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君千里 上——香叶桃子
香叶桃子  发于:201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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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岳感到很惊讶。

起初,潘岳就对叶鸿生的表现感到吃惊。

潘岳知道,叶鸿生是一名久经沙场的军人。

人家叫他哥哥,求他,他就承认身份,未免太多愁善感了一点,不像个行军打仗的爷们。

潘岳心里不屑,却忍不住暗暗惊喜。

极少数人就是这样,自以为是观音菩萨,来世间普度众生。

刀子下在自己身上不疼,下在别人身上更疼。

潘岳很希望叶鸿生疼到一定程度,赶快自入地狱,不要再挣扎了。

但是叶鸿生后面的表现,又让潘岳吃惊。

叶鸿生的承受力超出他的想象。

潘岳百思不得其解,去翻叶鸿生的档案,查他的履历。

潘岳在档案中发现,叶鸿生曾经辗转加入不同的兵团,每一次都是在执行任务之后。这说明他之前参与的师团已经全军覆灭,在战斗中被消耗。

潘岳大致算算,这样的经历不下于三次。

也就是说,叶鸿生认识的人,曾经有过交情的人,大部分已经战死了。

叶鸿生曾经在两个荣誉团服役过,都是国军的骁勇之师,获得过光荣称号。这种荣誉师团往往死伤格外惨烈。几千人的队伍,只剩下十位数是正常的。

潘岳自己也上过战场,很有感触。

潘岳不能不感叹,一将功成万骨枯。

叶鸿生这种心肠,是怎么接受这些生离死别,与曾经的朋友挥别,来不及装殓,看他们一一灰飞烟灭的?

想起过去,潘岳心中感慨,一时思绪万千。

潘岳又翻了一下他的家庭情况,蓦然发现,叶鸿生的家人全部过世,无一存活。

潘岳用手扶了一下额头,慢慢把履历合上。

看来是没用的。

潘岳暗自叹息,决定收手。

潘岳是个很难动感情的人,此时也有一点悲伤。

把叶鸿生逼进地狱的方法不成立。

潘岳默默地想。

他已经在炼狱里呆了好久。

潘岳一时拿他无法,只能想办法收集证据。

潘岳力图抓到叶鸿生一条线上的战友,这个法子短期没法成功。

陈铮离开本地,跑得没影。

其他人也好像鼹鼠一样,躲在地下,一时抓不到。

潘岳正在着急,阮君烈也没闲着。

阮君铭的人脉起作用,找到孔家的一位女婿,是个纨绔子弟。孔家有孔祥熙和孔二小姐两个活宝,这位女婿也不逞多让,为人浮浪,却身居高位,很有几分红人派头。

通过一段时间的应酬,收下不少好处,他答应出面说和。

孔家女婿上门说和,军统要洒扫相迎。

这位贵人说:“你们答应放人的。到了日子,该放就放。”

军统局长戴笠坠机逝世,毛人风继续主持工作。

毛人风对权贵向来客气,要给他面子。

潘岳不同意。

孔家的贵人不开心,说:“案子没有办好,先放他出来。等以后有了证据,再抓呗。”

一旦放人松手,哪里是想抓就抓的?

潘岳哭笑不得。

军统只好放人,让犯人保释。

出狱那天,阮君烈来接叶鸿生。

军统打开铁门,让人把叶鸿生带出来。

阮君烈忍着激动,看到叶鸿生从门内走出来,走到阳光下面。

叶鸿生穿着残破的囚服,样子消瘦不少,容颜举止却没有改变。见到阮君烈,叶鸿生对他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笑容。

阮君烈让叶鸿生脱掉囚服,裹上一件军装。

叶鸿生换衣服的时刻,阮君烈看到他身上伤痕斑斑。

阮君烈心里一阵刺痛,脸色沉下脸,对军统的人发作道:“你们有没有带耳朵?上级指示是耳旁风?!”

潘岳站在对面,看着阮君烈,面上带着嘲讽,冷笑连连。

叶鸿生用手按住阮君烈,温言道:“我们走吧。”

好不容易虎口夺食,把叶鸿生抢回来。阮君烈也知道军统不好惹,不敢多计较,转过头,带叶鸿生上车。

他们两人坐上官车,匆匆离去。

第37章

阮君烈本来积了一肚子话,想与叶鸿生说话,想问他在里面有没有受苦。

叶鸿生似乎累得不行了,只闭着眼睛,倚在后面,一动也不动。

看他这个样子,阮君烈没舍得说。

阮君烈催促司机“快点”,去叶鸿生家里,让他休息。

官车在道路上加速,风驰电掣。

进入市区,人口变多,路况不好。车子在坑洼处疾驰,颠簸几下。

叶鸿生被震得晃荡一下,睁开眼。

阮君烈重重击了一下前排的椅背,厉声叱道:“慢一点!看着路!愣头愣脑的!”

司机被吓得不行,急忙把档速降下来,缓缓前进。

叶鸿生疲惫地撑起眼皮,叫了一声“子然”,捉住阮君烈的手,轻轻握着。

阮君烈这才安静下来,捉紧叶鸿生的手。

叶鸿生重新闭上眼睛。

到了叶鸿生的家,阮君烈陪他上楼,从身上掏出钥匙。

在军统搜查叶鸿生家之前,阮君烈已经事先搜查一番,处理掉所有他认为不合适的物品,顺便保留一份钥匙。

叶鸿生见阮君烈掏出钥匙,也不惊讶。

进门之后,叶鸿生发现家中有变化,少了好些东西,又多出一些东西。

少掉的东西,有些是被阮君烈烧了,有些是被军统拿走调查,或者顺手牵羊。增加的东西,是阮君烈刚买的家具。

于是,叶鸿生看见书架没有了,上面的书籍也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台铜质唱片机,旁边准备了一摞唱片。

叶鸿生家里比较值钱的一套梨花木桌椅也没了,同样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套更贵的黄花梨家具。

叶鸿生过意不去,说:“子然,你不用破费,我这里不摆家具。”

阮君烈安慰他说:“没有破费,这些不是我的,是金生的。反正他不用,闲着浪费。”

他们兄弟俩的事情,叶鸿生不好说什么,进卧室去。

陈嫂也在他家,正在收拾房间。

陈嫂见到叶鸿生,感慨道:“瘦了!受苦了呀。”

阮君烈让陈嫂出去,给叶鸿生洗漱,休息。

叶鸿生擦洗过后,睡在自己床上,一种温暖的困意将他包裹住。

叶鸿生闭上眼睛,在朦胧中听见阮君烈在吩咐陈嫂,叫她去买东西。

陈嫂抱怨说:“二少爷,这么多事情,我今天做不完啦。”

阮君烈说:“你不要回去,我跟金生说了,你先住在这里,等他好一点再……”

叶鸿生很想睁开眼睛,插嘴说“不要忙”,但是他太困了,眼皮重得掀不开。

一种安定感让他放松自己,瞬间沉入梦乡,沉入香甜的梦里。

叶鸿生一连睡了几天,好像总是睡不够,阮君烈十分着急。

叶鸿生醒着的时候,阮君烈问他:“痛不痛?他们怎么对你的?”

叶鸿生很少答话,不爱说自己在牢里的经历。

叶鸿生只说:“一开始住的不好。后来换了地方,他们也不怎么动手了。”

阮君烈火急火燎地,很想知道内情。

叶鸿生安慰他一顿,自己休息。

阮君烈无事的时候,会过来看叶鸿生。

叶鸿生经常睡得很沉,偶尔会惊悸一下,被阮君烈碰到一次。

阮君烈中午吃过饭,闲来无事,坐在他床边。

阮君烈看着叶鸿生,忽然见他发汗,睡梦中不安起来。

叶鸿生猛然睁开眼,挣扎起来,大口喘息。

阮君烈急忙凑到跟前,看着他。

叶鸿生见到阮君烈,好像被吓到一样,目光中带着惊悸,骇然道:“子然!你怎么在这里!”

叶鸿生一咕噜爬起来,扑上去,抱住阮君烈,把他搂在怀里,哽咽道:“子然……”

叶鸿生伤心得不得了,不由分说,把阮君烈搂得紧紧的,抚摸他的头发,将他藏在怀里,生怕有人伤害他。

阮君烈被叶鸿生唬了一跳,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

阮君烈下意识挣动,要从他热烈的搂抱中挣开,窘迫地叫“宾卿!干什么?”

叶鸿生楞了一下,观察四周,这才缓过。

叶鸿生急忙松开手,回到床上,离阮君烈远点,吁出一口气:“对不起……”

叶鸿生垂下眼帘,惊魂甫定,兀自喘息。

阮君烈楞在旁边,看他喘息片刻,慢慢反应过来,叶鸿生是在发噩梦。

叶鸿生不看阮君烈,低着头,慢慢平复自己。

阮君烈见他饱受折磨,心中不忍,说:“宾卿,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讲?他们到底怎么你了?”

叶鸿生淌着冷汗,依然摇头,说:“没什么不舒服。我只是睡得不太好。”

阮君烈费尽唇舌,还是拿他无法。

阮君烈只好去搂着叶鸿生,用手抚摸他的背,聊以安慰。

叶鸿生被大大的安慰了,长长地舒一口气,轻轻偎着阮君烈,握着他的手。

夏日的风很温柔,带着一点湿气。

窗外的兰草发出绿色的,长长的叶子,在阳光下,轻轻摇曳了几下。

阮君烈的手掌抚过他的身体,无言地安抚片刻。

叶鸿生觉得一切非常甜美,足以抚平他的创伤。

叶鸿生被安慰之后,很快又进入梦乡。

阮君烈却感到不安,忧心忡忡的,认为需要找个医生。

阮君烈去找哥哥。

阮君铭带了一个内科医生,到叶鸿生家里,给他诊断病情。

阮君铭检查一番,对弟弟说:“宾卿没事。他只是有点神经衰弱,会自己痊愈的。你让他好好休息。”

阮君烈不放心,说:“他发噩梦。没事吗?”

阮君铭放下听诊器,说:“在牢里关了那么久,多少有点影响。牢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阮君铭让内科医生开药方,又叮嘱仆人去买些生肌安神的药草来,让人做汤药给叶鸿生沐浴,洁净驱邪。

兄弟两个坐在黄花梨椅子上,桌上摆了茶水。

阮君铭坐了一会,皱起眉,来回打量,用手摸摸,说:“这好像是我家的椅子。”

阮君烈瞥着他,说:“你八百年不用的东西,丢在小公馆。”

阮君铭不快道:“谁说我不用?”

阮君烈不跟他吵,别开目光,忍耐道:“我再给你买。”

兄弟两人喝茶,说了一会闲话,议论悦宾楼的饭菜好不好吃,新红的影星好不好看,一致觉得不好吃,不好看。

闲话之后,两人找回默契。

阮君铭良心焕发,翘着腿,感慨道:“今年以来,宾卿真是倒霉。不是受伤就算坐牢,没有一点好事。”

阮君烈沉重地点头。

阮君铭说:“该让他烧烧香。”

阮君铭又环顾四周,喃喃道:“是不是风水不对?有煞气?”

阮君烈也一起打量四周,觉得言之有理。

阮君烈立刻派人去五台山烧香,以叶鸿生的名义捐款。

叶鸿生的家里没有什么风水可言,阮君烈找到一位风水先生,用阴阳之眼好好观察一番,给出建议。

过几天,等叶鸿生出门透气的时候,发现自己家大门处忽然多出一面镜子,还有一个价值不菲的古董镇在那里。

叶鸿生出门一趟,回到家,赫然发现墙壁上多出一个小窗子。

匠人正在精心拾掇。

阮君烈在旁边看,不时挑剔一下。

不知道阮君烈想在他家做什么?

叶鸿生也不干涉,随他去。

在自己家里,叶鸿生好像客人一样,一切都客随主便,随阮君烈的喜好,大兴土木。

还好,叶鸿生的房间很安静。

叶鸿生在家的时候,阮君烈不让人吵他。

叶鸿生回到房间,打开新买的书,书页散发出油墨的香气。

叶鸿生安稳地看书,养精蓄锐。

窗台上的兰草陪着他,伸展叶片,不知不觉抽出了新绿。

第38章

叶鸿生被军统释放后,本应该回到警察厅,周仪却不敢要他,像对烫手山芋一样,不肯接洽,正好被阮君烈捞到。

叶鸿生重新回到第十二集团军,当参谋长。

叶鸿生安心调理一段日子,感觉到元气恢复,开始上班。

阮君烈担心军务繁杂,太累人,让叶鸿生先上半天班。

日月如梭,叶鸿生离开军队的这段日子,国内局势仍然胶着。

国军本来以为三五个月能歼灭共军主力,不料至今没有结果。国内大部分城市原本在国军统治下,现在已经丧失掉一部分。

国军对共军根据地的围剿业已失败,陷入苦战。

阮君烈的部队尚未投入战场,拱卫着要塞。

近些日子,阮君烈不时离开司令部,前往国防部听军事研讨会,晚上还会去蒋家的官邸,参与会谈。

阮君烈做好筹备,准备在恰当的时候,领命出征。

具体的军事计划还没出炉,阮君烈先把部队清点一番,把车辆、弹药、器材的问题筹备好。

阮君烈让叶鸿生打报告,想办法找国防部要几辆装甲车。

阮君烈手里还有一小支队伍没有番号,也要想办法要,再补充点人手。

叶鸿生抖擞精神,忙碌起来。

说是上半天班,叶鸿生一整天都在办公室,没空闲着。

阮君烈把所有事情交给叶鸿生,很放心,有空的时候,他查了一下军费的账户。

物价已经到了离谱的地步,阮君烈手中的军费依然充盈。

为了激励手下官兵,阮君烈决定从本月开始,发放现洋做薪金,用硬通货团结人心,解决后顾之忧。

这个举措传达下去,第十二集团军一片喜气洋洋的。

军官们预感到这是上阵前的动员,各自摩拳擦掌,形成一种紧张与激动的气氛。

叶鸿生现在一个人住。

阮君烈每天派车接送他。

叶鸿生到了办公室,与同僚打过招呼,开始办理手头的事情。

阮君烈推门进来,叫了一声“宾卿”,往他桌上扔了一个文件,叮嘱道“今天要办”。

叶鸿生收下来,问他:“下午去军务部?”

阮君烈点头,叫叶鸿生在他离开之前汇报军情。

叶鸿生应下来。

阮君烈关门走掉。

参谋们瞅着他的背影,又偷偷看叶鸿生。

叶鸿生居然又回来了,真是不可思议。

参谋们感到蹊跷,长官对叶鸿生似乎更宠爱了……

想当初,叶鸿生被枪顶着头,勒令滚出司令部,谁能想到有今天。

参谋们暗地唏嘘。

叶鸿生回来以后,阮君烈的态度又变了,天天来办公室看他,嘘寒问暖的。

众人知道,叶鸿生救了长官的命,所以长官回心转意,待他比别人不同。

这一阵子,司令部特别忙,不晓得接下来会有什么安排,不少人都去向叶鸿生打听。

叶鸿生也不知道。

想到阮君烈可能会上前线,与共军展开激战,叶鸿生心中不安,有点心浮气躁。

阮君烈没有发觉,他忙得很。

在这一片被公务占满的日子里,除去各种杂事,还发生了一件喜事。

阮君铭的妻子宝滢为他生了个女儿。

阮君铭已经有一个儿子,这是他的第二个孩子。

儿女双全,他很高兴,摆酒大宴宾客。

阮君烈也准备了一份厚礼。

喜事传回老家,他们的母亲听说,立刻动身赶来,看望自己的长孙女。

阮君烈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仍在家乡老宅,与诸多乡邻家眷在一起。

这次她来了,住在大儿子金生家里。

阮君铭打电话给弟弟,叫他接母亲回去住几天,再送回来。

阮君烈听说之后,也高兴起来,决定不去开会,先去接他母亲。

他们兄弟两个家业不小,本该侍奉母亲,但是母亲一直没有答应。

阮君烈的母亲朱氏更喜欢自己的小儿子。

大儿子金生太新派,她不习惯,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时局不稳当,小儿子天天打仗,随时就会开拔,要去前线,她又不能与他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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