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个家伙以后还大有用处。梅西耶告诉自己，所以妥协一下应该也没有关系……
“啊，也就是说，”欧思兰德重新挂上了温和爽朗的微笑，梅西耶不知为何更不自在了，“你现在还太弱了，以至于——不论对那位大人还是你的敌人来说——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
这句和平时并无不同的玩笑话奇异地、成功地打消了梅西耶的那一丁点儿不安。“那就快请那位了不起的强大的尊贵的巨龙大人为我介绍一位强大的导师吧，什么都行。”梅西耶发出一声嗤笑，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有些恼羞成怒，“我会尽力不让他久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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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个男孩——或者说，看上去的一个男孩和他的姐姐；从灵魂层面上来讲，一人一龙——似乎陷入了冷战。冷战是从弟弟这边开始的：这看上去似乎有些无理取闹，但是睿智的宽容的红龙大人对此表示十二万分的不介意。当他从前在兰康的唬弄哄骗之下为他安抚前女友时，常常遇见这样的情况：女士们对欧思兰德的第一印象从来都有不同寻常的好感（并且无一例外），谁叫他是一位魅力十足，来自最为滥情的红龙家族的成员呢（虽然兰康本人比他更像一只红龙）？但是不少冷静睿智的女士在最初的亲近之后，便开始渐渐拾回理智。这时候她们往往对自己一开始的松动感到迷惑，继而疏远欧思兰德，试图理清这个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使用了什么迷情法术。这时候欧思兰德只需要展现出绅士风度，远远地表示出关怀，最后女士们往往会承认自己过于谨慎了，冒犯了这位和兰康那混球儿截然不同的绅士，与前来帮助自己的欧思兰德握手言和。虽然有时候会有些副作用——有时候欧思兰德会不得不落荒而逃，因为女士宣布她不知不觉中对欧思兰德已种下情根……这种时候欧思兰德就不得不在兰康的嘲弄之中，女士们幽怨的目光中，抱歉地表示自己的关怀只是出于风度与友情，他心中已另有佳人。有时兰康会恶劣地恶作剧，向女士们宣布他就是欧思兰德的心上人——当然，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失去愤怒的朋友掩护的兰康会被他招惹上的女士们包围，焦头烂额。
啊，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不过总的来说，男孩最后总会想通的：欧思兰德对此毫不怀疑。男孩对欧思兰德并没有摆出那副乖顺的、有礼的、识趣的模样：这就足够啦——虽然欧思兰德并不能想象一个对着母亲冷嘲热讽的梅西耶，但是却能想象出一个对着老爹冷嘲热讽的梅西耶。除此之外，他对所有欧思兰德以外的家伙都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男孩儿的面目。欧思兰德自认是个宽容大度的长辈，因此对着整件事都抱着乐观的态度。
不过，每当夜晚来临时，梅西耶都会睁着眼睛，瞪着欧思兰德，在马车里失眠很久——他并不知道龙裔可以选择性地获得一部分和巨龙相同的特征：欧思兰德不需要睁眼就就能“看”到周围的一切——这时候欧思兰德，作为一个有风度的长辈，就会想忍不住主动握手言和。
“梅西耶……？你还醒着吗？”
当他第一次轻声地预备在夜晚向梅西耶发起一次诚恳的谈话的时候，遭到了完全的、沉默的拒绝。欧思兰德无奈地看着男孩的背影，想象着男孩羞愤交加的通红脸颊，第一次觉得有些无可奈何。
最终，不知算是不幸还是幸运，这样的尴尬并没有能维持多少时间。商队此行的目的是中部小国阿拉斯的首府阿拉彻斯；而在他们进入阿拉斯国境的前一天，终于遭到了德鲁伊所预言的伏击。
而“传说中的半精灵王子”，更是首当其冲。
第7章
这一天的夜晚与这几日的夜晚看上去并无不同。
与平日里一样，商队并没有留宿商栈——他们已经离开了北方城邦，自此之后一直到目的地阿拉彻斯为止都没有多少商栈可供商队留宿。偶有途经的小旅店，但都容不下有诸多佣兵保护的商队；于是他们大多数时间里都在道路旁安营扎寨。这一天，所有不需要守夜的人都在营火的劈啪声熄灭之后早早地沉入了梦乡。而欧思兰德与梅西耶虽然都具有半精灵的昏暗视觉（至少是名义上的），但并没有人对他们提出守夜的请求。他们只需要好好地待在商队中心，享受贵宾的待遇就好啦——这大概算是知情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些补偿吧。这天晚上，欧莎小姐照例为大家唱完一曲舒缓宁神的夜安曲，抱着鲁特琴回到了车厢里。
“你不睡吗？”欧思兰德问道，注意到这一次梅西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背朝着自己躺到马车内相对宽敞的座凳上去。
“嗯。”梅西耶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他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欧思兰德并没有再找话题，他又看了看梅西耶，转而抱着鲁特琴闭上眼假寐。
在月亮升上最高处的时候，梅西耶与欧思兰德同时睁开了眼睛。
他们飞快地对视一眼，在一瞬间就摒弃了所有无关紧要的隔阂。从业一年的盗贼男孩和技艺高超的吟游诗人同时以一个不雅的姿势滚出了马车车厢。这样做虽然并不符合两位高贵的大人（曾经的或是将来的）的矜持仪态，但他们成功地避开了燃着火苗的剑簇，在箭枝的空隙中成功逃离了在下一秒变成爆裂的柴火的舒适马车。欧思兰德环顾四周，皱起了眉。情形不容乐观。大多数被雇佣的战士都在与敌人战斗，他们中的不少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敌人大约是个经验丰富的盗贼团——雇佣他们的人一定下了血本。
欧思兰德眯起眼睛：他并没有看见商队领队的妹妹。看来，对于商队领队以及某些大人物来说，此处发生的争斗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是目前，对于那些雇佣盗贼团的大人物来说，还并不是这样。不妙的是，对于欧思兰德二人来说，这反倒成了最为危险的时刻。在下一瞬间他看见在不远的地方，德鲁伊诺森从黑暗中陡然现身，向一个施法者的后背扑去。诺森此时已经变化成了一只凶悍有力的豹猫，而他的利爪与锐齿因为施法者身周突然闪现的寒冷光芒而滞留，这就给了施法者的可乘之机——一个寒冰之环由施法者为中心飞速散开，使豹猫凝滞了一瞬间。施法者乘机发动了传送法术，在距离豹猫二三十码的地方再次出现，而诺森立刻向他奔去。德鲁伊在空中化成了一只巨熊，同时高声怒吼：
“欧莎！走！带上他走！”
听到假名的吟游诗人下意识地顿了顿——欧思兰德随即感到有一个可怕的猎手因为这一停顿锁定了自己。就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哦，这个准备偷偷开溜的吟游诗人身边有个流落在外的小王子！并且，欧思兰德引以为傲的巨龙灵魂对于强大的家伙散发出的威胁感此时更是证实了这么一回事儿——这才是这个车队中最强的保护者，理应从这个家伙身边寻找被保护的任务目标。
欧思兰德抓住男孩的手腕，向一旁狠狠一拽：梅西耶猝不及防之下向欧思兰德身旁一个趔趄，而在他方才站立的地方，一片薄而锋利的刀刃从半空中穿过，“噗”一声狠狠地扎入了地面，
纵然情形危急，欧思兰德依然神情平静——虽然看上去平易近人，这具凡人躯壳的内里毕竟是一位巨龙。而作为一个优秀的吟游诗人，欧思兰德的侦查技巧在他的巨龙之眼的加成之下帮助他敏锐地找出了杀机的来源。他毫不犹豫地放开梅西耶的手，用空出来的手拨动了一直被抱在怀中的鲁特琴——一声仿佛裂帛的和弦声后，连梅西耶都能感到锁定自己的杀机停顿了一瞬间。梅西耶毫不犹豫地使用了来自北地精灵传承的潜行技巧——尽管他尚且年幼，这个传奇物种的天赋还是令他在一瞬间逃离了敌人的锁定。在那一瞬间，就连欧思兰德都完全不能感受到男孩的存在了——而当欧思兰德的魅惑技巧失效以后，男孩已经远离自己几十码了。
“好孩子，”欧思兰德微笑着想道，“干得好。”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手一瞬间的犹豫——虽然看上去欧思兰德与梅西耶二人谁是保护者，谁是被保护者一目了然，但梅西耶异于常人的潜行技巧引起了对手的怀疑——传闻中并没有提到过流落在外的小王储有精灵之外的血统。并且，在那之后梅西耶表现出的潜行技巧完全属于盗贼——一个并不高尚的职业。一个幌子若是在需要共同迎敌的时候临阵逃脱也并不是说不通的事。但对手，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盗贼，并没有被这一瞬间的犹豫拖延多久：很快，这个干净利落的杀手就下了决定：先解决眼前这个家伙再说。
欧思兰德似乎被同伴的离去震惊了。当对手再次隐去杀机的时候，这一次，他并没有察觉出来——当盗贼的单手剑已经来到他身前的时候，吟游诗人似乎才如梦初醒般手忙脚乱地慌张躲闪，而当他被剑刃擦过脸颊的时候，还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呼声——
——那是不同于吟游诗人歌唱时所用的，年轻男孩的清脆惊呼声。
在一瞬间，似乎一切伪装都被揭开了。盗贼杀手的攻击变得心无旁骛起来——而吟游诗人似乎被近在咫尺的死亡激发了所有潜能，他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灵敏，堪堪躲过了大部分攻击，只是偶尔被杀手的剑刃扫到衣袖或是发梢——吟游诗人在慌乱中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便开始向前奔逃。他似乎是被吓傻了：在那个方向上，既没有背叛同伴的小盗贼，也没被法师缠上的德鲁伊，更没有任何被雇佣的佣兵战士。而杀手的动作似乎一改之前的毫不留情，变得悠闲起来：这似乎是邪恶的家伙们约定俗成的惯例。当他们确定了对手的毫无威胁之后，便习惯性地将戏弄将死的猎物变成一种娱乐。
吟游诗人并没有来得及逃走多远。
杀手看着奔逃的小猎物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卷起嘴唇，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
——被盗贼杀死的猎物，并不一定死在刀刃下。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被盗贼的毒药杀死的。
盗贼慢悠悠地向前走去。真是轻松的任务，真是不幸的小男孩。他一边想道，一边随意挥舞了一下手中仍然光洁如新的锋利双刀。
他在倒在地上的男孩身旁站定，稍稍停顿了一下。
是干脆杀死他，还是把活口带给雇主呢？杀手思忖道，用脚把男孩翻了个面。漂亮的小精灵，虽然是个男孩儿，有些美中不足，但是长得也算过得去了。他转念想道，不如告诉雇主这家伙尸骨无存，然后把他卖到奴隶市场赚一笔外快。这次的雇主愚蠢似猪猡，哄骗他们并不需要什么力气。或者说，待会儿再去把另外一个男孩抓住，把丑的那个的尸体交给雇主好了。他打定主意，弯下腰去，正准备将男孩拎起来，却被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激得寒毛竖起！
盗贼下意识地从男孩身边向后跃起。本该毫无知觉地躺在地上的男孩此刻毫无表情地凝视着他，而他金色的竖瞳和尖利的犬齿在月光中闪烁着寒光！
一个龙裔！
差点被巨龙的牙齿咬破喉咙的盗贼突然意识到自己受了骗。但他并不是个鲁莽的，不动脑子的莽夫——他甚至因为男孩出乎意料的表现感到有趣！若是龙裔的话，这个男孩的身形便暴露出了他出乎意料的年幼。盗贼舔舔嘴唇，重新将自己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欧思兰德金色的竖瞳在夜幕下闪闪发光。他的身躯年纪尚幼，实际上只能承受一种龙之能力，而欧思兰德在获取这个躯壳的时候就选择了巨龙之瞳。即使是这样，他也不能随时使用这双眼睛，在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利用它隔着眼皮观察一下梅西耶罢了。而现在，他靠着自己的巨龙灵魂强行激发了第二种龙之能力——他的牙齿现在变得坚硬锋利，还附带腐蚀性的毒素；至于盗贼的毒药，那实际上只是效力强劲的麻药罢了——龙裔在激发血脉之后往往有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而欧思兰德在倒下之前就不再被麻药所困扰了。
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是，现在的他需要速战速决。欧思兰德默默想着，轻松地躲开了盗贼从暗处掷来的刀刃。
大约是发现潜行已经无法在战斗中起到作用，盗贼放弃了潜行，而是直接逼近欧思兰德挥舞起手中的双刀。这下欧思兰德发现自己完全落在了下风：盗贼的两把武器并不一样，它们分别有着深深的血槽、细小却锋利的双面锯齿以及带倒钩的刀尖。盗贼的才能在此刻才完全显示了出来——欧思兰德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判断到，这盗贼的潜行与隐匿都不过只是一种辅助的技巧罢了——他也不依靠毒药，顶多只是惯例性地在武器上抹点儿强效麻药，因为这都不是他赖以生存的手段。
是一个专攻战斗技巧的战斗盗贼。
欧思兰德即使有着巨龙的灵魂，龙裔的身躯，目前来说也不过是个小孩儿罢了。对于放弃隐匿的盗贼来说，他的巨龙之瞳不再派得上用场；渐渐地，他开始跟不上盗贼的动作，巨龙的牙齿根本靠近不了盗贼；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虽然巨龙的血脉治疗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在他体内继续的麻药也越来越多。更糟糕的是，被欺骗过一回的盗贼一改先前猫戏老鼠的心态，丝毫没有掉以轻心的意思。
而承受了两种龙之力量的身躯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欧思兰德皱了皱眉，毫无预兆地一改后退的脚步，向前迎了上去——
带着锯齿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肺部！
然而欧思兰德毫无惧色！
他向盗贼的面部吐出挟裹着龙牙中毒素的鲜血！
盗贼讥讽一笑，用另一把宽刃的刀具挡住了那些鲜血——剑刃发出嗤嗤的、被腐蚀的声音——他已经胜券在握！盗贼动了动插在男孩肺部的双面刀剑，下一秒似乎就能将男孩的心脏撕成两半！
然而这一秒最终没有到来。
一把带着强力麻药的薄刃从背后被准确地插入了盗贼的脊髓。
被眼前的龙裔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盗贼并没有发现，有一个潜行技巧完全合格的半精灵已经携着那柄出自盗贼自身的暗器去而复返。而男孩极为精明地并没有瞄准他的心脏，这使得盗贼并没有对这不足以致死的一击产生预感。
但这并不是杀死盗贼的原因——盗贼对于自己使用的麻药，早就有了极高的抗性；作为一个意志坚定的战斗盗贼，插入脊髓的刀刃只能使盗贼的动作停顿一毫，更不用说这痛楚已被麻药削弱了。即便如此，欧思兰德的利齿依然无法突破横在盗贼颈脖前的刀刃——
情势看上去陷入了僵持。
然而欧思兰德早有准备！
他陡然变长的、坚硬的、带有破甲力量的指甲轻松地穿过了盗贼的皮夹，撕碎了盗贼的心脏！
第三种龙之能力！
欧思兰德并没有因为这成功的一击而欣喜若狂。他缓慢地，谨慎地后退，大量鲜血从胸前向留在原地的带有锯齿的刀刃泼去。他满不在乎地把已经死亡的盗贼向旁边推开——嘲讽的微笑还留在盗贼脸上——抹了抹溅在梅西耶脸上的属于盗贼和龙裔混在一起的鲜血，就像它们是什么肮脏的玩意儿一样。
“你不该来的。”他第一次对着梅西耶皱眉，“你不来我也能搞定。你的第一目标应该是保全自己，我以为我们在第一时间就达成了共识。”
梅西耶似乎被这出乎意料的训斥惊呆了。他看上去还等着欧思兰德的感激涕零呢——然而他的表情还来不及被愤怒替代，就立马变成了浓浓的惊恐。啊，这家伙还真是比兰康还蠢……欧思兰德一边想道，一边迷迷糊糊地被体内积累的强效麻药向后推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