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鸿生拿了花名册,指挥他们在火车站前等待。
阮君烈制定的路线是先坐火车。
阮君烈带着警卫队,将他准备的军费小心押运到火车站,队伍已经等在那里。
第十二集团军分三批出发,将火车挤满。
阮君烈坐第一趟车,带十五师先走。
叶鸿生坐第三趟车,与警备师垫后。叶鸿生仔细清点,看看有没有漏什么东西。
等载着叶鸿生的火车到站,阮君烈已经包下城中的一处旅馆。
军营里都是人,安排不下所有人。阮君烈让一部分官兵与自己一起,到旅馆里宿一夜。
叶鸿生发现,自己虽然也住在旅馆里,但是房间条件很糟糕。军官们都与阮君烈一同住在楼上,只有自己宿在楼下,与士兵在一起。
入夏,江南正在下雨,一楼潮湿得厉害,被子都是湿的。
叶鸿生倒不在乎,只是他随身还带着些仪器。
潮气这么大,叶鸿生怕弄坏这些精密的小玩意,就扛起箱子来,走到楼上去,准备找警备师的师长,放到他那里存着。
叶鸿生把箱子放下,敲开门,发现阮君烈也在屋子里。
阮君烈看见他,登时不自在起来,把脸撇到另一边。
警备师的师长见到叶鸿生,忙站起来,问他什么事。
叶鸿生把箱子放在门口,说:“东西先放你这,明天我再搬。”
师长接过去,安置好,问他住得怎么样。
叶鸿生微笑着说:“挺好的。”
叶鸿生寒暄几句,回去休息。
夜长梦多,叶鸿生一夜都想着阮君烈,忐忑不安着。
第二天,队伍重新集结起来,准备向着目的地——彭乡进发。
叶鸿生提议坐汽车,阮君烈不同意。
阮君烈认为这是一个野外训练的机会,要士兵们在田间地头行军,渡过楚江支流,一路走到彭乡。
坦克与装甲不好带,叶鸿生联系徐蚌地区剿匪司令部,派卡车将辎重运到当地。
第十二集团军的士兵集体背上军粮,水壶,弹药,整装待发。
阮君烈买了一些马,准备自己骑马。其余会骑马的军官也纷纷去牵马,先挑那些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
马匹一眨眼被抢完,叶鸿生没马骑。
叶鸿生去给阮君烈牵马。
阮君烈坐在马背上,皱眉道:“你的马呢?”
叶鸿生说:“没有马了,我准备走去。”
阮君烈回头环顾一番,发现其他人都已经蹬在鞍上,不好再扯他们下来。
叶鸿生手势娴熟,爱抚阮君烈的马匹,想要把马牵起来。
阮君烈骑的是一匹青马,普普通通的,飞快地喜欢上了叶鸿生。叶鸿生抚弄它一会,给它吃嫩草,又舔了点糖浆。青马抿着耳朵,要跟叶鸿生走。
阮君烈紧紧拽住缰绳,不允许马乱走。
阮君烈沉着脸,对叶鸿生说:“你到前面去,带他们出发。”
叶鸿生只好退开,到队伍前面去。
柳枝嫩绿,在风中轻摆。
阮君烈下令,不许士兵采摘附近田地里的瓜果,违令者一律对其开枪。阮君烈让十五师与警备师互相监督。
走出几十里地,骄阳下,士兵们开始渴,水壶里的水不够。
警备师平时跟着长官,娇气一些,看到路边长的枇杷树,上面结了黄澄澄的枇杷,透着鲜亮,离农田还远着,少数士兵就爬上去摘。
十五师铁面无私地对他们开枪,一下打到几个人,惨叫着掉下来。
队伍停止前进。
叶鸿生跑去一看,几个嘴馋小兵的大腿被打穿了,正淌着血,躺在担架上。
警备师正在跟十五师吵架。
叶鸿生检查他们的伤势,让人给那几个士兵包扎起来,下令说:“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先警告。不听警告的人,再开枪。”
消息传到后面,阮君烈不快地骂了一声:“活该!”
阮君烈想想,又说:“按参谋长的意思办吧。”
士兵们重新开始行军。
他们的脚步走过田梗,惊得青蛙跳进田里,在水面上漾起一个个圈。水田是碧绿的,每一畦都是透亮的,印着一小片蓝天白云。
水中游动着小鱼小虾。顶小的虾子,长了透明的壳子,舞动细长的须子。白鹭不时展翅飞过,远远的停下,在水边啄食。
第47章
到了渡口,往下十多里水路要乘船。
叶鸿生问了一下价,大小船不同,一个人只要两个铜板。
士兵手里有钱,叶鸿生让众人自去找船,到对岸以后集合。
大船先被包下来,漂进水中央。剩下的士兵三三两两与船工说价,坐上筏子。这段江面宽阔,并不湍急,隔岸生了些藤萝碧树,山峰若隐若现。
叶鸿生站上筏子。
一阵清风从江面上吹来,拂面而过。
叶鸿生舒服得眯起眼睛。
士兵们唱起了家乡的调子,拿手拍水花。
大大小小上百艘船,在水面上竞相驶过。
阮君烈牵着自己的青马,也站着筏子上,观赏山水。
阮君烈放眼四望,只见撑船的船工摇着撸,轻舟小筏顺流而下,不多时已经驶入一脉涓细的水流。水面变窄,变透明,波浪也细小很多,上面没有急流,散着青色的浮萍。
船工身子靠上橹去用劲,使劲一撑,筏子就停在渡口。
士兵们聚集在岸边,把渡口挤满。
叶鸿生从人堆里挤出来,帮阮君烈把马牵下来。
阮君烈问:“还有多远?”
叶鸿生喂马吃玉米,答说:“快了,还有十几里路。”
彭乡不大,是个秀丽的小镇,在江南水乡并不起眼。在军事上,彭乡却挺重要,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天上落下细雨,把士兵们的钢盔打湿。
叶鸿生让大家顺着树林行军。雨滴在树叶间不断渗漏。
走到彭乡,众人一腿湿泥,不像刚出门时那么鲜亮。
阮君烈眼神好,远远就看见当地乡绅与一些散兵等在小镇外面,撑着伞。阮君烈是好面子的人,立即命令众人排好队伍,大踏步前进。
阮君烈下令:“打起精神!到达以后就吃饭!”
士兵们忙着赶路,饥肠辘辘的,听见以后全部抖擞精神,如狼似虎地开向目的地。彭乡的人定睛一看,就看到一大批持着钢枪的健壮大兵,喊着号子,将地踩得震天响,黑压压地奔过来。
彭乡的人被唬了一跳,往后缩缩。
他们开到镇上,停下来,全部持枪而立,等待长官发号施令。
阮君烈骑着马,赶到迎客的人面前,跳下来。
军官们全部跳下马,拥簇在他身后。
彭乡的镇长彭伯康是个富态的胖子,穿一件绸缎短褂,正打着一柄油纸伞。他见阮君烈过来,赶紧又找一柄伞,双手奉上,脸上堆起笑,说:“长官,幸会幸会!有失远迎!”
阮君烈就是要人抬捧,见他躬身控背,不敢平视自己,心里才舒服。
阮君烈说:“不用客气。”
彭镇长哪里敢不客气,小心翼翼地问他:“长官,想住在哪里?”
彭镇长介绍一番。
本地的一些富户听说要打仗,恐遭战火殃及,已经举家搬迁,留下些房子,可以供阮君烈选择。彭镇长说了几个,问阮君烈想住哪里。
阮君烈选了一个住处,叫警备师将自己的行李、细软先搬过去。
阮君烈问他哪里能安排军队住宿。
彭镇长说:“有个学校最近搬走,可以住人。”
彭镇长派人领路,阮君烈让士兵开去那里,吃饭休息。
彭镇长请阮君烈吃饭,叶鸿生等人也跟去。
酒席上,一位驻地的师长也见过阮君烈,对他行礼。这位师长叫孙仲良,听令归于阮君烈麾下。
阮君烈请他坐次席。
孙师长没有坐,坐到镇长身后。
叶鸿生坐到次席。
孙仲良的军队本是杂牌,归去中央军后,损兵折将,留下两三万残兵,被划给阮君烈。孙仲良向阮君烈报告了一下军队的情况,说他们正在征兵,征不够,抓了些壮丁,可惜还没训练好。
阮君烈听了,隐隐头痛,饮下几杯甜醴。
叶鸿生见他杯子空了,想去倒酒。
阮君烈用手指挡住杯口。
彭镇长来给阮君烈倒酒。
阮君烈端起酒杯,彭镇长给他倒些黄酒,说是本地酿造的,请他“尝尝”。
阮君烈浅尝一口,放下来。
叶鸿生见阮君烈不喝,乘他转头应酬的间隙,拿起杯子,啜了一口,发现黄酒的味道不够好。叶鸿生拿青梅与糖,重新把酒烫一下,换个杯子,与阮君烈喝。
阮君烈只看一眼,还是没动。
叶鸿生心知,自己用唇沾过、舔过,阮君烈很介意。
叶鸿生坐在他手边,轻声细语道:“长官,我给你换了杯子,是干净的。”
阮君烈这才端起酒来,饮下去。
彭镇长说:“长官,你有所不知,本地除了孙师长的队伍,还有一些土匪呐。”
阮君烈哦了一声,提起兴味。
彭镇长感慨着。
此地有山有水,自然有占山为王的土匪。彭镇长建议阮君烈扫灭匪帮,把人手、枪支纳入囊中,既能解决军队问题,又造福一方百姓。
孙仲良迟疑着,说:“这些土匪……不大好相与……”
孙仲良率残部经过山区时,曾经遭到山中匪徒的乱枪阻击,对方凶狠、蛮横,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如今兵马还没养壮实,他一直蛰伏着,没有出击。
阮君烈对孙仲良笑笑,夹了些菜吃,没有讲话。
叶鸿生知道,阮君烈心中不快,早晚要荡平这帮山匪。孙仲良的第一印象变差,阮君烈看不上他,觉得他是个蠢材。
孙仲良虎背熊腰,剃着板寸,看起来是个经久沙场的军人。杂牌军队缺乏供给,经常瞻前顾后,所以孙仲良遇到事也表现得举棋不定,生怕损失过大,显得保守。他讲话老实,这种性子并不算不好,顶多平庸了点,但是阮君烈不喜欢。
阮君烈眼里只有好与不好,中间的位置都讨不到好。
叶鸿生知道,在将来的日子里,倘若孙仲良没有什么特殊表现,阮君烈是不会拿他当回事的。叶鸿生这么一想,看孙仲良坐在镇长旁边,正笨拙地敬酒,不知挤出什么话来恭维阮君烈才好。叶鸿生苦笑一下。
这一顿宴席,摆了五味鸡、鱼汁羊肉、炒苔菜和蜜三刀等菜肴。
阮君烈跟镇长他们应酬,说了一场话。
军官们已经将碗里碟里的全吃个罄净,碗底都泛着白光。叶鸿生一直在旁边听着,阮君烈站起来的时候,他还没吃几口,赶紧放下筷子。
阮君烈对彭镇长说:“我们来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每日发军饷,会叫他们自己买东西。”
彭镇长低下头,诺诺连声地感激。
阮君烈带人出门,叫孙仲良回头找他,商量练兵的事。
叶鸿生等人跟着阮君烈,来到镇上。
镇上还有几处好宅院,阮君烈分别指派给手下的几名军官,他们带着士兵各自安顿。
叶鸿生还没有被安排,叶鸿生跟着阮君烈,一起到他的临时府邸。
乡间别墅盖了两层,里面有院落楼阁,桧木大门倒也讲究,格局大气。
他们走进去,到处空落落的,没什么家具,露出人去楼空的底子来。这家富户走得彻底,只留下几个镶金嵌玉的门把手,还有一面镶满钿镙的大镜子,剩下的柜子椅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警卫队在屋里,看守阮君烈的财物。
阮君烈给他们些钱,叫他们买家具。
士兵给他们倒水,叶鸿生拿了一杯喝。
叶鸿生对阮君烈笑笑,说道:“这里其实还好,情况没那么糟糕。”
阮君烈恍若未闻,坐下来,脱掉靴子。
来的时候,他确实很担心。
如果这里的军队无法接手,镇上不好安顿,征兵又征不到的话……
阮君烈皱着眉头,抿紧嘴唇。
虽然昨天夜里,他还在忧心忡忡,觉得没有叶鸿生,势必前路坎坷,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困难,但是……到今天早晨,他已经抹杀了这种可笑的依赖心!
阮君烈自嘲地笑一下,实在太可笑了。一时软弱而已。
叶鸿生干坐在旁边,等了一会。
见他不理自己,叶鸿生低下头,说:“我……我去学校住?”
阮君烈不置可否,自己走进屋里,换衣服去。
叶鸿生低落地坐着,准备喝完茶就走。
阮君烈走进去,找一件干净衣服换上,士兵帮他把箱子放好。
阮君烈说:“有厨房吗?”
警卫队的士兵忙说:“有!我们刚刚烧过饭,还买了些菜呢。”
阮君烈恩一声,问他:“有鸡蛋吗?快去炒饭。”
士兵惊讶道:“长官,你不是刚吃过?”
阮君烈穿上衣服,皱眉道:“你没看到参谋长还在?”
士兵往外瞄一眼,叶鸿生已经站起来,面向门外。
士兵忙说:“长官,叶参谋要走了呀!”
见他还不反应,阮君烈黑着脸,训斥道:“所以叫你做饭!让他吃过再走!”
第48章
第十二集团军在彭乡驻扎下来。
阮君烈安顿下来之后,发现一条街上有些房子也是空的,他请彭镇长出面,将这些空屋全部租赁下来,供自己的警备师居住。宅邸前后顿时布满卫兵,每一道门都有人站岗,时刻拱卫着他。
这一次出师,阮君烈决心厉行节俭,没有带仆人,只带了两个厨子。生活可以朴素点,吃饭却不能太随便,他到底没法节俭到底,也就不再苛待自己,又找了一个洗衣服的女佣。
原来宅邸的主人避难走了,收拾花园的园丁没走。这老佣有个女人,隔三差五来给阮君烈浆洗打扫。
第三天孙仲良就上门,来与阮君烈商量军情。
孙仲良与阮君烈详细说明自己部队的情况:这支队伍本是民兵团,战斗力较弱,经过几场战役,更是残破得厉害,子弹都没几发。抓来的新丁什么都不会,需要教官指教。
阮君烈听得直皱眉。
思来想去,阮君烈决定让叶鸿生来带兵。他手下的师长虽然能干,却都不耐烦带新兵,干不好这种活。阮君烈派人叫叶鸿生。
叶鸿生还住在学校,与士兵们在一起。
来到此地,叶鸿生发现,阮君烈就好像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忘记他们的亲吻,还有自己热烈的誓言和求爱。当时阮君烈倾进叶鸿生的怀里,枕着他的体温,睡着了。
叶鸿生知道他是一时失态,现下又在后悔。
阮君烈有些避着他。
叶鸿生一如既往,尽心尽力地服侍阮君烈。
阮君烈派人来喊,叶鸿生即刻赶到他的宅邸。
阮君烈对他说明意图。
叶鸿生应下来,问孙仲良:“你们住在哪里?”
孙仲良说:“镇外有一片平房,我们住在那。”
叶鸿生说:“好,我明天搬过去。”
阮君烈有些惊讶。
阮君烈已经想好,过两天找个好宅子给叶鸿生住,没想到叶鸿生要跟新兵一起住。阮君烈不准备安排孙仲良的住处,叶鸿生如果去了那里,自己单单捧叶鸿生,总是不好,显得太偏心。
阮君烈的心一向是偏着长,孙仲良的面子却是要顾及的。
阮君烈无法,先随他们去。
孙仲良又问到枪支弹药的事情,阮君烈也很头痛。他们来的时候,弹药有限,不能白白分给孙仲良的队伍,何况这是个弱旅。
阮君烈说:“来之前,国防部说过会给枪弹。别急,我都给你解决。”
孙仲良急忙道谢。
阮君烈问他这里除了汽车,还有什么交通设施。
孙仲良说:“附近建了个机场,但是没有飞机来过。”
阮君烈大喜,详细问了一通。
抗战时期,国军曾经在山的背面修筑过一个临时机场,好久没用。阮君烈心想,可以空运枪支弹药,还能让飞机支援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