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子(穿越)下+番外——水合
水合  发于:2014年1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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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永怔怔望着陶钧,心中震动许久才平复,颤声低语:“我活下去,就能让你们觉得欣慰吗?”

陶钧点点头,见安永似乎有些被自己说动,便道:“三天内,柔然大军会走北门突围,你若下定决心,我会安排人来替你易容,趁乱混出城应该不难。”

“你……”安永没想到陶钧这次竟是有备而来,吃惊之余,不觉苦笑,“你是冬奴请来的说客吗?”

陶钧默然一笑,不言自明。

“这事我得再想一想……”安永望着堂外沉思片刻,再开口时,情绪已不见波澜,“在做决定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这个时候陶钧生怕节外生枝,有点不安地问。

“平等寺,”安永转过脸与陶钧对视,长叹了一声,“在易容逃走前,这是我以白马公的身份,唯一能去的地方了。”

这一天入夜后,安永在冬奴的护送下秘密前往平等寺。除了守门的小沙弥,他没有惊扰寺僧,独自一人悄悄爬上了浮屠塔。

矗立在夜色中的高塔,像一柄直指黑云的宝剑,安永拾阶而上,将黑压压的新丰城尽收眼底。曾经灯火辉煌的都城如今已黯然失色,他面朝皇宫的方向,顺着这座城的中轴线一路远眺,远郊微微起伏的山麓就是尉迟奕洛瑰的皇陵。

“奕洛瑰,”他伫立在风中许久许久,最后迎着风蓦然开口,“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话一出口,眼泪就不知不觉涌了出来,耳边只有风声呼啸而过,听不到任何挽留的话。此时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一人而已,安永终于抛下一切顾忌,在风中肆意恸哭:“奕洛瑰……奕洛瑰……你也想要我走吗……”

他的哭声飘散在狂风里,不可能被任何人听见,然而下一刻,像是冥冥中回应他似的,皇宫里萤虫般细碎的灯光忽然起了一点变化——某一处宫殿里火光彤彤,很快便燃烧了起来。

安永被眼前这一幕震慑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这是……失火了吗?被烧的是哪一座殿?他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忽然醒悟那是承香殿的位置,如今那座寝宫里应该正住着崔桃枝和尉迟景星母子!

“不……不!”他映着火光的瞳仁瞬间惊恐地放大,整个人全然丧失了镇定,跌跌撞撞地向塔下飞奔。

第九十一章:易容

司马澈卧薪尝胆十年收复故都,大军围城之际,伪朝的太后与天子自焚殉国——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本该秘而不宣,如今却从防备松懈、人心涣散的宫禁中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新丰城的大街小巷。

作为第一个发现承香殿失火的人,安永心急如焚地前去报信,却再度被拒于宫门之外。一直跟随着他的冬奴早已对宫中那位尉迟贺麟不抱希望,索性劝道:“义父,回府吧,您就算站到海枯石烂他也不会开门的,别反倒把自己冻出病来。”

这时安永回过神,脸色惨白地盯着他,双唇哆嗦着嗫嚅道:“你知道吗,失火的是承香殿,内侍说太后和官家都没被救出来……”

冬奴面容一僵,悄悄凑近了安永,压着嗓子回答:“知道了又能如何,义父,您还是早点替自己做打算才是。”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扶持着安永,将他推上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牛车。

此时已是初秋的天气,安永折腾一夜,被夜寒牵动了旧疾。冬奴伺候了他许多年,早驾轻就熟,在车厢里备好了熏笼和汤药。安永倚着熏笼喝下汤药,脸颊因为发热恢复了几分血色,却怎么都不肯躺下休息,只顾鼻塞声重地呐呐问:“怎么可能出这种事?”

这个问题冬奴也答不上来,只能沉着脸貌似专注地驾车,许久之后才隔着车帐说:“义父,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您不做决定都不行了。”

安永坐在车中将冬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堵得厉害,忍不住揭开车帘想透一口气,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滑过官道下逼仄的闾巷时,不期然撞上了一位身披斗篷的少年。

那少年容色黯淡,双唇微微开阖,发出了一声并不能使人听闻的呼唤:“舅舅。”

“停车!”车中的安永蓦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快停车!”

正在驾车的冬奴吓得手中一紧,缰绳被扯住,牛车戛然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节骨眼上出任何差错都能要了他的命。好在不是暗杀也不是遇险,义父只是飞快地跳下了牛车,往官道下的一条小巷冲去。

须臾,安永牵着一个孩子匆匆回到车下,那孩子的面目被敝旧的斗篷遮掩着,使人猜不出身份。冬奴还在纳闷,安永却已携孩子钻进了车厢,压着嗓子发出一声催促:“回府。”

冬奴不敢多问,赶紧驾车,一路气氛沉肃地回到崔府,就听见安永在车厢中低声道:“冬奴,你去安排一辆有帷帐的小车来,尽量别让其他人知道。”

冬奴应了一声,悉数照办,一路小心掩人耳目,直到把那孩子送进了安永的庭院。

这一番忙活下来,眼前这孩子的身份冬奴已隐隐有了几分数,却又因为猜测的可怕,不敢将真相揭破。他低着头在堂上伺候,不时偷偷瞟那孩子两眼,只见一个十多岁面庞秀美的男孩,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与义父对视,双瞳幽幽,目光里已失却了孩童的天真。

“陛下……”安永刚一开口,便察觉到一旁的冬奴已面露惧色,同时坐在他对面的男孩也摆了摆手,暗示他今时不同往日,理当改口。

于是安永数度开口,又数度凝噎,最后才哽咽着问出声:“你怎么会……你娘呢?”

“薨了,”景星双唇轻轻一动,简短地回答,“昨夜,在火里。”

答案冰冷,安永和冬奴俱是浑身一颤,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如果要逃,为什么不一起逃出来?安永想不通,不相信那个生机勃勃的崔桃枝会选择一死:“为什么你娘没有出来?出宫的办法应该是她给你的,不是吗?”

景星沉默了片刻,眼眶渐渐红起来,终于无法再保持镇静:“我娘说,只有她死,才能稳住盯梢的宫人,这个谎才说得圆。”

从小谨小慎微地在崔府里长大,让她学会了狡诈——若想骗过所有人,谎言里必须掺入一半的真实。她的死,就是那一半可以用来圆谎的真实。

安永眼底一热,对自己这个妹妹,心里有说不清的悔意和歉疚:“是我的错,对她我没有尽到责任……”

景星望着自己的舅舅,摇了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眼前这孩子,到底还是有些怨他的,安永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又问:“那么你是怎么出宫的,没人跟踪,也没人护驾吗?怎么可能……”

景星想了想,只能老实回答:“我能这样活着出来,到底是不是靠我一个人,我不知道。”

此话倒是合情合理,眼下看来,崔府也很难成为一个可靠的避风港。

之后又是许久的沉默,直到安永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了一声:“冬奴,去请陶工部来。”

冬奴一激灵,意识到安永话里的意思,激动得浑身都要发起颤来:“义父,您可总算是……”

“快去吧。”安永苦笑着打断他,怕再晚一刻自己就会犹豫。

******

陶钧请来为安永易容的妙手,是一位碧玉园里的老妓。

说是老妓,其实也不过就是二十七八的年纪,那女子恭敬地跪拜过白马公,抬头仰望他时,身体仍不免微微战栗。

“有劳了,”安永颔首致意,终究忍不住偏头问陶钧,“陶工部是如何与这位娘子相识?”

陶钧一张老脸通红,含糊其辞地解释道:“就是一般应酬,应酬……”

这时那女伎已打开了随身带来的妆奁,露出里面一排排的脂粉盒与妆笔来,接着又以轻纱覆面隔绝鼻息,这才敢凑近了安永:“奴婢身份微贱,今日辱没了主公,还望宽宥。”

安永端坐在她面前,温和地回答:“不必拘谨。”

于是女伎挺直了腰背,有点紧张地伸出手去,以指尖一寸寸地比量着安永的额头、脸颊、下颌……纤指下这张俊秀的脸,就是名动新丰的绝色,温润的触感让她屏息凝神,不敢旁逸出半分绮思。

马尾小刷调和出浓稠的粉浆,一点点敷上安永的脸;银剪轻盈地剪开蝉翼薄纱,极有分寸的贴在厚薄不均的粉浆上,细如肌肤,改变了脸庞原有的轮廓。深深浅浅的粉,用丝绵轻轻地掸在湿润的薄纱上,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最终将安永的整张脸染成一种黯淡又不起眼的肤色。

其他种种修饰的细节无须赘述,总之到最后妆毕时,当安永面对女伎捧来的铜镜,他在镜中看见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很……很好。”安永愣了片刻,由衷赞叹,“娘子如何练就此等绝技?”

女伎一怔,随即无奈地苦笑:“奴婢操皮肉贱业,此乃傍身之技。”

安永眉心一蹙,抱着歉意点了点头,转而向陶钧提议:“陶工部,回头为她赎身吧,资费我出。”

“好,只要你这次听我的,一切好说,”陶钧忙不迭答应,又提醒那女伎,“还不快谢恩。”

女伎连忙叩谢,这时安永对冬奴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寝室将景星领了出来,自己则对那女伎说:“还有一人,也要劳烦娘子易容。”

陶钧是入宫上过朝的人,第一眼看见景星时,脸就已经白了。

那女伎不明所以,正待替景星易容,这时堂外忽然嘈杂起来,一道身影不顾僮仆阻拦,直接冲过成片的惊呼声,疾步登堂入室。

内室里毫无防备的一群人慌忙回过头,才发现引起喧哗、惊动了众人的不速之客,竟是崔邈。

“呵呵,”崔邈先是盯着景星,继而视线转向易容后的安永,极度震惊之下,只能发出一声冷笑,跟着咬牙切齿破口怒骂,“卑鄙小人!你们这群卑鄙小人!”

他这一骂,让屋中一干人等脸上均没了血色——冬奴虽是安永义子,过去却不曾入宫见过太子,而崔邈却是面过圣的,因此他第一眼便把景星认了出来,意识到自己、乃至整个崔府,都已经被眼前这群人背叛。

“你们打算做什么?”崔邈指着易容后的安永质问,目眦欲裂,“背着我改头换面,是想换张脸皮逃离新丰,留下崔府替你们背黑锅吗!”

“放肆!”这时冬奴忍不住跳起来,扯住崔邈的衣襟恶狠狠地呵斥,“你瞎嚷嚷什么,有种拿出更好的办法,不然你想怎么样!”

崔邈血红的眼睛死盯住景星,面皮狰狞地回答:“既然这皇帝没死还出了宫,倒不如把他交给城外的大军,兴许崔府还能有活路!”

“你疯了!”冬奴啐了一声,恨不得敲开崔邈的脑袋瓜,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浆糊,“城外那皇帝许过你什么好处?你指望把人交出去就能换来平安,痴心妄想!”

冬奴尖刻的讥刺惹怒了崔邈,于是这一刻他反倒阴测测地冷静下来,厉声道:“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崔府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来人啊——”

第九十二章:泄洪

崔邈张口刚想唤人,这时与他对峙的冬奴猛然向前一扑,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崔邈两目一瞪,立刻发起狠来,抬手掐住冬奴的脖子与他扭打在一起,安永和陶钧慌忙上前拉架,惊慌失措的女伎则护着景星躲进了寝室。

一时屏风翻、几案倾,青铜连枝灯架被撞翻在地,崔邈好不容易挣开冬奴的手,躺在地上喘了两口粗气,恨恨道:“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安永和陶钧好不容易才将他二人分开,陶钧架住崔邈,苦口婆心劝道:“公子,你这是何苦,大家想想办法,一起度过眼前的危机才是……”

崔邈没有答话,冷笑一声,冷不防一把攥住了陶钧腰间的佩剑,刷一声抽出来,直直向冬奴刺去。

安永不由发出一声惊呼,飞身挡在冬奴面前,伴随着陶钧的怒吼,一道高大的身影如野兽般窜进了内室,场面忽然乱成一团,待到众人回过神时,视线内飞溅的鲜血让他们全都惊呆了。

只见崔邈手中的长剑划破了昆仑奴的手臂,而昆仑奴手中握着的一枚匕首,却尽数扎入了崔邈的胸膛。

崔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便浑身抽搐着断了气,血花在他素白的衣襟上越染越大,瑰丽刺目的鲜红夺去了所有人的呼吸,窒息的气氛在凝滞到极点时,倏然被冬奴歇斯底里地打破:“我偿命,我替他偿命——”

他一边喊一边爬到昆仑奴跟前,张臂抱住自己高大沉默的伙伴,做出十足戒备与保护的姿势。在场其他人都感觉到了他的紧张,陶钧慌忙拉着安永退后一步,盯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冬奴,你别慌,没人打算伤你们。”

他态度诚恳,语调缓和,终于使劝慰奏了效。冬奴受他安抚,紧绷的精神略微松了些,于是四肢筛糠一般发起抖来,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落在昆仑奴的肩头,怎么也止不住:“义父……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昆仑奴是为了救我才杀了公子……我替他偿命……”

安永脸色惨白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知道此刻能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若是一开口,很多事情就再也无法回头。然而事态至此已经无可挽回,他无法逃避,也什么都逃避不了。

“冬奴……”最终他还是开了口,沙哑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现在除了知情的人,其他人谁也不要惊动,收拾一下,我们今夜就走。”

纸包不住火,崔邈的死讯迟早会被人传出去,他们只能争取在最猛烈的风暴到来之前,逃出新丰。

是夜,无星无月,黑云压城城欲摧,最后一批留守新丰的柔然大军集结起来,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冲出北门,试图以奇袭突围。

易容后的安永一行人,早在傍晚时便冒充下人混出崔府,前往陶钧府上换好他备下的铁甲,打扮成骑兵,在心腹侍卫的保护下向北门进发。惟有与安永共骑的景星身量不足,只在胸前勒了一枚护心铜镜,以黑色斗篷裹身,被众人围在队伍正中心。

这一战柔然人破釜沉舟,以尉迟贺麟一骑当先,如利箭一般直插敌军严阵,根本不留后路。如此决绝的狠招,必然导致后防空虚,安永等人混在军队的末尾,借着夜色掩护,一路竟未引人疑窦。

一行人甫一出城,便打马向西疾驰,尽可能地远离战线。有如逃兵一般的行径还引得柔然人放了几支冷箭,折损了他们两名侍卫,这才勉强脱险。

此时围城的大军多数都被吸引到了北门,从西突围并不难,骑在马上的冬奴正待松口气,不料一丈开外的安永却忽然勒马,停了下来。

“义父?”冬奴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眼下正是一鼓作气逃出去的好时机,他不明白安永此举的用意。

“你们带着景星先走,”安永脱下沉重的兜鍪,气喘吁吁地望着冬奴道,“司马澈截断了千金渠,极有可能是想蓄水攻破新丰,当年重修千金堨时,我曾为此留有后手。如今你们既已脱险,为了新丰的安全,我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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