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空灵优美,响遏行云,从湖绿色长发的娇媚女子口中流泻而出,清如山泉,彷佛春日里花丛中穿梭而过的香风,带着无限的缠绵之意。
女子的神情自在而雍容,纤长的五指在发丝间舞动,竟是在这一触即发的紧张状况中,慵自梳头唱歌。
广场外的士兵被这诡异绮丽的景象迷住,无不目瞪口呆。
那女子有着水一般的妩媚神情,却令人感觉不到海洋汹涌的气息,正是著名的莱茵女妖罗蕾莱。
塞壬站在了罗蕾莱的不远处,和着莱茵女妖歌声的节奏,唱起了完全不同的另一首歌,奇异的没有打破罗蕾莱的旋律,反而像是大海深沉的呼吸脉动,成就了最好的伴奏。
两个倾国娇媚的女子唱着不属于人间的天籁,士兵将官们在不知不觉中,已是听得如痴如醉。
手中的枪放了下来,激光束被关闭,炮弹退出滑落在地上,刚才的军容整束已经变成了此刻的席地而坐。
令人悲伤的歌声中,柔白的手搭上我的肩膀,安慰的拍了拍,梅尔斯夫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我们身边,「穹,用血誓,还来得及救他。」
没有用,我摇摇头,死人类身上有神的祝福在,血誓无法改变他的体质使他成为我们的同类,「血誓不会成功的。」
夫人有点着急:「血誓的成功率虽然很低,只要他有活下去的意念,不是不能尝试啊?」她的声音竟然有点急迫。
我看着夫人,惊异于她的热切,梅尔斯夫人的温和向来只对族人和友好的朋友,她毕竟是血族族长,怎会对一个猎魔人有这样的怜悯之心?
更何况这个猎魔人前一刻还意图杀死她的儿子,我有点胡涂了。
死人类嘲讽的看着夫人,夫人和他对视时眼中闪过一抹不知名的光芒。
半晌,夫人正打算再催促我,死人类已先一步开口,他握了握小道士的手叹了口气,「刚才那阵歌声让我想起了很久前的水手生涯,那时候自由自在,什么都不知道,多么的快活,无忧无虑的,只觉得放眼而去都是蓝色的海太过单调,现在却分外想念那单调的生活。」
「我带你去。」小道士向来和死人类投契,握紧了他的手,另一只手挥手招来雾团,裹住了他和死人类,死人类抓住我的手,「穹,陪我一会儿。」
我点头,顾不得那群显然陷入催眠中的武装士兵会不会卷土重来,也顾不得美国国内是不是戒严到会打下这个不明漂浮物,跟着他们进入雾团中。
这一回,我竟也觉得那雾团湿冷黑暗,小道士一直握着死人类的右手,想起上次进入雾团,死人类打了一个喷嚏,我忍不住把他抱在怀里。
他喃喃自语,「可惜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真是错过偷香的好机会。」
我见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心酸之余,忍不住提醒他,「我不是你要的那个人。」
他于是再度陷入沉默,我有点后悔,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雾团降落的地方是一个小岛,我不确定那小岛是不是在美国国境内,岛上看不到人烟,远处的海鸥飞向海洋的中心,很快的消失在天际。
死人类靠在我身上,一直看着远方的大海,他低声开口,「穹,记得千万不要去接触神的祝福,不要施加到别人身上,也不要让别人对你施加。」
「为什么?」
「那其实是一种诅咒,无论是出于好的心态还是不好的心态,总是违背了自然,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让跟咒语有关的人生生世世远离幸福。」
他缓缓的诉说,「出生时,我根本不记得我的前世,和普通人一样,读书工作,实现我的梦想,当上了一名水手。可在几个月前,我却突如其来的想起了我的前世,我的异能也是那时候才开始有的。」
「一场接一场连续的梦境里,我知道了这世界上还存在人类以外的高级生物,人类把他们称之为魔。前世的我就属于一个猎魔人家族,亲手杀死了失踪后变成吸血鬼来袭击的母亲与弟弟,梦中的父亲怕我有一天失手也会步上母亲和弟弟的道路,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远古流传的魔法书,以他的生命为代价,在前世的我身上施加了神的祝福,他死前非常欣慰,至少唯一的儿子永远不会有机会变为恶魔。」
「梦境中,我看到前世的自己无法阻止他,他找来了家族的所有人困住了我施加咒语,我就这么亲手杀死了母亲和弟弟后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为自己而死,族人众口一词,『你不能辜负的你父亲。』就如同父亲死前所说的,不能让那些死去的人白死。」
「这样一道枷锁,困住了前世的我,即使那时我知道自己爱上了他,但他是一名血族,宿仇和责任横亘在前世的我和他之间,无法跨越,他是一个任性自我的人,前世的我摸不透他的想法,他把自己困在他的世界里,同样看不透我,我们当时虽然在一起,却无法感觉到彼此相爱,直到他为了救我而烟消云散那刻,那时我才恍悟永远的错失了最爱。」
死人类苦笑了一下,因为他说的是中文,所以我无从得知他口中的那个究竟是他还是她?
他的手已经渐渐冰冷,微弱的叹了口气,「那么不快乐的前世,如果可以不用记起,那有多好。我宁可和洛笛一样永远的消失,好过痛苦的活着,继续不得不完成的责任。」
我骇然的看着他,他刚才说洛笛?几乎是颤抖的握紧他的手:「你刚才说洛笛?你的情人名叫洛笛?那个魔法界第一人洛笛?」
应该是重名吧?
死人类听到魔法界第一人应该会摇头的吧?
他却点了点头,气息已十分微弱,惊讶的看着我激动的浑身颤抖,「你认识洛笛?」
「我就是洛笛啊!」这句话哽在喉头。
死人类握着我的手渐渐的松了开来,我无法出声,我真的是洛笛吗?
我们真的前世是相爱甚深的情人吗?
为什么隔了千年,我不再记得你,成为了你的宿敌?
而你,口口声声宣称我们曾经相爱,却认不出近在咫尺的我?
第十四章
小岛上的沙洁白而柔细,握在手心里,缓缓的从指缝间流泄,风一吹就化成轻烟飘去远方,从此天涯海角,辗转流离,或做浮尘,或为泥土,漫长的时光中,渐渐遗忘了这片曾与雪白浪花刻刻缱绻过的沙滩。
远处的海水卷着浪花依旧毫不歇息的拍打着海岸,并不因为几颗沙子的离去而放弃。
我和小道士沉默的把死人类埋在沙滩下,洒上最后一捧沙,小道士担心他只会研究魔法史的姐夫不能在危机中护得姐姐周全,先一步回去了举行月圆祭的广场。
剩我一个独自坐在沙滩上,分不清是悲伤还是寂寞,突然迫切的想做点什么。
这时瑞传音过来,「你没事吧?广场的军队都撤走了,快回来。」
看起来事情都解决了,看来这世间基本上没有瑞解决不了的问题。
难怪这次的月圆祭会挑在美国加州举行,难怪海妖会来参加,原来一切都早已布置妥当,只有我什么也不知道,傻傻的被蒙在鼓里,我突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累。
「瑞,既然没事了,那我先回家了。」想起还放在莫里那里的护照,我无声的笑了笑,既然帮不上忙,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所有的魔法几乎都学过就忘,唯有瞬移是无师自通。
我一直想试试瞬移的距离极限,闭上眼,凝聚意念,隔着半个地球,我清晰的看到了家里那张亲爱的床。
回家吧!抱着熟悉的被子,看着熟悉的天花板,睡一觉就没事了。
半个地球的距离,果然不是好玩的,穿过异空间的时间不长,却有种全身都被分解成微粒般的难受感,恍惚间看到熟悉的米白色床单,我都有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可惜来不及确认,我就陷入了昏睡。
醒来的时候确实是在自己的房间,只觉得浑身上下从头痛到脚,从来没这么难受过。
上次被瑞丢到无人岛瞬移回来因为距离长也不过睡了几天,睡醒了就生龙活虎一点事情也没有了,这次却痛得好像身体被碾压成粉末又重新拼聚起来一样?
「终于醒了!」瑞坐在床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睁开眼的刹那好像见到他明显的松了口气。
他的头发有些乱,白衬衫领子上有些淡淡的痕迹,看得出是几天没换洗留下的痕迹,这对向来有洁癖的瑞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奇事。
「我睡了多久?」
「两个月,」见我明显呆掉的表情,瑞露出和煦的笑意,「你很能干嘛,隔着太平洋也能瞬移回来。」
我被他笑得毛骨悚然,只好说谎分辨,「没,我不是直接从美国一下子瞬移回来的……」底下的话自动消失在他更无害的笑容里。
「你以为你制造了那么大的异空间波动,我们会感觉不到吗?」莫里不屑的看着我。
「异空间波动?」对了,瞬移的原理就是利用了空间压缩。
遭了,当时没想到这一点,过远的距离会造成空间大幅度重叠引发异空间波动紊乱,也就是说……
「最近有什么灾难发生吗?」我抱着忏悔的心态提问。
「全世界范围内的海啸和地震。」莫里翻了个白眼,「现在可以肯定千年前欧洲的那场浩劫的确是洛笛造成的了,有些家伙不论过了多久都不会长进,永远用同一办法处理问题。」
「瑞,洛笛的前世是不是有个情人?」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恨他们这些知道的又讳莫如深,好歹那是我的前世,我总该有知情权吧!
瑞眼神复杂,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儿,不发一语的掉头离去。
「看来那个人类小子应该跟你说了什么吧,」莫里坐到我旁边,忽然换了个话题,「穹,你有没有发现科克长老对你比对别的同族要严苛很多?」
我很忧郁的点点头,见他并不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从以前我就一直奇怪,现在我才知道是因为洛笛的缘故,前世的我太出色,虽然科克长老对于洛笛的父亲背叛血族心存憎恨,但内心深处依旧承认洛笛是他最出色的弟子。而身为洛笛转世的我对魔法却是一点天赋的都没有,想必让他很是失望。」
没天分就算了,我还常常跷他的课。想必对老头的打击一定不是一般的大。
莫里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穹,你应该知道洛笛只有一半的血族血统,他的母亲是人类魔法师。」
「所以老头对洛笛的讨厌还有他母亲的因素?」
「我不是说这个,」莫里有点气急败坏,「你难道就不能稍微用用脑子,洛笛既然只有一半的人类血统,怎么能够转世?你该明白,只有真正的人类——那些上帝的子民才是有灵魂可以用来转世的。」
「难道?」我想了想,忽然大惊,「神的祝福?」
莫里再度摇摇头,我松了一口气,不是神的祝福就好,现在一想起那个诡异的魔法就不自觉的浑身发毛。
「洛笛当时离开血族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走上他父亲的老路,爱上一个完全跟血族敌对的猎魔人——第九任桑切斯家族族长奥南公爵。而桑切斯家向来是血族的宿敌,瑞的父亲就是死在奥南公爵的父亲的手上,桑切斯家族世世代代以猎杀血族为己任,所以当时若说奥南会真心爱上洛笛,是谁也不相信的事情。」
「洛笛却一直是个所有人都摸不透的家伙,大概连奥南也不了解他,以他的能力,想要整个世界也未必得不到,他掀起了整个欧洲的动乱,目的却只是为了让人类和血族狼人族之间达成和解,扫平他与奥南之间隔着的爱情障碍。」
莫里笑了笑,「真是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我跟着苦笑,一点印象也没有,完全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褒姒固然美得倾国倾城,但洛笛这毁天灭地为红颜……
「那个,奥南公爵很美么?」我问莫里,毕竟他见过洛笛,那想必对奥南应该也不会太陌生才是。
莫里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在比较,「没有洛笛漂亮,严格来说,这千年来,我几乎没有见过比洛笛更出挑的美貌。」
「风无痕?」我提醒他,好歹情人眼里出西施。
莫里小心翼翼的左右看看,见他心爱的老婆不在,难得的说实话,「也是比不上的。」
我呆了一下,喃喃自语,「美得惊天地泣鬼神,魔法能力又举世无双,这样的存在,一定会遭天妒的,估计下场不会太好。」
老父常年奉行中庸之道,严肃的告诫我棒打出头鸟的真理,所以对于传奇,我虽有向往之心,却是一点也不想当主角的。
莫里沉吟了一会儿,似乎头一次觉得洛笛是个很值得同情的角色,「有这样的身世,又爱上不太可能爱自己的人,的确怪可怜的。」一脸悲悯的看着我。
「喂喂喂,」我连忙提醒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可什么都不记得。」
不知为什么,这么一说,这家伙看我的眼神更同情了!
「现在人类和我们之间依旧纷争不断,看来洛笛的目的应该是没有达成了?」我提醒莫里继续讲故事。
「对,那场浩劫过去后,没过多久欧洲各国的君主们为了巩固王权,再度故态复萌,开始大规模的追杀我们两族,来转移他们国内本身的矛盾。」
「洛笛就没再制造一次天灾?」
莫里用看白痴的目光打量我:「同样的办法可一不可再,用多了,最终结果不是欧洲毁灭就是所有欧洲成员联合起来对付灾难制造者,洛笛不是蠢蛋。」
「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两族和猎魔人之间的互相残杀依然继续展开,洛笛在一场猎杀中挡住了瑞的哥哥——菲尔吉斯刺向奥南的剑,当场在奥南面前灰飞烟灭。」
「不是吧?灰飞烟灭?洛笛不是一流的魔法师吗?怎么会被剑刺中?」这么简单就挂了,当得起传奇之名吗?
莫里白我一眼,偷偷看了下在客厅抽烟的瑞,见他似乎没有过来阻止的意思,又继续讲下去,「那只是在奥南面前出现的场景。」
「诈死?」洛笛为什么要骗奥南?我有点疑惑。
莫里毫不留情的打破我的幻想,「是真的死了。」
既然都灰飞烟灭了,还怎么转世?我更加疑惑了。
莫里再度偷看了一下瑞:「洛笛到底有一半的人类血统,所以他身上存在着一些灵魂素,当时菲尔吉斯的手中的剑刺中了洛笛,发现不对,他把洛笛的灵魂素暂时的封在了他的剑上,没有跟奥南打下去,直接就瞬移去了精灵族。接下去你要问瑞了,他当时在精灵族里,菲尔吉斯做了什么我不太清楚,我知道你的前世是洛笛还是瑞告诉我的。」
瑞按熄烟,走进来,看了我一会儿,「你真的想知道?」
「嗯!」都已经知道一大半了,没道理最为关键的部分要忽略。
「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和哥哥的体内有精灵族的生命元,通过净化,完全可以拥有完整的灵魂,哥哥因为要继承血族,身上需要有黑暗的元素,所以一直没有举行那个净化仪式,他把遗传自母亲的所有精灵族的生命元与你的灵魂素和在了一起,用神泉做成了完整的灵魂,这就是你得以转世的原因。」
精灵族的生命元,似乎就是人类的灵魂一样的东西了,「那菲尔吉斯没事吧?」
该不会跟神的祝福一样需要放弃生命吧?我忽然不太敢看瑞,那是他的哥哥,而且听他讲起往事时,明显的依恋的哥哥。
瑞安抚的摸摸我的头发,不知道他的温柔是不是因为我的灵魂里有一半是菲尔吉斯的缘故。
「哥哥没事,这个仪式的结果只是去除了他体内拥有的精灵族体质,使他成为完整的血族罢了。」
「之后……」我迟疑着,记得瑞说过他的哥哥是在和猎魔人的战斗中死去的。
「多年后,菲尔吉斯和奥南在一场猎杀中同归于尽。」见瑞沉默不语,莫里替他说出了事情的最终结果。
「那么我的灵魂有一半是洛笛,另一半是菲尔吉斯?」这算什么,原来我是拼凑出来的,想想都觉得古怪。
「你的灵魂完全是洛笛的灵魂素构成的,生命元起的只是帮助灵魂素长成灵魂的作用,就跟种子需要的阳光才会长成植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