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不凡仰着头闭紧了眼,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重重地睁开:“你知道我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吗?”
袁潇看着他,明白他这是想要发泄,“你说吧,我听着。”
听到这话,章不凡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哽咽着说:“全是因为我妈。”
为什么章振兴会变成这个样子?
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章振兴最开始是穷光蛋,他老婆肖明兰可不是。人家肖明兰可是大校的女儿,正儿八百的官二代。阶级差距表明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负,肖明兰为了嫁给章振兴离家出走不说,还死也不回去。她老爸到底念着父女情分,最后也算是认了章振兴这门女婿。
因此,娶了个官二代才是章振兴成功的基础。
不过章振兴这人也是个有脑子的,利用这些权利人脉抓住商机做起了房地产、建筑等多个行业,经营至今,已是泰山北斗级的人物。可有句话怎么说的,男人有钱就变坏。当然,主要原因是肖明兰更年期到了,人老珠黄了。
肖明兰更年期闹得厉害,情绪不稳,总是找章振兴的茬。久而久之,章振兴烦了,倦了,厌了。恰在此时,一个温柔贤淑的美人出现在章振兴旁边,于是出轨成了必然,珠胎暗结也合情合理。可肖明兰情绪不稳,自然疑神疑鬼。于是老套的一幕出现了,捉奸在床,人证物证俱在。
肖明兰恨啊,伤心啊,但为了儿子为了声誉,她没有声张。这么多年的夫妻,她愿意给章振兴一次机会。只要章振兴甩了那个贱人,并且跟她和好,她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章振兴迫于肖明兰老爹的余威,当然表示悔不当初,并当着肖明兰的面赶走了自己的情人。他以为万事大吉了,却没想到肖明兰放过了他,却不会放过她。
她放了把火,烧死了年轻的女人,而年轻的女人化作了冤魂,缠在肖明兰四周。
幸好,这些富人圈子里神棍还是受欢迎的。肖明兰还没怎么被报复时,就遇见了闻仕道,成功收服了女鬼。如果事情就这样结束,当然皆大欢喜。
只是章振兴活该倒霉,他竟然耐不住寂寞,再次跑去找小情人,却发现屋中一片焦黑。他失去的智商终于找回,经过多方调查,知道了自己老婆的行径。气愤不已的章振兴当即找肖明兰对峙,没想到是火上浇油。肖明兰本来听说那女鬼缠着自己,就浑身不舒坦,现在听章振兴提起,更是火冒三丈。
更年期的一次冲动,肖明兰让闻仕道把那被收服的女鬼放在了章振兴的身边,日夜陪伴着他。
“你要找她?好啊,我成全你。既然你这么想她,我让她死了也陪着你!”
于是章振兴疯了,疯得可怜,疯得活该。
当然,以上这些真相章不凡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之所以疯癫,是因为母亲找了个神棍做的孽。他恨自己的母亲,却无能为力。他内心的消极因子通通爆发出来,终日沉溺声色,做个混世魔王。他也不是没试着找法子挽救父亲,只是A城里有能耐的他使不动,没能耐的又不顶用。以至于听到母亲和神棍的谈话,章不凡的内心燃烧了。
袁潇和张晗听他絮絮叨叨半天,皆面色不虞。张晗当先开口了,“你家庭不幸就要出去混日子,为非作歹,这样做了你心里就好受了?”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章不凡垂首看着地板,一副颓废的模样,“我有几分力,我妈又有几分能耐,我怎么可能斗得过她?”
“呸!”张晗彻底怒了,“就你这样子,活该你不幸,傻逼!”
袁潇明白张晗的意思,因为他也是这么想的。自己不努力,怪谁?章不凡,多好的出生,正正经经的富二代,又是独生子。这样的人,要是有点想法什么事情做不了。可他现在这样子简直跟缩头乌龟没什么两样。
“我不想落井下石,但你现在这样子真心是自找的。你要是有点头脑都不该自暴自弃,自己都不努力,还指望着别人赶着你?”袁潇不屑地看了章不凡一眼,抬手指着章振兴,“你老爹变成这副样子,你还有心思去花天酒地,为非作歹?不要拿颓废当借口,那只是你无能的表现。”
要是以往的章不凡听到这话,估计袁潇还得再瘸一条腿。但现在章不凡很绝望,以至于听到这些话如醍醐灌顶,绝望混杂着自责、愧疚、悔恨,于是章不凡又哭了。
看到仇人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再痛快也只能维持一时。张晗扯了扯袁潇的袖子,凑近耳边低语道:“这事儿咱们别管。”
“嗯。”袁潇点头答应,跟着张晗起身坐到沙发上睡觉。这屋子里开着暖气,两人穿着衣服睡也算得上暖和。就是沙发不大,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起。
恰在袁潇将睡时,谢寒亭来了。
一出场,那阴冷的眼神就盯在了张晗身上,后者睡死了,被这冷冻死光盯得直往袁潇怀里钻,于是周围更冷了。
袁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猛地坐起来,离张晗远远的,就跟被捉奸似的。
“你……你怎么来了?”袁潇先是环顾四周,见章不凡不在才压低声音说道。现下,谢寒亭的面色恢复如常,语气愤愤地道:“真是不长记性的东西!”
“啊?”袁潇面露急色,慌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这房间就这么大,床让病人睡了,又没其他落脚的,我只能跟晗子挤沙发了!”
谢寒亭眉头一皱,“我说的是这事儿?”
这下换袁潇皱眉,“不……不是这个?”
谢寒亭眼一瞪,怒气冲冲地道:“笑话!你不过是我的奴隶,又不是我的妻子,我管你跟谁一起睡!”
你刚才那眼神跟杀人似的,这还叫不管?这话袁潇只敢腹诽,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谢寒亭,“那你为什么说我不长记性?”
话音落地,谢寒亭瞬移到袁潇跟前,吓得后者跌在了地上。他浑身冒冷气地看着袁潇,居高临下地道:“第一,这是你第三次走进闹鬼的房子里!第二,你到这里来后一次都没有看过罗盘!第三……”忽然,谢寒亭哑了声,表情有些复杂地盯着袁潇,忽的愤然转身,“如果不是我来了,你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袁潇眉头紧皱,爬起身来看床上的章振兴,呼吸还在,表情平静,没有死。那么章不凡去了哪儿?袁潇这才意识到不对,慌张地窜到其他屋子里找人。但找遍了,都没见着章不凡的人影。再把罗盘从怀里摸出来,这次不像电风扇了,却转动得极其不稳定。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他顾不上看谢寒亭不爽的眼神,急忙叫醒张晗。
“晗子!起来!出事儿了!快走,我们快离开这儿!”
前面交代过,张晗这人起床的时候是懵的,他迷茫地起身浑浑噩噩地跟着袁潇走向大门。可不过一秒,他们又走进了屋子里。
袁潇脸色惨白,他明白了,这是遇上了传闻中的——鬼打墙。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之路。袁潇双眼晶晶亮地看着谢寒亭,“怎么办?”他的声音有些发抖,听起来怪可怜的。但谢寒亭可不是好鬼。
他微微侧过头,脖子的弧线优美,嘴角含笑:“我早就说过,你不过是我的奴才,我犯不着为了你坏了其他鬼的生意。”这话音还未落地,谢寒亭连同袁潇手中的罗盘一起消失不见。
恐惧像是无形的手,掐住了袁潇的脖子。他身后发懵的张晗见他许久不动,自顾自地转身又躺在了沙发上。
终于,诡异的气压让袁潇怒喝一声:“别睡了!”张晗被吓得一激灵,从沙发上掉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他:“怎么了?天亮了?”
袁潇的身体僵硬无比,他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挪动了身体,正面看着张晗,眼中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被他注视的人也跟着提心吊胆。
“怎么了?”张晗战战兢兢地发问,而回答他的是恐怖的句子。
“张晗,我们出不去了……”
11、肖明兰
原以为谢寒亭跟自己签了阴契,做了自己的妻子,再怎么着也不会让自己死,毕竟他的重要作用是阳气提款机。谁知道老鬼三言两语说尽,眨眼就消失。好嘛,这是妥妥儿的卖队友啊!
张晗缩在沙发上,双手抱着腿,头埋在手臂间,像只鸵鸟。袁潇也好不到哪儿去,浑身冒冷汗,嘴唇都发紫。
不管怎样,谢寒亭说对了一句话,自己还真是不长记性。想到这儿,袁潇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听到响声的张晗抬起泪眼看了过来,一脸惊恐地哆嗦着问:“袁潇?是你吗?”
“是我害了你。”袁潇眼圈发红,情不自禁地转身抱住张晗。都怪自己一时贪财,想着让章不凡给何夕一点补偿费,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果真什么钱,都没有白拿的道理。
为今之计,是离开这里,可怎么离开?
袁潇放开张晗,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思考。
首先:章不凡不见了。他快步走到窗户边,外面是浓稠的夜色。他看不清那辆车是不是也跟着章不凡一起消失。
二:章振兴还在屋子里。
袁潇走过去看着躺在床上的重症病人,虽然呼吸很轻,但他活着。
忽地,袁潇像是想起什么地伸出手,在四周缓慢地晃动。在离章振兴脑袋不远的地方他的手顿住了。房屋里原有的温暖在这边区域里荡然无存,根据袁潇的判断,他的手应该插在了鬼的身体里。
“张晗。”他的声音在发抖,被他呼唤的人也惊恐地看着他。
“张晗……”袁潇吞了口口水,声音凄厉地喊道:“我摸到鬼了!”话音刚落,剧痛便从手背上袭来。暴露在空气中的手像是被野兽撕咬一般,一块肉皮被撕扯了下来,上面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
“啊!”袁潇凄声痛叫。张晗猛地扑到他身前,将他抱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四周。
可迎接他们的不是剧痛,而是一阵奇怪的声音。袁潇疑惑地转头看向章振兴,吓得眼泪止也止不住。
此刻的章振兴胸前血流成河,内脏暴露在空气中,不大的心脏浮在半空,尚在跳动,猩红的血液滴落在章振兴的脸上。接着,袁潇看到了一团黑气笼罩在心脏的周围,不断蔓延,直到一具熟悉的鬼体成型。这是最开始要杀掉章振兴的鬼魂,他将心脏囫囵吞下,一边餮足地舔着手指,一边狞笑着看着袁潇二人。
面对这恐惧的一幕,袁潇吓得眼睛都快瞪出了眼眶。
“张晗,他来了。”袁潇低声轻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恶鬼。张晗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徒劳地做出防御姿势。
忽然,鬼动了。他汇聚成一团黑气,眨眼便来到了张晗的跟前,尖利的指甲从黑气中抓出,刺向心脏。袁潇瞪大双眼,身体比理智更诚实地挡在了张晗的前面。剧痛从后背传来,却不是深入骨髓。房中响起了惨叫声,凄厉而令人恐惧。袁潇惊讶地回头,发现谢寒亭站在那鬼的跟前,而恶鬼在地上打滚,似乎身体的某处受到了攻击。
“我不坏你的生意,你也犯我的人。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阴气不断从谢寒亭身上冒出,将那恶鬼笼罩。那恶鬼瘫在地上,一副惊恐至极的模样。直到谢寒亭淡然地开口:“滚吧!”
恶鬼如蒙大赦,眨眼便消失不见,留下满室腥臭,令人作呕。
劫后余生的袁潇猛地跌在了地上,张晗被他带着也跟着摔跤。好巧不巧,正好压在袁潇身上。
坏了!尚有一丝理智的袁潇转头看向谢寒亭,只见老鬼眸色幽深,旁边那些阴气张牙舞爪地向张晗靠近。吓尿了的袁潇赶紧把张晗从自己身上推开,只是这一动,背上手上都传来剧痛。
“袁潇!不怕!”张晗眼珠子都快瞪圆了,微愣之后跑到床边撕裂了被子。白净的布条被他快速地缠在了袁潇的手上,后者慌张地看了老鬼一眼,还好,面色平静,周围的阴气也慢慢消失不见,他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只是又一声尖叫在房中响起,原本消失不见的章不凡在恶鬼走后赫然出现在床上,他满身满头的血,快瞪出眼眶的眼,颤抖的身体,和怎么也停不下来的尖叫。
“章不凡!”终于张晗忍不下去了,走到章不凡身后拍了拍他。极度紧张的后者猛地回过身来给了张晗一拳,眼中的惊恐挥之不去。还好,他停下了尖叫,只是喘息不已。
大概在过了十多分钟之后,章不凡粗重的喘息才平静下来。他先是看了看袁潇二人,才把目光转向章振兴。章振兴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表情还算安详。只是他开膛破肚的模样,着实让人看不下去。但章不凡伸出了颤抖的手,一寸寸地抚摸上那模糊的血肉,眼泪无声地掉落。他的嘴唇是苍白的,脸色更是如此,可他没有出声,与刚才的惊恐判若两人。
直到他沾满血液的手抚摸上了章振兴突出的眉眼,把后者本就枯黄的脸弄得更加恐怖。
“爸爸。”章不凡的声音低哑,犹如气声。在这一声呼唤之后,他低下了头,靠在了章振兴的旁边,眼睛紧闭着,呜咽着,像只受伤的狗。
张晗本来被打得怒火中烧,看到这一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下意识地看向袁潇。
袁潇站在谢寒亭的身边,看着这一幕也有些悲凉。他的心里在埋怨谢寒亭,明明如此厉害,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女鬼制服,可他并没有阻止女鬼杀掉章振兴。记得闻远清曾叫这老鬼谢老先生,估计他活着的时候也是个道士。
可遇见之后的所作所为,哪有半分悲天悯人的情怀。就算他刚才救了他,也不过是另有所图而已。
袁潇低着头闭着眼睛许久,终于转过身来看向谢寒亭,“谢谢。”简简单单两个字,饱含了嘲讽的意思。他没有义务要求别人见义勇为,他也没有能力要求谢寒亭救谁,所以他开了口:“闻远清告诉我,阴契就是冥婚,你现在是我的妻子。”
张晗目瞪口呆地看着袁潇,吓得呼吸都放轻。而袁潇的谈话对象谢寒亭只是微微侧头,斜睨着他。
“我不求你三从四德,但你进了我家的门,就该听我的。现在,我要求你把你生前所学通通教给我。”
“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我有!”袁潇深吸一口气,似是给自己壮胆,“就凭我是你的丈夫,你的阳气提供者,你阴契的另一半。而你难道希望自己所学的东西,从此在世间消失?”
谢寒亭转过身,笑容满面,只是笑意达不到眼底。他如同看蝼蚁般看着袁潇,轻蔑地说:“你以为这是东西可以控制得了我吗?”
“可以。”
“哼!”谢寒亭冷哼一声,目光凛冽地看着袁潇,他的手已经掐住了对方的脖子,慢慢收紧,“我完全可以杀了你,再另结阴契。”
袁潇看着他,唇角弯起,语气得意地说:“求之不得。”说完,便闭上眼,看也不看谢寒亭。
这话让老鬼的脸色青黑,绷紧的脸,怒瞪的眼,可手不受控制。
“好!我就看看你有什么能耐,能学到我的东西!”谢寒亭说完便消失不见。袁潇迟疑地睁开眼,见房中再无老鬼,腿软地坐在了地上。旁边吓呆了的张晗猛地冲过来给了袁潇一巴掌,被打的人不疼,疼的是打人者的心。
“你疯了?!”张晗焦急地道:“你为什么要去惹他!你不想活了?!”说完,他蹲在袁潇跟前抹了把泪,跟夸奖似地说:“这一次,算你狠!”忽地,他又恶狠狠地出声:“但袁潇,我张晗在这里跟你发誓,要再有下一次,老子活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