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被死人类一路从酒店拖了出来,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因为是中午吃饭时间,停车场里车子寥寥,不见半个人影,空旷诺大的一个水泥地被白线切分成一块一块,像是恐怖片里的凶杀现场。
大概是长久与阳光隔绝,车库里阴暗冰冷,顶上零零落落的白炽日光灯发出惨淡的光。
我的脑海里掠过了无数地下车库谋杀的电影场景,死人类的手伸进了衣袋,估计待会儿会掏出一把手枪,子弹一定是银制的。
车库出口处风一阵紧过一阵,呜呜的吹着,连一向习惯了黑暗阴冷环境的我也忍不住心头泛起一丝寒意。
死人类的手已经从衣袋里伸出来了,看得到他的指关节扭曲着,完全是握着什么东西的状态。
「……」结果等了半天,跟着他的右手一同出来的只是一块白手帕。
虚惊一场,我有点惭愧,掩饰的咳嗽一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国外住过?」
「这还不容易,你的国语中夹杂着浓重的英伦口音,我在英国待过一阵子,自然听得出来。」死人类满脸嫌恶,「哪,手帕借你,你不用跟着我了,直接瞬移去洗手间吐吧!」
我傻傻的看着他,这戏现在唱得是哪出?
呆愣中就见死人类不耐烦的皱了皱眉,抱怨道:「真麻烦,那我送你去好了。」
他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年头吸血鬼真是越来越衰弱,连去个厕所都要人帮助,落后到连酒店卫生间都找不到。」
说得好象我是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我忍住吐血的冲动,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现在不想吐了。」
然后想起他话里的问题,「去洗手间就去洗手间好了,你一路拖着我到地下车库干什么?」
死人类用看白痴的眼光盯着我:「我不拉着你到没人的地下车库,万一你大庭广众之下「咻」得一声不见,被监视器拍下来,我以后还要不要做人啊?」
「你以为我没事的时候天天瞬移来玩吗?」连番遭遇脏东西又遭他嘲笑,我忍不住大声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不会瞬移,不用那么大声强调,我知道怎么做,」死人类安抚的拍拍我的头。
说完,就高高兴兴的低头亲了我一口,我呆了呆后,迅速回过神来,挣扎着远离死人类的手臂:「你做什么?」
死人类无辜的看着我:「你那么大声的强调说你不会瞬移跑掉,不是在提示我可以做点什么吗?不过这车库现在虽然没人影,保不定什么人什么车等下会进来,所以我们还是含蓄一点,亲个一下就好了。」
他一幅教育我的样子,「公共场所注意点影响比较好。」
「你……」这人的脸皮也太厚了,真是流年不利,还是早点回家去拜拜撒旦老大吧!
横竖死人类已经在老板面前请了假,我转身往车库出口处走去。
刚沿着斜坡走出车库,死人类已经开着车到我旁边,「我送你回去吧!反正顺路,」
他早上死缠着我瞬移带他取文件,我搭他一回车也不为过,只是刚刚那家伙才显示过不轨的意图,想了想,还是算了,委屈一点,「我搭地铁回去好了。」
「不要不好意思嘛!」死人类从车窗里伸出手拉住我,「我知道你客气,但恭敬不如从命,我拉你一把还要浪费我力气,是吧?」
我无力的拉开车门坐进车子,没见过这种强迫中奖坚持要当出租车司机的人,还乱用成语,恭敬不如从命应该是我说的吧!
人类走夜路多了会撞鬼,血族瞬移多了会遇到搭载的人类,所以安分守己绝对是一种美德。
我决定听瑞的话,入境随俗,照人类的正常模式过活,到了家门口跟死人类说了声再见后,就安安分分的站在了电梯口。
照说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公寓楼的电梯应该很空才是,可不知为什么,临近的两部电梯上上下下了好几次,就是没有在一楼停下的意思。
难道我就要靠这破电梯才能下楼不成?心有不忿之下,身形一闪,立刻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在异空间被拉回来的恍惚感。
一回神,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站在电梯里了,而那个揪着我衣领的人类,正是那个叫秦裴冬的,真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瞪了他三秒钟,死人类才后知后觉的放开我的衣领,朝我露出又见面了的假讪表情。
电梯里四下无人,我很快乐的看向那个不知死活的人类,你认命吧!
大概我的笑容看起来有点诡异,姓秦的很有危机意识的后退一步,知道怕了吧!
他伸出手,现在讨饶来不及了,有仇不报非血族,我摩拳擦掌,朝他靠近。今天的霉事都跟电梯有关,终于否极泰来了,欣慰啊!
「在那里,有个摄像头,刚刚拉你进来时被我挡住了,现在可没有。」死人类移开头,指着身后某角落,笑容可掬,「这个大厦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的,一有动静就会按警铃,明天报纸头条会是居民楼出现杀人吸血狂魔。」
「啊!N市许久没有出现这种震撼人心的新闻了!」他一脸神往,「吸血鬼老兄,你就过来贡献点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吧。」说完走前一步,向我靠过来。
「不听我的话,早晚会惹来麻烦。」瑞的警告闪现脑海,呜,真没想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打了几年游戏,人类已经进化到这么狡诈的程度。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死人类绕有趣味的欣赏了一会儿我的表情,作出惊喜状,「我住在二十一楼,昨天才搬进来的,没想到我们居然是邻居,停完车从地下室上来,透过电梯的缝隙,就看到你在那边发呆,想到远亲不如近邻,怕你错过电梯,就出手拉了你一把。」
邻居?这家伙住的那么近,半夜去他家吸血偷袭不是方便很多,省却了来回跑路的麻烦,于是我心情愉快的应了一声。
「很巧吧,我也很诧异呢,吸血鬼老兄,你有空来我家坐坐吧,顺便指点在下瞬移的诀窍。」他很哥俩好的揽着我的肩头走出了电梯。
第二章
「你跟着我干嘛?」我奇怪的看着不回自己的家,尾随着我走到了门口的死人类。
「敦亲睦邻啊!多认识点新朋友总是好的。」他很厚脸皮的赖在我家门前不走。
「谁有闲工夫跟你敦亲睦邻啊!」我考虑着是不是就这么丢下他穿门而过,可惜袖子被这小子扯住了,只好放弃争执,拿出钥匙开门。
门一开,看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狼人莫里,我才明白死人类大概在外头就感应到了莫里的气息,好奇心作祟,才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我回来看看。
不过奇怪,怎么我的感应能力最近好像被什么压制住了似的,都没有发挥作用,难道是打游戏对着电脑太久,照了十年辐射的后遗症?
莫里起身,对我打了声招呼,对站在我身边的死人类理也不理。
他和瑞从千年前就是欧洲的贵族,真正的蓝血,对于不是同一阶层的,他看对方的眼睛向来白多蓝少。
书房里,瑞已经回来,仍然科学狂人似的盯着电脑屏幕研究医学信息,见我开门进来,难得的放下他的宝贝医学信息,出来客厅。
就见客厅里,血族,狼人和人类,三足鼎立,各踞一方。
空气里剑拔弩张,要开打了吗?
二对一,吃亏的一定是死人类,似乎有好戏看了。
我悠哉的从冰箱里拿出瑞带回来的冰冻血液,放在凉水中,等它融化。
三个家伙互相上下打量了半天,敌意明显上升到快火花四溅的时候,瑞竟然一转身,回他的书房继续浏览医学网页去了。
剩下死人类和莫里各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继续大眼瞪小眼。
吸完血,死人类已经打开电视看了起来,想起刚上班,还有堆业务知识要了解,我决定忽略诡异的气氛去看专业书来消磨时间。
这本昨天刚买的专业书十分无聊,没多久,就看得我从昏昏欲睡到真的睡着。
从睡梦中醒来,是源于一阵乒里乓啦的金属击打声,揉揉眼睛,这才发现死人类和莫里已经在室内打了起来。
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这两个家伙从见面就一幅八字不合的样子,炸药到现在才引爆,那根由傲慢编织而成的导火索不可谓不长。
只是连结那根导火索名为「涵养」的东西,还是短了点。
细如牛毛的针尖闪着光芒,在室内四处飞舞,这个针在古代朝人飞去,必定会有个优雅贴切的名字,比如冰魄银针什么的,当然针的样子也一定超凡脱俗。
可惜我现在看到的,不折不扣是一把四处飞的绣花缝衣针,还不是直线朝攻击目标飞去,真是有违暗器风范。
莫里在厅里四处乱躲,四面八方都是朝他飞的细针。
这堆缝衣针就像电影里认准目标便锲而不舍的洲际导弹,永不疲倦落地,估计是不扎到莫里身上,誓不甘休。
如果莫里有幸被这堆针命中目标,大概就能彻底完成由狼人到刺猬的转变。
秦裴冬斜靠在门边,视线紧盯着莫里的动向。
那把针便跟着他的视线随着莫里的瞬移不时打到客厅的花瓶,橱窗玻璃上,倒没有镶进墙上装修的三夹板里,死人类还算有点公德心。
这也是瑞只是坐在沙发一边观战的原因。
借他人之地开战,当然给人猖狂的欠扁感,但聪明人都知道贸贸然去阻止一场战争,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杀红眼的双方当成炮灰共同消灭掉,所以等他们打完,秋后算帐坐收渔利才是明智的抉择。
莫里的闪躲并不被动,他在移动间不时的将那把针引向死人类的方向。
当然姓秦的也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意念闪动,针群就像长了眼睛似地,换了个方向继续攻击。
我想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们一定已经打了有一会儿了,所以到现在几乎都可以看到莫里和死人类额头上的有薄薄的汗水渗出。
看戏是一件赏心乐事,但长久看同一场戏就未免无聊,瑞一直八风不动的端坐着喝茶,我只好自立救济开口:「你们俩有完没完,要打外面打去,我明天要上班呢,别吵我睡觉。」
这一开口,好歹是给打成僵局谁也不肯认输的一人一狼一个台阶下,他们顺势在沙发上安坐下来,各自掩人耳目的剧烈喘气。
看着凭空消失的绣花缝衣针,我有点惊叹,难道死人类这把针是顺手从他妈妈那里借来,用完又顺手隔空送了回去?
对于我疑问的眼神,死人装做没看见,估计他打了那么久,我才一觉睡醒,打击到了他的表现欲。
「刚才那把针也是像凭空消失那样凭空出现的吗?」他不回答,我只好转头去问一直清醒观战的瑞。
瑞对我摇摇头,指指左右手:「从他手心里出来的。」
身为医生的他也满脸困惑,照他对人类医学的理解,要想在身体里容纳那么多手指长的针,还可以随时收发自如,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莫里靠在沙发一边,大概是喘够了气,颇为另眼相看的打量着秦裴冬:「血族的食物,你本事不错嘛!」
「过奖,过奖,」另一头显然也是刚缓过气来的死人类闻言立刻反唇相讥,「阁下不待在动物园,出来社会混,果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到时候失业了,在下有一相熟的好友可以介绍马戏团的工作。」
莫里气得几乎把杯子捏碎,想到这是我们家的杯子,勉强忍耐,可怜的杯子出现了头发丝一般的裂缝。
死人类看看指关节发白的莫里,似乎有点悔意:「是我失言,马戏团和动物园太辱没阁下的身份了。」
莫里脸色刚有所缓和,这家伙又不怕死的又补充一句,「阁下至少应该享受跟大熊猫同等待遇才是,毕竟这年头人狼杂交物不多了啊!」
杯子外缘的裂缝似乎粗了一点,又多了几条,莫里的头发微微竖起来,发色和瞳孔颜色都渐渐转深,看起来似乎被气得要变身!
瑞连忙走上前去,拿走莫里的杯子:「我再泡杯咖啡给你。」
他进厨房冲了杯我打游戏时常喝的速溶咖啡,把杯子递还给莫里,同一个杯子已经光亮如新,莫里发色瞳孔也恢复原状。
接过咖啡,狼人莫里继续端起他的贵族架子,漠视死人类。
秦裴冬自己跑进厨房倒了杯白开水补充他流失的口水,喝完那杯水,立刻堂而皇之的朝我伸出了摊开的右掌:「看戏门票钱五百块。」
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和瑞还没跟你收场地费呢!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要看戏费?」
话说,此处(房子)是瑞买,此树(花瓶里的木棉)是我摘,收门票费的也该是我和瑞吧!
「看你那样子,刚工作也没钱,这样吧……」死人类不怀好意的凑过来,「明天我在电梯门口等你,不如你瞬移送我去上班就当出租车费吧!」
「……」这小子以前一定做过地痞流氓之类的,敲诈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正要义正言辞的拒绝,瑞已先发话,「天晚了,两位请回吧,我跟穹还有事要谈,不送了。」
他这一开口,我不禁缩了一下。
瑞的口气太过温和,他平常说话都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突然用这种温和口气说话,就像南极出现了十个太阳,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淹没陆地,绝对死伤无数。
可怕!太可怕!
扭过头,我求助的看着莫里。
莫里对我回以爱莫能助的目光,大抵他比我了解瑞,知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瑞要发火春风满面。
「我预定了酒店,这就回去了。」他很没义气的跷头。
我只好把希望的目光投向死人类,不过以这家伙差劲的个性,估计救我于水火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不出我料,死人类在我和瑞之间来回打量了半天后,似乎觉得有趣的笑了笑,对我们挥挥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霎时间人去楼空,遗下我独自一个人面对暴风雨前宁静安详对我微笑的瑞。
客厅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在沙发上如坐针毡,在逃跑被追杀,还是留下来直面暴风雨之间反复衡量。
不幸我太过优柔寡断,还没盘算出最佳方案,瑞已经轻柔的开口:「你最好不要妄想瞬移溜走,我已经在周围都布下了结界,以你的能力是出不去的。」
原来他刚才的沉默不动,不是在加重我的恐惧感,而是在无声无息的布结界,真是太阴险了。
后悔后悔,我应该当机立断跟着莫里溜掉,再不济,缠住死人类要他收留我一晚上也行。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用瞬间移动?」瑞用对小孩子说话的温和诱导口气说道。
可能是我前阵子动画片看太多产生了幻觉,总觉得愤怒的他背后像是出现了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用这种口吻说话,我全身就会泛起一阵熟悉的恐惧感。
想了又想,记忆中瑞似乎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那为什么一听到他这口气,我竟会忍不住浑身打颤?
受恐惧心驱使,我乖乖回答他:「呃,很多次。」
「那你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语气更加温柔了,听着像是站在覆着薄冰的湖面上,脚下冷不防的吹来一阵暖风,冰层哗啦啦啦裂开,霎时给我一种死期将至的感觉。
「有的,」为了不落入冰水中,不得已我只好说谎,幸亏俺们不是上帝的信徒,说谎是无罪的,「我在工作时间几乎都不动用瞬移的。」
「还想骗我?」瑞嘴角的弧度又上升了一点,抬腿向我走过来,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我觉得淹死在冰水中的可能性又大了很多。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口问道,「瑞,你要杀了我吗?」
然后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没头没脑,相识多年,作为彼此的同伴,他还不至于因为生气就对我赶尽杀绝吧!
可内心却有种不知名的错觉,恍惚间似乎觉得,在某些方面,瑞并不值得信任。
瑞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顿住,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个人类小子是怎么回事?」
我这才想起,刚才死人类提到瞬移和出租车。
顿时冷汗涔涔流下,不禁惋惜血族没有魂魄,否则今晚我不幸就义,死后墓碑上一定要刻上秦裴冬害我,然后夜夜化成厉鬼去索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