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你严重了。”
“呵呵——虽然你的身份不凡,但今天我们就都当作是普通人聊聊天吧。小伙子,你要不要听我讲讲那孩子小时候的事情?”
“您是说他的身世吗?”
“不。我想说的是他被我收养之后的事。”
“呵,您说吧。我想了解小熙的一切。”
“呵呵——好。我给你讲讲。你大概不知道,那孩子小时候特别可爱。皮肤比现在还白,长得很漂亮,就是瘦了点儿。穿衣服跟穿大袍子似的,邻居们见了他都说那是夏家的小豆芽。”
“小豆芽?”左夜忍俊不禁,心道还真是没错,小孩儿现在就瘦得跟豆芽菜似的。
“是啊。很有趣的绰号对不对?不过,他虽然身体单薄,却很少生病。周围的邻里都很喜欢他,可惜这孩子就是不喜欢与外人接近。小熙跟着我吃了不少苦!他没有父母,所以经常被附近的孩子欺负。刚开始的时候他都不愿意一个人出门,上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孩子也会欺负他。可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些事,我都是听邻居讲的。问他,他也只是说没事。但是我知道,这孩子心里很苦。
有时候他会趁我睡着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后来渐渐地就不哭了,却又时常带着一身伤回来。他什么都不肯跟我讲,怕我担心。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他比别的孩子更懂事,更能干,也更让人心疼。
都多希望他受欺负时能我面前哭一次,受伤的时候能对我说句疼。可每一次他都自己一个人默默的承受着,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夏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叹气,眼睛也有些模糊。
“他以前经常受伤吗?”
“嗯,是刚上小初的时候。我们生活的地方治安不怎么好,周围有不少地痞流氓。学校里也有不少问题学生,他大概因为性格问题,老是被欺负。后来他也渐渐学会了反抗。不瞒你说,第一次听说他打架的时候我是很高兴的。因为至少他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默默忍受了。之后几个月内他身上的伤就没断过,直到他把周围的小流氓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就再没受过伤了。”
左夜想起上一次去夏羽熙家时遇到的事情,当时便觉得奇怪,没想到背后竟然是这样。
“那孩子跟在我身边十年,却没有一次问起过自己的父母。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想念着他们的。他很喜欢院子里的那颗老银杏,总喜欢一个人爬上去坐在树干上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院子外的那条路上经常有接孩子放学的父母。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去老树上的时间也就渐渐少了。
呵——抱歉,让你听我这么个老太婆唠唠叨叨。可我看得出来,那个孩子很喜欢你。我不能再陪他了,所以只好来拜托你。”
“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夏奶奶笑着点头,“小伙子,我老太婆在这里谢谢你了。虽然小熙从来没说过,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把我当做是他生存的理由。可我老了,终究是要离开他的。幸好现在有你在,这样即便我不在了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您言重了。”
左夜自然是到夏奶奶对于夏羽熙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可她自己又何尝是不是呢?这个老人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夏羽熙身上,这样的羁绊早已超过了血缘关系,比亲情还要浓厚。
左夜陪老人聊了很多,大部分都是夏羽熙小时候的事。夏羽熙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返回时,朝阳已经突破云层洒下了光辉。夏奶奶与左夜坐在亭子里相谈甚欢,淡金色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让夏羽熙有些恍惚,忽然觉得那两个人离他好远好远,远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步。
然而,左夜回头看到他的刹那,那种感觉又消失不见了。回过神来,快步走了过去。夏奶奶一直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慈爱。
“奶奶,这些东西我也好长时间没做过了,也不知道手艺有没有退步。您先尝尝。”他将盛好的粥吹凉了喂到夏奶奶嘴边。
夏奶奶尝了一口,说比以前做得还好吃,夏羽熙便开心的笑了。左夜听着邻街的动静提议等早餐之后带夏奶奶出去走走,不过夏奶奶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在人太多的地方呆太长时间,大家便把目的地改成了夏羽熙的学校和他打工的地方。
现在是暑假学校里其实没什么人,不过让夏羽熙意想不到的是陈勤几人竟然这么巧在学校打球,甚至还在路上偶遇了班主任和林啸!
他偷偷瞄了瞄左夜,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夏奶奶听陈勤几人自我介绍说都是夏羽熙的朋友时,都笑的合不拢嘴了。
而炼狱的情况更夸张。夏羽熙踏进炼狱的第一反应就是,他走错地方了吧?第二反应,李睿该不会把炼狱卖给别人了吧?这整个就是一件高级餐厅。里面的服务员更是超高水准的,铩、珑、张天逸、蓝羽、丹尼尔还有只见过一面的文翰。不过夏羽熙敢肯定,这帮人也就看起来很养眼,他们绝对不是当服务生的料。尽管如此,这样的阵容真的可以说是豪华了。
经理自然是李睿,见他几句话就将夏奶奶逗得哈哈大笑,夏羽熙感慨,不愧是会长啊,对老人也很有一套啊。
一起热闹热闹,不需要什么名目,只为了高兴。
陈勤他们再来的路上顺便买了一大堆的零食和饮料;李睿则关了店子然后吩咐后厨的大叔们多准备些好吃的。丹尼尔亲自出马,说要做个大蛋糕。蓝羽钻进厨房说是要去给后厨大叔一些建议,做些营养搭配更健康的美食。张天逸带着剩下的人开始拼桌准备场子。看着忙碌的众人,夏羽熙忽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当然这是被感动的。
他伸手握住左夜的手,“谢谢。”
“我不过是提个意而已,剩下的都是大家的功劳。羽熙,大家都想让你知道,即便失去奶奶,你也不是孤单一个。这里所有人都在关心着你。”
夏羽熙点头,不知不觉之间他身边已经聚集了好多关心着他的人。这大概应了那句话,有得必有失吧。
整个宴会,夏羽熙都陪着大家一起闹,他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有朋友、有家人、还有自己喜欢的人。这个宴会是独一无二的,最为特殊的存在。
喝了些酒,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夏奶奶是觉得胸口好闷。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出去透气时才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一天的时间已经快到了。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腕,原本失去踪迹的红线又隐隐浮现了出来。他知道当红线彻底显现时,也就意味着时间到了。他抚摸着那条红痕,奶奶之所以可以如常人一般行动,他的血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给她输入更多的血是不是可以让她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呢?
思索间,一柄红色的小刀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手间,只要他轻轻用力就能让鲜血再次溜出来。
不过,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只白皙的手从他身后伸出,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这么做,想过奶奶的感受吗?”
听着那熟悉的语调他就知道是左夜,松了手,苦笑着说:“我知道奶奶一定不会愿意的。可是,我只想她能再多停留一些日子。至少让我多陪她几天!她含辛茹苦的把我拉扯大,我还来不及报答,她却又要离开了。”
左夜扶着他的肩膀,“羽熙,对于奶奶来说你能幸福就是她最大的幸福。所以,别让奶奶难过,也别让大家为你担心。”
“奶奶都知道了?”
“即便只是魂体,也是有感知的。”夏羽熙不语,左夜接着说“奶奶跟我聊了很多,都是关于你的事情。她至始至终都希望你能快乐。”
“——我明白了。所以你才安排了这些,对吧?”
左夜点头,“进去吧。别让大家担心。”
夏羽熙一只手拉住他,身子却靠着墙向下滑去,最终蹲坐在了地面上,“再等一会儿吧。让我再冷静一些,你不知道,我真的好怕奶奶离开我。”
他需要时间,即便在此之前已经做了很多很多的工作。到了时间,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正在这时,厚重的玻璃门再次被拉开了。李睿推着夏奶奶走了出来——
夏羽熙赶紧站了起来,扯起嘴角道“奶奶,您怎么出来了?”
“奶奶到处找你呢。”李睿说。
“啊,对不起奶奶。我就是多喝了点酒觉得有些醉了,所以出来醒醒酒。现在没事了,我推您进去吧。”
他的手刚搭上轮椅就被夏奶奶握住了。
“奶奶?”
“孩子,奶奶知道你心里难受。想哭就哭吧。长这么大了你从来没在奶奶面前哭过,这一次你在奶奶面前哭了,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再流泪了。”
夏羽熙愣了愣,然后蹲下身来抱住夏奶奶将脸埋在她的怀里,说:“奶奶,小熙舍不得您。不想您离开——”舍不得,放不下。哽咽声渐大,少年第一次在至亲之人面前流泪。那哭声让人心疼,叫人心碎,此刻他就是个无助的孩子而已。老人双眼含泪,粗糙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的扶着少年的背,无声的安慰着。
如果老天爷肯开眼,就让这孩子日后的日子过得开心些吧。老人在心底默默地祈祷,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快到了。然而能在最后的时刻跟自己的宝贝孙儿在一起,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院里的杂草越长越茂盛了,草丛间传来高高低低的虫鸣,还有风吹过的声音。
夏奶奶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眼中尽是缅怀之色。
“小熙啊。推奶奶进屋子里去看看。”
“好。”
夏羽熙点头,推着夏奶奶进了屋。屋内的陈设还是那样,没有一丝变动,与离开时一样。夏羽熙陪着她把每一间屋子都看了一遍,老人看的很仔细,好像要把所有细节都刻在脑子里一般。
忽然,她看到窗外的那颗老银杏。
“老树也在呢。奶奶记得你小时候经常躲在树上,一躲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回家都找不到你人在哪儿,也不知道你在上面看些什么,现在能不能让奶奶也看看?”
“奶奶想看,小熙就带您去看。”
老树不高,现在的夏羽熙三两下就能爬上去。为了带夏奶奶上去,他将夏奶奶背在了身上,落影化作一条红绸帮他护着夏奶奶,他就可以空出两只手来爬树了。夏奶奶双手微微搂住他,而老人手上的红线已经完全显现出来了。
再等等。但他对老天祈祷,然而当他的另一只脚也蹬上树干的时候,他听到夏奶奶说:孩子,奶奶走了以后把我葬在着老树下吧。这样,奶奶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话音落,老人手腕上的红绳便径直滑落了下去。
夏羽熙紧抠着树皮的指尖被染红,短暂的停留之后,他依旧咬着牙继续向上爬去,爬到那个他熟悉的位置。然后解开夏奶奶让她靠坐在树干上——
“奶奶,您看到了吗?”
树枝的方向正对着一个岔路口,左边一条是孩子们放学的路,而右边一条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第二十五章:出发青城
夏奶奶去世之后,夏羽熙尊从她的遗愿,亲手将她的骨灰埋在了那颗老银杏树下。葬礼简单至极,来参加的只有当天参加过宴会的人。没有墓碑,大家用来祭奠的白菊都放置在了老树的树根旁。
然而从夏奶奶逝世开始,夏羽熙真的一滴泪也没流。然后他在老宅子里住了七天,为夏奶奶守孝。
左夜一直陪着他,这七天里夏羽熙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坐在大树下发呆,从表面上看也看不出他又多伤心。左夜看着他这样子还是有些担心,怕他憋坏了。不过,到了第八天的早上,情况突然发生了改变。
一大早就听见夏羽熙在厨房里忙活,半个多小时后就见他桌子上已经摆了两菜一汤还有两碗白米饭。
见他进来夏羽熙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一起吃么?我做了两个人的份儿。”他记得左夜是可以吃这些食物的。
左夜一时之间还有些适应不过来,“你——不伤心了?”
“嗯~伤心还是有的。但是,事情总要过去的。而且奶奶也并没有完全离开我,她不是还陪着我么?”他望了望屋外的老树“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回头见左夜还站在原地,一挑眉“你还站着干嘛?不吃我就一个人吃了。”
左夜看着他赌气的样子,勾唇笑了,“我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蔬菜类的也不行。不过,蛋糕之类的点心还可以。”
“蛋糕啊?”夏羽熙扒了一口米饭微微皱眉“那我下次试试吧,以前没做过。现在先吃点白米饭喝点汤吧。液体应该没有问题吧?”
“嗯,可以接受。”
“嗯。”夏羽熙放下手中的碗筷,给左夜盛了碗汤递过去,然后开始自己扒饭。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味道果然是不一样。
饭后,夏羽熙开始收拾屋子。这个地方大概又要好长时间才会回来一次了。他答应了左夜要搬去左宅住的,以后连学校也住不了了。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我都陪你。”锁上门之后,左夜看着被风雨洗涮的泛白的木门说。
夏羽熙笑道“那是当然,这儿永远都是我的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不行?”
说罢,他率先转身向巷子深处走去。等一切事了之后他还会回到这里来的。
左夜快步跟上,牵住他的手。两人肩并肩消失在巷子深处——
左宅,夏羽熙趴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向池塘里投着鱼饵。左夜这几天很忙,没时间陪他。突然从那种形影不离的日子里脱离出来他还觉得有些不习惯。话说他跟左夜之间虽然已经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但似乎又总是隔着层什么。俩人相处除了多出些亲密的小动作也没有太大的改变。夏羽熙总觉得他们之间还缺着点儿什么——
他想不透,左夜这些天也不让他单独出门,所以就上这儿来喂鱼来了。
左夜回家后没有在前院儿里见到夏羽熙便猜到他会在池塘边儿上,不出所料,转过院门就看见他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望着池子里的鱼儿们发呆。
左夜刚走进亭子,夏羽熙便回过头来看他,“你回来了?”
“怎么又到这儿喂鱼来了?”
“无聊啊!你又不让我出门。”夏羽熙打了个呵欠,最近有些犯困。
“在想什么?”左夜坐到他的身边,伸手理了理他的黑发,他看得出来夏羽熙有心事。
夏羽熙抿着嘴笑得像只小狐狸,“你猜猜。”
“嗯——你是在想怎么在道家总会上给那些人捣乱吧?”左夜用词轻了些,其实该说报仇吧,但是下意识的他不想夏羽熙与仇恨这个词有联系。
夏羽熙笑而不语,他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本子来递给左夜。左夜接过来一看,就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还是古字,左夜认得——地穷宫。
“你写的?”
“嗯。”
“干什么?”
夏羽熙没有回答,反而问“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好像在哪里听过。”左夜皱眉,感觉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呵,还真有这么个地方啊?那就好。”
左夜见他一脸的奸笑,有些好笑。“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嗯~梦里去过的。”
“什么?”
夏羽熙见左夜很惊讶的样子,就接着说“就是魇魂的那一次,我做了好多梦。但大多都是噩梦,情节大同小异。相比起来,那个梦才是最诡异的啊。我到现在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