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最美是暧昧——江洲菱茭
江洲菱茭  发于:2014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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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慎行二郎腿一架,换个台接着看新闻,耿先生好笑又好气,拉着他进厨房,水龙头下四只手,右手握着右手,左手握着左手,微凉的流水滑过手背,渗不透紧握的指缝,耿先生吮着耳垂轻声说:“我现在宁愿你对我冷嘲热讽。”

“心情低落,语言组织能力脆弱不堪。”

耿先生抽下毛巾帮他擦了擦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跟你的身体一样金贵。”

苏慎行掀眼皮扫了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跟心理承受能力没有丝毫关系,只是违背了我昨晚刚确立的行动纲领,不禁感慨唏嘘。我一直在想,我背后伫立的是华夏上下几千年的文明史,是灿若星辰浩如烟海的历代先贤,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智慧结晶,我全部的学养就是用于帮助我洞悉历史、指导现在、规划未来,为何我会沦落到如此田地?我刚才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结症。农耕经济精致文化的巅峰——宋朝,为什么面对蒙古铁骑时会一溃千里毫无还手之力?”

“为什么?”耿清让从保温箱里取出烤鸭。

“是呀!为什么?”苏慎行拿筷子戳了戳鸭腿,“本质上,宋朝重文轻武,骨子里是个流淌着隽永气质的古典知识分子。而蒙古铁骑却是……”

“军人?”

“蛮夷!”

两人异口同声,耿清让哈哈大笑,低下头靠过去,笑眯眯地问:“今天下午的那个吻是元朝忽略宋朝的意愿粗暴卑劣惨无人道地掠夺?”

“你偷工减料,是两个吻。”

耿清让忍俊不禁,“宋朝先生,请问,如何才能把烤鸭片出宋朝的古典气息?”

宋朝先生一脸莫名其妙,“你手里拿着屠刀,我怎么知道?”

既然代表文明智慧精致的“宋朝”和代表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元朝”都不会,我们的元朝先生也就用不着瞻前顾后了,端进厨房手起刀落切成鸭块。

苏慎行往门框上一靠,啧啧称奇,“简单!粗放!碎尸万段!这活儿就该军人干,专业的!”

“终于活过来了?”耿清让盛了两碗饭放到桌上,亲了亲他的眉心,“我喜欢跟你说话。”

苏慎行大皱眉头,见耿清让夹起鸭腿,苏慎行问:“知道李耀云吗?”

“哪个朝代的?”

“他是美食家。”

“哪个朝代的美食家?”

“本朝文帝五年。”

耿先生沉默两秒,“2007年?”

“中国烹饪协会副会长。”

“他曾说过什么名人名言?或者他的拿手好菜是烤鸭?”

“他说,”苏慎行夹起一块鸭脊背,凑到耿清让面前,“禽类菜肴最佳者是哪里?——脊背。混合了皮的柔韧、脂的油膏、肉的细腻、骨的劲脆,搭配均匀,不厚此不薄彼,实为禽类周身之精华。”说完将鸭脊背放进了耿清让的碗里,“实践出真知,是不是真理需要亲身验证与细心品味,试试。”

耿清让看了看瘦骨嶙峋的鸭脊背,完全无动于衷,放下鸭腿夹起脊背放进苏慎行碗里,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美食家,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们的美食家先生跟没看见一样,从容不迫地夹起鸭腿,蘸了点甜面酱,放嘴里慢慢地嚼。

耿先生哈哈大笑,夹起鸭翅,苏慎行抬起头来,耿清让笑问:“李耀云又说什么了?”

“他说……酸汤肥牛呢?”

耿先生恍然,“……还在锅里。”

不一会儿,黄灿灿的酸汤肥牛端上了桌,浓郁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苏慎行夹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耿清让急忙阻止,“你不怕辣?”

“你没放陈皮?”

“我现在怀疑你的研究领域是美食。”

“你的研究领域真的不是语言逻辑学?”

“被逼的,被你逼的。”耿先生揉揉他的头发,“吃饭吧,七点半了。”

没一会儿,苏慎行兴趣盎然地凑过来问:“你不吃辣?”

“通常情况下……”话音未落,苏慎行一筷子牛肉混着通红的碎辣椒直接塞进了他嘴里,耿先生大皱眉头,苏慎行哈哈大笑,乐呵呵地说风凉话:“辣嘛,说白了,它应该被开除出五味之列,本质上,它是一种痛觉嘛。微辣为辛,明朝之前中国没辣椒,用茱萸、胡椒、韭菜调辣味,滋味颇为微妙鲜香,我很同情你,活在一个川菜大行其道横扫全国的年代,当真是生不逢时啊!现在,我极其渴望向您打听一件事上校先生,就您的疼痛耐受力而言,您是怎么通过人武部的身体测试的?”

耿清让端起苏慎行的杯子喝了半杯茶,好整以暇地说:“看来……你的疼痛耐受力极其出色,好极了!未来幸福生活的良好根基。”

苏慎行一愣,瞬间往后一倒,耿清让刮了刮他的脸颊。

吃完饭八点多了,两人沿着商业街散步,大学后门遥遥在望,耿清让拉住他的手腕,“明天有空吗?”

“我还欠着所长三篇讲稿。”

“台湾问题研究中心的所长?”

苏慎行点头。

“研究所归校长管辖吗?”眼见苏慎行的眉梢挑了起来,耿先生话锋一转,“明天明孝陵的初步测量数据就送来了,我对明朝毫无概念,刚才得知辣椒是明朝时传入中国的,我对它就更兴趣索然了。而就我所知,你是明朝的超级粉丝,明孝陵里正躺着那什么什么什么皇帝。”

苏慎行审慎一笑,“明天周末,法定假日,宪法赋予了我休息的权利,与劳动者达成协议之前强迫其劳动的行为,无论有偿无偿……”走进校门,“……都是违宪!”

低声自语:“看来,周日晚上也没空。”

周末两天过得惬意无比:

周六睡到日上三竿,参加搜食协会的例行活动,这次冲出了本省走向了安徽,一边品尝美食,一边高谈阔论——经史子集、国际风云、家长里短……简直包罗万象应有尽有。深更半夜才回来。

周日睡到日升东天,上钱院长家吃着煎饼下围棋,一下就是半天,睡完午觉,讼棍担任法律顾问的工程公司开酒会,苏慎行老师由于先天基因优势,相貌颇为符合大众审美标准,再加上学识博杂、逻辑清晰、思维敏捷、言辞之丰富能畅快淋漓地悠游于历史长河中评判英雄针砭时弊鉴赏艺术,只要不深入具体的法律条文,冒充讼棍同志的合伙人还不绰绰有余?于是就被拖去了。苏老师勾着酒杯在衣香鬓影中替讼棍充足了门面。

而后,酒会主办方转换场地,移到了室外,老总——一个腆着啤酒肚的老头压轴出场,妙语连珠地致了开场辞,苏慎行恍然大悟:酒会才刚刚开始。

时隔不久,灯光大亮,苏老师顿时被眼前富贵尊荣大气磅礴的反季节牡丹花震慑了心魄,以至于从灵魂深处极度渴望流连花丛乐不思蜀。

讼棍拍拍他的肩膀,“过来,领工资。”

“这次待遇不错啊,居然还有工资?”当苏慎行被带到就餐区时,了然一笑,“也就只能领点儿吃的了。”

这会儿早过了饭点了,人群几乎全围着食物转,讼棍西装革履一派精英气象,转着酒杯跟人款款攀谈。

苏慎行身边也围满了人,且性别比例严重偏离中国官方的统计数据……呃……确切地说,除了苏慎行之外,性别实在过于单一,以至于苏慎行一度恍惚自己是繁复牡丹花瓣中的雄蕊。

于是乎,苏慎行用小勺挖了奶昔,以桌布为纸,以小勺为笔,以奶昔为墨,悬腕挥毫一蹴而就——一朵得其精气忘之形骸的牡丹花横空出世!

周围的女士们娇笑连连,说你真有才,日本漫画里都是前面一个帅哥,背景樱花无数,华丽丽的出场方式,你画得好极了。

苏慎行盯着牡丹花沉默了好几秒,笑说:“这是樱花?我一直以为是牡丹花。”

某位女士接口问:“周围摆放的是不是牡丹花?”

于是乎,我们的苏大讲师在众女士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神注视之下,从牡丹抗旨谈到洛阳花会,话题一转,侃侃而谈章台路,惊觉这是个很没气质的话题,庆幸无人发觉,又轻轻巧巧转回了牡丹诗词。

半个小时过后,苏慎行饥饿难当,而周围女士却越聚越多,苏老师眉梢一挑,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呀,于是,我们的苏老师语调一变,开始用枯燥无味的填鸭式教学方式讲诉如何画牡丹,从枯笔到晴翠皴,从染氲到破墨法,放眼望去,周围人等全找了借口纷纷离场而去。苏先生笑了起来,找了把镊子在咕咾肉里挑菠萝往盘子里放。

脑后一个满含笑意的声音响起,“你教我用奶昔画牡丹好不好?”

苏慎行抬起头来,笑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这种低概率事件居然也能让我碰上。”

耿先生说:“这家公司承接我们此次项目的部分……”

“欸……”苏慎行打断,“工科生的话题,文科生基本听不懂。”

“那好吧,说点文科生能听得懂的。”耿先生低下头,笑眯眯地问:“你两天不开机就是为了躲开我来参加酒会?”

“手机没电了,等着你的变电站充电呢。”整盘咕咾肉里的菠萝全让苏慎行夹盘子里了。

“你喜欢吃酸的?酸这种味道嘛,某个特定人群有种偏执的嗜好……是吧……”耿先生一摊手。

苏慎行猛一抬头,盯着他无语至极,又低下头来,慢条斯理地说:“你没听过‘南甜北咸东辣西酸’吗?我说我是山西人,可惜你不信!”

“是吗?山西人说普通话边音鼻音不分?”

苏慎行偏过头来,耿先生倾身靠过去,贴着耳垂温声说:“我喜欢听你说话,更喜欢跟你说话。”嘴唇顺着鬓角滑过唇角,转身阔步朝泳池走去,高声说:“你明天下午没课,跟我一起去明孝陵。”

苏慎行将整只螃蟹夹到盘子里,心不在焉地说:“我没签合同,不是你的下属。”

“你是你们校长的下属。”

苏慎行将整只龙虾拖到盘子里,轻声嘀咕:“狐假虎威。”

正当此时,讼棍一巴掌拍在苏慎行肩膀上,“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他在追你?”

苏慎行拍了拍额头,沮丧不已,“你能不能表现得惊讶一点?我正在违反自然规律道德规范社会伦理,严重不符合主流人群的认同标准,你非得这么理所当然吗?”

“为什么要惊讶?”讼棍白了他一眼,“你居然希望我惊讶?你这样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居然希望我惊讶?你难道没听过眼界广度决定惊讶程度吗?太让我失望了,简直毫无法治精神!国家法律哪条哪款规定同性恋非法了?既然没规定,依照现阶段疑罪从无原则,我们完全有理由认定,同性恋是合法的!至于合不合乎道德规范……对不起,我的职责范围是律法,道德不在管辖之列,别跟我谈礼义廉耻四维八德,早在成年之前我就从行动上将其摒除了,否则我学什么法律?”

苏慎行鼓掌,“精彩!比老贾陈叶凡思想开放多了。本来嘛,历史长河中上位者皆用卑劣手段冲上金字塔顶端,之后再向塔基的普罗大众积极宣扬所谓的‘礼义廉耻’,原因何在?洗脑嘛,控制嘛!既然我都深刻洞察了统治阶级统御民众的伎俩,我还去照章执行,我脑子进水了!”

第十三章

“所以……你跟他算是两情相悦?他是干什么的?”

“你还记得耿清让吗?”

“耿清让?”讼棍思虑良久,一无所获。

“他住在街北军区大院。”

“那你最好别跟他有法律纠纷!”

苏慎行一指游泳池边的座椅,“跟你们老总说话的就是耿清让,皮笑肉不笑的老头是军区的梁少将。”

讼棍一把捧住苏慎行的脸,“这可是军婚啊!军婚啊!得下多大的决心啊!得鼓多足的勇气啊!你知道什么叫军婚吗?本质上,这就是国家层面法律角度的歧视政策,和平时期施行战时稳定军心的非常规手段,简直就是对人性的践踏!践踏!非军一方一旦想离婚,如果对方不同意……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所以,我是男的。”

讼棍一拍脑门,朝苏慎行竖大拇指,“会钻法律空子!”

苏慎行到处找筷子,毫无结果,只得叉起龙虾放进口中,说:“从前天开始,我的烦恼已然扩散至五脏六腑。我与他原本若即若离,维持在让我很满意的暧昧阶段,但是,现在正朝着失控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奔腾而去,而且,刻意冷淡似乎对他收效甚微。”

讼棍眺望游泳池,摸了摸下巴,“是该冷淡了,否则,不出一个月你就得被他摁床上,到时候上哪儿申述去?只能以人身伤害罪起诉他……呃……跟一个军方人士发生法律纠纷?啧啧……”

苏慎行骤然放下叉子,语调极为平静,“这种缺乏调查研究、妄图臆测未来、丧失了最起码科学精神的结论,你们到底是怎么得出来的?”

讼棍狠狠白了他一眼,“文科生谈科学精神?还调查研究?你长眼睛了吗?他身高有一米八五吗?”

苏慎行感觉自己的烦恼何止扩散至腑脏六腑,简直已经深入四肢百骸了!

讼棍捅捅他,“他是北方人?”

“上海人。”

“上海人好啊!”讼棍呵呵笑了两声,“特别是上海男人,全国出了名的疼老婆。”

苏慎行顿觉烦恼侵入了满头发丝,极有白发三千丈的趋势。

酒会的后半截完全终结了周末两天的惬意舒畅,鸡肋般食之无味。

端着餐盘往牡丹丛中一坐,再无兴致虚与委蛇。

时隔不久,头顶一个笑意融融的声音问:“旁边有人吗?”

苏慎行头都没抬,“没人,你随意。”

耿清让坐下来,“你喜欢牡丹?喜欢吃螃蟹?”

“没什么我不吃的,你要是把牡丹炒了,基本上,我也能做到牛嚼牡丹。”

“那么……被基督徒逼成佛教徒……”拧了下他的鼻子,“满嘴谎话。”

苏慎行回头看看舞池,音乐舒缓舞姿翩翩,又转过脸来,“来找我跳舞的?对不起,我不会女步。”

靠过来对着耳廓轻声说:“我对女人没兴趣。”

“哎呀,英雄所见略同啊。你我二人志同道合相见恨晚,神经跳动的节奏是同一个频率,来来来,为表达我找到人生知己的极致喜悦之情……”把餐盘递给他,“好东西要分享。”

耿清让低头看看满盘蟹壳,莞尔。

苏慎行起身,走到讼棍跟前冒充合伙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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