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之后,他下意识地打给刘乔睿,那边刘乔睿情绪平平,被问到录到了哪里,也只是顿了一下才道:“Z大。”
“北京的学校啊,恭喜你。”杜临的情绪也略略好了点,刘乔睿毕竟复读那么多年了,他心里也希望他今年可以考走的。
“一般吧,没考上清华。”刘乔睿似有些不甘心。
“你……你还要复读?”
“不,不想复读了。”
“哦,Z大也是好的,你怎么没报北服?”
“太小了,不想去。”
“哈。”杜临笑了一下,忽然想起两人以前去北服报名的事,那是杜临的第一场考试。
当时他好奇地跟着刘乔睿坐地铁到那边,又走了很长时间绕到北服后门,门口有学生发简易校园地图,杜临拿着地图边走边看,报名拍照的地点在食堂,然后在礼堂去确认,他此刻在后门口,按照地图的标示,向南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后面的刘乔睿就慢悠悠地在后面说:“走过了。”
杜临疑惑地抬起头,果然食堂就在眼前,他再回头看后门,“……”
后门居然和食堂就、就这么点距离!
杜临再低头看地图,然后再环顾一圈,手里的地图被他揉成一个团,“卧槽,这地图坑爹的吧,这比例绝对是一比三十米。”
……
电话里静默了一会儿,杜临才小声说:“我没考上。”
“嗯,”那边听起来没多大反应,“再来一年也行的。”
“你来找我玩不?”
“……”那边又没声了。
“哦,我忘了你还得考驾照。”
“天气热,不去了,回来再说。”
“啊,说不去就不去啊……”
“嗯,两年内考完就行。”
“那正好,下年我成年了,跟你一块学车去。”
“嗯。”
跟刘乔睿讲话是一件苦差,因为不知道的就没话要说了,像杜临这样自来熟的人有时候也觉得词穷,以前在一处学画,吃住在一块,按说几个月的交情应该很铁了,但两人的关系似乎就一直这么不咸不淡的,那时候刚出现这种问题,杜临曾因此怨念过,被刘乔睿打个哈哈敷衍过去了,杜临觉得刘乔睿这人外表温和其实骨子里很冷漠。
他看人一向是简单的,因此常常变来变去,最后搞的自己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他对刘乔睿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他会在父母面前撒泼,在朋友面前耍脾气,但是他在刘乔睿面前总是要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样子,偶尔的嬉皮笑脸,也总不持久。
真是奇怪,按说他早该跟刘乔睿不联系了啊,就像和画室里大部分同学之间的关系一样,画室解散,各奔东西,哪里还这样像好友般相处呢,想着自己之前还抽风的跑去找他,杜临直觉自己中邪了。
“那没事了,我先挂了。”杜临心里莫名一慌,就开口要挂电话。
“嗯。”那边刘乔睿毫不废话地挂了。
直到手机传来嘟嘟的声音,杜临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真的想要挂电话。
八月底的时候,冯静给杜临打过一次电话,问了问成绩,听说杜临没考上,便笼络他来他的画室,还给他打包票,这次一定让他过美院。
这话若是让刘乔睿听了肯定要气得吐血,一个没有美术底子半路出家的新人才复读一年就上美院?!让他们这些老油条情何以堪啊!
彼时杜临坐在阳台上抱着笔记本查阅画室信息一边接听冯静的电话,懒懒散散的,对他来说去哪倒是无所谓,冯静的画室不是还熟悉点么,所以那边冯静说出免他一半学费的时候,杜临一口答应了。
九月初,在别的同学都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杜临带了简单的行李一人北上了。
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不少,只是杜临看到大部分人都意气风发的模样,便觉得只有自己一人被撇下,心里便有点闷闷的。
到达北京的时候是晚上,画室有车来接,杜临把行李放上去,小面包车却不急着走,说待会还有一个人也快到站了。
于是杜临坐在车上昏昏欲睡地等着,约莫两个小时后,人等来了,杜临睁开眼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雨了。
这个火车晚点的同学是个女的,天色暗杜临没看清长相,他坐在副驾驶,那女生拉开后车门坐上来,不等杜临打招呼,张口便道:“卧槽,真TM倒霉,刚来北京就碰上雨天,转车的时候快淋死我了。”
司机没搭话,杜临嘴角抽搐了一下,顺口问道:“你那边没有直达的车么?”
“有,没票了!我去济南转的车,济南下大雨了,我鞋子是一路湿过来的,还差点吓死我,要是碰上那年的大雨,我就悲催死了。”女生愤怒地说。
那年的大雨?杜临瞬间明白过来,笑而不语。
“画室明天正式开课,这阴天下雨的,上哪准备画材啊。”
“花家地西里那边有卖的。”
“哦,你也没带画板来吗?”
“嗯,来这里现买。”他向来轻便惯了,画板用哪丢哪,北京一套,考试的时候一套,家里练习的时候一套,画室结束后在北京的画材还有床铺上的东西都被他丢在宿舍了,在外面艺考的时候,考试完最后一场出门就扔垃圾桶了。
“那到时候带我一个。”“没问题。”
“谢了。”
两三句话下来,杜临直觉这女生很是豪爽,虽然偶尔爆粗口,但不让人讨厌,他正这样想着,车后就只听“啪”的一声,打火机响。
杜临眨了眨眼睛,默默无语了。
画室比较偏,车一路行驶,杜临沉默地望着窗外,雨下的不大,天上一颗星也没有,这让他离家的心情多了一丝感伤。
在遇到坎坷的时候,人总是在期待新的开始,有时候这新的开始刚开始也不会是一路平坦的。
他有点茫然了,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他明明在车里,却又觉得不该在这里,那他应该在哪里呢。
他闭上眼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今年高四,他来北京是为了画画,然后下年考大学。
复读生的身份是这样奇妙,好似游离在外,没名没分,你还在上高中,可又在心里想着要是不复读就该上大一了,你在重复一年高三辛苦学习的时候,想到昔日的同学此刻都在大学里放松,那心情……
然后他就想到了刘乔睿,没错,刘乔睿现在于他就是一贴良药,只要一想到刘乔睿,他就心理微微平衡,复读了三年啊……到最后也没能考上美院,有这样的底限在,他心里无论如何都是安慰的,他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再差也不过刘乔睿那样了。
是的,刚开始复读的人,总是还带了那么一点天真和盲目的自信,尤其是艺术类,甚至在新生面前还带了那么一点倚老卖老。
尤其是面对来自新生的请教的时候,那种感觉,不是一般的自信膨胀。
杜临进画室的第一天就被一个小女生拉着评自己的画,杜临有点受宠若惊,一本正经地眯眼看了许久,给予了非常中庸的评价,其实他也摸不准一些理论知识,以前冯静和刘乔睿给他灌输理论的时候,他是一点都听不下去的,总觉得那些东西太机械化,画画原本该是件自然的事不是么。
那时候他完全忘了自己是一个半路出家学美术只是为了应付高考的美术生,而不是要成为一个画家。
前一晚跟杜临一起坐车回画室的女生叫聂荣,第一天正式开课迟到了半上午,进画室的时候正好是休息时间。
杜临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了个垃圾筐,慢悠悠地在削铅笔,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肩。
扭头看去,见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女生,微黄的长发有些枯燥,戴着个精巧的黑框眼镜。
杜临:“……”
那女生东张西望了一下,问:“老师呢?”
“……在楼上吧。”
“哦,”女生点点头,视线落在杜临脸上,“你什么时候去买画材?我画画没任何工具。”
“你去二楼找找看,那里有很多画板,我这个就是在那找的。”杜临已经认出她了,拍拍一边的画架,那上面有一块半旧不新的画板。
“可我也没铅笔和画纸。”女生无辜地道。
她下巴尖尖,脸只有巴掌大,身形消瘦,上身穿了件浅蓝牛仔衬衫,下身是七分裤,脚上套了豆豆鞋,讲话的同时还东看西看,视线时不时落在杜临身上一会,那种还带点好奇的模样有点像应届生。
杜临一指门口旁边的小屋:“那边有画室供应的画材,里面什么都有。”
女生点点头,朝小屋走去,走到半路又折回来:“我没带钱。”
……
杜临满头黑线地抱着画板坐在小马扎上,旁边就是聂荣,霸占了杜临的大画架,把画架上的铅笔拔出往上高插了几个眼。
调好画架,固定好画纸,已经十分钟过去了,规定一上午出一张画,这时候距离中午放学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画室一时很静,只听得到铅笔在纸上摩擦出沙沙的声音。
杜临一幅画修整的差不多了,他感觉许久不摸画笔,反而进步了一点,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把画放远了看,顺便瞟了一眼聂荣的,结果——
杜临先是一愣,然后各种不是滋味,最后是悲愤。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聂荣已经找好型铺调子了,那笔法、那虚线用的,一看就知不是新手。
“杜临,干嘛呢,又躲懒?”
冯静叼着烟从楼梯上下来,见了杜临向来没二话,总是说他懒。
杜临没好气道:“改画呢!”
冯静走过来看了两眼,拍拍他的肩膀:“还行,有进步,不再画黑头了,以前你那画把人种族都改了。”
在画画的同学闻言都是一阵轻笑,杜临最讨厌被当众取笑,画黑头改人种族什么的还是去年陆森说他的,那时候他听了当即把画板一扔出门不画了,现在他也没那么使小性了。
冯静转着看了一圈,在聂荣背后停下,聂荣跟他打招呼:“冯老师。”
“嗯,小荣过来啦,一年多没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冯静弹了弹烟灰,说。
聂荣苦笑一声:“别笑话我了,我也没想过还会再来,这都两年了……”
“甭想那么多了,来了就好好画,刘乔睿今年考走了,你下年一定行。”
“刘乔睿考走了?什么学校?清华还是央美?”
“都不是,Z大,他心态不适合再复读下去了。”
“我也不想复读了,今年原本想干脆走个专科算了,可想想又不甘心。”
“你年纪还小呢,不用担心。”
“再小也架不住这么拖延啊,唉,当年刘乔睿不也小么,就比我大一岁,我新生的时候他复读,我复读的时候他还在复读,再小有什么用,拖到最后都蹉跎。”
面对聂荣强大的怨气,冯静干笑两声抽他的烟,这能说什么呢,他开画室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没见过,当初刘乔睿来画室的时候看上去顶多是复读一年的,谁知道一问他已经复读了三年,那小子上学早,16岁就上高三,如果不是运气不好,他原本该是大学里比较年轻的一个,可一蹉跎就蹉跎了三年,19岁上大学也不算太晚,可那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虽然复读和平时上课没什么两样,可那心态上还是不能一样的。
杜临听他们谈起刘乔睿,不由得好奇起来,等冯静走了他和聂荣聊了两句才知道,刘乔睿和聂荣是老乡,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
聂荣第一年学画的时候跟刘乔睿在济南的一个画室里待过,后来半路换了画室来北京,在冯静这里学了俩月,第二年复读的时候,也就是去年,又待在了济南,到今年,她又回到这个画室,去年刘乔睿就是通过她的介绍才找到冯静画室。
济南那边的画风只适合省内,随着复读的年数,她已经不满足于省内的那几个学校,不考个美院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复读了这么多年。
她也属于上学早的,今年18岁,比杜临大了半年多。
杜临有点郁闷地想,自己该不会也像他们这样吧,他开始有点迷信了。
第八章
北京的天气到九月份就已经开始凉爽了,虽然有时候还是比较热的,但是晚上开着风扇还是可以睡觉的。
杜临没继续住在许畅家的房子里,今年画室人来的不多,他被安排到了画室后面的宿舍,那边的条件也有所改善,四人间,上下铺,还有热水淋浴。
杜临的宿舍里目前只有一个男生,也是复读生,看年纪也不小了,叫李凯乐,在画室的二楼画画,二楼是央美造型组,也是个跟美院死磕的主。
聂荣在画室里先认识的杜临,就常常和杜临一块画画,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熟稔,聂荣就经常来杜临宿舍玩。
那天已经很晚了,画室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新生画完速写早就走了,只有一些老油条还在画。
聂荣抱着速写夹把头枕在胳膊上,歪着脑袋看一边削铅笔的杜临。
杜临旁边放了一堆的铅笔,有他的,也有聂荣的,刚刚画速写的时候两人打赌,谁先画完六张就算赢了,输的要包揽两人的铅笔。
结果简直是显而易见的,杜临的速写最烂,去年的时候刘乔睿就委婉地提醒过他尽量报考只考两门的学校,那时候他傻乎乎地不明白,现在他可全都懂了。
“唉,我饿了。”聂荣看了一会儿,突然揉着肚子说。
被她这么一说,杜临也有点饿了,怎么办,懒得动。
“……我记得我宿舍柜子里还有一包泡面。”杜临回想着。
“啊,泡面,我最爱泡面了,那我去拿了。”
“嗯,碗筷在桌子上。”
“我知道了。”聂荣扔下速写夹跑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聂荣端着一碗泡面站在玻璃门外。
杜临扭头刚好看见她在门外朝他大呼小叫做口型,于是赶紧跑过去开门,“刚刚没听见。”
聂荣把泡面放在一只大凳子上,搬来俩小马扎,招呼来杜临,就拿起筷子朝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
吃了两口她把筷子递给杜临:“就找到一双筷子,我没病,放心用。”
本来杜临不想跟她争食物,但她这样一说,不吃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大方地接过筷子,也吃了两口。
两个人分吃起来的食物格外香,一会泡面就见底了,聂荣端着碗把汤底喝得干干净净。
“……你吃得饱么?”杜临嘴里含着筷子瞧得目瞪口呆。
聂荣把碗一放,扭头看着他:“不饱。”
已经很晚了,11点多,再过一会画室就要锁门了,前俩月画室不允许通宵画画,要休息好。
两人索性收拾了画具,早早离开了画室去找吃的。
聂荣也嗜辣,杜临带她去吃艺术区对面的那家麻辣烫,她吃得很开心,直呼过瘾。
付账的时候她抢着掏钱,杜临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她却说:“上次买铅笔还是借的你的钱,你都不让还,这次一定不要跟我抢。”
杜临大手大脚惯了,一点小钱也不放心上,更何况还是女孩子,只是竟然还有这种女孩子,简直像半个男生了,观她平时言行,也的确不像一般女孩儿。
杜临只好任她去。
出了门,两人往回走,路过一家小超市的时候,聂荣忽然低呼一声,眼睛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