的吃食,跟隔夜的家常饭菜的区别。
这是取自于人类处女的血液,而且从这温热的手感来说,血液离开身体的时间不会太长,应该是刚刚抽取出来的。
大约是看多了人类的电影电视剧,总是对这个族群抱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好感,一想到用刀割断妙龄女子的脖子放血,留下一具尸体,我多少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这是用针筒抽取的。」像是知道我心理的想法似的,瑞对我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浓郁血的香味飘散出来,引诱着我的味蕾。
「你怎么知道是针筒?」在饮用之前,我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用刀切断脖子放血的话,血中会残留着微小的皮屑,这血干净污垢,应该是注射采血的缘故。」
不愧是医生,这样也能推断出来,我还是忍不住问管家,「尸体怎么处理?」
有可能就埋在我们刚才路过的后花园,我有注意到那里的玫瑰开的格外的旺盛!
「连穹少爷,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您是沉睡了一千年,刚从棺材里醒来吗?」老管家看我的目光仿佛我是个乡下小子。
「呃,你的意思是说……」
「克隆技术啊,少爷,早在上个世纪就出现的技术,您不会以为发展到现在,还是只能复制出一只残缺的小羔羊吧?」
「好吧!了解了,这是克隆人的血液。」默默的为那些萤幕上光彩夺人的女明星掬一把同情之泪,老管家一定会盯上她们的。
在人前卖弄风情的时候,这些女人肯定料想不到自己的克隆体正死气沉沉的躺在某个阴暗古堡的冷藏室里,成为某个血族贵族的预备晚餐与下午茶。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灵异恐怖的凶杀事件在近几十年逐渐销声匿迹的原因,毕竟本尊依然活的好好的,人类大约也不会太过留神某个微小的DNA的未来走向。
在确认了瑞和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后,老管家鞠了个躬,退了出去,继续他白日里的睡眠。
留下刚饮完血的瑞与我独自待着昏暗的房间里,向来白天在医院里干活的瑞这会儿自然不会像寻常的族人一样去睡觉。
从老管家口中得知,梅尔斯夫人有事回了精灵族,族人大半散居在世界各处,留在英伦的也不过少少一部分,且多半并不住在这古堡中。
瑞一向爱静,这又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很少回来,但这到底是他的家,谁都不会有兴趣在自己家里四处探险的。
所以在这白天仆役都在沉睡时候,在整个城堡里四下走动的,就只剩下看起来无比游手好闲的我了。
对照着脑中残留的,零碎的关于洛笛的记忆片段,沿着盘旋的阶梯,穿过相连的走廊,我寻找着洛笛幼时住过的那个小小的房间。
因为方向感太差,中途迷路了无数次,在用传心术呼唤瑞过来N次帮我指路后,他终于耐性尽失的领着我直接用瞬移到达了目的地。
作为一名天才魔法师的故居来说,这个小小的阁楼上的房间,显然并没有得到完好的照料,房间里到处积满了灰尘不说,蜘蛛网更是随处可见。
在留下了深深的四只脚印后,木质地板在我们的重量下,发出了可怕的破裂声,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坍陷似的脆弱。
瑞和我不得不退出了这个近千年没有生物踏足的场所,拉铃让老管家唤醒睡眠中的仆役起来干活,至少也得开个窗散发陈年霉气,再铺好地板,把蜘蛛网和灰尘弄走。
在这之前,我们俩没事好做,按照瑞以往的性格习惯来说,他应该是立刻瞬移回去他自己的套房,继续思考之前一直都没回族里的深切原因。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刚才踏进洛笛的房间的那一刹那到现在,我总觉得瑞的身上出现了些微的变化。
他的神情明显的更为温和,眼底的冷漠也像是褪去了稍许,反倒露出了些许的温柔的暖意,带着微微的,恍惚的笑容,凝望着仆役们忙碌进出的所在。
「连穹,你的前世,就像是个被关在塔头上的公主,就等着王子爬上高塔,前去拯救。」他转过头来,笑意盎然的看着我说。
不是他惯常的,发飙前经常出现的冷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温柔笑意,属于那种性格极温和的好好先生才会有的笑容。
但是瑞从来就不是个好好先生,相处了几百年,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他骨子里由内而外透露出来那冷漠。
那种冷漠甚至不像洛笛那样是因为生长环境造就,而是天生的,俾倪整个世界就握着他掌中的目空一切。
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心只有复仇目标的瑞,怎么可能在他生平最大出仇家的故居前,露出这种勘称是友好亲昵的神态?
诡异,真诡异,真是太诡异了!如果前方有镜子,不知道瑞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心中会有什么感觉?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在瑞难得的发呆与我打量他的诡异目光中,悄然溜走。
整理完房间的仆役们陆陆续续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领头的在确认了天才魔法师故居已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足够让未来族长踏足之后,跑来做最后的报告。
「菲儿吉斯少爷,已经都清理完毕了。」他鞠了个躬,等着瑞示意扫除通过。
瑞点了点,待所有不相干的仆役都退下后,先我一步,踏入了那小小的阁楼。
这显然是一个孩子的居处,房顶的高度比之成年男子高不了多少,空间也并不宽敞,当然里面的陈设也简单的一目了然。
一桌,一椅,一床,一个放衣服与杂物的柜子,柜子旁的窗户打开着,晚间特有的清风吹走了积了千年的霉气,新铺的木头地板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
瑞抚摸着低矮的木桌上几处的刻痕,带着柔和怀念的目光,仿佛在追忆着逝去的情人。
是我想太多了吗?这个向来有着恋兄情节的家伙,怎么会对着这个间接害死了心爱的哥哥的仇家住过的地方,露出这种眷恋的神色。
等等,说到瑞的哥哥,刚刚怎么那个领头的叫他「菲尔吉斯」?看来他们两兄弟真的长得很相像啊!
「瑞,你有没有听到?刚刚那个谁称呼你『菲尔吉斯少爷』?」
「听到了,有什么问题吗?」他转过头来,依旧是一幅追忆往事的恍惚神色。
「菲尔吉斯不是你千年前就去世了的哥哥吗?但是你没有纠正他,反而还对着他点点头,瑞,你的状况很奇怪,你没事吧?」
我试着摇了摇他,希望把他从嗑药一般恍惚的状态中摇醒。
「你说的对,菲尔吉斯是我千年前就去世的哥哥。」所有的恍惚像是夜雾般,在晨光中蒸发了干净,他在一瞬恢复了冷漠,斩钉截铁的点头赞同了我。
但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升起的诡异感觉不但没有随之而去,反而越演越烈。
菲尔吉斯去世已有千年,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事实吗?
瑞为什么要用这种肯定的语气,如此郑重其事的再向我强调一遍,认真像是人类的小学生在背九九乘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