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of Our Times 上——ieaber
ieaber  发于:2014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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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能拥抱你一下吗?”孙正申轻轻体温,表情已经彻底安静。

“……”陈峻迟疑了一下,“不。”

“这样……”孙正申点点头。他见陈峻的嘴唇已经懂得乌青,便打开车门,从里面摸出一件厚厚的休闲衬衫,想为陈峻披上,“这还是你留在我家里的,我一直带着,今天还给你。”

陈峻站在原地没动,任孙正申给他披上衣服,听他无奈而戏谑的声音,“第一次在你家门口给你披衣服。”

孙正申给他穿好,双手抄兜里,想要离开,想想终归不忍,突然回头,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了陈峻,将头埋在他脖子里。

陈峻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身体僵直了一下,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一辆校车经过停车场车站,下车的,却是惊得目瞪口呆的华朝达。

第19章

平心而论,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并不能说完完全全出乎了华朝达的意料。

华朝达为人说不上八面玲珑,但遇事基本的脑子是有的。上次CSSA举办的“非诚勿扰”幕后,陈峻和一个男生奇怪的对话便是起疑的导火索。只是华朝达及时往这燃起来的导线上泼了冷水,将疑虑给掐灭了。华朝达实在很享受陈峻对他的好,也实在太需要陈峻这样对他好,所以,心里否决这种可能性,对华朝达来说更加容易。

问题不在于“陈峻可不可能是同性恋”,而在于“陈峻不能是同性恋”。

惟其如此,华朝达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陈峻为他做的一切。

而此刻孙正申将头埋在陈峻肩窝里,双手还紧紧抱着陈峻,实在是没有第二种可能性——华朝达就算再迟钝,也没有迟钝到认为这是一个粗糙的直男哥们被女朋友甩了,正在向陈峻寻求安慰。

华朝达脑子一时无法对眼前景象做出反应,而陈峻已经一眼瞥见他。

华朝达脑子里空空荡荡,只觉此刻说什么都错,做什么都不妥,呆滞片刻,想到手上还有一个体积颇大的汽车模型盒子,只得硬着头皮将盒子放到陈峻家邮箱门口,再回到车站等车。

他确信陈峻已经看见他了,因此连招呼都没有特别着意去打。

孙正申依旧把脸埋在陈峻肩窝里,贪婪汲取着他身上的气息。让华朝达误解这最后一次,已经是他能享有的最大奢侈。陈峻也任由他埋着,并没有着意推开——在华朝达面前,他连做个姿态的机会都没有。

直到下一班校车开走,孙正申才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他走了?”

“嗯。”陈峻苦笑。

“你还没跟他出柜吧。”

“这不是出了吗。”陈峻哭笑不得。

“那……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原来你也知道啊。”陈峻无奈,“是不是还该谢谢你让我不用花很长时间鼓起勇气?”

“……”孙正申沉默一会儿,“对不起。”

“我也是。”陈峻回抱孙正申,很用力地匝紧他肩膀,然后放开,“对不起。”

“我们还是朋友吧?”试探的口吻。

“I ll always be (我将一直如此).”

这话出口便是永远的分手。孙正申知道陈峻做事一向痛快利落,他有些感慨,啼笑交加,悲欣交集。他打开车门,和陈峻最后击掌,将车开走。车里的老式CD机自动响起,仍然是甜软无力的声音,“I love you so, I always will (我爱你如斯,我永远如是)”。那天风很大,吹得耳膜生疼,孙正申觉得大概要下雪了,所以后视镜里的陈峻的身影才会如此模糊。

华朝达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中校的家中。他想原来陈峻是gay,原来陈峻是gay,原来一切都有这么一个最不愿意面对的解释。不是意料不到,而是不愿意料;不是不合情理,而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情理。

他昏昏沉沉睡了一天,迎着第二天早上通透的阳光,终于在正能量达到顶峰的中午时分想出对策,“就这样吧,let it be(随它去吧)。”

期末时间本来就紧张,华朝达在图书馆连喝了两瓶提供给备考学生的“5Hour Energy

(5小时不睡觉的能量饮料)”之后,终于把这件事暂时忘却,全身心地投入学习之中。

他在期末如飞的时光中忘记了这件尴尬的事,也刻意不去猜测陈峻此时此刻的想法。

而陈峻一贯的达观也只够在白天热闹的场合自我说服、自我麻痹。一旦到了夜晚,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他就忍不住反反复复想起华朝达,想起和他在一起所有的经过和点滴,想起这段尚未萌发便已凋落的感情,和这个尚未热恋便已失去的人。他想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趁着他尚未作出逾矩的事情,趁着他还没表达出非分的爱意。

他拆开了华朝达留下的礼物,将之拼好,一并放在客房床下面。然后给华朝达写了一封感谢卡,趁着华朝达白天去图书馆自习的时间,投入他的邮箱。

这是他第五个车模。之前华朝达看见的前四个汽车模型,都是孙正申送给他的。陈峻不舍得扔,便把这些模型都放在了客厅的客床底下。

他想过给华朝达打电话,写Email,或者等待一场在车站的巧遇,最后却不忍在忙到发疯的期末如此影响他的生活,也想不出如果相逢,他应有怎样的说辞。他想起华朝达在日本料理店里,听他说起“理想”时眼里闪烁的光芒,想起华朝达说到家境对自己选择的影响时无奈的苦笑,想起他在自己家中穿着自己的睡裤出入的迷糊,想起他拿到工作时脸上那种把严冬点燃的热烈。

孟盛专门到陈峻实验室来看过他一次,他问你和朝达没事吧,怎么最近都没联系了。

陈峻说太忙了,等期末过后再说吧。

孟盛说哦,那好,反正都不回国,等期末过了,我们安排一下,一起找个地方玩吧。

陈峻说好,去X州滑雪,去Y州跨年,或者去加拿大都行,我们商量着定一个吧。

他在双专业里把自己累得像一条狗,每天最早去实验室,最晚离开答疑办公室,认真回复每一个学生的邮件。他得到了实验室老师极高的评价,然后淡淡地跟包括Prof.Moore在内的导师说起华朝达,说“He is even better than me(他比我更好)”。期末助教测评,陈峻拿了学院里助教拿到的最高分,也是学院里第一个得到学生如此高评价的外国人。

他想一切都要继续,虽然我一如既往地牵挂你。

或许我们的生活都是如此,充满了突如其来的变数,造成了不可弥补的遗憾。再回首的时候,最难过的不是激情和萌动,而是一起经历过的场景,想起来恍恍惚惚,忘起来却实在太辛苦。

第20章

如果日子一路这样,那么除了在环境学院不得已的遇见之外,华朝达可以忘记陈峻。

而这种不得已的遇见至多持续一个学期。

华朝达自问过,如此尴尬、如此介意、如此没有回转的空间,到底是为什么。他问自己为什么不能下次遇到陈峻时走上去,大方的搂搂肩膀,故作神秘地和他悄悄话,“你的事,哥们儿都知道了。放心,哥们儿不会说出去。”

一如所有襟怀磊落又不恐同的直男好友。

然而不行。甚至有一次华朝达在车站见到陈峻泊车,试图上去至少打个招呼,都未能做到。

等期末考的压力过去大半,他便开始不时留意一些社会学书籍,尤其是涉及LGBT(女/男同性恋、双性恋、变性者合称)的文章。当开到一句话时,他感到一种深层次的震惊。

“异性恋中的男性极端恐同者不是道德感使得他们如此,而是对于自身身份的不确定。”

华朝达自问不是极端恐同者。他甚至想过,如果孟盛是同志,自己至多不过是找个理由不再和他合租,甚至都不一定会走到这一步,更不用说影响两个人的友谊。但这句学术文献中似是而非的话,让华朝达内心很是震动。而这种大音希声的震动,让华朝达在一刹那间想到,自己和陈峻的陡然分生,是不是因为自己潜意识中早已觉察到这一点……

以及……陈峻的好感。

他想总要说清楚,即便以后都要疏远,也应该从某个时点开始,有个合适的、光明磊落的契机,而不是十米开外模模糊糊地窥见别人的旧情事。就算心里再排斥相见,也应该找个时机,好好和陈峻梳理一下思路。

期末考完的那一天,华朝达坐在自家客厅厚重垢腻的地毯上,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窗外兼天卷地的鹅毛大雪。然而大学里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同学打来电话,请求华朝达帮忙在这个小镇里找个房子住半个月。

魏肖汀是华朝达大学隔壁寝室的,大四一开学谈了个化学系的女朋友。女朋友早早申请到了华朝达所在的X大,而魏肖汀却没法在秋季学期入学,只能加紧考了GRE和托福,申请了德州一所工科学校的春季入学项目。拿到录取通知之后打算圣诞节就到X大来“给女朋友一个惊喜”,因为第一次赴美,人生地不熟又加上没车也没有本地乘车卡,于是请华朝达帮忙找个离女友住处不远的栖身之所,房租好商量。

华朝达原意是想让魏肖汀住自己这儿,但考虑到自己这套公寓暖气太差,就连自己也觉得有点吃不消,便想找找身边商学院的同学帮忙。一番电话打过去,一听说“帮同学找个房子容身”,一个个都不接话,聪明点的知道托词说“要和室友商量”,直率点的就直接说不行。华朝达问了一圈,每一个愿意,正悻悻间,孟盛插上一句,“他女朋友住哪儿?”

“他说在北区。”

“找陈峻不就行了,他假期肯定不在这儿,房子没人住,郝长仁也好说话。”

“……”华朝达还待说什么,孟盛便补充。

“何况你们也很久没联系过了,我帮你问。”孟盛说着就拨了手机,“陈峻吗?假期去哪儿玩啊?你丫再不吱一声,圣诞的机票就贵得没法看了啊。嗯……嗯……好,行,我晚上去你家聊吧。对了,跟你说个事儿,咱们出门期间,能不能把房子暂时租给一个中国学生啊?看女朋友来的……好,行。”

孟盛刻意说得比较大声,好让华朝达实时跟进进展。而华朝达却觉得十分尴尬。

“他说没问题。”孟盛放下电话,面朝华朝达,“到时候我们出发之前,我把他的钥匙拿给你,你拿给你那个同学就行。”

“……”

“别扭扭捏捏的。你假期出去玩吗?这公寓真他妈坑人,冷得毛都不长一根。”

“不……不了。”华朝达想过圣诞去纽约时代广场跨年,但昂贵的住宿和眼下已然价格不菲的机票让他打了退堂鼓。“那我同学……”

“就住陈峻那儿呗,我晚上去和他说。”

“嗯,替我谢谢他。”华朝达点点头,“我同学说了,房租会付给他的。”

“婆婆妈妈的。”孟盛鄙视了华朝达一眼,“晚上我去陈峻那儿,你不一起去吗?”

“要留在家里写东西。”华朝达反应还算快。

“就你还能写什么?”孟盛再鄙薄,“难不成你一个血统纯正的工科猥琐男还能每周抽个时间写作‘和心灵沟通,和自己对话’?”

“和父母联系一下……”华朝达声音很弱,他想自己可能有点脸热。

“得,沟通去吧。”孟盛关门,“下大雪,你就别出门了。冰箱里有吃的,我走了。”

“行,谢谢。”华朝达把老旧的笔记本打开,突然有了一丝很心酸的感觉。

新年之时,团圆之际,自己孤身在外,异国他乡,天寒地冻,囊中羞涩。家人因投资骗局而举债度日,自己却无能为力;最好的朋友因为各种原因而无法携手同游,却都出于自己选择。连大学同学都要千里迢迢来给女朋友惊喜,而自己的女朋友却已经在别人怀抱里。

旧好隔良缘啊,新知遭薄俗啊,新知旧好,此起彼伏,终究是握不住。

华朝达一个人对着窗外大雪,突如其来的的孑然孤独让他恍惚间湿了眼眶。

第21章

连着室友和陈峻在内的一帮人一起走了之后,华朝达的世界空荡了许多。他满腔的情绪再也不用倾吐,而一直在抱的幽怀也暂时搁下。

陈峻很够意思,连谁要入住都没有多问。临走的那一天,陈峻亲自开车来送钥匙。华朝达接过钥匙,见陈峻穿得单薄,心下一犹豫,想要邀请陈峻进屋,又没有想好说辞,陈峻见他这样,上前拍了拍华朝达肩膀,说自己不会逗留。刚转身,又回头过来,“之前的事……如果造成什么困扰的话,抱歉了,别放心上。”

华朝达见陈峻这一笑艰涩又吃力,更是五味杂陈。他说没有,真的没有,你别多心。

“那就好。”陈峻咧嘴。华朝达见他的背影在满目风雪中远去,突然间痛得心跳都哽咽,一瞬间几乎想要委顿在地。

后来华朝达才知道,陈峻、孟盛他们一行人是约了余星一起去迈阿密度假,此外还有几个环境工程学院的朋友。

平安夜那天,华朝达打了个车去机场接魏肖汀。蹭同学的车这种事情,华朝达脸皮薄,不是很做得出来。见到面之后,华朝达才发现魏肖汀的女朋友早就知道他的到来,而不是之前说的“意外惊喜”,这让华朝达对他请求自己找房和去机场接的行为感到轻微疑惑,但考虑到女生拎不动箱子,也尚算可以理解。

华朝达把陈峻的QQ号给过魏肖汀,让他俩自行决定房租。魏肖汀表示两人已经商量妥当之后,华朝达借故离开了。他不愿打扰一对情侣你侬我侬,也觉得这样的情景衬托得自己分外孤单。

寒假期间,学校的班车是一个小时一班。陈峻站在北区车站等车,依旧是零下的温度,刚在陈峻家的暖气里化掉的雪沾湿了华朝达的牛仔裤,使得整个小腿肚子都冷得有些扎骨头。华朝达等了很长时间,他望着那日陈峻和孙正申拥抱的地方,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无法被收束的思维,无法被制约的感情,被模糊的分别拉长成永恒。

华朝达突然感觉到了锐利的痛感。他一直将失去陈峻之后含糊的钝痛归纳为失去朋友的遗憾,然而当他站在陈峻家门口,跑马灯似的回想那日的情形,他突然想被利器扎伤一样痛起来。

他想,原来我想和他在一起。

平安夜晚上,华朝达发起高烧。他挣扎着去取了孟盛的医药箱,想要测一测体温,头晕眼花之下不慎将温度计摔碎在洗手池里。汞柱四散开来,因着表面张力的缘故,凝成一个个小球,在平底的水池里滚动。华朝达苦笑一下,开水龙头,试图将水银球冲掉。

如果是陈峻,一定会把硫撒上去,以中和水银的重金属污染吧。

华朝达想到陈峻,又自嘲一下。他想到陈峻的眼,陈峻的脸,陈峻说话时特有的不着痕迹的笑意,终于在内心的温暖和酸涩中笑起来。

快到十点时,孟盛给华朝达打电话。华朝达烧得昏昏沉沉,勉强找到手机按下接听,只听到背景里笑声、闹声、开啤酒声、歌声,中文、英文,一片嘈杂。

“圣诞快乐,朝达!”孟盛大喊一声,又将手机递给旁人,“该你了!”

“圣诞快乐!”“Merry Christmas!”

华朝达听到好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声音,然而他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陈峻的声音。陈峻说,圣诞快乐,my friend(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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