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朵朵桃花煞 下——千江映日
千江映日  发于:2014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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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次日上午,陆偲在床上醒来,呆呆望着天花板,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 他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到床上来的,因为后来他已经失去意识。而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他还记得清清楚楚,就算想忘也忘不掉。 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晰地复苏,他忍不住双手握拳,却发现如今的身体状态连拳头都握不紧。忽然就很无奈,长叹一口气,双拳松了开来。 四下环顾,这是他的卧室,只有他在,另一个人完全不见踪影。 所以是吃干抹净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吗?呵呵,不愧是陆中校,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干净利落啊!(#‵′)凸 不过,即使别人留在这里,陆偲暂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是该恼怒愤恨,还是该伤心委屈,或者是宽容大量地表示:不要紧不要紧,我知道你只是喝多了一时冲动乱性,我不会怪你的,我们还是好兄弟哟。 ——这不是坑爹呢吧?! 陆偲按住额头,实实在在搞不懂,到底陆英捷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仔细想想,就是从他的性取向曝光之后,陆英捷的态度才变得越来越怪异。 如果说是不认同他的性取向吧,可这人曾经亲口声称对此并无偏见;如果说是不喜欢他私生活糜烂吧,那这人自己也掺一脚又算怎么回事? 陆偲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摸摸头,感觉用脑过度有点头昏,又摸摸肚子,感觉肚子饿了。 ……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肚子,他的神经到底是粗到了什么境界! 怎么说呢?要知道他被MJ轮奸过,被车撞死过,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经历过那么多,神经想不变强韧都不行吧? 只是,再强韧的神经,也抹不掉他生理上的疼痛啊。 好不容易侧着身下了床,刚刚站起,某处就袭来尖锐的刺痛,差点一屁股跌坐回床上,所幸他摇摇晃晃稳住了,否则可就真要后庭开花啦! 不过那里疼归疼,却也没有什么粘腻不爽的异样感,显然已经有被清理过。 好吧,还算那个人没有丧失掉最后一点人性…… 经过刚才的挫折,陆偲对于下楼觅食的主意产生了犹豫。仅仅下个床都难成这样,更遑论下楼? 与其这么痛死,还不如让我饿死算了吧——刚这样想完,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是谁?陆英捷? 不对,如果是他的话,既然只出去一趟就回来,肯定会在出门之前把房子钥匙带上。 那么还会是谁? 陆偲在这里住了这么久,除了陆英捷以外就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来找过他。 哦对了,还有梅凌!但他昨晚才刚来过,不会这么快又跑来吧? 归根到底,陆偲还是不愿辛苦往楼下跑,遂决定不去管门铃,任由它响。 正准备趴回床上,手机又响了。看到来电号码显示,陆偲着实愣了愣,接起来:“云叔?” “你不在家?”电话那头传来云震的声音,在电波中听起来跟平常略有点不同,但还是那么温和沉稳,透着悦耳的磁性。 “呃?” 陆偲被他问得又是一愣,“在啊。” 云震:“那怎么不来开门?” 陆偲:“什么?是你在按门铃?” 云震:“嗯。” 陆偲:“……哦,那好吧,那你等我一下,我来了。” 挂掉电话,陆偲牙关一咬,拖着两条腿往前挪动,千辛万苦举步维艰,一步一步迈下楼梯,走着走着他就感觉裤裆里似乎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流了汗还是又出了血。 这一路简直堪比万里长征,终于来到大门口,陆偲打开门,果真是云震站在门外,一身军装笔挺,肩膀上的军章熠熠生辉,俊逸的脸庞容光焕发,丰神如玉。 相形之下,陆偲就如同一颗饱受暴风雨摧残的小花,枯槁憔悴,汗如雨下。 看到他如此不对劲的模样,云震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丝关切:“你怎么了?” 说着往门里走进来,陆偲见状让到一边,含糊答说:“没,没什么。倒是你怎么来了……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云震说:“我的司机来过一次,忘了吗?” 陆偲确实差不多快要忘了,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上次他去军区的时候就是云震派人来接的,难怪了。 “只来过一次就记住了啊,真不愧是司令大人的手下,记性真好。” 陆偲表示赞叹,转口又问,“那你今天怎么会来?” “一半是专程,一半是顺路。”云震答道。 陆偲想了想,顺路的意思好理解,至于专程难道是—— “专程来看我?”不甚确定地问着,脑袋一歪,表情迷茫。 云震不禁莞尔,伸出手,捋起陆偲额前的刘海拂到头顶,手指在发间穿插而入,却发现他连头皮上都湿湿的,而这很显然不是水,而是汗。 “你是生病了还是刚做完运动?”云震问。 “……” 陆偲眨巴眨巴眼,“刚做完运动。” 云震却早有所料似的勾起嘴角:“撒谎。” 陆偲:“……”既然已经有答案了那还何必要问他呢?逗小孩儿玩吗? 邪恶的大人啊!╭(╯^╰)╮ “到底怎么回事,说吧。”云震轻描淡写地说,面色看似平常,隐隐带着笑意,却莫名带来一股无法回避的压力。 陆偲缩缩脖子,飞快地考虑出了许多借口,但又被一一否决,因为他觉得不管什么借口恐怕都瞒不过这个人。 最后他眼珠转了转,露出怯怯状:“那个,我不好意思说。” 云震哑然失笑:“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小滑头。”说完,就像对待不听话的小孩那样,大手在他屁股上一拍。 如果当场用镜头给陆偲来张特写的话,将会完美地再现一副世界名画——《呐喊》。 偏偏他连喊都喊不出来,声音卡在喉咙眼,嘴角抽搐,两腿直打哆嗦。 这样的异常反应看在云震眼中,瞬间精光一闪,淡色的瞳眸更加淡化了,透澈得仿佛可以沥掉最细微的杂质。 “你……”发出一个字,却又打住了话头,一把将人抱起来,直接往楼上走去。 来到二楼,云震看着左右两边的房门:“哪个是你的房间?” 陆偲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举起颤巍巍的手,无力地指了指:“这个,就这个。” 云震把他抱进去,放到床上,二话不说就给他脱裤子。 陆偲吓了一跳:“等等等,等一下!”面红耳赤地叫嚷着,急得想要坐起来,马上又疼得躺了回去。 他下面穿的是睡裤,松紧带很容易拉,三两下就被扯落,而后云震分开他的双腿,认真查看起来。 陆偲整个人石化几秒,突然发出一声欲哭无泪般的呜鸣,捞起旁边的枕头把脸蒙住。 他在那边羞惭之极没脸见人,云震这边却是郑重其事,细细端详,不出意料地看到那个曾经柔嫩的部位如今变得红肿不堪,甚至还有开裂的伤口,痕迹从外往内延伸而去。 云震探出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收回来。 外面伤成这样,里面的情况只会更严重,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医生,不能贸然处理。 他拉起床上的薄被,把陆偲光裸的下半身盖起来,然后在床沿坐下,拽掉陆偲脸上的枕头,但紧接着陆偲又用双手牢牢掩住了脸。 云震好笑又无奈,捉住陆偲两只手腕,不紧不慢地给他扒开,终于让他的脸露出来,见他始终闭着眼,云震便单刀直入地问:“就是这两天的事吧?前天,还是昨天?” 陆偲这才稍微把眼睛打开一条缝,那张沉静如水的面容映入眼中,由于距离太近,倍加有股令人屏息的肃静感。 他的眼皮眨了几下,索性全部睁开,老实回答:“昨天。” 云震接着问:“是谁?” “……”陆偲纠结了。 是说呢,还是不说呢?还是说呢? 说吧,陆英捷的名声可能就完蛋了,而且于私云震是他的长辈,于公更是他的上级,万一一个搞不好,连他的前途都会受到影响; 不说吧,恐怕又无法令云震满意,假如非要刨根问底下去可怎么办? 陆偲翻来覆去地思量,始终拿不定主意。 面对他那满脸的烦恼为难,云震双眼轻眯,一个名字从嘴里缓缓吐出:“陆英捷?” “=口=!” 陆偲的表情简直就是惊恐了,“你、你你……你怎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非你真是什么千年老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天灵灵地灵灵—— 而陆偲这样的反应,也就间接肯定了云震的猜测,唇角微微划过一道弧,却又不像是个笑,尤其看在此时的陆偲眼中更觉得妖气无比,只听他非常缓慢、非常镇定地说:“这倒真是让人想不到。” 陆偲:“……”说什么想不到你不还是想到了吗?! 之后,云震起身去了浴室,片刻后拿着湿毛巾走出来,重新坐回床沿,擦拭起陆偲脸上的汗迹。 那动作非常轻柔,一下子令陆偲感动不已,毛巾很凉,却暖到了他的内心。 连绵的感动一直持续到云震开口:“英捷在军队中是铁汉,在私生活中像块石头,但无论在什么方面他都不是一个暴徒。他做出这种事,想必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吧?” 陆偲瞪大双眼,差点一巴掌把对方的手拍开:“你帮他讲话?他才是强……才是犯罪者,你居然帮……” “我不是帮他讲话,我只是要弄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云震截过话,“我也不会为他洗白,假如你想给他定罪,那就告诉我他是怎么犯下的罪,究竟有多重的罪,我帮你把他送上军事法庭,怎么样?” “……” 刚刚还像个刺猬浑身炸毛的陆偲瞬间又变成乌龟,彻底怂了。 其实这人是在开玩笑吧?别的不说,这种事哪可能是送到军事法庭上去的呢? 但即使明知如此,也足够把陆偲唬着了。 假如真把事情闹大,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好像都只是有弊无利。 可反过来,如果在这里他帮一个刚强暴过自己的人求情,单从道理上就太说不过去了吧?更何况……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干脆缄口沉默。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最终打破这层僵持局面的,却不是这两个人,而是第三人。 那人就是忽然出现在门口的陆英捷。 看见房间里的情形,他一只脚已经跨进门内,另一只脚还滞留在门外。 那边的两人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去。 整个房间里,空气停止流通大约三秒钟。 然后,陆偲别过头,云震依旧望着陆英捷,而陆英捷则重新迈脚,走了进来。他径自走到床边,把袋子里的药品一一拿出来。 先前他去找了一位熟识的老军医,后者对肌肉损伤类的情况很在行。他以“替朋友问问”的名义向老军医咨询,在老军医“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下,被灌输了许多养伤方面的建议,当然最好还是一开始就别让人家受伤啦,平日也要善加护理,就像在军事中养兵千日用于一时,不先养好又怎么能用好呢……(陆英捷:=_=b) 原本他还想着要不要打针,不过老军医说打针打多了也没什么好的,能吃药解决的就吃药吧。 于是他拎了一袋子的药回来,有内服药,也有外用药。 在他把药拿出的过程中,云震一直安静地看着他,连陆偲也忍不住朝他偷看了几眼。 全部的药都放到床头柜上之后,他把需要口服的药拣出一份,然后去倒了杯水回来,把药和水一同向陆偲递去,说:“吃药吧。” “……” 陆偲现在的心情,大体上可以分成两边。 一边,他得知这人原来是买药去了,并没有毫不负责地丢下他跑掉,还算有点良知; 另一边,昨天才刚做出那种暴行的人,今天站在他面前,竟然显得这么若无其事,简直让他不知道是该好笑还是好气。或者说,是想起来可笑,看着又来气,尤其是看到那张脸,线条如同刀削般深刻硬朗,再配上那冷然的神色,看上去跟一尊雕像几乎没有区别。 ——难道你都不会后悔吗?连愧疚都没有是吗?最最起码,你稍微表露出一点点忧虑紧张不会死吧?! 陆偲越想越生气,眼中熊熊的火苗仿佛能把整个空间里的氧气都点燃,但他并没有开口骂人,也没有动手打人,完全采取一种冷战术。 陆英捷也不催促,就这样举着手里的东西,默然如石地等待着。 忽然有只手伸出来捉住了水杯,手的主人并不是陆偲。 “如果你不想被他把杯子掀翻,还是让我来吧。” 听到这句话,陆英捷转头向云震看去,整张脸冷到极致,看起来真的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雕像,完全不似一个真人了。 云震回视着他,眼神沉着中透出劝解,又夹杂几分催促。 良久,陆英捷再次看向陆偲,后者已经不看他,扭开的侧脸显露出清楚明白的拒绝,就像是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他,拒绝到底。 感觉到他的手指在放松,云震耐心等着,终于他把水杯完全放开了,云震便接过来,并把他手里的药也拿过来,对陆偲说:“来,吃药。” 陆偲犹豫了一下,仍旧没有回头,也不做声。 “傻孩子,不要怄气。” 云震耐心劝道,“你难道不想快点好起来吗?” 闻言,陆偲终究被说动,转过脸,不好意思地瞄了云震一眼,在他的扶助之下稍稍撑起上身,把药吃了,再重新躺回去。 云震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顺手拿起一管药膏看了看,问陆英捷:“这药是用来涂的?” 陆英捷冰刻般的眉峰微微一动,缓慢点头。 “那……” 云震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陆偲急急忙忙打断:“这个我自己来,让我自己来!” “你自己来?你确定你可以?”云震问。 陆偲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开玩笑,不可以也要可以啊!如果让别人给他来,那他还不如直接被爆菊而死算了…… 他的想法云震又何尝猜不到呢? “好吧,那你自己试试,如果不行的话再告诉我。” 站了起来,视线投在陆英捷身上,说:“你跟我出来。” 第52章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外,云震首先停步,转身面朝着陆英捷。陆英捷刚刚止步,迎面就是一耳光过来。 啪! 其实如果以这两人的标准来看,这一耳光也许不算特别厉害,云震大概还保留了三分之一的速度与力度。 但陆英捷明显心不在焉,竟没能躲开,左边脸被打个正着,瞬即面色一变,手臂肌肉猛地绷紧,近乎能看到从衣服底下鼓了起来。 云震已然知晓他的意图,抢先道:“想动手之前先说说你的理由。” 陆英捷正待举起的手一下子顿住,紧接着又听见:“在此之前我要先说——不论你是什么理由,都不该用这种方式,你究竟是爱他还是恨他?” 陆英捷的手彻底僵硬,寒意从骨子里渐渐渗透出来,一丝一丝渗入血管,被血液带往全身上下,连汗毛仿佛都冻结了。 爱他?还是恨他?还是……爱他? 云震没有逼迫他回答这个目前他自己也回答不了的问题,转口道:“现在说吧,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半晌,陆英捷终于开口,只说出一句话:“……是我失控了。” 云震当然知道是这类情况,他了解陆英捷,这个素来强悍严厉而又自制的年轻军官,如果不是失了控,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问题的关键在于:“起因?” 陆英捷静默着,眼里似乎有什么浮浮沉沉,反问:“你跟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样一问,云震并没有太过意外:“哦,你知道了?所以这就是起因——”顿了顿,“嫉妒。” 陆英捷眉尖一跳,目光瞬间阴鸷异常。他没有反驳,也没办法反驳,只是把拳头越捏越紧,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为什么?你怎么能……” “我怎么能什么?怎么能诱拐他——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云震接过了话,语调放得更缓,也让人听得更加清晰分明,“英捷,世上有些事是两厢情愿,比起你强迫性的做法,你认为哪种更加合情合理?” “……”陆英捷哑然,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忽然闭上了眼。 此前一度产生过的暴虐冲动,此刻几乎都消弭于无形。 他想,这就是云震。他所敬重的云司令,他所欣赏的云叔,从来就是这样一个大气稳重、有条不紊、仿佛永远不会犯错的人。 当然这次主要也是因为,责任确实在他,是他犯的错。不过…… ——云震,你真的就半点错误也没有吗? 他张开眼,一字一字挤出来:“他可以当你儿子了。” 云震淡淡一笑:“我儿子比他还是要小得多,何况,你是他亲兄弟,一直以来他对你是什么情义,相信你比我看得更清楚,那么你也应该更知道,你如今的所作所为让他有多失望?” 陆英捷心口一紧,再次失去了言语。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陆偲一定气他、怨他、怪他。而他自己呢,是不是也该怪自己?怪自己不该太冲动,怪自己不该这么糊涂,还是怪自己怎么能事到如今依然不知后悔? 不,他不想后悔,更不想推翻已经发生的一切,不论是陆偲身上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云震的话语把他的思绪从中切断,“你向来是个行动派,但有时候仅仅依靠行动是不够的,该说的话不说清楚,注定是死局。” 听到这里,陆英捷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令他疑惑不解:“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他不恨你。”云震答非所问。 陆英捷一怔:“什么?” “如果他恨你,在我面前就不会保持沉默。当然,这不代表他不想把你痛揍一顿。” 像从前很多次做过的那样,云震抬手拍了拍陆英捷的肩膀,“你自己想想吧。”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回了房间。 ****** 陆偲仍是那副恹恹的老样子,躺在床上挺尸。 在那两个人到外头谈话的期间,陆偲已经涂好了药。过程着实辛苦,那个地方一碰就痛,一痛他就想罢手,但是转念又想,现在多痛苦一下,将来就能少痛苦几天,所以还是咬着牙关继续。 见到云震回来,陆偲眨眨眼睛,很好奇他们两人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却又实在问不出口。 这事太尴尬了。一个曾经跟他上过床,一个刚把他搞得下不了床——这样两个人有什么好谈的,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囧,而且还有种莫名其妙的肉麻感。 云震走到床边,没有在意陆偲那神经兮兮的表情,问道:“药涂完了?感觉好些了吗?” 陆偲扯了扯嘴角,也扯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回答:“嗯,好了一点。” “那就好。” 云震低头看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话音刚落,陆英捷从门外进来,云震便对他说:“这几天你不用去军区,留下来,好好照顾你弟弟。” 陆英捷尚未接话,陆偲已经发出抗议:“不要——!” 云震笑了笑:“总之假我已经批了,具体要怎么安排,你们自己协商。”说着弯下腰,在陆偲的额头落下一吻。 目睹这一幕,陆英捷眼中寒光爆射。如果放在二十分钟之前,兴许他早已经冲了上去。然而现在他却只是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深深地刺进肉里,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而陆偲这边呢,其实也浑身不对劲,不自在极了。 这个人的吻来得那么自然,旁若无人,但陆偲可没有忘记在场还有第三个人。 就算放在更早以前的时候,这样当着一个人的面跟另一人亲密,对他来说已经是不可想象的场面,更何况事到如今…… 好在那个吻只有短短两秒,云震退开,揉揉他的头顶:“傍晚左右我还会路过这边,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就这样,云震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与其说气氛尴尬,不如说连空气都已经阵亡,绝然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直到陆英捷身形一动,开始往前走,来到床边望着床上的人。 由于视角问题,那双幽黑的眼睛高高在上,显得格外气势凌人。 莫名地一股倔气从陆偲的肚子里冒出来,他不肯示弱,使劲瞪了回去。 两人一站一躺,视线勾缠交错,许久许久,那副情状看上去如此(狗血)经典,仿佛如果不是生死与共的情人,就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忽然陆英捷弯下腰去,扣住陆偲的双肩。 那十根如同钢铁铸成的强硬手指,令陆偲一下子想起昨夜的“噩梦”,整个人僵了僵,想把对方推开,却被抓住手腕,按在他的脑袋两侧。 如果说陆英捷的战斗力是正一千,那么陆偲的战斗力最多也就二百五。所以他完全不必考虑反抗的事,两只通红的眼睛更加死劲地瞪着对方,简直睚眦欲裂:“陆英捷!你……” “听着。” 陆英捷截过话,“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但现在你必须有人照顾。” 口吻一如既往的强势,但如果用心仔细去听,还是听得出其中掩藏着的一丝尴尬的生硬,一丝担忧的关切,甚至是一丝求和的妥协。 只可惜陆偲现在任何心思都没有,断然大叫:“不!我不需要!” 那句话至少前半句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想看见这个人,因为一看就会想起那些不愿想起的事,胸口窒闷不堪,连痛苦着的地方似乎也加倍痛苦起来。 云震有句话也说的没错,他不恨陆英捷,但不代表他不怨。 有时候怨与恨,也不过就是一线之隔。 陆英捷听了他的答复,并不意外,也不沮丧,只还给他一句:“那你现在下楼去吃点东西给我看看。” “你——” 这人怎么知道他想吃东西却没吃成?陆偲有点震惊,随即硬气地回道,“我不饿!” 老天爷爷这位老人家啊,有时候真的很喜欢恶作剧,陆偲话刚讲完,肚子就咕咕叫了几声,顿时懊恼地红了耳根。 陆英捷没有取笑他,反而想起了别的什么,声音微微变得低沉:“你现在应该吃流质食物,我去给你弄点粥。” 陆偲一愣:“你会做饭?”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抿紧嘴巴把脸扭向一边。 看着他这别扭的模样,陆英捷的唇形几不可见地变化了一下,似乎笑了,又似乎只是错觉。 “虽然没你的手艺那么好,但煮个粥还不成问题。”说完就离开房间,下楼去了。 之前陆英捷买药回来的途中,顺道进超市买了些东西,其中包括营养粥,粥里面各种材料都已经搭配好,只需要加水煮熟即可。 等陆英捷端着热乎乎香喷喷的粥回到房间,陆偲早已百无聊赖,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选中电影台,尽管这部电影白烂得比他还要无聊。 为了方便看电视,他把两块枕头叠了起来,把上身稍稍垫高,总体上整个人还是平躺着,以免压到痛处。 陆英捷坐到床沿,舀起一勺粥,仔细吹凉,再送到陆偲嘴边。 如果可以的话,陆偲当然很想自己来,但那就得要求他坐起来吃,不然手和脖子肯定吃不消,更不可能趴着吃吧? 偏偏他现在是死都不想坐的,心里好一番天人交战,最终决定,没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默默打开了嘴巴。 就这样,陆英捷一口一口地喂,陆偲一口一口地吃,过程顺利,气氛平和,如果叫外人来看,没准还会感叹——真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啊! 事实上,陆偲是只盯着电视机,压根不看那个给自己喂食的人。 一直到很后来,他终于才忍不住瞄了一眼,但见陆英捷垂眸望着碗里,刚刚舀了一勺粥,正专心地将之吹凉。 或许是因为这种居家型的举动,衬得这个人的神情也温和很多,不再像平常那么冷峻,更不像昨夜那么残暴…… 想到昨夜,陆偲又是阵阵心悸,紧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看不见脑海中的那些不堪画面。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陆英捷唤道:“陆偲?” 陆偲这才睁开眼,看到那勺粥已经递到他唇边。他深吸了口气,视线向陆英捷投去,说:“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语法是疑问句,但口气是陈述句。 陆英捷微微一怔,很快明白过来。 是啊,无端端碰上这种事,谁会不困惑,谁会不想得到解释?否则困惑还会持续,各种负面情绪也会一直累积,最终,山崩地裂。 该说的话要说清楚——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语掠过脑海,陆英捷的表情复杂起来,刚要开口,却被陆偲抢先:“在你解释之前,我想先问清楚一件事:在你眼里,到底当不当我是你弟弟?” 陆英捷瞬间有些窒息,眉头紧蹙:“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无法想象会有哥哥对弟弟那样做。” 陆偲脸上掠过了一丝冷笑,似乎是嘲弄,也或许是自嘲,“如果在你看来我始终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冒牌货,永远不会真正成为你的兄弟,那就趁早告诉我,我也好知道以后该怎么处理跟你来往的问题。” “……” 窒息感在陆英捷胸中继续扩大,几乎用尽全身气力,他才把这种感觉一点点压了下去,深吸几口气,终于发出话来,“你一直想成为我的兄弟,是吗?” “是。” 陆偲再次笑了一下,自嘲的味道越发浓烈,“至少曾经是。” 陆英捷闭了闭眼,先前他曾经想说些什么话……忽然之间,他就好像已经记不起,也不愿记起了。 他说:“我无法解释昨晚的事,也许真的是我喝醉了,是我发疯了,我很抱歉,对不起,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 顿了顿,“我也可以承诺,今后会把你真正当成我的兄弟。” ——兄弟,仅仅只是兄弟。 他的态度太过配合,反而让陆偲觉得有哪里不对:“你说的,都是真的?” 陆英捷说:“千真万确。” “……”陆偲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照理说,他应该是要满意、要乐意的吧?却也许是因为昨晚的事留下了太重的后遗症,他只感觉疲惫莫名,还夹杂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他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低声嘟哝:“但愿如此。” 有那么一瞬间,陆英捷眼中的光芒骤然暴涨,仿佛涌起千言万语,却连半句都没说出口,沉默着拿起勺子,继续喂陆偲吃粥。 在此之后,谁都没再开口,气氛重新回归死寂。 不多时,一碗粥全部干净了,陆英捷问陆偲还要不要,陆偲表示已经吃饱,陆英捷便带着空碗下楼,到厨房把碗洗掉。 区区一只碗,他却洗了许久,明显心不在焉。水流在碗上冲刷着,也在他心头冲刷着,水柱冰凉有力,甚至像要在他心脏上冲出洞来。 忽然“哗啦”一声,一记拳头重重地砸在水池里,水花四溅,有的溅到他身上,还有的溅到他眉头,滴滴水珠悄然滑过眼角,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下滑,最后没入那双紧抿的薄唇间。 兄弟。 不错,兄弟啊…… 无论他怎么想,也无论陆偲身体里的灵魂是谁,在陆偲眼中的他,始终都是兄长。 他们本就是亲兄弟,这层血缘从他们的父辈开始便传承下来。 试问,与自己的兄弟,他想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假如他们真的怎么样了,整个陆家大概就要爆炸了吧,硝烟尘埃漫天遍地,无可收拾。 昨天他已经疯狂一夜,仿佛已然用尽了毕生的冲动与疯狂,难道他真的还要继续疯狂下去? 第53章 正如云震先前离开时所说,傍晚时分他果然再度造访。彼时陆偲刚刚被投喂完毕,正躺在床上打饱嗝。 门铃响起后,是陆英捷来开门。 或许因为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如今面对云震,他的情绪显得很冷静,或者说太过冷静,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然后吃饭去。 他是先把陆偲喂饱,下一个才轮到自己。粥这种东西他吃不惯,所以叫了外卖,几分钟前刚刚送到。外卖分量极足,再算上云震一份都足够了。 来之前云震已经吃过,于是直接上楼去看陆偲。 比起上午刚见面的时候,陆偲的精神不再那么萎靡,气色明显好看不少。 云震询问:“感觉好些了吗?” 陆偲点头:“嗯,好多了。” “按时吃药别忘了,外用的药也要记得。”这么叮嘱着,云震在床沿坐下来,顺手把快要滑到陆偲腹部以下的薄被往上提了提。 陆偲看着他这动作,不自觉地一笑:“记得记得,都记得,哥也会提醒我。”这句话说得异常顺口,说完方才一愣,尤其是那声“哥”,简简单单一个字,却有着分外亲昵感。 原来才短短几个月,他就对那人如此习惯成自然了吗?一时间想改也改不掉…… 转念一想,人家已经承诺会好好跟他做兄弟,那么他也的确应该叫“哥”才对,否则总不能直呼名字吧? 云震听出了些许端倪,便问:“你们和好了?” 陆偲想了想:“一半一半吧……” 目前来看,他们还算勉强可以和平共处,但他心里的气可远远没消呢。 怎么消?被人暴行侵犯,而且那还是一个曾经无比信任的人,这种气怎么才能消? “他对你说了什么?”云震接着问。 “嗯?好像没说什么吧。” 陆偲纳闷地反问道,“难道他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云震笑笑,半开玩笑似地说:“比如说他喜欢你之类的?” “啊?没有没有!” 陆偲一脸【这个笑话不要太冷了好吗?】的表情,摆摆手,中间顿了一下,“你说的是爱情的那种喜欢?那肯定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其实他也曾经考虑过,不管人怎么发脾气、发酒疯,跑去强暴别人都太不正常了吧?对着一个完全不来电的对象也能下得去手吗?那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直到后来他记起一句俗话:男人若冲动起来,对着电线杆都能发情。 那么陆英捷想必也是这样吧,在莫名其妙的环境下,对他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生理欲望。当然这只会是一时头脑发热,纯属酒后冲动,跟什么情情爱爱是绝对扯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强暴他,那强暴根本就不会被列为犯罪了,不是吗?除此之外—— “况且他是我哥,我们是亲兄弟,总不可能乱仑吧?” “哦?” 听到这里,云震知道了,陆英捷肯定什么都没说。至于陆英捷为什么要缄默,他不会去问,这个人必然是有自身的考量,而他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一部分。 “你很排斥乱仑?”他问。 陆偲皱起眉头,很快就松开,耸耸肩:“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我家人肯定不能接受啊,他们绝对会疯了,再说你看我哥他也不像是会这么乱来的人对吧?” 看着陆偲这么大大咧咧的样子,云震蓦然产生一种“搞不好这孩子异常迟钝”的感觉。 “你谈过恋爱吗?”云震问。 “……”正在被家长关心成长问题什么的,只是错觉吧? 陆偲捏捏鼻子:“没有。” 大概是因为吃饱喝足精神好,他的心思开始活泛了,玩心忽起,嘴角一撇泫然欲泣状,“可怜没人喜欢我啊。” 云震眉梢一挑:“照你这么说,我不是人?” “什么?我没有这么说啊。” 陆偲赶紧澄清,之后才反应过来,“呃?你的意思难道是,你喜欢我?” 在这里可以看出,陆偲的神经比云震所想的还要迟钝,完全当作对方是在开玩笑,还笑嘻嘻地故意问道,“那你都喜欢我什么呢?” 少顷,云震仿佛在认真沉思,答说:“喜欢你漂亮,喜欢你青春,喜欢你可爱。” ……不得不说,这话听上去还真像是玩笑。 所以陆偲仍然没有当真,自以为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正要调侃回去,却听见:“我喜欢看你快快乐乐,也喜欢你让我快乐。” 这样说着,云震双手捧住他的面颊,如同捧着一朵娇嫩花苞:“小玫瑰——” 最后一个音久久没有落下。 陆偲的心脏也跟着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来。他两眼瞪得发直,目光急速闪烁,云震甚至能从他的表情当中看出他正屏住呼吸。 云震微笑,低头吻了他一下,然后松开双手,再然后……没了。 ——就没了?! 陆偲一口老血涌到嗓子眼,差点没喷出来。 这是在存心吊他胃口吗?明明话还没讲完……吧? 转念想起刚才自己的紧张反应,那口血又“咕咚”一声咽了下去。 是他的错觉吗?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居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是认真的,真的喜欢他,喜欢他这样,喜欢他那样…… 会吗?应该不会吧?难道真的会吗?可是怎么会呢? 喉咙里又是“咕咚”一声,吞了大口唾沫,偷偷向人瞄去,恰好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眸,霎时心跳乱了几拍,移开视线。 一手攥起了拳,另一手按在胸口:噢天哪,他这是怎么了?难道、莫非、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心如鹿撞? 好吧,不管真的假的,有这么个魅力指数超标的男人对你告白,谁又能不心跳加快呢? 给自己找了这样的解释,陆偲拍拍胸口顺了顺气。 说实话,从一开始他就未曾期待过,不予不求,自然心安理得。 然而现在,心池忽然被搅乱了,即使他不敢期待,却还是禁不住东想西想,尤其是与这个人相处至今的种种细节,有没有什么迹象可循? 想啊想啊,太过投入,一不留神冲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也不生气不吃醋啥的?” “嗯?” 云震想了想,“你是说我要跟英捷争风吃醋?” 刚才话一出口陆偲就已经后悔得想挠墙,再听到云震说得这么直白露骨,更是让他从脖子根开始爆红,连连摇头摆手:“没有没有,我不是这意思,你听错了,你听错了。” 温和的笑意在云震唇边散开:“如果我跟他吃醋的话,最为难的人还是你吧。” “呃……”也对哦,夹心饼干什么的最难做了。 陆偲挠挠头,突然嘴角一抽,整个人“OTZ”了。 他怎么还真的入戏啦?这两人不论哪个都没可能为了他争风吃醋好吗? 懊恼地拍拍额头,努力把心思从这笔糊涂账里抽出去。 其实云震话虽这样说,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吧?与其计较他说了什么,不如先搞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话说回来,你对我哥还挺好的。” 陆偲琢磨着,“之前你就帮他讲话,还给他放假让他留下来照顾我……为什么我感觉你似乎很关心我跟他的关系好不好呢?” ——因为他的做法越是激烈失控,越表明你对他的影响力之大,越证实他把你看得何其之重,一旦将来他厘清了自己的心情,他就越是会珍惜你,做你的枪,做你的盾,为你保驾护航,为你付出一切。 陆英捷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 不过这些话,云震就不在这里多说了,还是让事实来见证吧……如果有机会的话。 见云震笑而不语,陆偲没来由地汗了一下,就此打住。其实他也只是偶然想到,有点狐疑,并不是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毕竟云震和陆英捷认识这么多年,交情不好才叫不正常吧? 更主要的是,跟一个与自己关系暧昧的人,讨论一个刚强暴过自己的人,感觉总会怪怪的。 于是转移话题,虽然这话来得有些后知后觉:“对了,没想到这么就能再见到你,我还以为会是很久以后呢。” 云震笑笑:“这次算是机缘巧合,下一次……其实机会还有很多。” 归根到底,机会是要靠人创造。只要人有意愿,机会自然少不了。 陆偲“哦”了一声,赞同地点点头,也跟着笑起来。 说心里话,他还是很喜欢云震的。姑且不论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跟云震在一起感觉非常舒服,甚至可以说是享受。 要知道,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得到长辈的体贴照顾和情人的缠绵温存,真是太划得来了对吧? ……二逼青年,你赢了。 “你来的时候看到院子角落的野玫瑰了吗?已经栽活了噢。”陆偲献宝地说,那眉飞色舞的表情,衬得俊脸更加神采飞扬。 云震不禁笑了起来,捏捏他的鼻子:“看到了,很了不起。等到它开出和你一样美丽的花,记得叫我来观赏。” “哦,没问题。”陆偲顺口应着,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叫和他一样美丽的花?这人来赏花,到底赏的是哪朵花啊? 瞬间被囧得不行,把这两个问题从脑海中狠狠一揪,拖出去五马分尸。 身为男性,时不时被人叫成花名已经够郁闷了,“小玫瑰”这个称呼其实也是他纠正了多次以后不得不放弃的。 要不要最后再试一次呢? 就在这时,见云震看了看腕表,陆偲立即把刚刚的念头抛到脑后,问:“时间到了?你又要走了吗?” 云震颔首:“嗯,差不多了。” “太快了吧,这么快啊……”陆偲嘀嘀咕咕。 这么些天没见,今天才见了两面,全部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两小时,下次再见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 面对他毫不自觉流露出的依依不舍,云震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去。 起初这个吻只在嘴唇上流连,直到双唇充满了润泽的血色,才深入到口腔内,舌尖交会你来我往,宛若喁喁细语,极尽细腻温柔。 陆偲只觉得简直要融化在这个人的舌尖上,神思飘飘然如梦如醒。云震这么专注地吻着他,当然也是心无旁骛。 所以两人都没注意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门外,又突然退了一步,转过身,慢慢背靠在墙壁上。 ——心如刀绞就是这个感觉吗? 陆英捷闭上眼睛,两排睫毛也跟眉毛一样粗粗直直,就像两把扇子,在眼脸下方投射出深重的阴影。 假如他冠冕堂皇一点,或许现在就可以走进去说:你们俩差别太大,根本不相配,更不该再继续纠缠下去。 然而,一个问心有愧的人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 更何况就算不是云震,也会有其他人…… 当云震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陆英捷站在这里,云震的脚步慢了一下,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按在他的胸口,掌心正下方就是心脏所在。 那只手的力度非常轻,几乎难以察觉。当然陆英捷还是察觉了,睁开眼,眼中仿佛盘旋着黑洞,汇聚着宇宙中最冰冷最阴沉的物质。 “嫉妒会蚕食你的心,别再被它驱使。”云震说。 陆英捷微微一怔,沉默着,眼中的东西似乎也沉默了。 云震不再多说,收回手转身就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云叔。” 工作上,等级分明是必须的,而私底下,陆英捷也是这么称呼对方。 云震停住了脚,回头看去。 陆英捷问:“你似乎从不嫉妒?” 这个问题,与之前陆偲问过的那个问题有些异曲同工。 云震便笑了笑,回道:“很多人总说什么笑点哭点,每个人的点都不一样,或许我嫉妒的点也跟别人不太一样吧。” 云震离开后,陆英捷在原地静立许久,直到整理好所有的心绪,才走进房间。 陆偲正在看电视,两眼放光,脸色红润。至于是电视节目精彩到令他这么精神奕奕,还是因为之前的什么事……或什么人,这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以陆偲目前的状况不方便洗澡,天气也不是热到需要天天洗澡,陆英捷便打水过来让他在房里洗了脸和脚,之后没有其他事了,陆英捷不再逗留,回到客房。 他没有上床睡觉,坐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一根。他的烟龄虽长,但抽烟并不凶,一包烟至少能抽四五天。而要是按照他现在这种频率,恐怕一天一包烟都不够了。 青白的烟雾飘忽不定,袅袅升起,渐次没入空气之中,时间也随着这一缕缕消失的烟雾不断流逝。 夜色越来越深,陆英捷终于起身往房里走,而又不知不觉从房门走了出去,跨进另一间房门。 不出所料,房里的人已经睡了,电视电灯等等电器均已关闭。窗帘还没拉上,假如放着不管,明早从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将会十分扰人清梦。 陆英捷去把窗帘拉好,然后朝床边走去。 月光被隔绝在窗帘之外,整个房间里几乎再无其他光线。黑暗中,即使陆英捷眼力再强,也无法看清楚床上那个人的模样。 不过,他不需要看,脑海中已经可以清晰地描绘出来。 从小到大看了二十多年的这张脸……所有的音容笑貌,却仿佛都及不上这几个月来留下的印象深刻。 他在床边伫立许久,缓缓弯下腰,短暂地停了停,而又继续俯身,双唇轻轻覆在人的额头上,那种平滑的触感、温暖的体温,一下子好像击中了心脏,收缩膨胀,无休无止。 这一刻他蓦然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深深根植在他心里,再也抹除不去。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 “晚安。”无声呓语。 ——晚安,弟弟。 【云震※小剧晨 《自白书》 我是否喜爱小玫瑰?是。 我是否想拥有小玫瑰?是。 我是否容许分享小玫瑰?是。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可以给予你所有宠爱,亦注定亏欠你诸多岁月。 惟愿我的宝贝,一生平安喜乐。 来世重逢,必长相守。 第54章 接下来几天,陆英捷留在房子里照顾陆偲,等到陆偲可以下床行走自如的时候,便销假回了部队。 单看外表,陆英捷完全是纯种的大老爷们儿,做起事来倒相当细心,各方面考虑周到。陆偲被他照顾得很好,尽管有时看着他那张脸——该死的酷而又该死的帅,还是会莫名来气,但又找不到能发作的点,是以这几天的日子可谓风调雨顺,世界和平。 甚至也许是因为这段相处,陆偲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有这个人在身边。人家刚刚一走,他就感觉有点不适应,不自在,不……嗯,没有不什么了,咳咳。 总而言之,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 陆偲的伤势虽说是好转许多,但也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所以他还留在家里休养,顺便看看那些该看的书。 过了些天,他觉得已经在房子里闷太久,于是趁着某个秋高气爽的上午,出门放风去也。 这片环湖别墅区占地辽阔,主干道非常之长,路况也很好,三更半夜在这里赛车将是绝佳的选择,前提是不被诸业主报警投诉的话。 陆偲开着车,上路行驶了还不到五公里,忽然从前面路口右边冲出一辆车,车速飞快,当它急刹时甚至产生了一个将近一百八十度的大漂移,而在这之后,它更是好死不死地横在了陆偲的正前方。 陆偲赶紧踩下刹车,但是来不及了,车头“砰”一下撞上,把那辆车的车门都撞得瘪了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陆偲开车向来求稳不求快,所以这一撞不算太严重,再加上安全带的保护,他并未受伤,主要是被吓到。 待到惊魂甫定,火气便蹭蹭直冒。 这家伙怎么开车的?飙车党吗?就算要飙车也不该在大白天吧混蛋! 陆偲解开安全带一把撂开,推开车门,刚要往那肇事车走去,恰巧那辆车的驾驶者也下了车,陆偲定睛一瞧,霎时“=口=”→“⊙﹏⊙b”→“(╰_╯)#”! 那个天杀的“飙车党”,他可认识两辈子了——不是沈晋瑜还是谁? 与陆偲往日的印象中有些不同,今天的沈晋瑜看上去异常清冷,脸上没有分毫表情,近乎是一种毫无七情六欲的漠然。 当他看到陆偲的时候,眼中瞬间闪过微光,被眼镜片完美掩盖了下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陆偲面前,完全没给陆偲发脾气的机会,把他胳膊一拽直接拖走。 许是被沈晋瑜的陌生气场给唬着了,陆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即挣扎试图挣脱,却怎么都挣不脱,这让他在气恼之余又有点震惊。 这个养尊处优声色犬马纸醉金迷的公子哥,原来是深藏不露,力气竟然这么大吗? 其实未必是沈晋瑜的力气有多大,而是陆偲这些天一直养伤疏于锻炼,再加上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自然也有所影响。 沈晋瑜拖着陆偲健步如飞,一边走一边拿出手机打电话。 道路两旁大树成荫,每棵树都有三四个成年男子环抱那么粗,沈晋瑜就带着陆偲躲在其中一颗树后,从树的另一边看过来,两人的身影尽被遮挡。 陆偲越发莫名其妙,刚想质问对方到底在搞什么鬼,忽然听到阵阵刺耳的刹车声。那声音实在尖锐刺耳,听起来就有种无法言说的不详。 陆偲从树后探出头,远远望见几辆黑色轿车,停在之前他和沈晋瑜下车的地方,从车上下来一群男人,去到沈晋瑜的车边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很有可能就是在找这辆车的主人。 就在这时沈晋瑜的电话打通,陆偲听见他问:“到了吗?” 话音刚落不到五秒,远处就传来砰砰砰的连天巨响。 陆偲张口结舌。那是鞭炮声吗?又或者是…… 当他再次探出头向车子那边窥视的时候,发现原地又来了另外一帮人,与早到的那批人正在交火。 是的,交火。 那些巨响果然是枪声……枪声?! 陆偲一下子缩回脑袋,心惊肉跳,紧紧掐住了自己的胳膊。 枪战场面的确稀罕,难得一见,但这可不是在拍电影啊喂!像他这等市井小民hold不住啊! 单凭耳朵听,已然可以想象出那边的交战多么激烈,枪声密密麻麻连绵不绝。 一片嘈杂之中,沈晋瑜的声音却依旧从容不迫,听得莫名清晰:“嗯,老规矩,一切涉及我的东西都销毁。” 说到这里,朝陆偲看了一眼,向电话那头的人吩咐,“旁边那辆车也销毁。” 陆偲:“……喂!”那是他的车!花了他近百万啊,不是几百啊,是百万啊!(#‵′)凸 无视陆偲的抗议,沈晋瑜继续与对方谈了几句,之后挂断电话,对陆偲说:“车钱我会赔给你。” 谁TMD稀罕你的臭钱!陆偲差点顶回去,却及时收住了嘴。 说到底,这笔钱本来就是应该赔给他的,再说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要岂不是冤大头吗? 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碰上这种烂事? 这个姓沈的家伙,果然是跟他五行相克,碰上了就没好事! 半秒都不愿多跟这人呆在一起,转身要走,忽而想起车子被毁了,不就只能打道回府? ——你个杀千刀万刀的,以后你开车必爆胎! 正在心里诅咒某人,突然听见某人问他:“你家就在这附近吧?” 陆偲回过头来,一副死鱼脸:“干什么?” “带我去你家。”沈晋瑜撩起衣摆,只见肋骨处一道血痕斜贯而下,鲜红的血液,白皙的皮肤,放在一同来看,异常地触目惊心。 陆偲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随即沈晋瑜放下衣摆,说:“只是被子弹擦过,不用担心。” “……你该去重新配眼镜了吧不然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我在担、心、你?!” 陆偲忍不住翻白眼,“受伤了就去医院,我又不是医生,不奉陪了!” 说完,还没走出几步,肩膀就被人一手按住。 不耐烦地再次回头,张口欲骂,赫然看见沈晋瑜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手枪,枪身只有巴掌大,堪称袖珍,至于威力……不管威力大小,反正只要朝陆偲的脑门来上那么一发,照样能叫他当场嗝屁。 与之前撞车的时候相比,沈晋瑜现在的神色看上去已经跟平日没什么两样,若挑非挑的唇角透着玩世不恭,那双天生风流的桃花眼这样专注地看着人,竟仿佛呈现出一种痴情凝望的效果来。 只听他文质彬彬地问:“带我去你家,好吗?” 陆偲:“……” 尼玛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家伙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纨绔子弟吗,为什么会被一群持枪的敌人追,又被一群持枪的同伴搭救,连自个儿身上都能随便摸出枪来?尼玛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一定是他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 ****** 在此之前,陆偲做梦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把沈晋瑜领进家门。而且这家伙还老不客气,进门后径自走到客厅,向陆偲抛去一句:“把你家的医药箱拿来。” “……”陆偲现在就想把他扫地出门! 想归想,身为一个素来安分守己的普通老百姓,生平头一回碰上真枪荷弹——虽然沈晋瑜早已把枪收了起来,不被吓得屁滚尿流就算不错,哪还有多余的气量去抵抗? 如今在他的心目中,沈晋瑜胸前已经打上了“危险分子”的条纹码,而且身边还有一群打手保镖之类的危险人物…… OK,还是早点让这家伙把伤势处理完早点走人吧。 等陆偲拿了医药箱回来,沈晋瑜已经用水把伤口清洗过,人坐在沙发里,上衣搭在沙发靠背上。 看见他光着上身,陆偲脑中不期然地闪现出一些零碎片段,全是前世那夜的画面,他莫名一阵恍惚,猛地晃晃脑袋把所有画面都甩了出去。 其实陆偲很少回忆前世的事,在这个全新的身份和环境中,他一天天生活着,已经度过了不短的时间,前世的很多东西都离他越来越远,而他也看得越来越淡,正所谓昨日种种昨日死吧。 而重生之后他身上又发生了很多事,心境也随之不断变化,所以事到如今,他对于沈晋瑜这个人的感觉早已不如一开始那么强烈。 当初他认为,自己是间接因沈晋瑜而死,沈晋瑜就是合该千刀万剐的刽子手。 后来他明白,是他自己要去酒吧猎艳,是他自己挑中了沈晋瑜,这能怪谁? 至于被MJ轮奸,沈晋瑜当然有错,疏忽大意的自己却也并非毫无责任。 总之,对于现在的陆偲来说,只要别去钻牛角尖地死劲回忆那些糟心的经历,那么沈晋瑜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个……惹人厌的混蛋而已。 从陆偲手中接过了医药箱,沈晋瑜找药、涂药、包扎,全程自己动手,看上去还挺熟练。这主要是因为伤势较轻,如他所说只是擦伤,否则他也不会到这里来,就得去医院了。 男人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总会显得格外有男人味——即使是沈晋瑜这种外表看来应当拎酒一壶拈花一笑的翩翩公子哥。 只可惜,尽管陆偲一直在边上旁观,却压根无心欣赏,脑子里涌上各种问题,想问又不想问,十分矛盾。 沈晋瑜把医药箱的盖子合上,再把上衣套回身上,抬头朝陆偲看去。后者站在不远处,似乎不愿再走近,但又被某种力量拖在那里,所以他也没有走远。 还有什么能把他拖住呢?眉梢微挑了挑,沈晋瑜开口:“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不问吗?” “我没有什么好问的。”陆偲违心地回答。 “上次我跟你说过我有个秘密,现在你想不想听?” 沈晋瑜靠在沙发靠背上,双手抱怀,目光穿过薄薄的眼镜片,与镜片上的反光折叠在一起,朝这边斜睨过来。 瞧他那样,与其说是公子哥,不如说更像是一只公狐狸……精。 陆偲没来由地犹豫:“我不想听行吗?” 常言道,好奇心能杀死猫,有时候知道太多了未必是好事啊。 “我家——我是说沈家,明面上的主体产业是电子业,这你知道吧?” 对于陆偲的答复置若罔闻,沈晋瑜兀自说了下去,“至于私底下还有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业务,现在你应该也能猜到了吧?” “……”陆偲头皮紧了紧,“黑道?” “可以这么说。”沈晋瑜轻描淡写地回道。 这并非陆偲意料之外的答案,却仍是让他一阵无语。 没想到啊没想到,有生之年他也会接触到活的黑道中人。 半晌他才再次发话:“这么说,你也是……” 沈晋瑜接过他未完的话:“我只洗黑钱而已,我的游戏公司就是这个作用。” 沈晋瑜开着一家电子游戏公司,这事陆偲是有耳闻的,就他所知,这家公司虽然算不上业界翘楚,却也小有名气,开发过不少热门冷门的游戏,有的赚钱,有的赔钱。谁又能想到这公司本身的作用就是为了洗黑钱? 这简直是陆偲无法想象的世界,嘀咕道:“真看不出你还是混黑道的……” “我本来就不是。” 沈晋瑜右手一摊,那动作有种无所谓的态度,“前面已经说了,我只管洗黑钱,道上的事跟我无关。” “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洗黑钱就不算是道上的事了吗? 陆偲难以理解,“但你身上不是还带了枪吗?”平民百姓会随身带枪吗? “自卫而已,我从没开过枪射杀别人。” 说到这里,沈晋瑜想起之前陆偲面对枪口时敢怒不敢言的模样,以及现在他听到这句话时瞬间一呆、紧接着黑如锅底的脸色,微微弧度在沈晋瑜唇角勾了起来。 他接着说:“偶尔有人跟沈家过不去,拐弯抹角找到我身上,沈家的护卫自然会处理。” 顿了顿,懒洋洋地再次重申:“我只是个洗黑钱的。” 陆偲无语。 靠了!既然这家伙根本不会开枪,那他先前不就白白担惊受怕一场?甚至还引狼入室……这不坑爹呢吗?! 不过,即使对方坚称除了洗黑钱以外不管其他,但本质上他家是黑道家族,那么他的身份起码也是个黑道少爷吧?不然那些护卫又是怎么来的? 陆偲心念一动,那些人赶来得这么及时,与沈晋瑜几乎就是前脚后脚的距离,这是不是意味着—— “你身边总有人在暗中盯着?”就算不是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总体上的动向肯定都在掌握。 果不其然,沈晋瑜点了点头。 陆偲先是咂舌,继而不得不庆幸,早前自己曾经设想过要报复这个人,幸好没来得及实施,不然的话,恐怕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吧。 安全第一,看来以后还是敬而远之比较保险。 于是陆偲发出逐客令:“伤都处理好了吧,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他这么不客气,沈晋瑜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一笑:“我今天对你说的这些,从没对其他人说过,你也不要再告诉别人,就作为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好吗?” 陆偲满脸黑线。这种说法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也懒得再罗罗嗦嗦,随口答应:“行了,知道了。” 其实用不着提醒,他才不会那么八卦,当然也懂得有些事不能到处乱说。 实际上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这些事。 话说回来—— “你家这些事到底有多隐秘?比如说……我家那边人知不知道?” “也许知道一点,但不了解详情。” 听到沈晋瑜的回答,陆偲突然间冒出某种想法。 陆家是百年荣华的将门,沈家是深藏不露的黑道,假如沈家和陆家对抗的话,会是哪边赢呢? 他只不过是随便想想,却仿佛被沈晋瑜读出了他的脑电波,似笑非笑地说:“拼火力的话,谁都不可能拼过军方,不过要是沈家被逼狠了狗急跳墙,争个鱼死网破,陆家也未必捞得着什么好处。” 闻言,陆偲在心中默默比划了一个“peace”手势,旋即催促:“要说的话也说完了,你还不走?” 沈晋瑜依旧坐在原处稳如泰山:“我在等人把车送过来。你的车不也要送来吗?” “呃?”陆偲错愕,“这么快?” 难道是先前他去拿医药箱的时候,这人就打了电话叫人把车送到这里来?效率还真不错。 既然如此,他也就先等等吧。 等待的过程中无事可做,索性也坐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看看有什么节目能够打发时间。 正在选台,忽然听见沈晋瑜问:“前几天在酒店的私会怎么样?” 陆偲一愣,私会?酒店?前几天? 三个关键词加在一起,他很快明白过来,眉头跟着紧蹙起来:“你怎么知道……酒店的事?” 还有,当时陆英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其实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却因为那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乱,他一直没空来考虑这些。要不是现在听沈晋瑜问起,他几乎都快忘记了。 “小道消息。”这就是沈晋瑜给出的答案。 陆偲一想,八成又是那些八卦人士折腾出来的事了,顿时额冒黑线,没好气地回道:“不管私会还是公会都跟你们无关!” 沈晋瑜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又带着些微深奥:“看来你真的在gay这条路上一往无前了。” 陆偲对此无话可说,反正对方说的也是实情。只不过,他并不像别人以为的半路转道,而是从一开始就在这条路上。 沈晋瑜斜过身来,外侧的那条腿架在靠近陆偲方向的这条腿上,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手背托着腮,配着脸上那若隐若现的暧昧笑容,看上去宛如一种调情般的姿态。 看他这样陆偲就感觉不对味,果然听见他老调重弹地问:“真的不考虑考虑我?” 陆偲冷哼:“免谈。” 这个结果沈晋瑜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你对你的伴倒是很忠贞不二。” ——忠贞不二? 陆偲的表情抽搐了下,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要是梅凌听到这种说法应该会满意加得意吧,换做云震的话多半还是从容如常,倒是陆英捷大概会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等等!把这几个人都联想到一块儿是怎么回事? 陆偲扶额:“反正无论我有伴没伴,你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外。” “哦?” 沈晋瑜慢慢撩起唇缘,“可惜……”话虽这样说,语气听起来却完全不像那么回事。 陆偲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在这时沈晋瑜的电话响起,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哦,你们到了”。 很快沈晋瑜挂了电话,向陆偲偏头示意,往大门口走去。陆偲自觉地跟了上去。 来到院子外面,果然有两辆轿车停在路边,其中一辆是跑车,通身贵气紫,线条流畅宛如美人垂腰,就算是陆偲这么自诩低调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车漂亮极了。 而另外那辆,陆偲一看就知道肯定是给自己的,因为车型跟他之前的座驾一模一样,此时车钥匙就放在车前盖上,甚至连车牌都已经挂好,完整无损,显然是先前销毁旧车时特意先把车牌剥了下来,留做备用。 我勒个去,太专业了有没有?! 生平头一回,陆偲对所谓的黑道中人的办事方式有了那么一点点佩服。 原以为会见到一群黑衣墨镜的扑克脸(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结果他看见的却只有几辆正在远去的车屁股。 看样子这些人只是专程跑来完成沈晋瑜的交代,并不跟他有多余的交流。 陆偲终于有点相信,也许沈晋瑜说的都是实话,他是一个生在黑道、却对混黑道毫无兴趣的黑道少爷。 “你准备去哪里,跟我同路一程?”沈晋瑜状似不经意地问。 陆偲当然拒绝:“不了,你走吧。”走走走,走得越远越好! 沈晋瑜没再纠缠,走到车门旁边,又向陆偲微微一笑,那样子真叫气质翩然,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着实迷人,连眼角都仿佛泛着一种桃花的粉,狐狸的魅。 陆偲不禁心想,如果学校里教导学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含义,直接把这家伙拉过去往讲台上一站,瞧,多么一目了然哪。 “今天谢谢你了,有机会我再答谢你。”沈晋瑜说。 ……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就是最好的答谢! 陆偲来不及把话说出口,沈晋瑜已经坐进车里,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第55章 又到了去疗养院探望索菲亚的日子。 依照惯例,陆偲给索菲亚捎了一份巧克力蛋糕。自从索菲亚的神志有所恢复,对于巧克力蛋糕的喜爱似乎也有回转的迹象。 陆偲在病房里陪她吃了蛋糕,然后推着她到楼下晒太阳。 秋天的太阳晒起来最舒适,不冷不热刚刚好。 陆偲推着轮椅往前走,索菲亚坐在轮椅上,阳光从头顶铺洒下来,她的棕色长发被镀上一层金光,白皙的皮肤看起来也有了更多血色。 其实索菲亚并非没有行走能力,但因为她走路也心不在焉,速度缓慢,还总显得不稳当,所以除了每天的必要锻炼之外,其他时候还是让她坐在轮椅上。 陆偲把她推到湖边,湖堤上竖立着安全栏杆。秋风阵阵掠过湖面,涟漪一层一层扩散而开,波光熠熠。 陆偲从口袋里拿出特意准备的梳子,给索菲亚梳理头发,梳成她从前常梳的大麻花辫。 自从她病倒以来,陆偲数不清给她梳过头多少次,已经非常熟练。 陆偲一边梳一边同她聊天。说是聊天,本质上也只是自说自话而已。 每次过来看她,他都会说说自己的近况。当然不可能跟她提及情感方面的问题,更不可能告诉她说自己跟那些男人的纠葛…… 至于工作上呢,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结果只能说些闲话,比如哪天吃了什么美食,哪天看了什么电视,哪天出了什么新闻,等等等等。即使是这么没油没盐的无聊内容,陆偲也能不厌其烦地诉说。 总之,只要能和索菲亚交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也好。 说着说着口渴了,陆偲拿起挂在轮椅靠背后的水壶,用壶盖充当杯子倒了水,先递给索菲亚:“喝点水吗?” 索菲亚一动不动,静静望着陆偲。她的眼睛很大,眼珠湛蓝透明宛如海洋,当她这样盯着你看的时候,那眼神显得异常纯真,仿佛一尾不识人间欢乐疾苦的美人鱼。 陆偲笑了笑,把那半杯水自己喝掉,而后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从前他们母子时而会这么做,更多时候是索菲亚对他做,偶尔他还会不好意思地闪躲,但最后一定会被索菲亚抓回去重重啃上几口。 曾经那么爽朗的母亲啊,为什么如今却成了这样子…… 爱情这东西,真的这么教人生死相许吗? “我还以为你从此不爱红颜爱蓝颜,原来你是换了口味?” 骤然传来这么一句话,把陆偲从沉思中惊醒,循声转过头,但见一个人影站在不远处,纯白的衣裤在太阳下反射出朦朦光晕,衬得人更加长身玉立,宛如白衣翩翩佳公子。 而陆偲的脸色却黑如锅底,尤其当他想明白了那句话的深层寓意:“放屁!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这是我母亲!” 沈晋瑜眉梢一挑,看看轮椅上的女人,再看回陆偲:“你到底有几个母亲?” 陆偲怔了怔,随即又听见:“别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你父亲在外面的情妇,而你其实是他们的私生子。” “闭上你的狗嘴!” 陆偲太阳穴上的青筋根根凸起,“这就是我的母亲,跟陆寅夫妇俩没有任何关系!” 陆寅夫妇俩?他这么称呼那两个人?沈晋瑜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看出他眼里的质疑,陆偲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气急攻心,口不择言,心中登时响起警报。 这家伙的思维本来就异于常人,难不成想到了什么?假如还要追根究底又该怎么解释? 对于沈晋瑜,本该有的忌惮却往往被抵触压下去,陆偲完全是懒得解释,干脆把话题一转:“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沈家有个老人住进来,我来看看。” 沈晋瑜顿了顿,有意无意似的补充道,“其实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送进来疗养疗养。” 话里那个“送”字,听上去怎么好像……不明觉厉! 陆偲突然很想捂住耳朵,沈家的这些个阴私内幕他真的不要再知道更多了! 所以说,秘密这玩意果然不能随便撞破,就像多米诺骨牌,碰倒一个,后面就再也停不住,连锁反应没完没了。 好在沈晋瑜没再多说什么,走过来,再度看了看索菲亚,眼神深奥,却已经不那么锐利,仿若闲聊地问:“你的……母亲,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偲的眼皮跳了几下:“当然是为了疗养。”而且是绝对正常必要的疗养! 沈晋瑜接着问:“她在这里呆了很久?你一直在照顾她?” 陆偲:“当然。” 沈晋瑜:“你很在乎她,关心她?” 陆偲:“当然。” 沈晋瑜目不转睛地看着陆偲,看了很久,久到陆偲不耐烦地瞪回去:“你看什么?” “没什么。” 沈晋瑜撩唇一笑,“看来你也有很多秘密。” 陆偲不置可否。是啊,他的确有很多秘密,并且是相当惊人的秘密,不过—— 【你不用再罗里吧嗦问长问短,我可绝对不会跟你交换什么秘密!】用这样的眼神,他再次瞪了沈晋瑜一眼。 事实上沈晋瑜也不打算追问,至少目前不。他朝索菲亚上前几步,半蹲下去注视着她。如同任何一个初次与朋友的家长见面的年轻人,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阿姨,下午好。” 索菲亚的视线原本漂浮在虚空中,听到声音,慢慢向沈晋瑜看去,大约十秒,再慢慢地看向陆偲,似乎在问他:这个陌生人是谁? 现在索菲亚对于外界的事物,已经会有一些最基本的反应,只是情况很不稳定,时而有,时而又没有。 陆偲向来巴不得她的反应越多越好,但眼下他却希望她半点反应都别给那个人。 “不相干的人,你不用理他。” 身后传来陆偲的这句话,沈晋瑜无谓地笑笑,至于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也大概看出了问题所在。 他站起身,回头向陆偲问道:“你不累吗?” ——累?是说他照顾索菲亚这件事? “不,我相信她一定会好起来。” 陆偲满脸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到索菲亚跟前,拂开她脸上被风吹乱的刘海,露出那双蓝眼睛,他笑着问,“对吧,妈妈?” 索菲亚与他对视片刻,默默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膝盖。 他说的话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谁也不得而知,除了她本人……或许连她自己都未必清楚。 这之后是一阵漫长的安静。 沈晋瑜退到湖边的栏杆旁,半坐在栏杆上,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陆偲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走,又懒得问他,只要他不叽叽歪歪,索性当他不存在。 至少此刻,陆偲收起了全部杂念,在索菲亚身边,他只是一个儿子而已。 直到索菲亚开始昏昏欲睡,陆偲把她送回房间,抱到床上,让她躺着好好睡。 做完这一切,不经意回头,发现某人竟然还跟了过来,险些无语:“你闲着没事干是不是?!” 沈晋瑜坦然说:“是。” 陆偲两眼翻白嘴抽筋,正要开口,忽然听见索菲亚叫道:“思思,思思——” 陆偲连忙握住她的手,力度适中,不至于把她弄醒,又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我在,妈,我在这里,你安心睡吧,我一直都会在。” “思思……”索菲亚又叫了一声,眼睛并未睁开,似乎只是说梦话。 陆偲继续柔声安慰,终于索菲亚渐渐静了下来。 那么自然而然,从头到尾,仿佛整个场景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无关的人和事。 尤其是陆偲的表现,体贴关怀备至,那股温情几乎能化成风,从他身上一缕一缕散发出来。即便索菲亚从未开口与陆偲说话,却谁也不会怀疑这是一对感情深厚的母子,起码在儿子这边而言,无疑是深爱着母亲。 沈晋瑜想,之前还以为陆偲玩起什么“重口味”,原来真的是看走了眼。 把索菲亚安抚好,陆偲舒了口气一回头,发现沈晋瑜居然还在!简直想抓狂大吼,所幸及时记起了索菲亚,压低嗓门:“你到底想赖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只差没直接吼出“快滚!”两个字,沈晋瑜却恍若不觉的样子,还饶有兴味地问:“母子之间都是像你们这样?” “我怎么知道?”陆偲没好气地回道,“问你妈去啊!” 沈晋瑜摊了摊手,说:“我妈去世了,在我五岁的时候。” 陆偲一呆,不期然地尴尬起来。 大概是由于自身经历的缘故,家人在他心目中尤为重要。而对于别人丧母这种事,联系到丧父的自己,他会情不自禁心有戚戚,即使是他曾经暗暗诅咒人家一户口本的沈某人。 但对待这人,他也无论如何说不出“节哀”两个字。 就在陆偲无言的时候,又听见沈晋瑜补充了一句:“是被我父亲杀死的。” “什么?” 也许震惊得过了头,陆偲反而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表情近乎麻木不仁,“你在开什么玩笑?” 沈晋瑜的确是笑了笑,短促而淡薄,仿佛风过无痕,他说:“当然我也没有亲眼看见,听说是一枪毙命,至于原因,貌似是我母亲红杏出墙。” “……” 如果一个人拿自己的母亲和父亲开这种玩笑,那么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人。 沈晋瑜也许人品很糟,但不知为什么,陆偲相信他没有在开玩笑。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妻子出轨,丈夫行凶——尼玛(噢抱歉他爆了粗口可是)为什么感觉这么狗血呢!况且只是出轨而已,充其量暴打一顿再踹飞就好了,没必要闹出人命来吧?这丈夫未免太凶残了,难道都不怕法律制裁吗? 哦,对了,人家本来就是混黑道的,指望他遵纪守法纯属天方夜谭吧!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男人,始终也是沈晋瑜的父亲,更是杀死他母亲的人……他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 陆偲很难克制住自己不去疑惑,甚至去想象。 没等他想出什么来,沈晋瑜已经继续往下说,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有条不紊娓娓道来:“母亲死后,我父亲就开始找情妇,他的情妇很多,死在他的手上的也有不少。每当处死她们的时候他总会把我叫过去,对我说这个女人怎样不规矩,那个女人怎样贪得无厌——总而言之,女人都不可信。” “……”陆偲真心给跪了。 沈晋瑜的老子,该不是脑袋有问题吧?只是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受了挫而已,用得着把全体女人一竿子打翻吗?既然这样,他又何必再找那么多女人做情妇?找都找了,事后再嫌她们这不好那不好,那干嘛不干脆就找男人算了? 腹诽到这里,一个猜想不禁油然而生:“你从小就听说女人怎么怎么不好,你变成GAY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些?” 沈晋瑜不置可否。 其实这也很难说,那些经历或许有部分影响,但未必是全部。 陆偲扶住额头,已经是完完全全不可思议。 从道德的底限上来说,就算是混黑道,难道杀人就可以像踩死蚂蚁一样随便吗?何况是那样一些罪不至死的弱女子! “你的父亲简直,简直是……”明明有话想说,就因为太想说,反而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简直是个杀人魔?” 沈晋瑜接过了话,“你说的不错,但也不全对。其实在他心里,最应该消失的不是那些女人,是我。” “什么?!” 陆偲根本无法置信,“怎么可能?你是他的儿子!”虎毒不食子啊! “对,我是他儿子,他最痛恨的女人生的儿子。” 沈晋瑜慢悠悠地说,唇边现出似笑非笑的弧线,“说起来或许还有一点浪漫色彩——我想我母亲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所以她的背叛让他因爱生恨,而看到我就会令他想起那个又爱又恨的女人。之所以让我看着他处死那些女人,就是为了告诉我,她们都是为我而死。如果我母亲当初没有背叛他,就不会有她们,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 “……”陆偲彻底失去所有语言。 原以为与黑道中人发生接触已经够猎奇,可刚刚他所听到的这些,根本就是异次元的东西吧? 老实说,沈晋瑜有这么个恶魔老爹,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眼睛里看到那么多的血淋淋,没有跟着变成一个变态杀人狂简直堪称奇迹。 固然沈晋瑜也算不得什么好鸟,但起码还在地球人的范畴之内吧?他老爹那是已经突破天际了! 经此一说,何以沈晋瑜的性格这么凉薄,这么不知所谓,这么玩世不恭,也就不难理解了。 理解归理解,不代表谅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有时也能反过来用吧。 陆偲并不想同情谁,只是这个人的生命里本就没有阳光可言,还用得着再添阴霾吗? 反正他已经放弃报复对方,之前是因为那帮护卫惹不起,现在……就这样吧,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 突然念头一闪,后知后觉地问:“你告诉我的这些,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沈晋瑜说:“没有。” 陆偲了然,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传出去非但没有好处,反倒麻烦多多。 对他来说关键在于:“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沈晋瑜说:“因为我想告诉你。” “……”这种回答跟没回答有区别吗?有吗? 陆偲挠墙,确切地说是他心里有只小人在挠墙。 沈晋瑜迈脚走过来的时候,起初他还没注意到,直到感觉被一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盯得他后脑勺发麻,面皮也不自觉绷紧:“你又在看什么?” “看你。”这就是沈晋瑜的回答,实际上他也正是这么做的,聚精会神地看着陆偲,仿佛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节。 当然,他此刻满脸挠墙的表情也没有逃过沈晋瑜的眼睛。 而从沈晋瑜眼底透射出的种种光芒闪烁,又让陆偲更加挠墙。 陆偲现在十分非常极其确定——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个家伙! “我想看看你的反应。” 又听到沈晋瑜加上了这样一句,陆偲莫名其妙:“看我的反应干什么?” 沈晋瑜依旧看着他,专注地看着他。 从早前到现在,他的反应,沈晋瑜已经看过太多,看他高兴时笑得那么灿烂,痛苦时哭得那么悲怆,愤怒时熊熊燎原的怒火,挑衅时不可一世的高调…… 这个人的反应总是如此生动,灵气活现,明明自己胸腔里的东西早已麻木不仁,行将就木,在那一刻却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对方感染,开始有了五颜六色,这是为什么? 他也无法解释,总之就是很想知道,当这个人听说了他的事,会为他而露出什么样的反应?只要把人放在身边,是不是还将会看到更多更动人的反应? 沈晋瑜想到这里,陆偲那边已经等不及地追问:“为什么非要看我的反应,难道你不能去看别人?” 沈晋瑜继续盯着陆偲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你长得比别人好看啊。” “……” 砰! 陆偲心里的小人停止挠墙,直接一拳把墙上砸了个大窟窿。 事实上陆偲本人也很想对面前的人这样做,但在他付诸行动之前,床上突然传来动静。 陆偲转过头,发现索菲亚不知怎的醒了,连忙上前:“怎么了?我在这里,妈,你在找我吗?” 只看了他一眼,索菲亚就移开视线,然后,在他从疑惑到错愕再到震惊的目光中,朝他身旁的那个人伸出了手。 “思思——”她这样唤道。 “……” 妈你不能这样,我才是你儿子!虽然现在的我跟从前长得不一样,可这家伙跟从前的我也完全不像啊! 不管陆偲有多少吐槽,对索菲亚说来都只是废话,只能悲愤地把头转过去,使劲瞪着沈晋瑜。 沈晋瑜神色平静,看上去甚至有些无辜。他原本站在床的外侧,现在开始往床边移动。 陆偲更使劲瞪他,恨不得用目光把他瞪出窟窿:“你靠近干什么?我警告你……” 警告的内容没来得及出口,被沈晋瑜一句话打断:“你不想知道你母亲要做什么?” 陆偲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紧紧闭上。 不错,他的确很想知道……既然没办法从索菲亚的口中问出答案,那就只能让沈晋瑜试试了。 沈晋瑜来到床前,探出手,与索菲亚伸过来的那只手轻轻一碰,马上就被她握住,动作迅捷得几乎不像个神志不清的人。 “思思……”继续喃喃着,索菲亚手上使力把人拉过去。 沈晋瑜顺着她的力道慢慢倾身,只见两人的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就在陆偲快要受不了地喊CUT的时候,索菲亚松开了沈晋瑜的手,转而揪住他的衣襟,说:“你把思思还给我……” 沈晋瑜完全不知所云,寻求解惑的眼神投向陆偲。 陆偲却比他还要困惑,而在困惑之余更是无比惊讶。 自从索菲亚重新开口说话以来,嘴里只出现过陆思父子俩的名字,别无其他。这还是她初次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问题是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呢? “把思思还给我……”索菲亚重复了一遍,攥着沈晋瑜的衣襟,手指用劲到略微颤抖,直直地盯着沈晋瑜,一向呆板空洞的眼神中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却又模模糊糊抓不住。 陆偲蓦然灵机一触—— 还?还什么?沈晋瑜有什么欠了他该还的?如果说是前世沈晋瑜曾经对他做过什么,并间接导致了什么后果,那所谓的还…… 不不,不可能吧,这太不现实了! 虽说他自己身上也发生过超乎现实的事件,但这种事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吧?更何况,假如索菲亚连这些事都能知道,又怎么会一直痴痴呆呆的呢? 陆偲实在想不通,握住索菲亚的另一只手,迫切地问:“妈,你在说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妈……” 陆偲问了半天,总算成功让索菲亚的视线转移过来,看了他十几秒钟,忽而松开那只揪着沈晋瑜衣襟的手,躺回床上,合上双目,刹那间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陆偲简直惊呆,甚至不敢去帮她擦掉泪痕。连声呼唤,她却始终毫无反应,直到最后才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她就是这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想睡,随随便便脖子一歪就能入睡。她这么会睡,这么嗜睡,仿佛梦境中的那个世界才是属于她的世界。 那么刚才她的表现呢,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陆偲思来想去,总也理不清头绪,更不用提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测。 比起他的心乱如麻,沈晋瑜的感想只是疑惑:“你母亲经常会这样?” “没有,这是第一次。” 陆偲的脸色罕见地深沉异常,他扭头看向沈晋瑜,目光越来越古怪,把沈晋瑜看得越来越疑惑:“怎么了?” 陆偲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某种想法,但还是摇摇头,下了逐客令:“我要等我妈睡醒,在沙发上休息休息。我不陪你玩了,你也该走了吧?” 沈晋瑜浅然一笑,终于不再纠缠:“那就这样吧,下次再见。” 陆偲:“……”但愿永远没有这个下次才好。 第56章 那天索菲亚醒来之后,以及往后几次陆偲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的情况始终一如往常,不论陆偲怎么试探,她都没再出现那天的特殊行为。 难道那只是一次偶然?又或者,她的特殊行为是因为当时沈晋瑜在场,凑巧引发?万一真是这样,那要不要再把沈晋瑜找过来,用他刺激刺激索菲亚看看? 想归这么想,真要去找沈晋瑜,陆偲又很不情愿。毕竟那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设想,毫无根据,太不靠谱。 但是,只要有一线令索菲亚好转的可能,哪怕再不靠谱,是不是也应该试试看呢? 这边尚在犹豫不决,那边忽然接到梅凌的电话,叫他到酒店见面,仍是那个老房间。 这个房间原先就是预留给陆偲(本尊),以备他不时之需,现在则几乎成了特定的幽会点,而且每次幽会的还都是同一个人。 按理说梅凌如此知名的公众人物,本该尽量避免在公众场合露面,更遑论是为这种极隐私的事,一旦曝光还不闹个天翻地覆? 不过他身边强臣环绕——比如某助理先生,防卫严谨,连一只苍蝇都休想近身,从来无需担心有曝光的危险。 更主要的是,这里是他和陆偲初次发生关系的地方(虽说那次的情况并不完全美好),所以在我们高贵圣洁的梅大神心里,存在着某种奇妙的……洞房情结。 见面之后,依然是老步骤:洗洗澡,滚滚床单。 在滚之前,梅凌先把陆偲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起初陆偲不明白他在自己身上找什么,直到他检查到后面……顿时啼笑皆非,继而又有些庆幸,幸好那次被陆英捷造成的伤已经痊愈,不然的话天知道梅大神又会怎么不高兴。 大神一不高兴,就要轮到凡人遭殃了。 基本上,这个人对他的独占欲,陆偲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认知,毕竟人家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完全不屑去遮掩。 而在陆偲的认知中,这种独占欲的来源,归根到底还是一种完美主义。 试想,以梅凌的矜贵骄傲,当然不会愿意跟别人轮流享用同一个“东西”吧? 梅凌也许会喜欢他,也许会想跟他在一起,也许会嫉妒他跟别人纠缠不清——这些想法陆偲从来没有过。 好吧,就算偶尔有过那么一下子,也随即就被他抛诸脑后。 得到大神的青睐,甚至跟大神谈恋爱什么的,对他而言不是梦想,而是幻想,就像梦境一样遥不可及,而他早已经过了爱做白日梦的年纪。 更、何、况,每次见面梅凌的目标都始终如一,除了上床就是上床还有上床。 所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了吗?梅凌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一直都是官能上的快乐。 当然,反过来他自己也有从中享受到快乐。 所以单从交流层面来讲,他们的关系从头到尾就是再简单再纯粹不过的肉欲之交…… 等到以后梅凌得知陆偲的这些想法,会不会已经后悔莫及了呢? OK,不谈以后,反正眼下梅凌的兴致是好得很,尽情地食用睽违多日的“美味”。 在床事上,梅凌从来不是温柔派,尽管如今比起早期已经改善很多,有时也会照顾照顾对方的感受,但是一旦他完全沉浸到欲潮中了,往往就再也考虑不到其他,更别提什么缓急轻重。 不过,在经历过一回真正野蛮见血的暴行之后,陆偲终于知道梅凌其实已经算不错,最最起码不会让他负伤吧? 而且,不知他是习惯成自然,或是他本身就有这个……天赋,他似乎越来越从这种略粗暴的交欢方式中找到感觉,一开始的抵触和无奈,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乐在其中。 所以说,什么叫世事难料? 放在一年以前,打死他都想象不到自己竟会跟梅凌滚到一张床单上,甚至渐有发展为固定床伴的迹象。 话说回来,从以前到现在,梅凌的某些劣根性也是始终如一,比如不许陆偲在自己之前高氵朝,不许他不发出声音,不许这样不许那样,常常折腾得他死去活来……当然有时也是欲仙欲死。 此外梅凌还有个雷打不动的习惯:咬他,次次都咬肩膀那块。 陆偲觉得这个习惯很不好,尽管梅凌没再像第一次咬得那么重,但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那印记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掉呢?将来他想冬天泡温泉啦,夏天去游泳啦,岂不是很不方便? 哦,他们俩的关系能不能维持到那时候还说不准呢…… 云收雨歇。 对陆偲来说,每次跟梅凌做完爱总像打了一仗,而每次的战果都无一例外——陆小兵丢盔卸甲节节败退,梅大帅所向披靡趾高气扬。 这边陆偲还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休养生息,那边梅凌已经轻松下床,毫无顾忌地裸着一身如同在画纸上精描细摹出来般的完美皮囊,走到挂衣服的架子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一边摆弄着一边走回床边,把手机扔到枕头上。 数秒后,音乐声从手机里传出。 此时陆偲的脑袋距离手机不到十公分,那音乐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音量从弱渐强,不难听出是笛箫合奏,两种乐器都很悦耳,旋律悠扬,让人情不自禁闭上眼睛竖起耳朵,全神聆听。 当听到第一句人声开唱,陆偲立时睁开眼,眼中涌上满满的错愕。 这歌词……不就是那天他在梅凌家里心血来潮写出来的东西吗? 扭头朝梅凌看去,梅凌没有任何表示,让他自己听着就是。 继续听下去,果然歌词都是那些熟悉的文字,甚至旋律中也有了熟悉感,正是那天梅凌当场配唱的曲调,只不过把乐器从钢琴换成了笛箫古筝等等,听上去更有中国风,与歌词也更加贴切,优美之极,大气无限。 听着这样的音乐,陆偲逐渐忘却了所有杂念,彻底沉醉。 直到歌曲播放到末尾,落下了最后音符,他才回过神来,立刻按捺不住地开口:“这是……” 早知道他要问什么,梅凌直接丢给他答案:“新的电影主题歌。” “……咳?” 陆偲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什、什么?你是说真的?” 只见梅凌挑起眉,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有必要骗你吗? ——是啊,尔等凡人,大神岂会屑于去编造谎言呢?(╰_╯) 可陆偲实在不敢置信,自己随手写下的东西,不但被制作成音乐,甚至还成了电影的主题歌?就是那天看到的剧照上梅凌出演的电影吗? 他这真的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如果不考虑歌词是出自他的笔下,单就刚刚听到的东西来说,绝对称得上佳作。别说只是电影主题歌,哪怕拿个年度最佳电影歌曲也未必不够格。 当然了,这其中更大的功劳还得归于作曲者的绝佳配乐,演唱者的完美演绎——虽然这两者本就是同一人,以及各位工作人员的精心制作。 至于陆偲呢,也不必心虚,毕竟要是他写的东西真那么一塌糊涂不堪入目,梅凌当场就会嗤之以鼻,直接给他撕碎了扔进垃圾桶,更别提还帮他配乐什么的了,不是吗? 想通这一点,陆偲才慢慢确信事情的真实性,那个心情就别提有多飘飘然了。 唯恐自己记得不够牢似的,脑子里一遍遍重播梅凌先前那句——“这是新的电影主题歌”。 哦呵呵,梅凌的电影哦,电影的主题歌哦,歌词是他写的哦,是梅凌亲自配乐亲口演唱的哦,哦呵呵呵呵…… 得意洋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话中的某个字眼引起他的注意:“新的主题歌?是说这首歌是新的?也就是说原本还有旧的?” “已经被我废了,改成现在这首。” 梅凌说得不痛不痒,陆偲顿时汗颜:“这……这好像不太好吧?” 虽然没听过原先那首歌,但必定也是不错的作品吧?那首歌的创作者即使不是梅凌本人,也会是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无论如何都不该被他这种菜鸟比下去吧? 瞧他一脸“罪过罪过愧不敢当”的小样,梅凌嗤笑一声,揪住他的脸皮掐掐:“电影是我的,我说好就好。” “……” 好吧,大神说什么就是什么,凡人甭插嘴了。 陆偲转念想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把那首歌从梅凌手机上传到自己手机里。 在他一心捣鼓手机的时候,梅凌则一心在捣鼓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在翻一本内容精彩引人入胜的书,不紧不慢,沿着笔直的背脊线徐徐下滑,来到那个曾被自己反反复复深入“阅读”的地方。 当陆偲觉察到异样,回头一望,赫然看见梅凌正伏在他身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种地方,手指还有意无意地在外围摩挲着,如同在认真研究什么课题似的。 陆偲满头黑线。即使已经上过这么多次床……说得难听点,那地方早就被这人用得滚瓜烂熟了,可是像这样盯着看也太囧太雷人了吧? “你别看……看什么啊看?!” 起先陆偲还尴尴尬尬带点害羞,但见梅凌置若罔闻,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瞬间陆偲就恼羞成怒,而屁股以下又被对方压着动弹不得,于是顺手就把电话——也就是梅凌的手机扔了过去。 当然扔的力道不重,他可不想闹个头皮血流什么的,否则不提梅凌生不生气,他自己也舍不得啊。 然而紧接着他就后悔了,因为他丢过去的手机被梅凌轻易接住,然后打开照相功能,对着他那里就是“喀嚓”一声。 听到这快门声,陆偲当场惊呆了几秒,猛地飞扑过去。 梅凌抢先一步站起身,在避开陆偲的同时,电话仍然举在手中,对着他又是一阵“喀嚓”“喀嚓”。 陆偲简直崩溃,顾不着自己赤身裸体,跳下床去追。 “别拍了别拍了!把手机给我,给我!” 陆偲挥舞着双手试图夺回手机,看上去梅凌似乎被他逼迫得步步后退,实际上却仗着身高的优势和动作的灵活,一次又一次让他的争夺以失败收场。 陆偲几欲吐血,骤然头脑一热,跑回床边拿起自己的手机,开启照相功能对准梅凌:“你再这样我也要拍你了!” 梅凌挑眉:“你拍吧。”说着将额前的碎发捋到头顶,并没有特意做什么姿态,却顷刻就进入了状态,一种可以直接放到杂志写真上的完美状态。 ……不愧是大神。 陆偲已经无力吐槽了。 拿着手机不知该怎么办,干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喀嚓”“喀嚓”按下快门。 说来这还是天王艳照呢,多有收藏价值哟,卖出去的话能卖到天价吧,啧啧啧…… 梅凌没有站在原地乖乖任他拍,迈脚朝他走了过来。他立刻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还赌气似的猛按快门。 现在两人的局势跟之前反了过来,追人的人变成被追的人。不同的是,如果说之前陆偲就像一只小狗狂追着肉骨头,那么梅凌就像一个猎人不断迫近自己的猎物。 不知不觉陆偲退到床边,脚步滞了滞,就被梅凌箭步逼到跟前,一把抢过了手机。 陆偲冲口而出:“不准删照片!” “谁说我要删?”梅凌不以为然地回道,往陆偲旁边一站,搂住他的肩膀,举起手机,摄像头朝着两人,“喀嚓”自拍了一张。 如果不是被梅凌搂住肩膀,陆偲大概已经伏地OTZ了。 说起来,当他初次与梅凌正式接触的时候,也曾经合拍过大头照,不过那时的梅凌比现在可冷淡多了,更主要的是,当时两个人都还穿着衣服! 在各种XX门OO门曾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今天,梅凌居然敢拍这种照片,到底该说他是勇者无惧呢,还是根本厚颜无耻呢?或者都是? 陆偲表示,大神的境界,吾等凡人不可领会。 “你难道就不怕,我把这些照片散播出去?”陆偲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这么干,但就是想故意问上一句。 梅凌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说:“怕什么?散播得出去你就试试啊。” “……”所以这个人就这么笃定他压根没机会把照片散播出去是吗? 陆偲彻底拜服。 让人无语的嚣张,其实也算是梅凌的风范吧。 回头想想,梅凌在星途上一路走到今天,如此嚣张肯定不止一天两天,倒从未听说他传出什么负面新闻,就算有也只是稍纵即逝的小道流言,难道纯靠运气? 也许上天的确格外青睐他,既给了他无可挑剔的外表,又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才华,但是在娱乐圈的巨大洪流之中,他能够做到稳坐高台俯视潮起潮落,仅凭他自己一人之力也是不可能办到的。 陆偲想到那么多捕风捉影的传闻,索性当面问出来:“你身后果然是有很厉害的背景吧?”顿了顿,半开玩笑,“比如延续了千百年的血族黑暗势力?” 梅凌:“……” 坦白说,在他身上汇聚着这么多的血统,来自四面八方,追溯起来的确源远流长,可以说是遍布了大半个地球,豪门望族有,黑道世家有,军政大鳄有,甚至连异国王室也有,至于血族黑暗势力……这个真没有。 他眯起双眼,挑起陆偲的下巴,徐徐逼近而去,浑身的气场仿佛也在悄然改变。 有那么一瞬间,陆偲好像真的看到那双瞳孔变得纵长而妖邪,他错愕地眨眨眼,眼中的错觉也就恢复了正常。 只听梅凌幽幽地说:“人类,要么接受我的契约成为我永远的奴仆,要么让我吸干你的血,你选哪种?” 陆偲一愣,继而惊叹不已。 真不愧为影帝,好快的入戏速度啊…… 此情此景,陆偲着实要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位血族亲王,正面临着二选一的绝境——要不是两人全都一丝不挂的状态实在太让人出戏的话。 不知怎的,他突然对这副画面产生一股顽劣的破坏欲,他舔了舔唇,模仿着对方的样子眯起眼,慢慢地笑起来:“那我也给你两个选择吧,是继续站在这里跟我聊天,还是我们一起到床上去滚滚?” 梅凌:“……” 五秒后,床上传出“砰”的一声闷响。 接下来的事,呵呵,地球人都懂的。 第57章 度过了活色生香的一夜,次日上午,张晚按时来接梅凌离开,稍后梅凌还有工作。 之所以说梅凌是工作狂,就是因为他一向把工作排得很紧凑,忙起来昏天暗地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工作归工作,工作以外的生活调剂同样必不可少。 对于现在的梅凌来说,最有效的调剂就是跟陆偲滚床单了。 其实何止是调剂,说是补充能量大概也不为过…… 就张晚所见,他是从没见过梅凌生病,更没见过那么匪夷所思的“治病”方式,而且病一好就马上回归工作,接连工作多日后又抽空跑来与人共度春宵,完了之后再神采奕奕地继续回去工作。 看来当时在停车场救下陆偲、并将他送到梅凌那里,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张助理在心中默默点头,自己的工作一直都是这么称职。 梅凌离开后,陆偲依旧在床上休息。他承认他的体质不如梅凌,也许梅凌身上不仅混合了多国血统,更吸取了各种血统中的优良因子吧。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梅凌跟人*是不是就像吸毒,不然怎么会越做越有精神? 不得不说,他还真的蒙对了一半,只要再把那个“人”字改成“他”,就能拿满分了。 因为实在疲倦,他睡得很沉,睡到十点左右,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起先他没听见,直到电话受时间限制自动挂断了两次,紧接着又打来第三次,才终于把他从梦中叫醒。 来电的人是陆奶奶,张口就问他照片是怎么回事。 他还来不及问什么照片,就听到陆奶奶那边有人讲话,应该是陆老爷子,两人说了几句,似乎要争论起来,最后陆奶奶对陆偲说,电话里讲不清楚,让他先过去山庄再说。 陆偲糊里糊涂地应了,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 陆奶奶一向是个稳练豁达的老太君,突然这么急召见他,究竟会是什么事呢?所谓的照片又是什么情况? 困乏地打个哈欠,好吧,只有亲自去一趟才知道了。 ****** 当陆偲来到山庄,走进主屋的正厅,首先就先注意到了坐在沙发里的陆老爷子。 猛地一阵心惊。 老爷子素来严肃,可以说是有些苛刻,但陆偲却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身体里勃然的怒气简直化为实质,彷如无数子弹扫射而来。 陆偲真的感觉到心底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被扫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不愧是老首长,威压非同凡响! 陆偲屏了屏息,勉强从老爷子的瞪目之下把视线挪开,向站在一边的陆奶奶看去。 陆奶奶走过来,神情前所未见的沉重,陆偲甚至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几乎不亚于老爷子的凌厉,但随即她闭了闭眼,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阿偲来了,吃饭没有?” “吃吃吃,还吃什么吃?这种畜生就该活活饿死!”陆老爷子截过了话,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都发麻。 陆偲吓了一跳,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再次看向陆奶奶,求帮助,更求解惑。 陆奶奶叹了口气,看来想要平和开场是不可能了,遂不再做无谓的尝试,把捏在手里的东西朝陆偲递去。 陆偲接过来一瞧,原来是照片。 那晚他跟云震在路灯下接吻时被人偷拍到的照片。 ——见鬼,他都忘了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这段时间真是被各种混乱状况搞昏头了! 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双手颤抖起来,忽然紧攥成拳,深深抠进掌心的指甲止住了颤抖。 他深呼吸,现在还不能失态,勉力维持镇定地问:“这是哪儿来的?” 陆奶奶知道他会这样问,苦笑着又叹了口气,说:“别人寄来的。” 两位老人家在这里养老,近乎是半隐居状态,一般外人根本打扰不到,为什么还会有人特意把这种照片打印出来寄到这里? 那人八成是跟我有仇,陆偲想。 “知道是什么人寄的吗?”他接着问。 陆奶奶摇头。信封上没有寄件人的任何资料。 “照片是谁寄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照片上的人是谁!” 陆老爷子再次发话,抬手指着陆偲的鼻子,那动作中充满警告,不准他说谎,哪怕一个字是假的都不行,“你说,那个人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 陆偲握拳的手松了松,继而握得更紧,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是。” “是?你还好意思承认!” 陆老爷子怒发冲冠,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杯里的茶叶和水全部洒了出来,在满地碎片中显得分外狼藉。 “你堂堂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个男人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你还有脸承认?!” 不承认的话不就只能撒谎了吗?撒谎岂不更是罪大恶极? 陆偲莫可奈何。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恐怕说什么都不对。 他曾经暗暗设想,假如陆家人得知了他的秘密会有什么反应。而陆老爷子现在的反应,无疑就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真的是……太糟糕了。 当初他还想过平日里来点暗示,让老人家先有些心理准备,然而,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暗示才合适,做得不明显就起不到作用,做得太明显则本身就是危险;一方面又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他的想法一直未能实施。 直到今天,东窗事发,这么快这么突然。 “老头子,先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陆奶奶发话了,不赞同地皱着眉,“别急着发脾气,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陆老爷子嘴张了张,终究还是闭上,同样皱着眉,瞪了夫人一眼,更用力地瞪了陆偲一眼,站起身来,去厨房那边拿取新的喝茶工具。 这些事原本会有佣人伺候,但眼下这情况,自然已经把外人都撤了下去。 陆奶奶再次叹气,平常她一整天都未必会叹这么多气。她握住陆偲的手腕,把他拖到沙发边:“坐下来说吧。” 由于紧张忐忑,坐下之后陆偲丝毫放松不了身体,整个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如果忽略他身上散发的不安气息,看上去倒真是标准的军人坐姿。 “阿偲,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陆奶奶说,表情十分严肃。 陆偲点点头,心里已然猜到她要问的是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 “你是……同性恋……吗?” 陆偲再度点头,随即心口一揪,因为他看到陆奶奶闭上眼睛,瞬间面如死灰,往沙发靠背上一倒,无力般地托住了额头。 陆偲见状越发愧疚:“奶奶……” 陆奶奶摆摆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暂时什么都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陆老爷子回来了,看到这幕情景,当即又把手里刚倒好的一杯茶摔到地上,怒道:“你跟你奶奶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就一天都不肯安生是不是?从前就一直乱搞男女关系,现在居然连男人也搞,你是存心要把我跟你奶奶都活活气死,是不是?!” 陆偲连忙站了起来:“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我……” 陆老爷子压根不愿听他多说,直接打断他质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从小你就是这样,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为什么你就非要搞这些乌七八糟的鬼东西,啊?!” 有句俗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老爷子的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就有一个军服身影健步如飞地走进来。 正是陆英捷。 见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的剑眉微微一皱,往沙发走去:“发生什么事?” 之前他接到陆奶奶的电话,说陆偲马上要回大屋来,有紧急事态,让他尽快来一趟。 刚巧他就在附近办事,便赶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 陆老爷子接话,从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你的好弟弟!” 陆英捷于是朝陆偲看去,只见陆偲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仅是对陆英捷,更是对两位老人,坦白直言:“我喜欢男人,我是同性恋。” “……” 陆英捷险些倒退一步。 刹那间,他想起那天第一次听见陆偲坦承性向的情景,对于当时的自己而言,一方面是受到震撼,有点如遭雷击,一方面又觉得原来如此……竟然果真如此。 如今再次听到这样一番话,依旧震撼,但与上次不同,这种震撼仿佛到达了心脏深处,直击灵魂。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上去拥抱陆偲。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他克制地轻吸了口气,向陆老爷子看回去,老人家震怒至此的原因他已经明白。 他绕过沙发走到老爷子身边,冷静的语调如同冰沙,不动声色地洒在人的满怀怒火上:“先息怒,爷爷,有话慢慢说清楚,还是听听陆偲自己的想法吧。” 陆老爷子有些讶异,没料到陆英捷会这样说。 从前陆英捷和陆偲两兄弟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二老还盼望着他们能够关系好点,让弟弟学学哥哥,哥哥带带弟弟。 直到最近,他们总算有了开始要好的迹象,却不曾想已经好到,陆英捷在这种情况下也愿意帮陆偲说话。 毕竟是年轻人,对于这些……龌龊腌臜的东西,比他们老人家还是要看得开一点吧? 无论如何,陆英捷的态度多少起到了作用,老爷子坐下来,压制着怒气的目光显得倍加阴沉,瞪着陆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吧!” 老爷子这么发话,陆奶奶也朝陆偲看了过来,想听听他究竟会有怎样的说法。 认真地反复思量过,陆偲走到一边,跪坐下去。 现在陆老爷子和陆奶奶是分别坐在面对面的两张沙发上,他就跪在面朝二老的中间处,三人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形。 他说:“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现我对异性完全没感觉了,反而是同性会让我觉得心动。我也试过改正,但真的是改不过来。假如非改不可,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出一次车祸……” 最后这句听来简直荒唐透顶,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二老的脸色越发难看,但他没有停顿,接着说下去,“所以我想,我恐怕只能这样,大概这辈子都注定是这样了,与男人恋爱交往,在一起……” 一番话真中掺假,说得非常直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委婉。何况事实就是事实,根本委婉不了。 “放屁!” 陆老爷子腾地站起来,假如他留了长胡子,这会儿大概连胡子都竖了起来,“跟男人一起叫什么恋爱?那是鬼混,是瞎搞!你这是……”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尤其当他看着陆偲脸上那无奈的歉意,却又透着豁出去似的坚决,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这个孙子是这样的吗?从前是那么阴沉跋扈,屡教不改,直到前不久终于开始有改邪归正的趋势,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这样呢? 蓦地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关键:“不对!你不可能突然就变成这样,不会毫无理由……是不是有人诱拐你?你是不是被别人给带坏了?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陆英捷听出端倪:“什么照片?” 陆老爷子没有答话,更加凌厉的目光狠狠瞪着陆偲。 陆偲只好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陆英捷为了一睹究竟,走到陆偲面前,他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另外两人的视线,陆偲压低嗓门对他说:“求你,不要说出来……” ——不要说出来什么?陆英捷看到照片的瞬间就明白了。 差一点他就想把照片当场撕毁,不仅仅是因为照片本身,更是因为它所惹出的麻烦。很显然,这就是今天东窗事发的元凶。 “这个男人是谁,说!”陆老爷子在那边逼问起来。 陆偲摇摇头,闷声不吭。他不会把云震说出来,第一是他不想,第二是就算说了也不会对现况有任何改善,充其量多拖一个人下水而已。 陆老爷子往前大跨几步,就像要冲上来打人似的:“你到底说不说?快说!” 陆偲仍是摇头,试图辩解:“不,他是谁其实不重要……” “不、重、要?谁说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 陆老爷子指着陆偲的鼻子,气到手指都微微发抖,“我看你根本就是存心护着他,你、你被他弄得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他叫你胡搞你就胡搞,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叫你去跳楼你是不是也要去跳,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人到底是谁?!” 辩解无用,陆偲只能继续摇头。 “好,好啊!很好!”陆老爷子一字一字地从牙关里迸出来,忽然转身就走,不知是去哪里。 陆奶奶似乎想到什么,如坐针毡般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不一会儿陆老爷子就回来了,当陆英捷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一变,想上前阻拦,却被老爷子先知先觉地绕过,径直朝陆偲走去。 陆偲跪在原地,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背上先是一麻,旋即火辣辣的刺痛就呼地烧起来,忍不住发出惨叫:“啊!” ——痛!怎么回事?是被打了吗?什么玩意打人这么痛? 答案是,一根马鞭。 这是从前陆老爷子所配备的,也是他所使用的最后一根马鞭。从他退役后,这根老伙伴就一直保留下来,基本上成了一种纪念品。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不论在外头还是在家里,老爷子向来都以严苛着称。以前他管教孩子,偶尔也会用上这根马鞭。 严苛归严苛,他本身倒并不是太暴力的人,再加上孩子们后来都长大了,马鞭也已经搁了许久没用过,在柜子里尘封着,直到今天重新拿出来。 可见他真的是气狠了。 他立在陆偲背后,煞气滚滚的威压笼罩而去,厉声质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陆偲死死咬住牙关,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看到他死不悔改地摇头,陆老爷子二话不说,再次扬起马鞭,前来阻止的陆英捷也被他一把推开。 其实不管陆老爷子当年多么威武多么厉害,如今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不可能拼得过年轻力壮的孙子。 然而陆英捷毕竟不敢跟他较劲,否则万一老人家收不住力道,一时过激反而伤到了他自己,那把老骨头怎么吃得消? 这边陆英捷进退维艰,那边陆老爷子又是“啪”“啪”“啪”接连三下,仿佛刀刀入肉,陆偲失声大叫,一次比一次更惨烈。 有两个人的心脏也跟着一下比一下缩得更紧,一个是陆奶奶,另一个是陆英捷。 陆偲素来怕痛,压根不可能忍住不叫。况且这种时候他如果强忍,越会让人以为他在耍犟,人家就越会生气,而他的下场也会越凄惨。 他身上穿的那件外套,经过这几鞭子打下来,已经出现了破裂的迹象,可想而知鞭子的力道有多凶残。 “你还不说是不是?!”陆老爷子问了这么一句,却根本不等陆偲回答,显然已经怒火冲头,眼都红了,一脚踹在陆偲背上,把他踹得整个人扑倒在地,紧跟着再次把马鞭举起。 陆英捷终于忍无可忍,几个箭步过去一挡,陆老爷子完全来不及刹住动作,一鞭子甩在陆英捷后颈上,霎时留下了血痕。 与陆偲不同,陆英捷并未发出任何叫声,却令老爷子更加大惊失色,几乎愣在那里,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惊怒交加:“英捷!你给我让开,这里没你的事!我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此时陆英捷是半跪在陆偲身后,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听到老爷子的话,陆英捷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把陆偲搂进怀里,双臂从背后将他牢牢环护起来。 陆老爷子见此情形,更是气急败坏:“陆英捷——” 陆英捷仰头望着老爷子,眼神中的认真和肃穆化成重量,沉沉地压在老爷子心头上:“他不想说就不要再逼他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让他自己做主?” 陆老爷子几乎气急反笑,却又笑不出来,于是嘴角成了一个奇异扭曲的形状,“他就是个满脑子浆糊的混帐东西,凭什么做主!” 越说越气,而陆英捷对陆偲这样回护,更令老爷子非常不满,“他被那个男人搞昏了头,难道你也被他搞昏了头不成?” 一刹那间,陆英捷完全僵硬。 实际上陆老爷子并未想到什么有的没的,纯粹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 既然陆英捷从背后护着陆偲,老爷子干脆绕到陆偲正前方,当面又是一鞭子挥了过去。 这个混账东西,凭什么让他那处处出类拔萃的大哥这么护着他?他有什么资格被人护着?! 恰巧陆英捷正在走神,一时没想得起保护陆偲,结果那鞭子狠狠抽在了陆偲脸上,他连惨叫都已经没力气了,只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鸣。 陆英捷瞬即回神,把陆偲捂着面颊的手拿下来一看,曾经漂亮无暇的蜜色皮肤上浮现出醒目的红痕。 那鲜红的分明是血丝,一丝一丝渗到了陆英捷心底,疼得无以复加,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似乎是怒意,又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他自己也无从分辨。 他瞪向老爷子:“爷爷——” “你给我闭嘴!” 陆老爷子挥手打断他,用马鞭指着两人,“我不准你再帮他讲话!你是我最自豪的孙子,怎么也会这么糊涂,居然帮这个混账东西讲话?你到底护着他干什么?!你简直……” “因为我就是那个男人!”陆英捷断然道。 仿佛一枚气压炸弹在空间中引爆,瞬间把全场的氧气吸收殆尽,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厅南边靠墙处伫立着一座落地钟,钟摆每秒晃动一下,连秒针转动的微弱声响竟然都能清晰可闻。 五秒后,陆偲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眼中满是震惊。 又过了一秒,陆奶奶捂住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再过了一秒,陆老爷子举着鞭子的手缓缓放下,双唇抖动着发出声音:“你刚刚说了什么?你说,你是哪个男人?”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我。” 陆英捷字字清晰,“跟陆偲在一起的人是我。” 陆老爷子双目圆睁,目光闪闪烁烁明灭不定,简直不能理解自己刚才听见的东西:“你……” 一个字还没讲完,又听到陆英捷接着说:“诱拐他带坏他的人,都是我。” “你、你、你……”陆老爷子翻来覆去只有这个字,似乎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倒是陆奶奶先反应过来,郑重告诫:“英捷,你可不能一时冲动乱讲话,就算你再怎么关心弟弟,想护着弟弟,也不能拿这种事信口开河。” “我说的是事实。”陆英捷一脸正色,口风纹丝不改。 陆奶奶哑然,把手捂在胸口,但觉心脏异常沉重,几乎令她的胸腔无法承载。 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件事,下意识地摇头,忽而想到:“不,不对,照片上的那个人影,不像你。” 陆英捷:“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陆奶奶:“头发长短也不一样。” 陆英捷:“我不是有段时间没回来吗?之前头发留长了,这两天刚剪。” 陆奶奶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看样子,不论事情的真假,总之陆英捷都是决定要把这件事承担到底。 先前她把陆偲叫回来,估计事情可能要闹大,老爷子发作起来,搞不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她怕单凭自己应付不来,所以才特意把陆英捷也叫来帮忙。谁知道,他非但没对事情起到帮助,反而砸出一个更大的火坑,自己也跳了进去。 这孩子真是……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哎! 陆奶奶这边已经无计可施,陆老爷子那边终于回过神,扬手就是一鞭下去,抽在陆英捷的胳膊上,胳膊之内正是被他牢牢护着的陆偲。 但这一鞭,很明显并不是陆英捷为陆偲挡下来的,而是本就针对陆英捷。 ——为什么?老爷子为什么打他?老爷子不是一向最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孙子吗? 难道老爷子真的相信了他说的那些? 陆偲心里一紧,张嘴想要澄清,却听到老爷子对陆英捷冷然警告:“如果你说的是谎话,你就该打,竟敢当我的面这么鬼话连篇,荒唐透顶!” 陆偲:“……”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你就该死!” 说完最后四个字,陆老爷子陡然如同火山爆发,硝烟滚滚火星四射,炽热的岩浆扩散开来,要把一切统统化为尘土,“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弟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弟弟?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算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些问题,答案很简单,回答却很难。 所以陆英捷保持沉默。 陆偲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加以澄清比较好,刚要张口却被陆英捷洞察,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捂嘴只是为了让他闭嘴,但这样的小动作看在陆老爷子眼里,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场气得差点仰倒,操起鞭子就铺天盖地一通乱抽。 在那个宽广厚实的环抱之内,陆偲连一鞭也没挨到,全部都被抱着他的人挡了下来。 听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陆偲的心脏阵阵抽搐,挣扎着想要脱离对方的怀抱。可他越是挣扎,却越是被抱得更紧。 持续不断的鞭打声,听在他耳中越来越刺耳,好像从耳膜刺到了骨子里,一股一股冰冷酸涩的刺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两只眼睛也在深深刺痛,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水。 他错了吗?他只是想维持本性,只是想无愧于心,也无悔于这次来之不易的人生,这样到底有什么错?就算他真的有错,让他独自承受就好,为什么还要连累到关心自己的人?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弄湿了陆英捷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瞬间一僵,随即捂得更紧,几乎把他瘦削的下巴以及半张脸完全包在掌心里。 陆奶奶终究心疼得看不下去,上来劝阻陆老爷子,可她到底是女流之辈,力气上相差太多,以往每次老爷子发狂的时候她都没辙,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没过多久自己就抽累了,也气累了,粗喘着后退几步,似乎连站在那里都有点吃力。 陆奶奶连忙来到那两人身边,一低头就看见陆英捷的后背,军装上赫然有破裂的痕迹,登时心疼更甚,伸手想要碰一碰,却又不敢碰,最后只能转移到头顶上,抚摸着孙子那头粗粗硬硬的短发。 而等陆偲抬起头来,看到他满面的泪痕,陆奶奶终于潸然泪下。 再看另一边,连陆英捷脸上也湿漉漉的,但不是泪,而是汗,痛出的汗。 “傻孩子……傻孩子……”除了这三个字以外,陆奶奶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们两个——” 陆老爷子的声音横空插入,非常缓慢,而又格外清楚,听起来倍有分量,“现在立刻回自己房间,把门关紧,哪里都不准去,听到没有?” 那兄弟俩看看他,又不约而同地看看陆奶奶,只见她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去吧去吧,去休息休息……” 陆老爷子说的那番话,当然不是为了让这两人休息,倒是他自己需要休息,身心都经过太剧烈的折腾,以他这把年纪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至于那两个小混账,就先留在房里各自反省吧。 之后这事要怎么办,着实得好好想想了! 第58章 两人上到二楼,站在各自的房门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似的点点头,然后各自开门进去。 陆偲漫不经心地环顾房内一圈,去到阳台上,恰巧看见陆英捷也从房里出来,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大概只能说是苦中作乐了吧。 陆老爷子让他们俩自己关在房里不准出去,于情于理他们都该听话,不过,老爷子并没有说过不准他们在阳台上见面,对不对? 两人往前走,来到两座阳台最接近的位置上。 不经意间,陆偲想起当初他头一回来到山庄,与陆英捷在阳台上碰面,时至今日,仍是同样的地点,仍是同样两个人,感受却截然不同。 那时候的他们多么悠闲啊,小烟抽抽,小天聊聊。 而现在呢? 陆偲抬手揉揉眼角,泪痕早已经擦干,却还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留在眼睛里……或者应该说,是留在了心里。 他紧紧握起拳头,指尖用力得像是要从掌心挤出血来,也把心底的话语挤了出来:“对不起,哥,是我连累了你。” “不是你连累我。”陆英捷说,语气出奇平静,丝毫听不出在几分钟之前曾经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风浪。 陆偲语塞。 陆英捷这样说,是为了让他能安心点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也没说错,本来这件事就跟陆英捷扯不上关系,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存在什么连不连累。 正因如此,才让陆偲更加不解:“你为什么要承认那种事?你……你不需要说谎。” 他了解这个人是想帮他,但是这样做对他而言,对整件事而言,并不会起到帮助,反而会让老爷子倍加恼火,这种后果难道陆英捷想不到吗? 陆英捷当然想得到,他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能解决问题,但他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偲被打得遍体鳞伤,他说:“与其让你一个人顶着老爷子的怒气,不如我帮你分担一半也好。” 陆偲彻底哑口无言。 平平淡淡一句话,听上去再简单不过。 可是真有这么简单吗?他所分担的何止是怒气,更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啊!在他一直以来的完美履历上,今天的事将是一个多么重的污点呢? 陆偲望着面前的男人,那英俊的脸庞坚毅如钢,他心里却一阵柔软,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摸摸那张脸,却又莫名迟疑,无意识地把手指捏得更紧。 他闭上眼,深深低下了头:“对不起。” 除此之外他还能说些什么?哦对了,还有——“谢谢你。” 陆英捷托住他的下巴把脸抬起,一贯冷清的目光中依稀多了几丝温柔而深沉的东西:“不必这样,打起精神,之后的事不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闻言,陆偲的眼眶禁不住又开始发红,刚想说话,忽然就被陆英捷亲了一口。 陆偲彻头彻尾地懵了,半晌才捂住嘴倒退几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刚才发生的事,傻乎乎地问:“你、你做了什么?” 陆英捷似乎笑了一下,但又或许不能算是一个笑,因为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内容。 他弯下腰,手肘支在阳台栏杆上,十指交握,那姿态看上去潇洒自若,却又有着不可忽视的庄重。 他反问:“我在两位老人面前亲口承认了我们的关系,你觉得我这是做了什么?” 陆偲被问得更懵了,根本无力去深入思考什么,只是本能般地寻找自认为更合理的解释:“你那是权宜之计,是为了帮我……” “我为什么帮你?”陆英捷截过了话。 “因为……” 陆偲歪头,“我们是兄弟?” 陆英捷朝他招手:“过来。” 陆偲犹豫片刻,如同一只很想向主人撒娇但又心存畏怯的狗崽,一小步一小步磨磨蹭蹭地挪动过去。 刚来到陆英捷伸手可及的地方,就被他揪住衣襟拽了过去,半个上身都被拽得悬空在栏杆外,紧接着一个吻迎面而来。 不同于先前的蜻蜓点水,这次陆英捷把舌头也伸了进来,就如长驱直入的军队,强势抢占驻点,印下军标。 陆偲很快就举起白旗,完全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和能力,直到实在被吻得喘不过气,开始挣扎着想要撤退,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了后脑勺。 假如现在陆老爷子跑到楼底下,抬头就能看到这样一幕,届时他恐怕就不是想抽飞这两人,而是想把自己掐死算了。 ——想他一世英明高风亮节,怎么会生出这么两个不成体统的孙子来呢?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等到这个吻结束,陆偲已经彻底晕了,不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陆英捷当然不会晕,眼里却也蒙着一层难以捉摸的光晕,他摸摸陆偲的面颊,忽然转身就走。 陆偲一下子回过神来,瞪着那个背影,简直不可置信。 这人居然走了?就这样走了?连半句交代都没有?难道刚刚的事情都不需要解释一下?这不是坑爹呢吗! 这边陆偲还在疯狂吐槽,那边陆英捷倒是很快就回来了,并带来一罐药。 药是乳膏状,陆英捷用手指蘸了一块,在陆偲困惑的目光中,将药膏抹到他的面颊上。 那道鞭痕比起刚开始的时候更见红肿,虽说不算很严重,但还是要多加注意,万一留下疤痕就不太好了。 药膏里含有清凉成分,刚接触到皮肤的瞬间有一丁点刺痛,慢慢就变得越来越舒服。 陆偲终于明白陆英捷去而复返的缘由,心情便又复杂起来。 先前,这人坚定地回护他;现在,这人体贴地关怀他;而在此中间,这人又莫名其妙地吻了他…… 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明白?他始终拿不定主意,明明只需一句话的事,却不知怎的就是这么难出口。 他是怕得到什么答案吗?还是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在他心不在焉的时间里,药涂好了,陆英捷又说:“让我看看你背上。” 陆偲一愣,才想起背上也挨了几鞭子。明明一直在痛着,自己居然也能忘记,他简直都有点佩服自己。 他转过身背对陆英捷,以便对方查看。感觉到衣服下摆被人撩起,却又没来由地紧张。 尤其是当陆英捷的指尖触碰上来,也不知道是静电还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被碰到的皮肤瞬间一麻,连带着全身都隐隐发麻。 陆英捷检查完陆偲背上的伤势,并不需要搽药,刚把陆偲的衣摆放下,就发现他的背影明显从僵化中放松,像是刚从什么要命的刑场上获得释放似的。 陆英捷眸光一闪,双手从陆偲腋下穿过去,将他抱进怀里。后者被吓了一跳,两座阳台虽然离得近,但再近也是有距离的。 此时他整个上身几乎都悬空在阳台之外,他的心脏也跟着悬在半空,不踏实极了。 但与此同时,他的后背紧贴着陆英捷的胸膛,后脑勺靠在这个人的颈窝,感觉却又是那么温暖,那么安全,就像之前遭到鞭打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胸膛把他环护起来,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悬空的心逐渐落到实处,温泉般的暖意从胸腔内流溢而出,浑身都放松下来,舒适自在无以复加。 他闭上眼睛,听见耳边传来一声:“陆偲。” “嗯。”他应得很慵懒,如果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没准他能就这样睡着。 耳边的声音再次响起:“跟我在一起吧。” “嗯……嗯?!”陆偲的眼皮豁然打开,脑袋往后一扭,动作之急差点崴了脖子。 “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第一反应他就想这么问,然而根据这个人的性格,说出口的话自动被转换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陆英捷说:“不是。” 陆偲:“……”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陆偲干脆直直盯着对方的眼睛。 的确,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玩笑,没有丝毫犹疑,有的只是认真,坚定不容置疑,而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一点点略显焦灼的……紧张? 这样一个身经百战遇鬼杀鬼的男人,居然也会紧张?难道说…… “为什么?”陆偲知道自己或许是明知故问,但又不能不问。 陆英捷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不愧是陆中校,连告个白都这么简单利落,不带半点拖泥带水。 陆偲彻底无言。经历过先前的吻,他似乎已经不应该再对此感到意外。 却又怎么能不意外? 满脑子嗡嗡作响,翻来覆去地回荡着刚才听见的东西: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喜欢你…… ——他喜欢我?他竟然喜欢我?他竟然真的喜欢我?他怎么会竟然真的喜欢我? 陆偲:“你……喜欢我……什么?” 陆英捷沉默少顷,最后说:“没什么。” 陆偲:“……”你是想说我没什么让你喜欢,还是想说你就是喜欢我,没有别的什么? 不过,要是陆英捷也像云震那样说什么喜欢你漂亮青春可爱,喜欢你这样那样,那才叫不对劲吧? 陆偲皱起眉,再次确认:“你是认真的……真的想要我跟你在一起?” 陆英捷点头。 陆偲眉头松开,旋即皱得更紧,眼睛也紧紧闭起:“你难道不怕……” 怕什么? 先前他们俩面临了什么,接下来还将面临什么,已经不必再多说了。 陆英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根本不需要。 严格说来,之前他冲上去保护陆偲的时候,或许只是一种本能反应,甚至当他冲口说出自己就是那个男人的时候,也是出于一时情急,但很快他就有种感觉,仿佛尘埃落定,于是心泰神安。 这样也好,他想,就这样吧。 在他的人生字典中,终究不想写上“退缩”两个字。 ——我这么喜欢他,何苦只能藏着掖着不让他知道?兄弟?他想跟我做兄弟,好,我们就来做世上最亲密友爱的兄弟,弟弟的责任哥来担,弟弟的苦难哥来扛,我只要他过得好,只要他……我只要他。 陆偲感觉到环绕在胸前的那双臂膀越收越紧,简直令他呼吸困难,困扰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了陆英捷的眼神。 心口瞬间如遭擂鼓,猛烈震动,继而开始反复膨胀和收缩,像要把他心脏里的最后一滴血都给挤出来。 他伸出手,按住对方的胳膊:“哥……” 无论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其实他仍会不自觉地从这个人身上寻找依托,就像最可靠的支柱,哪怕曾经被这根柱子狠狠砸过。 ——哥,你这样叫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对待你?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手指也在陆英捷的胳膊上越揪越紧。 陆英捷眉头微微一蹙,几不可察,陆偲却眼尖地注意到了,脑海中倏然闪过什么片段,连忙把手松开:“你的伤怎么样?让我看看。” “不要紧。”陆英捷一语带过。 陆偲当然不肯接受,催促道:“不管有事没事都让我看看。” 陆英捷终究妥协,把陆偲从怀里放出去,开始解上衣扣子。 陆偲怔了怔,很快明白过来,这是为了方便他看得更清楚而已。 随着衣扣一颗颗解开,健硕的男性胸膛逐渐袒露在他眼前,不由得一阵局促,不过随即就被他抛到脑后。 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些小情绪的时候。 而等到陆英捷的上衣脱去,陆偲反而再也注意不到他的身材肌肉什么的,目光全都被他皮肤上的痕迹吸引过去。 那道横贯在胳膊上的红印,之前自己就是无意间掐住了这里吧?陆偲小心翼翼地触摸上去,问:“痛吗?”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痛,肯定痛,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不过就算他问了,这人的回答也只会是“不痛”“没事”“不要紧”之类的安慰吧。 所以说,人的惯性思维有时也不可靠,因为陆偲听到的回答居然是:“有一点。” OMG!陆、陆中校他居然在喊痛——好吧人家其实没喊,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而已,反正这已经足够叫人跌破眼镜啦! 陆偲瞠目结舌,蓦然心里一动,继而心潮翻滚起来,嘴角也慢慢地翘了起来。 这个人,该不会是在撒娇?虽然脸上还是那么酷酷的样子,但其实是在撒娇没错吧? 因为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就会希望看到他在意自己,重视自己,所以哪怕是再彪悍再强势的人,也会不由自主地展示出最柔软最不设防的一面…… 是这样吗? 陆偲没法去确认,总之他自己的心确确实实已经彻底柔软,仿佛化开一滩春水,却又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 喉咙干涩,他吞了口唾沫,再度抚摸那道伤痕:“搽点药吧?” 其实这点伤势在陆英捷的军旅生涯中不过是九牛一毛,不搽药也完全可以。只是既然陆偲这么说了,那就搽点药,让他心里踏实吧。 手臂上的伤处理完毕,陆偲接着说:“还有背上。” 陆英捷于是转过了身。 陆偲狠狠倒抽一口冰凉气,抬手先是捂住嘴,随即按着额头,然后又捏住后颈,似乎自己都拿不准手该往哪儿放。 他知道陆英捷被鞭打了很多下,也知道伤痕一定惨不忍睹,然而还是非要亲眼看到,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触目惊心。 一道道细长的血痕,就像无数狰狞的毒蛇盘绕在这个人背上,毒蛇嘶嘶吐着信子,尖锐的獠牙一口一口咬在陆偲心头。 这就是陆英捷帮他分担了一半的怒火吗? 他想,假如真的可以分担的话,就算他再怎么怕痛也愿意忍受,现在就把这个人身上一半的痛楚都过到他这里来吧,甚至哪怕是全部…… 可惜这种想法,注定只能是想想而已,于事无补。 他深呼吸,勉强定下心神:“我帮你搽药吧。” 陆英捷站在那里,挺拔的脊梁宛如参天大树,淡淡“嗯”了一声。 陆偲抠出药膏弄在对方背上,用指尖慢慢揉开,一圈一圈涂抹均匀,使药物更有效地渗透皮肤。 客观地说,陆英捷的肌肉着实锻炼得好极了,视觉上堪称惊艳,手感更是好得没话讲。 然而此刻陆偲看到和感觉到的,只有那片血痕,通红的颜色看上去火辣辣的,他的指尖也跟着发烫发颤。 他紧紧抿唇,努力控制住手指不要失措,认真仔细地继续抹着药。 一时间气氛异常安静,甚至有那么些肃穆。 直到陆偲开口:“哥……痛不痛?” 陆英捷说:“没事。” 陆偲一愣,无奈叹息。 果然还是这么个回答啊。 回头想想,之前的小伤这人说有点痛,现在明明是更重的伤,他反而又说没事。 其实是不想让自己更担心吧? 胸口涌上阵阵热浪,连绵不止……那是感动吧,陆偲想,有个人这样为自己着想,谁又能不感动呢? 只是这股感动好像一下子来得太多太强烈了,几乎把胸口撑爆般,甚至令他无法呼吸,腰背深深佝偻下去,额头抵在了陆英捷的后颈。 鼻尖底下传来的气息,混杂着男人的体味,药膏的气味,兴许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不知怎的,陆偲突然想起那天夜晚遭受的暴行……可以说,那是他生平最惨痛的经历之一。某段日子里他不止一次想过,应该把这个罪魁祸首用麻袋套起来教训一顿。 而现在,这人的确挨了训,并且伤得不轻,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意。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当时陆英捷为什么会疯了似的对他那样做。当然,不管怎么说那种做法本身都是错的,撇开这点不谈,刚刚陆英捷那么直白地说了喜欢他……这又究竟是对是错? 他们是兄弟啊! 在血缘上,他们的关系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在心理上,他也是一直将对方视为大哥……的吧? 以前他是独生子,没有兄弟可以来往,不太了解真正的兄弟情应该是怎样,也不确定自己这些纷繁复杂的心情,其中有几分是亲情,又有几分是友情,或者还有几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来源的感情? 他冥思苦想,半晌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声不响。陆英捷后背一阵阵发热,都是陆偲的呼吸。 从远处看,这里仿佛伫立着两尊连体雕像,无形无质的飘雪围绕着他们纷纷扬扬,温柔而萧瑟。直到其中一尊雕像开口出声,才把气氛拉回到现实:“陆偲。” “嗯……?” 陆偲含含糊糊应着,只听对方说:“答应我一件事。” 严肃的语气,让陆偲彻底从神游中清醒过来,抬起头回道:“你说。” 陆英捷说:“不管之后面临什么情况,你都要咬定跟你在一起的人是我。” 陆偲哑然。 这么说,陆英捷是决心要承担到底了吗? 陆偲反复考虑,假如他澄清真相,那么事态又会回到老问题——陆老爷子势必要弄清楚照片上的男人是谁,不把人揪出来绝不罢休。 而现在,只要陆英捷把罪名担下来,事情就不会波及到云震身上…… 单就表面上看来,他这样做似乎是帮云震解了围,但如果说他的目的仅止于此,陆偲不信。 陆英捷自己也不打算如此虚伪。 他真正想要的,已经非常清楚明白。其实陆偲也不是察觉不到。 他就是要让那件事成为既定的事实,谁都无法更改,就算被唾骂也好,被训诫也好,反正他认了,无畏无悔。 竟不惜用上这样孤注一掷的做法,到底该说他是太傻还是太狡猾呢? 陆偲深深迷茫。 这样真的好吗?可以吗?不说远的,单说接下来,还将面对多少的艰难困境,他难道真要把这个人一起拖到泥浆里来? 觉察出陆偲的犹豫不决,陆英捷转过身,铁钳似的手指牢牢扣住他的下巴,说:“别让我做过的事变得没有意义。” “……”那些事对他而言,都具有着不容抹杀的特殊意义吗? 陆偲怔忪,忽然按住头,只觉得头大如斗。 老天啊,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谁来教教他? 见他俨然一副快要休克的样子,陆英捷没有再步步紧逼。 今天发生太多事,他的承受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陆英捷拍拍他皱成一团的脸颊,沉静地说:“你先去床上休息休息,现在想再多也于事无补,养足了精神才能继续战斗。” 战斗?他把这称作战斗? 陆偲眨眨眼,嘴角不禁弯了起来,带着无奈和感叹。 ——瞧,这就是我们家陆中校,勇猛无匹的战斗专家!在他身边,何愁借不到勇气呢? 陆偲定下心来,回道:“嗯,那我去休息了,你……也要休息吧。” 陆英捷点头:“嗯。” 陆偲:“……” 陆英捷:“……” 一阵寂静。 明明都说了要去休息,却谁都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还是陆偲先动脚,一步一步往后退,摆手告别。 陆英捷看着他,一抹笑容在唇边舒展开来。 这个人的五官极其立体分明,不笑的样子显得格外冷峻,宛如冰雪雕塑。平日里他也并非完全不苟言笑,只是笑得比较轻淡,不像现在,一笑起来,刹那间仿佛冰川消融,巨大的水流化作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陆偲摆动着的手戛然停顿,当机似的整个人定住不动。猛地一个激灵,掉头飞奔进屋子里,一直跑到床边才停下来,抚抚胸口。 还好还好,心还在跳。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跳骤停了呢。 长舒一口气扑到床上,俯卧片刻,翻身仰躺。 仔细想想,其实陆英捷的说法也很贴切,这的确是一场战争,一场关系到他人生未来的战争,在获得胜利之前他怎么能倒下? 没错,为了继续战斗,必须养足精神。 他闭上眼睛,脑子还是有些乱,但身心也着实都太疲惫,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 第59章 陆偲是被饿醒的,自从上午起床就没吃过东西,中午又粒米未进,现在天都快黑了,胃里早已经饿空。 他在房间里找了几圈,找不到能吃的东西。想出门觅食,又怕被陆老爷子撞见,那下场恐怕比饿得胃穿孔还要凄惨。 可这么饿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去到阳台上,想找陆英捷商量商量。 “哥!哥!”陆偲一遍遍叫着,简直怀疑老爷子都能从楼下听见了,却始终不见陆英捷出来。 难道他还在睡觉,睡得太沉没听见? 陆偲稍一犹豫,索性从阳台上翻过去,进入陆英捷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是,房里没人,床单被褥整整齐齐,就像从来没人在上面睡过,当然也有可能是睡过之后又重新收拾整齐了。 军人的床铺,大家都懂的。 现在的关键在于,这人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正纳闷着,房门忽然打开,进来一个女人,身高大约一米七出头,留着短发,看上去颇有股飒爽英姿。 只不过,她的年纪显然已经不轻,有四五十岁了吧。 总之陆偲没见过她,不认得她是何许人。而当她看见陆偲,何止是认得,那目光简直就是“化成灰都认得”。 她走到陆偲面前,二话不说,一巴掌抽了过去。 陆偲懵了,那一巴掌的力量之大,险些要把他当场打出脑震荡。紧接着,他的手腕被对方捉住,惊人的巨力像要把他的骨头生生捏碎。 嗡嗡作响的耳朵里,听见她一字一字凿在他耳膜上似的声音:“陆偲,我家英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陪葬!” ——陪葬? 陆偲耳朵里瞬间安静下来,神智急速回笼。 ‘我家英捷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陆偲赶忙询问,然而那女人却不再理会他,完全对他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和车钥匙等等物什,都是之前陆英捷放在这里的。她把东西塞进包里,离开房间。 陆偲不再尝试向她追讨答案,直接跟上。 在去往一楼的途中,陆偲没有见到任何人,直到出了房子大门,有辆车停在空地上,陆奶奶以及司机等在车边。 陆偲立即小跑过去:“奶奶,我哥呢?他在哪里?” 陆奶奶神色不宁,语焉不详:“医院,去医院了,车刚走。” “医院?为什么去医院?”陆偲追问。 陆奶奶干脆把他拖到敞开的车门前,朝那个已经坐进车里的女人说:“锦蓉,把阿偲也一起带去吧。” “妈!他怎么……” 施锦蓉指着陆偲,明显恨不得一巴掌把这小子抽得远远的,却在陆奶奶软硬兼施的目光下,终究满脸不情愿地收回手,烦躁地催促道,“上车上车,快上车!” 陆奶奶先上车,再让陆偲跟进来。 虽然只有一排座位,好在车厢非常宽敞,并排坐三个成年人也绰绰有余。 那个陌生女人的身份,陆偲大概已经猜到。 把陆奶奶叫“妈”,而陆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只可能是儿媳妇。再加上她把陆英捷称为“我家英捷”,为了他的事这么紧张,除了是他的母亲以外还会是谁? 车子开动以后,陆偲再次问道:“奶奶,到底发生什么事?哥怎么会上医院?” 既然已经上了车,正在前往目的地,陆奶奶也就不再那么坐立不宁,有了心思给陆偲解惑:“之前你大伯也来了,他把你哥叫到书房里谈话,还不准我们跟进去。我们只好在外面等着,没过多久就看到你大伯跑出来,手上全都是血,还有你哥,那脖子上也全是血……” 说到这里又一阵心有余悸,声音梗塞在喉咙眼,再也说不下去。 其实不用说也想得到,接下来肯定是马上把人送医院。至于当时在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种关头谁还有空去细问? 之前陆老爷子和陆宏师(陆偲他大伯),先行一步送人去医院。车子坐不下更多人,所以施锦蓉和陆奶奶另搭一辆车,顺便施锦蓉抽空上楼拿陆英捷的东西,刚巧跟陆偲碰上,才让他有机会获悉这一切,不然的话,大概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 当陆奶奶一行人到达医院的时候,陆英捷已经被推进手术室进行救治,陆老爷子和陆宏师在外头等待。 施锦蓉冲过去抓了丈夫的衣襟就问:“怎么样?情况怎么样?” 陆宏师摇头:“不知道,还在抢救。” 抢救……“抢”救,那不就说明情况危急? 施锦蓉呆怔几秒,猛地一拳打在陆宏师的肩膀上,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被她打得险些一个踉跄。 “你到底怎么回事?有话不知道好好说吗,为什么要动手?你以为你还是在军队里训兵吗?那是我们的儿子啊!你怎么能把他弄成这样?你这个莽夫!你简直混账,你……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陆宏师被妻子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脸色越发怏怏的,看起来也很疲惫。此时他不光手上和袖子上都是血,连脸上都沾着血迹——那都是他儿子的血,更显得有种狼狈的惊悚。 他低声回答:“是花瓶。” “什么?”施锦蓉一时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陆宏师顿了顿,把话完整说清楚:“是我用花瓶砸的。” “是你用花瓶砸的?” 施锦蓉喃喃重复,骤然又是一拳捶在丈夫肚子上,后者当场咳嗽几声,紧接着又迎来痛斥,“你疯了吗你?你用花瓶砸他干什么?你想杀人是不是,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是怎么砸我儿子的?!” 陆宏师不由苦笑,虽然那笑看上去比哭还难看,他说:“就那么砸,砸在他脖子上,可能是伤到了静脉,应该不会是动脉……” 可能……静脉……应该……动脉…… 施锦蓉的脸色随着这一个个词眼越发刷白,跌跌撞撞后退,倏然捂住嘴,刚才还气吞山河般的女汉子,转眼泪如雨下。 陆奶奶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无力安慰她,只能陪着她掉泪。 远远的,陆偲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不动不弹不声不响,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刚才听见的东西,身体越来越僵硬。 被花瓶砸,伤到血管?怎么会这样?情况到底怎么样? ——哥,你没有事对吧?你一定不要有事,千万千万不要…… 有关陆英捷受伤的经过,可以这么长话短说: 陆宏师夫妇得到老爷子通知,赶来山庄。深知老父的炮仗脾气,陆宏师想与儿子单独谈谈,于是把人叫到书房,质问他们兄弟俩的事。陆英捷自然一口咬定整件事都是自己的责任,并认定了他和陆偲之间的关系。 陆宏师起初还想加以规劝,劝了几句没效果,就发飙了。 说到这父子俩的脾气,还真是一脉相承,他们并不像老爷子那么暴躁,平常冷冷淡淡波澜不兴,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发作起来比火山喷发还要恐怖。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当时陆宏师身旁刚好就是柜子,柜子上刚好就摆着花瓶。 陆宏师不作他想,一把操起花瓶砸了过去,原本是要砸脑袋——其实如果真砸到脑袋或许还不碍事,头破血流缝几针就好。偏偏不慎手滑砸到颈上,花瓶碎片更是好死不死地割伤血管,当场鲜血就涌了出来。 如今陆宏师回想起来也深深后怕,假如陆英捷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他这做父亲的该情何以堪哪?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非得有个人受伤,他宁可伤到的人是他自己啊…… 一声长叹,不忍目睹妻子与母亲泪流的模样,扭过头去,突然视线凝固,视线尽头就是站在几米开外的陆偲。 对于这个侄子,陆宏师更多的印象是停留在多年以前,那时候陆偲还小,跟着爷爷奶奶住在山庄里,每次陆宏师到那边去都能看到陆偲。 这孩子从小就沉闷,不像别家小孩在大人面前活蹦乱跳撒娇卖萌,而且脾气还挺差,逗不得骂不得,再加上陆宏师本身也不是跟小孩儿黏糊的人,所以这伯侄俩的关系始终亲近不起来。 后来陆偲长大,从山庄搬了出去,越来越少回老人这里,陆宏师见到他的频率自然也越来越低,只是偶尔会耳闻关于他的事,比如某些荒唐的生活作风。 然而那时的陆宏师是万万料想不到,有朝一日,这小子居然会荒唐到自己的儿子头上…… 老爷子曾经说,陆英捷是他最自豪的孙子,其实对陆宏师而言又何尝不是引以为豪的儿子? 从小儿子就像他,坚韧不拔,壮志凌云,严于律己,尤其是……品行端正!跟那烂泥糊不上墙的陆偲根本是两个极端!可现在怎么也会变得如此糊涂?究竟是被这臭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百思不解中,陆宏师走到那“臭小子”面前,凌厉的话语像子弹般发射过去:“你给我听着,我要你离开英捷,离开陆家!” 第60章 数小时后,陆英捷终于离开手术室,转入病房。 不幸中的万幸,他伤的不是动脉。如果伤到动脉的话,当场就会鲜血狂飙,陆宏师也是情急之中没太注意,毕竟当时看到那种出血量已经相当恐怖了。 即使只是伤到静脉,也有很高的危险性,好在他的伤口还不算极严重,多亏了众人送医迅速,得以及时止血输血,所以问题倒不是太大。 目前陆英捷尚未恢复意识,陆奶奶和施锦蓉在房里看护着,陆老爷子和陆宏师则在外面,与陆偲谈话。 有些话不便在走廊上说,尽管每层楼都有公共休息室,但又嫌人多眼杂,所以他们占据了一间无人的病房。 陆宏师的意思,是要把陆偲遣回美国,送到他父亲陆寅那里,总好过让他留在这儿祸害家里人。至于说要把他逐出陆家,固然是有一时气话的意味,但如果陆偲冥顽不灵,陆宏师也不介意做得这么绝。 说到底,原本他跟这个侄子就没什么感情,现在就更别提了,简直既可嫌又可恨,哦,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可怜。 在陆宏师心中甚至偶尔想过:假如那个受伤进医院的人,换成陆偲…… 这种想法说来似乎很恶毒,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不这么想。 对于他把陆偲送走的提议,陆老爷子也表示赞同,他的心虽不像陆宏师那么偏,但总归还是有点区别对待。 假如这两个孩子始终不肯悔改,陆偲留下来只会将陆英捷捆死在那条歧路上,那还不如把他远远送走。虽然做爷爷的心里亦会有愧,但两相比较,他更加不能纵容此种歪风邪气在陆家滋长。 那么陆偲呢,他还能说什么?说多错多,只会被送走得更快吧。 偶尔有几次一念之间,他也想过要不要澄清事实,撇清他和陆英捷之间的关系,或许长辈们就不会再这么针对他。然而陆英捷已经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如今他再来澄清大概也无济于事。 更何况,等到陆英捷醒来,如果发现他没有遵照自己的吩咐,一定也会非常失望吧? 说来说去,陆偲目前最在意的事,就是陆英捷何时能够醒来。 他想留在医院里等陆英捷苏醒,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有陆奶奶一人默许,其他三人都坚决反对。 没办法,陆偲还是被陆奶奶领回了家。 回来之前,陆奶奶已经打电话通知佣人准备晚饭,祖孙俩到家就能直接吃饭。 陆偲全无胃口,在陆奶奶的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一点。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陆奶奶仍然不舍得他饿肚子,看着老人脸上难掩的辛酸疲惫,陆偲心中越发充满愧疚。 “奶奶,我……”开口闭口,最终能说的却只有,“对不起。” 陆奶奶摆摆手:“阿偲啊,你好好想想,你一定要想清楚,你难道真的、真的不能喜欢女孩子吗?” 陆偲看得出,陆奶奶依旧抱有一线希望,盼着他能“改邪归正”。然而在这点上,他实在不想欺骗也不能退让,只得狠下心,再次道歉:“对不起,我试过,但真的做不到。” 这是实话,很早以前他就有逼自己试过,如果能做得到,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的局面。 陆奶奶闻言很失望,却也没有再像之前反应那么大。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内她自己也考虑过很多,有些事情心里也大概有数了吧。 姑且不论接不接受,像陆老爷子或陆宏师那样一味地责骂孩子教训孩子,又有什么意义呢?陆英捷如今躺在医院不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教材? 她长叹一声,沉沉道:“其实,你要是实在改不了,我们也不能逼你去娶什么姑娘回来,白白耽误了人家,这样你自己也不会生活幸福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在她曾经的年代,目睹过太多强迫婚姻所引发的悲剧,其中更包括她自己的好友,所以她很能够理解这种苦痛无奈,也不愿意再看到身边人如此不幸。 听了她这番话,陆偲顿时又忐忑又惊喜,难道她要转变态度了吗? “奶奶……” “但是——” 陆奶奶打断他,话锋一转,“不管怎么说,你跟英捷都是绝对不行的。你们是兄弟啊!这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的啊,你懂吗?而且你好歹还有个亲兄弟,而他是他家中的独子,要是你把他给拐跑了,你让他的父母怎么办?” 陆偲无言以对。 陆奶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阿偲啊,从前你一直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但现在你毕竟已经这么大了,很多事情应该懂了,也该懂得为别人着想了,知道吗?” 陆偲只能点头。 陆奶奶见状稍感欣慰,抬手在他头上轻拍几下:“好,好,今天一天你也辛苦了,回房间去好好休息吧。” 顿了顿,补充道,“另外也仔细想想,要怎么去跟英捷说。” 陆偲一愣:“奶奶?”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英捷这个样子,对你恐怕是……死心塌地。” 有些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陆奶奶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爷爷爸爸怎么跟他说都没有作用,就只能你去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陆偲明白了,她是想让他出面,亲口去跟陆英捷摊牌,务必来个——一刀两断。 真的要这样办吗?办得到吗?不说他自己这边,对于陆英捷那边他是完全没有把握。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 这一夜,陆偲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勉强睡着,睡了不到一会儿又心绪不宁地醒过来。 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干脆下床去往阳台,来到昨天与陆英捷说话时的所在处。 站在这里,回忆着两人相识以来的许许多多片段,他有些苦涩,有些惘然,有些甜蜜,又有些失落。 后来他接到云震打来的电话,没什么要事,只是想起了他,来电问候一下。 不知该说是陆偲太藏不住情绪,还是云震太过精明,总之两人刚说了不到五句话,云震就觉察出陆偲的不对劲,追问之下,陆偲终究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原本他并不打算说,毕竟云震在整件事中所处的位置本就尴尬,可现在他真的需要指点,更或者是一些支持。 云震听完他的陈述,安慰几句,再询问了陆英捷所在的医院,之后便没再多说什么。 结束通话,陆偲望着手机苦笑。 向来最善于为他排忧解难的人,这次也没能提供任何帮助吗? 算了,如今这种局面,饶是司令大人也无能为力,没什么可说的了吧。 时间很快到中午,刚吃完午饭,陆老爷子就从医院那边给陆奶奶来了电话,告诉她说陆英捷醒了。 陆奶奶领上陆偲赶往医院。她知道其他那几人都不欢迎陆偲,不过只要有她在,谁也别想阻止她让这兄弟俩见上面。 当他们进入病房的时候,陆英捷躺在病床上,施锦蓉坐在床边,而陆老爷子跟陆宏师则在沙发上谈话。 陆偲的出现,果不其然让那三个人的脸都绿了,要不是有陆奶奶在场压阵,陆偲大概当场就会被他们撵出去。 陆奶奶提出要让陆偲和陆英捷单独谈谈,不出所料地遭到反对,陆奶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此中过程略过不提,总而言之,最终陆奶奶以一敌三,力排众议获得胜利。 四位长辈都离开病房之后,陆偲才从龟缩着的角落走出来,去到床边,注视着床上的人。 由于失血过多,陆英捷的脸色显现出前所未见的苍白,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 “哥……”陆偲本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没了声音,因为他注意到陆英捷颈上的纱布,那薄薄几层布下掩盖着怎样狰狞可怖的伤口,他简直不敢去想象。 与此同时,无需想象,他已经清楚记起这人背上的伤痕,记忆太过深刻,画面仿佛赫然在目。 ——都是因为他。这里的伤,那里的伤,全都是因为他…… “把眼泪收起来。”陆英捷蓦然发话。毕竟在体虚状态下,他的声音不若往日那么浑厚,语速缓慢,听起来却是分外清晰。 陆偲怔了怔,下意识地揉揉眼睛,才发觉差点有眼泪夺眶而出。 可恶,此时此地自己怎么能软弱,更别提还当着伤者的面曝露出来,真不像话! 自我反省着,又听陆英捷问道:“你有话要对我说?” 陆偲再次一怔:“是……你怎么……” 陆英捷说:“奶奶把其他人都叫出去,就是为了让你对我说——你该说的话吧?” 陆偲双眼越睁越大,目光中充满赞叹。 这个人可真厉害,什么都能推测出来,果然明察秋毫啊! 他这边还在佩服不已,那边陆英捷已经逼问上来:“你打算怎么跟我说?” “我……” 陆偲抿了抿唇,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不知道……” 陆英捷没再逼迫他,只是表示:“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那就听我说。” 陆偲正巴不得对方把难题接过去,立刻点头。 这一刻恍然有种不可思议感,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回到那个熟悉的相处模式——明明对方才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却依然把他牵着鼻子走。 陆英捷招了招手,陆偲跟随示意弯下腰,直到陆英捷臂长可及,按住他的后颈往下压,越压越低,他觉得自己都要压到陆英捷身上了。 伤者的身体他可怎么敢压?赶紧用双手撑住床,好在这时陆英捷也收了力,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是该顺从还是反抗。 现在两个人距离极近,陆偲的视野中除了对方的脸以外再也看不到其他。 那张脸轮廓深刻,如同刀削斧凿,此时冷静得毫无情绪可寻,一双薄唇也因为缺少血色而倍显清冷,缓缓开启:“我曾经耗时两个月去追踪一个敌方头目,直到置他于死地——这不是因为我恨他,只是职责所在。而你如果逃跑了,我告诉你,不论花费多少个月,我都会把你逮回来,剥夺你一切权利,直到你除我以外一无所有,离开我你就再也无法生存。” 陆偲的嘴巴张成“O”型,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陆英捷问:“你害怕?” 陆偲眨了几下眼,姑且算是默认吧。 陆英捷说:“不用害怕,我只是说说罢了,反正你是不会逃跑的,对不对?” “……” 其实陆偲先前还不至于多么害怕,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后颈发寒,仿佛此刻按在那里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把枪。 这怎么回事?传说中的心理战术? 陆偲慌忙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显然已经被搞懵了。好不容易思绪才重新转动,首先想到的就是:“可我怕如果我们再这么下去,你又会因为我受到伤害……” 闻言,陆英捷的目光缓和下来,手指紧了紧,似乎把什么力量向陆偲传递过去:“这次的事只是意外,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好起来。” “嗯……嗯。”陆偲点头,这番话他相信,也如此期盼着。 “你……” 他张开嘴,原本想说什么,却被一条另外插进来的思路打断,他不自觉舔了舔唇,“你真的这么喜欢我?”所以为他这么不顾一切,不择手段…… 陆英捷没有回答,像在沉思。 陆偲屏息凝神地等待,等着等着,蓦然生出一股惶恐,怕对方会予以否认。明明不久前他还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曾期待,现在却…… 假如陆英捷否认的话,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就会轰然坍塌。 终于陆英捷开口唤了一声“陆偲”,捧住他的面颊,就像捧着价值连城——不,应该说是无价之宝,说:“我这一生里,只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陆偲大大地松了口气,悬空的心落到实处。 他迎视着陆英捷的眼神,其实那眼神并不温柔,反而太过认真,以至于显得有些强硬。 这样不柔软的眼神,却令陆偲的内心软作云团,脸上的笑容好似阳光从云层后绽放而出。 他深呼吸:“谢谢你喜欢我。” 再次深呼吸,在陆英捷唇上轻啄一口,“我也会努力喜欢你。” “……” 如果拿掉中间的“会努力”三个字,这句话想必就更完美了。 不过,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在发生过那么些事之后,陆英捷不能再强求更多。 他舒展了线条冷峻的嘴角,回道:“好,我等着。” “嗯!”陆偲深深点头,看着对方那难得的笑意,心底深处越发有种感觉——这个人的笑容何其珍贵,他怎么能不好好把握珍惜? 从前世加上今生,这都是真正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这样认真向他表白,这样情深意重地喜欢他,这样义无反顾地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是不是第一次注定意义非比寻常?是不是因为陆英捷做了这第一人,由此在他心目中形成一种特殊的地位? 老实说陆偲自己也不知道,总之——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说完直起身,煞有介事地整整衣服,往外走去。 陆英捷问:“你做什么?” 陆偲回头,故作轻松地飞来一记眼神:“之前都是你在战斗,现在也该轮到我上阵了。” 陆英捷明白过来,想想也对,陆偲不可能永远躲在自己身后,总有他应该站出来的时候,否则意义终归不一样,不论是对他们本人还是对别人而言。 陆英捷再想了想:“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吧。”放陆偲独自一人,他始终不大放心。 陆偲也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但他向来就这样,只要情绪上来了就管不得三七二十一。除此之外,他还考虑到陆英捷如今需要休养,万一在病房里他跟那几人争论起来,或者他又挨骂挨什么的,惊扰到陆英捷就不好了。 所以他坚持道:“没关系,我会自己当心,你就给我加油吧?”说着举手握拳比划手势。 陆英捷最终无奈地一笑:“好吧,加油,陆小偲。” 陆偲手势一变比了个“V”字,推门而出。 第61章 在休息室,陆偲找到那几位长辈。 休息室里有许多四人座的小圆桌,陆奶奶他们刚好占据一桌。另有两张桌子边坐了人,都是病人家属。大家的位子坐得都比较远,以免听到或者被听到彼此的谈话。 陆偲走到陆奶奶他们的桌边,开口道:“爷爷奶奶,大伯伯母,可以谈谈吗?” “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施锦蓉一口回绝。 她身为母亲,爱子心切,对于将儿子害成这样的陆偲自然恨之入骨,当下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旁边的陆奶奶按住手,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施锦蓉啧了一声,勉为其难地坐回去。 陆奶奶看向陆偲,相比其他人的横眉冷目,她的神情堪称和蔼:“阿偲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吗?” “……”陆偲摇头,“对不起。” 陆奶奶皱起眉,脸色沉了下来,很失望,却也并不十分意外。 虽然是她安排那两个人单独谈话,但她也没有盲目乐观,已经设想了最好和最坏两种结果。 终究还是这个坏结果吗?陆奶奶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看来我也只能同意其他人的意见,把你送到你爸那儿去了。” 陆偲顿时一惊。 就连最疼他、对他最宽容的奶奶,现在都要放弃他了吗? “不,我不走,我不能走——” 早在刚开始听说要把他送走的时候,其实他犹豫过,自己是不是应该离开比较好,让陆家人眼不见为净,他自己也能免去了那么多责难和麻烦。 然而这样做的话,终究只是做了逃兵,他不甘心。何况这边还有索菲亚,难道也要带着她逃离吗? 除此之外,他总有些放不下陆英捷……现在当然就更加放不下了。 经历过刚才在病房的谈话之后,他心里那些惴惴不安和犹豫不决,都已经一扫而空。 还畏畏缩缩什么呢?陆英捷在这里,一直都在,关怀他,支撑他……也需要他。 他不能走,绝对不能。 “不能走?还是不想走?” 陆宏师接过了话,冰冷刻薄的眼神就像一把刻刀,“你听好,你以自我为中心的习惯应该到此为止了!不管你想不想,你都非走不可!” 陆偲静静望着陆宏师,默不作声。 陆宏师跟他对视半晌,猛地一拍桌子:“看着我干什么?有话就说!” 陆偲这才开口:“如果我真的走了,我哥怎么办?” “怎么办?” 陆宏师复述了一遍,简直不知道是该好气还是好笑,“还不是照样吃喝拉撒睡,难不成你真以为他离了你就活不了?” “他活得了,但是他永远都会记得我曾经抛弃他这件事。” 陆偲说着,面色异常地凝重起来,“大伯,你对自己的儿子了解多少?你认为他会怎么样?” 陆宏师一愣,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竟然语塞。 陆老爷子把话茬接了过去:“好你个混账东西!你还在威胁我们是不是?”说完狠狠一拍桌子,比起陆宏师之前那一下还拍得更响。 另外那两桌病人家属都是带了小孩儿的,先前他们听到有人拍桌,就朝这边瞄了几眼。现在又听到拍桌的巨响,差点把小孩儿都吓哭,他们不愿生事,便索性起身离开。 就这样,休息室里只剩下陆家这桌人,以及站在不远处、明显被排挤在外的陆偲。 陆偲站得笔直,看上去恭恭敬敬而又一本正经:“对不起,爷爷,不要生气,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冷静下来,客观地考虑考虑这些事。此外还有几点——” 他顿了顿,开始陈述,“一,同性恋不是犯罪,更不是精神病,只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二,我和我哥……陆英捷之间是认真的,不是什么儿戏,他想跟我长长久久在一起,反过来我也一样;三,每个人都有逆反心理,有时候越是强硬,越会起到反效果;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过幸好,现在找代孕是非常方便的。最后——” 他把右手紧贴在心口处,如同郑重宣誓般,深深地弯下腰去,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以前都是我哥照顾我,我都没来得及回报他,今后我也想给他更多更好,不让他不开心,不让他不放心,支持他的工作,关心他的生活,任何事都把他放在第一位,宁可我自己受伤也不再让他流血……大伯伯母,可不可以给我一次机会?” 此时桌边几个人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了。 尤其是施锦蓉,她原本就不想听陆偲废话,听到后来,渐渐地一边觉得——好像居然有点道理?一边又觉得——荒谬荒谬太荒谬了! 而听到最后,她甚至快要弄不清楚,到底该怎样看待陆偲才对?是可笑是可悲是可怜是可恨……还是可惊可叹? 这小子,在这种时候竟还敢说出这番话,挺有种啊,嗯?看样子他并不像她原以为的那样,把所有责任都交给她儿子一人承担,自己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 坦白说,从前陆偲留给她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要是儿子看上这么个货色,那不是纯属瞎了眼吗? 不值得、不应该、不能够啊! 现在看来,这小子倒还不算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不过……当着他们的面,明目张胆地求给机会什么的,这也太欠抽了吧?! 说抽就抽,施锦蓉起身上前,一巴掌把陆偲打得趔趄了几步。 陆偲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无须多问,这一巴掌已经阐明了她的态度。这是陆偲意料之中的结果,依然免不了沮丧失落,不过,这巴掌比起昨天那巴掌似乎轻了不少,这倒挺叫人纳闷。 施锦蓉站在那里,如同一夫当关的女将,赫赫凛然的气场把陆偲阻挡在关外。 她说:“小子,你听好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是我给不了你机会——你们是两兄弟!你不怕毁掉你自己没关系,但我决不能让你毁了我儿子。我警告你,如果你再继续对他纠缠不清,休怪我不客气!” 她的话刚讲完,陆老爷子也站起来,脸上阴云密布,眼角抽搐,表情看起来分外可怖。他指着陆偲,手指颤巍巍地抖了半天,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好你个小畜生,越来越不像话……越来越不像话!刚才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你居然说得出那种话来?!你简直是、简直是不知悔改,愚不可及!你已经彻底无药可救!你这样违背人伦的畜生,留在陆家还有什么用?” 陆奶奶瞬间听出不对劲:“老头子!” 陆老爷子置之不理,冲着陆偲咆哮:“你给我滚!从今往后再也别回来,别再让我看到你,滚!” 陆奶奶着急地站了起来,捉住他的胳膊:“老头子!话不能乱说,快收回去!” “不收!” 陆老爷子一把甩开她,怒气当头,什么都听不进去,“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今后这小子就别姓陆,也不再是我们家的人,随便他死去什么地方做什么勾当,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就把他交给我吧。”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恰好接在了老爷子的话尾。 听到这个声音,陆偲的心口瞬时收紧,惊讶地转过头,果然看到熟悉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军装意气风发,而又在沉稳的步伐中归于内敛。 ——云震。 云震走到陆老爷子面前,摘下军帽,对这位曾经的老首长客客气气敬了礼,再对陆老夫人和陆宏师夫妻俩微笑着颔首示意。 云震的出现,令陆偲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个人应该会站在自己这边吧,孤军奋战果然还是太艰难了;忧的则是,他在这件事里的立场本就比较暧昧复杂,假如现在再来掺进一脚的话…… 而陆老爷子那边,先是错愕,继而疑惑莫名:“你说什么?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英捷进了医院,当然要来探望。刚才我已经去看过他了,听说你们在这里,我过来瞧瞧,没想到一来就听见陆偲要被逐出家门……” 这个停顿很微妙,似乎包含了许多东西,诧异、无奈、感慨、思虑…… 最后云震说:“假如真是这样,那么我要带他走,老爷子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你?带他走?” 陆老爷子简直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震说:“您不是说不让他再姓陆了吗?那就让他改姓云吧,我认他为义子。” 这话一出,不说陆老爷子,连陆偲都有点摇摇欲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究竟听到了什么? 从陆偲的角度看过去,云震独自面对着陆老爷子,那副侧脸的轮廓格外清晰深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既不让气氛太过紧张生硬,而又不至于会令人认为他轻佻冒失。 在陆老爷子这边而言,云震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子侄辈,为人谦和不失大气,处事有条有理有分寸,一直颇得他欣赏,而且每年云震都会前去探望他,纵使辈分有别,私交却还算不错。不然的话,如果换成别人这么大言不惭地跟他讲话,恐怕早就被他一耳刮子抽过去了。 他现下只觉得不可理喻:“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收他当义子干什么?他……你自己又不是没儿子!” 云震从容道:“我有没有儿子跟我收不收义子并不冲突。何况陆偲这孩子我接触过,我觉得不错,跟我比较投缘。如果他即将无家可归,那么我收留他又何乐而不为?”说到最后,几乎有了点理所当然的意味。 “你……” 陆老爷子近乎无语,手指在半空中连指云震几下,忽而朝陆偲那边一转,就像指着什么多余的东西,“他不错?你觉得他不错?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他逐出家门?” 云震状似经过一番思考,回道:“是因为他跟英捷的事吧?” “你也知道?”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过在云震面前,陆老爷子倒也不会太过避讳。何况事已至此,还能怎么避讳? 他斥责:“你既然知道,那你还收留这种混账东西做什么用?就算他跟你姓了云,他连给你们云家开枝散叶的本事都没有!没准他还故技重施,把云家也搅得一团糟!” 云震微微一笑:“如您之前所说,我自己有儿子,不必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所以无论陆偲性向如何,于我都没什么妨碍。至于他和英捷的事……” 他顿了顿,语调沉着,听上去十分冷静客观,“感情这种事毕竟不是能控制的,我相信如果可以,他们自己也不愿意这样。” “不愿意这样也已经这样了!”沉默许久的陆宏师插话。 云陆两家历来有世交,陆宏师跟云震也相识多年,虽说他比云震还要年长不少,算不得发小,但总归是比较熟悉的吧?而在工作上,他们也时而发生接触,交情自然而然更加深化。 如今看到云震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不怎么意外。其实有时候连他都好奇,到底什么人什么事才能让云震乱了阵脚。 不过,眼下可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陆宏师说:“再这样下去只会不可收拾,必须快刀斩乱麻!” 云震说:“我倒认为不必操之过急,热恋期的年轻人往往最盲目,也最容易冲动,假如一个处理不慎,才更有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英捷的性格大家都很了解,至于陆偲——” 他转头看了陆偲一眼,眼睛眨眨,谁也不知道他这是有意眨眼还是自然眨眼,随即他看回另外几人,“他也不像是任人捏扁搓圆的东西吧?” “……”说谁是东西呢! 尽管不合时宜,陆偲还是忍不住默默吐了个槽。 照云震的说法,似乎他这人还挺不好欺负。之前跟几位长辈交涉的时候,他也确实表现强硬,有点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样子。 其实这也是不得已,战争嘛,第一战务必建立气势。如果他一开始就软弱卑微地哭啊求啊什么的,恐怕就真会像云震所言,被这几位强势的长者任意捏扁搓圆了。 虽然现在的情况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最最起码,他自身的立场是把握住了吧。 “那不然还能怎么样?难道就让他们……让他们……”陆宏师说不下去了,素来坚毅的眉宇间此刻也有了浓浓的阴影。 这次不小心失手伤到陆英捷的事,已经变成一根刺,深深扎进陆宏师的心头。 其实他也怕,这次是他一不小心,下次会不会就是陆英捷一不小心,一时冲动,一念之差……天知道会引出什么样的后果? 所以他想把陆偲送走,眼不见心不烦。然而如今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也不是那么高。 尽管很不愿承认,但是云震说的这番话,甚至陆偲之前说的那些,并非毫无道理。 有些时候,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儿子太厉害了看来也不完全是好事。 ——哎,为人父母,实为世间一大难事! “不行!” 陆老爷子断然道,“不能姑息他们两个,绝对不可能!云震,你要把这小子带走那就带走吧,现在就走!” 老爷子已经出离焦躁了,为了把那两人隔离,他现在是半秒钟也容不下陆偲,直接把这样的话都撂了出来。 云震略一沉默,说:“好,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带他去见英捷,请给我们一点时间。” “你开玩笑!还要让他们见什么?走走走,立刻走立刻走!”说到最后几个字,陆老爷子甚至挥手驱赶。 云震无奈似地笑笑:“老爷子,假如我一声不响把人带走,不做任何交代,事后英捷要从病床上跳下来冲出去寻人,这责任是算在我头上还是陆偲头上呢?” “……” 陆老爷子梗了梗,再次挥挥手,“走吧走吧走吧!” 这个“走吧”是走去哪里,看他那极度不情愿的表情,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第62章 当见到云震和陆偲一前一后走进来,陆英捷在病床上微微一怔,目光与云震短暂交会,而后转移到陆偲身上,问:“怎么样?” 陆偲沮丧地埋着头,闷声不吭。 不然叫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他不但吃了大败仗而且几乎被扫地出门吗…… 他的反应已经间接给了陆英捷答案,有些无奈,但并不意外。他本来就没指望陆偲能把那几个人说通,何况还是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只不过就当给个机会让陆偲去努力,也当做一次锻炼。 陆英捷招招手,示意陆偲到床边来,朝他伸出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云震瞥了一眼,转身倒水去。 陆英捷安慰陆偲几句,说:“这几天你不要过来了。” 陆偲一愣:“为什么?” 陆英捷说:“总要给他们缓冲期。” 陆偲想了想,点点头。 先前他说过的逆反心理,放到对方身上同样适用,要是逼得太紧,也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反正他已经阐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还是悠着点吧。 云震端着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陆偲,另一杯自己喝了润润喉,说道:“这几天英捷继续跟家人沟通,老爷子那边就先略过吧,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犟,说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老夫人那边有机会可以试试。你的父母也都是强势的人,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你如果用点苦肉计,或许还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陆偲一听立马摇头:“别别别,他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还要怎么苦肉计啊?” 云震看着他,眼中依稀透出揶揄:“这么快就知道心疼了?” 陆偲被他看得很窘,说得更窘,不自觉朝陆英捷瞄了瞄,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埋头装死。 云震没再拿他取笑,转口说:“你的父母这两天也会回来,你可以试试向他们求情。” “什么?!” 陆偲脑子里轰地一炸,“那两个人要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云震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认为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陆偲一想,可不是?昨天陆宏师夫妻俩就是接到通知才赶去山庄的,那又怎么会漏过陆寅夫妻俩呢?而他们得知了消息,不论远隔几百几千几万里,必然得回来瞧瞧吧。 陆偲用力挠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边的四个人他已经搞不定,再来两个,真是要活活愁死他啦! 一波一波的黑色烟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都是他的苦恼和哀怨啊,朝四周飘飘荡荡。离他最近的云震首先受到波及,不禁笑了一下,说:“我再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吧。” “什……么……”陆偲有气无力地应道。 云震说:“其实我跟你父亲通过电话,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跟其他人一同声讨你,恰恰相反,他会支持你。” “什……什么?!” 陆偲猛地瞪圆眼睛,仿佛原地满血复活,“这怎么可能?你确定?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确定?” 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近乎失礼,云震不以为意:“我没有骗你。除非他骗了我。” “这……” 好吧,云震肯定不会在骗他了,那陆寅呢?难道陆寅也是认真的,专程回来支持他? 陆偲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怎么会呢?他为什么不反对,反而还……” 云震截过话:“具体的情况等他回来当面跟你谈吧。总之你不用太过烦恼,在你家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你们的对立面。” 陆偲张开嘴又闭上,点了点头。 好,不再问长问短了,他相信云震不会空口无凭地说出这些话来,那么—— 一线希望的光芒在心中绽放,他转头看向陆英捷。两人的目光相遇,而后心领神会。 只要陆寅不是开玩笑,那么整件事或许就有了转机。无论这转机大不大,有总比没有好吧…… 就在这时候,施锦蓉和陆奶奶进了病房。看到陆偲还在这里,施锦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你还不走?” 一般来说,除非情况所需,否则陆偲是绝不愿意跟这位女汉子作对的,赶紧应答:“哦哦,好,我这就走。” 他把视线投向陆奶奶,但见她叹着气闭了闭眼:“你还是快走吧。” 陆偲无可奈何地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再次向陆英捷看去,这种情况下实在不便多说,吻别什么的那就更别妄想了,最终只好伸出手互相握了握。 陆偲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英捷:“嗯,再见。” 就这样两句道别语,平淡无奇。但其实,更多千言万语都蕴含在两人眼里,对视数秒,不约而同地微微笑。 这一幕落在另外三个人眼中,尤其是陆奶奶和施锦蓉,心头不同程度地震动了。 陆英捷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何等熟悉?她们都很了解,从小他就比别的孩子成熟自立,长大后在军队里更是锻炼得顽强坚毅,仿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一名冷峻严厉难以接近的铁面军官。在家的情形倒还好点,家人都知道他其实是面冷心热,但即使是她们,也从未见过他此时的样子——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并不热情似火,却让人心都发烫,似乎眼前就是他视若生命的珍宝,他将会用一生的时间看着、守着、呵护着。 婆媳俩对视一眼,均露出了无限复杂的苦笑。 ****** 离开病房,接下来陆偲打算回住处。他今天是跟陆奶奶一同由司机载过来的,他自己的车还留在山庄那边,于是上了云震的车,先送他到山庄去拿车。 陆偲上车不久就开始犯困,昨晚他严重睡眠不足,再加上先前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一松弛下来,累积的疲惫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云震见他东倒西歪打瞌睡,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一团浆糊似的脑子实在不够用,况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没问题才对。 那就这样吧,躺下去枕在对方的大腿上,闭上眼,一方面昏昏欲睡,另一方面大脑却还在惯性地转动着,似乎有很多东西浮浮沉沉,勾得他想去抓住,却又无力去抓。 直到一个念头完全浮现而出,他无法将其置之不理,但又确实困得不行,眼都不睁地问:“云叔,之前你跟老爷子说要收我当义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假如我真的被赶出家门,难道你真要收养我吗?” 云震垂眸注视着他,浅色的眼眸中光线隐隐变幻,仿佛油画上的颜料晕染而开:“你愿意随我姓云吗?” “啊?我倒没什么愿不愿意,就是……” 陆偲打个呵欠,脸上被发丝扫得有点痒,懒洋洋地挠了几下,边挠边说,“难道不会感觉怪怪的?” 云震问:“哪里怪?” 陆偲答:“唔,就拿你来说吧,一般收养孩子不都是从小养起吗?可我都这么大了,假如我想生的话,自己都能生孩子了……”虽然只是说说而已啦。 云震对此不予置评,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对我来说,你也太年轻了点,好像也太帅了点,而且……”陆偲骤然消音,本就闭着的眼睛闭得更紧,脸色越发显得不自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的没的。 由于眼睛闭得太紧,睫毛微微颤抖,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颤抖起来更有种极致诱人的脆弱感。 如同拨弄琴弦般,云震用手指从他的睫毛上慢慢划过。顿时那双眼睫颤抖得更厉害,却依旧不睁眼,也不发出任何声响,死撑着装作什么都意识不到似的。 云震将指尖放在他的额心,往下直直划出一道线,沿着眉间到鼻梁,再落在人中,掠过双唇,最后停在下巴上。 在此过程中,云震不疾不徐地说:“有你父亲在,他是不会让你被赶出家门的。不过,他大概会非常赞成你给我当干儿子。” 陆偲一个错愕,终于忍不住打开眼皮:“为什么?” “疼孩子的家长,当然希望孩子的靠山越多越好。”云震捏捏陆偲的鼻尖,这动作倒还真有那么点像是家长疼孩子。 陆偲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认真想想这话,似乎有道理。 这就是父母之心吧? 至于说云震是他的靠山,或许也不为过。自从结识以来,云震已经给过他诸多照顾,先前在医院也是,始终在支持他,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一起支持…… 想到这里,陆偲又感觉有些怪异起来:“我跟我哥的事,你是打算力挺支持吗?” 云震但笑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 陆偲便感觉越发怪异:“为什么?” 云震沉吟:“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吧。” “呃?”陆偲诧然,“这话怎么说?” 云震说:“我欣赏、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他们过得开心自在。反之,我厌弃、我嫌恶的人,我就想要他们从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彻底消失。” “啊?” 前面那句听上去很正常,后面那句,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会让人觉得——被我们司令大人厌弃嫌恶的人,还真是可怜哪! 陆偲暗暗咂舌:“为什么说这是自私呢?” 云震微微一笑:“因为不论哪种做法,最终都是为了让我自己舒心满意。” “呃……”陆偲瀑布汗。 好吧,这说法也有道理的样子。可没道理的是,怎么有人能把自私表现得这么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呢? 不管怎样,这也的确解释了云震今天的做法,因为是他或欣赏或喜欢的人,所以他愿意帮助支持,只不过…… 陆偲始终觉得有点怪怪的,越想越迷惑,本就混沌的思绪完全打结了,他干脆什么都不再想,说:“总之,真的很谢谢你,谢谢。” “不客气。”云震回道,笑容平淡,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越是这样,陆偲就越是感动不已。 再怎么道谢已经多余,他笑了笑,随即接连几个呵欠涌上来,眼睛再次闭上。 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睡了,云震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就看见他的眉心舒展开来,神情安详,显然已经入睡,才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 ****** 直到抵挡山庄,陆偲还在睡。云震不叫醒他,反倒吩咐司机不必在车上干等,可以下去抽个烟走动走动。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云震的手机响起,才将陆偲惊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还有点没睡饱,哈欠连天,脑袋犯晕。他朝窗外看看,知道目的地已经到达,不过他没有立即下车,坐在原处等到云震讲完电话,才说:“谢谢你送我过来,我下去了,云叔再见。” 云震挑眉:“没有吻别吗?” “啊?” 陆偲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云震扣住肩膀抓过去,湿热的吻覆盖双唇。 陆偲一惊,眼睛往驾驶座那边斜瞟,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心才稍稍放下,旋即却又提得更高。 他最应该在意的根本不是这种事吧?! 感觉到他的挣扎,云震非但没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直到听见他急得喘气都不畅了,最后含着他的舌头重重吮了一下,才把他从怀里放出来:“怎么了?” “你、你还说怎么了……” 陆偲抹了抹嘴,那动作就像一只刚偷完腥的猫,只不过……这腥貌似是有点太重了,连猫都吃不消。 他瞪着云震,云震回视着他,眸中含笑,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一如既往。 不期然地,陆偲的胸口窒了窒,喉咙里的水分被抽干般,格外酸楚干涩。 然而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对,必须得说,不仅为他自己,更是为了另一个人。 “你跟我……”他停滞少顷,眼睛一闭心一横,“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为什么?” 被云震面不改色地问回来,陆偲立即睁开眼,双眼被惊愕和困惑撑得圆滚滚的。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想归这么想,但既然人家要问,陆偲也只好做答:“我和我哥,已经决定在一起了。” 严格说来,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刚刚往门里迈进一只脚,就被门缝狠狠夹住,从血肉到骨头都被夹得痛苦不堪,既拔不出去又跨不进来,无法确定未来将会怎么样。 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做出了承诺,那就不该失信。 “嗯,所以呢?”云震回道,脸色依旧平静。 他越是平静,越让陆偲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这个人,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吗?还是根本就有意逗着他玩儿? 看着陆偲眼里流露的质疑,云震倾身凑近,越来越近,陆偲被逼得往后退,很快就抵在了车门上,已然无路可退。 云震一手按在车窗上,手腕距离陆偲的脸颊不到两公分,另一手捏起他的耳垂,漫不经意揉弄着,慢条斯理地问:“你不会认为我今天帮你们,就是为了到最后退至一旁祝福你们两个吧?” “你……” 陆偲被问得茫然,“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和英捷真的能排除万难走到一起,我自然乐见其成,但是……” 云震再度凑近,陆偲不得不与他对视,阳光从窗外照进那双眼眸,仿佛连眸底都透出清光,如真似幻,让人不知不觉迷失在里面,以至于被他在唇上吻了一下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我的小玫瑰,我怎么舍得错过你的花期?” 陆偲:“……”女人有经期他倒是知道,可花期究竟是什么玩意啊喂! “不管你和别人怎么样,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尽情盛放。”最后几个字,云震在陆偲耳边低语,钻进陆偲耳中的不仅有声音,更伴随着温热的吐息。 陆偲禁不住红了耳根,虽然听不太懂但就是觉得很暧昧很煽情的样子…… 倏然心念一转,脸色微变:“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这边跟别人在一起,那边还跟你保持什么……什么肉体关系吧?” 云震退回去直视着他,眼神颇为耐人寻味:“你是不是把我刚才的话想象成了什么下流的东西?” 陆偲:“……难道不是吗?” “小玫瑰,我说过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很愉快,这种愉快不单在于生理,更来自于心里。” 说着,云震拉起陆偲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手心底下是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已经很久没人让我有这种感觉,我想疼你、宠你、爱护你,也是因为这会令我自己舒心满意,而我也希望我们之间可以这样保持下去。” 陆偲彻彻底底哑口无言。 这番话,算是告白吗? 还记得上次在他的卧室里,这人曾经对他告白过一次,那次他还只当是玩笑,这次却明显不同了。 刹那之间,无数回忆从脑海中涌现而出,全部都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片段,一幕一幕历历在目,那么多欢笑,那么多感动……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样?跟云震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感觉很愉快,很舒心,包括在床上,这人也总是一次次叫他意乱情迷忘乎所以…… Stop!打住,快打住!他才刚刚接受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为了另一个人而在这里心旌摇曳神魂颠倒? 他紧紧揪住衣襟,心潮起伏跌宕,各种情绪交相混杂,而他更是近乎难堪地在其中捕捉到一丝欢喜,那种欢喜还是甜丝丝的,仿佛抹了蜜。 ……该死的,这怎么会呢?怎么行呢?! 不不不,他明明已经有了决定,如果这么轻易动摇的话,岂不是太可笑了吗?他还算什么成年人哪? ——对,就是这样,没错!不管什么人怎么说,他都应该坚定自己的立场才对! 心里是这么想,可神情中却毫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烦闷,被云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当他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断然截过话头:“我不接受拒绝。” 陆偲张嘴,闭嘴,又张嘴,又闭嘴……然后就再也不张嘴了。 不是他不想说点什么,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这个人在他面前通常都纵容体贴很好讲话,但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对方说一不二果断强势的一面。 现在人家把话已经撂在这儿了,叫他还能怎么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显然云震也不打算再多说,把陆偲拉过来,让他的后背离开车门,再把门推开,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陆偲下车后转身一看,云震并未跟出来,仍然坐在车里,一身军装衬得人无比标致,扣子扣到最上面的风纪扣,左腿架着右腿,十指交握的双手放在腿上——这副画面,俨然与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重叠。 陆偲有些失神,莫非这就是什么……人生只如初见? 恍惚中,他听见云震说:“人生在世,如果想对得起别人,思考方式就是‘该不该’,如果想对得起自己,思考方式则是‘想不想’。小玫瑰,你想不想要你哥,想不想要我?” 陆偲瞬间如遭雷击。 怎、怎么回事?刚刚有一刹那,他居然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 老天!这何止是对得起自己,根本就是对自己太纵容了吧?这样真的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他一脸被马蹄踩过似的表情,云震勾起唇角,异常地温柔深邃:“我说过我很自私,所以,我要你。” “……” 陆偲的表情彻底碎成了渣渣。 就在这时,被遗忘已久的司机毫无预兆地出现,其实他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到陆偲下车,估计司令要离开了,于是自觉地走过来,坐进车里,驱车离去。 直到车子的踪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陆偲抱头蹲了下去。 怎……么……办……啊……啊……啊……   第63章 陆寅——陆偲这个身份的父亲,在陆偲回到住处的当天晚上,敲开了他的大门。 第一眼看到陆寅本人,陆偲吃了一惊。他曾经在家里看到过陆寅的照片,五官端正相当英俊,比起陆宏师显得秀气些,果然更像个商人,而不是什么军N代。 如今看到本人,与照片上的确相似,这也正常,问题是一个近五十岁的人看上去跟三十多岁的时候完全没有变样这科学吗?! 陆寅进门后什么都没说,径自去房间洗澡换衣服,从冰箱拿水喝,顺便弄点东西吃,把自己收拾得神清气爽了,才把陆偲拉到沙发上谈话。 在这里有必要简单叙述一下陆寅此人,以及他与陆偲的关系。 陆家是军事世家,陆老爷子戎马半生,对于子孙后代同样抱有将门出虎子的期望。他的大儿子二儿子的确不负所望,进了军队,并且做得非常出色,唯有小儿子从小对此毫无兴趣,不论用什么软的硬的手段都扭转不过来,后来实在没办法,才放他去美国念书,学自己喜欢的东西。 之所以把陆偲送到爷爷奶奶这里,其实并不完全出于孝心。当年陆寅为了争取所谓的自由,与陆老爷子发生过诸多矛盾,也曾经故意跟长辈作对,做过不少彼此伤害的事,事后想起来不免歉疚自责,所以把陆偲送来,也有一定的补偿之意。 对于陆偲这个儿子,因为相信二老的家教方式肯定没问题,所以陆寅自己采取的方式是纵容的溺爱。 偲——这是个多音字,可以念为“猜”【cai】,意思是有才能。然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直接把这个字念成“思”【si】,倒也不算错,只是意思就变成了相互勉励督促。 后来陆寅发现,儿子不单名字被歪掉了,整个人都好像越长越歪,不学无术浪荡纨绔,才开始让他头疼,随后是遗憾与无奈。 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只要陆偲不去杀人放火作奸犯科什么的,那就不是大问题,反正有他在,难道还怕保不了儿子一生衣食无忧? 至于陆偲的生活作风,陆寅则是认为,男人嘛,风流一点也情有可原,年轻时自己何尝没有风流过?等到遇上了对的人,总会安定下来。 直到听说这几天发生的事,陆寅着实大跌眼镜,在平复了震惊的心情之后,决定亲自回来支持儿子。 他知道家里其他人肯定会为难陆偲,他可不能坐视不理。 而令陆偲最为大惑不解的,这个父亲竟然支持儿子搞基乃至乱仑的事,可以大概解释如下—— 首先,对于同性恋,陆寅完全没意见。实际上,陆偲的母亲佩德拉原先就是双性恋,陆寅追到她的时候还是从一个女人那里抢来的呢。由于她的关系,陆寅结识了许多GAY友,甚至在他的公司里还有专门为GAY特设的员工福利。 PS:这次佩德拉临时有事没法一同回来,委托丈夫向儿子传达了她的强力声援。 至于传宗接代之类的问题,他们也无需担心,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再说真要想生孩子的话还能找代孕呢,是吧? 其次,陆寅和陆宏师的兄弟关系,不能说不好,只是陆寅这人向来大大咧咧,性子比较跳脱,总觉得大哥太过严肃,又是长兄,在家里的地位就如同第二老大(第一老大当然是陆老爷子),时常会管束着弟弟们,所以,从小就不爱讲规矩的陆寅挨训最多,直到现在还会因为一些在他看来纯属鸡毛蒜皮的琐事被念。 另外,陆宏师常年身处高位,威仪甚重,不免给人仿佛高人一等的感觉,尤其是对他那个儿子,虽然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其实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个多么杰出的儿子,而他为此多么自豪。 所以当陆寅听说,他家老大这个引以为豪的儿子,被自己的儿子拐到手了,他心里除了一些无可避免的惊讶、困惑、为难之外,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爽! ——哼哼哼,你儿子再出色又怎样,还不是被我儿子轻松搞定? 至于乱仑什么的,其实他之前的情敌就是自己老婆的小姨……这种事他才不会对外宣传哒! 除此之外,陆偲既然不惜与全家人为敌也要跟陆英捷在一起,陆寅相信他必定是真心地非常喜欢这个人。 难得儿子总算定下心来想跟一个人长相厮守,作为父亲怎么能不支持? OK,其实上面说得再多,最最根本的出发点始终还是,陆寅对于陆偲的溺爱,这里面固然有一部分是单纯的父爱,还有一部分则是因为从小把儿子送走,自觉有所亏欠,所以纵容起来难免有点不讲原则。 总而言之,拥有这样一对父母,对于陆偲而言,只能说是走了狗屎运吧。 ****** 虽然陆寅这么快就从国外赶回来,但他并没有急着去见家里的其他人,因为他也同意陆偲说的,那些人需要一个缓冲期。 所以这几天他就呆在房子里,有事没事拉着陆偲聊天。要知道,从前的陆偲那么阴沉寡言,就连做父亲的都跟他聊不上来,现在他变得开朗了健谈了,那当然要逮着机会多多沟通。 话说,即使这父子俩一年最多只见一两次面,日常的联络也很少,父子关系几乎是半生不熟,但儿子身上发生的改变,做父亲的也不可能察觉不到。 诧异和疑惑就不用说了,反正不管怎样,谁也不会往借尸还魂的方面去想是吧? 关于那场车祸的事,陆寅是事情过后才获知,因为那段时间他跟妻子去了第三世界国家做活动,再加上这边人也不想让他们太担心,等他们得到消息,陆偲已经活蹦乱跳去酒店上班了。 当时听闻陆偲开始有要认真工作的苗头,陆寅非常欣慰。从前他想教导儿子还找不到机会,现在既然他回来了,正好可以给陆偲当一回师父。 老师+父亲,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师父。 不愧是创下Vul世家的大老板,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偲的确受益良多。 陆寅还对他说,不必急着把书全啃完,学一点是一点,他可以先去酒店当做实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应用到目前已经学会的东西,在实践中吸取经验。 几天时间就此度过,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朗上午,陆寅领上儿子前往医院。 病房里,陆英捷坐在床上看书,书的内容是有关枪械。比起前几天陆偲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 至于其他人,陆奶奶和施锦蓉在沙发上说话,陆老爷子在家里歇着,陆宏师则回军区去了。 陆寅的到来自然引起骚动,母亲大嫂大侄子,一一问候过后,陆寅来到病床边,带着一种与从前不尽相同的目光,暗暗打量着自己这大侄子,面露关怀地问:“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陆英捷答道,视线落在陆寅旁边的陆偲身上,眼中划过了一丝欲言又止的光芒。 其实陆偲又何尝不是呢?眼巴巴望着陆英捷,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众目睽睽呀…… 陆寅见了但觉好笑,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这个阴郁沉闷的儿子,还有那个冷峻强势的侄子,凑到一块儿原来是这么有趣的呢? 他索性把陆偲按着在床沿坐下,说:“好啦,别眉来眼去啦,有话就直说吧。” 所有人:“……” 包围在各种复杂的目光中,陆寅显得安然自若,信步走到沙发边,在母亲和大嫂的对面坐下来,从茶几上的水果篮里拿了一只桔子,一边剥皮一边很随意地说:“你们要阿偲跟我去美国是吧,没问题。” 众人闻言反应不一。 施锦蓉微微一怔,旋即露出不加掩饰的喜色; 陆奶奶叹了口气,有些轻松释然,也有些心疼不舍; 陆英捷眼神一厉,瞪着陆偲;陆偲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过,也不晓得那是怎么回事。 只听陆寅接着说:“不过,我要把英捷也一起带走。” “什么?!” 施锦蓉腾地站了起来,“你在开什么玩笑?” 陆寅说:“我没在开玩笑。” 施锦蓉简直莫名其妙:“那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要把英捷一起带走?” 想到刚才陆寅所表现出的态度,分明就是对那两个人有意纵容,甚至撮合。 于是她的口气更冷了,几乎在空气中结霜:“容我说得不客气点,你凭什么把他带走?他是我儿子!” 陆寅摊手,看上去倍加无辜:“可他不仅是你儿子,也是我的儿媳……呃,别别别,别这种表情,你不喜欢的话就当女婿好了。” 施锦蓉嘴角直抽,要不是早已习惯了这个小叔子的口无遮拦,以及不按理出牌的行事作风,大概她早就一个耳刮子把人抽翻在地了。 她握了握拳,扬起手在空中一挥而过,颇有快刀斩乱麻的气势:“够了!我不会让任何人把英捷带走,不管是你还是你儿子,都休想得逞!” “你是不想让他跟我们走,但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想不想跟我们走呢?”说完,陆寅把剥下来的桔子皮往垃圾桶中一个投射,然后掰开桔瓣一片一片塞到嘴里。 施锦蓉怔了怔,转头向陆英捷看去。陆英捷一直在关注这边的情形,刹那与她四目相对,良久,一言不发。 如果按照陆寅的意思,就是要他们俩远走高飞,丢下这里的所有人和事,寻找一处无人责难更无人阻挠的净土。 这的确是个办法——在没有办法的时候。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谁都不想走到这一步。 当然这些话陆英捷不会说出口来,否则陆寅刚才的话就等于都白说了。 片刻后,施锦蓉颓然坐回沙发上,额头深深埋进双手之中。 这几天来,其实她没少努力过,骂也骂过,求也求过,能说的该说的基本都说尽了,依然毫无效果。她已经快绝望了,唯一残存的希望,就是陆偲远走他乡,让陆英捷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忘记这个人。 可是假如陆英捷也要跟陆偲一起走呢?那她该怎么办? 如果让陆宏师来处理,兴许会使用强力镇压,比如命令卫兵将陆英捷看守起来,可是这真的能关得住他吗?就连与死神擦肩而过他都没有回头,何况区区一座牢笼?就算关得住他的人,又怎么关得住他的心?为了追寻心之所向,他又会做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举动? 越想越愁,雾霾般的惨淡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把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卷入一片压抑。 陆奶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陆寅也安静了,不再火上浇油。 其实最不好受的还是陆英捷,这次的事不谈其他方面,在他身上始终背负着一个不可推卸的罪名——不孝。 一直以来对他无比放心和自豪的父母,还是头一回为了他烦恼忧虑至此。 所以他曾经试图刹车,避免与陆偲纠缠不清,就是因为知道必定会出现这种局面。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能刹车,也刹不住了。 陆偲同样不好受,虽然他自己的父母是予以支持,可是陆英捷的父母这个样子,难道他就不愧疚? 尤其看着陆英捷此时的脸色,更叫他心疼不已,伸出手轻轻按在陆英捷的手背上。 就像是本能反应,陆英捷不假思索地翻过手掌将陆偲反握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或许也不需要说什么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施锦蓉的手终于从脸上放下来,望着陆寅,目光中有些奇怪的闪烁:“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是你儿子?” 陆寅满脸糊涂:“你说阿偲?他是我儿子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他的反问,施锦蓉竟然笑了一下,尽管只是苦笑:“如果他不是你儿子,至少就不至于乱仑……” 说到底,最大的问题竟在这里。至于同性恋异性恋什么的,相形之下反倒算不上什么了。 其实陆奶奶的想法也差不多,而且比起施锦蓉,陆奶奶更加怜惜陆偲。假如实在到了别无他法的情况,或许她也只能认同,让那两个孩子一起远走高飞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第64章 总而言之,陆寅这次探访没有得到实质性的成果。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分别去见了陆老爷子和陆宏师,具体情形不予赘述。 而陆偲那边,陆寅让他去做自己的事,这边暂时用不上他。 于是陆偲抽了个空去看望索菲亚。天公不作美,陆偲刚到疗养院,天就下起雨来,虽然雨势不大,把索菲亚推出去晒太阳的打算却是只能泡汤了。 就在病房里呆着,看看雨景,说说话——当然还是陆偲单方面在说。 生平第一次,陆偲对索菲亚谈起了自己的性向,甚至把这段时间在陆家发生的事都和盘托出。 其实在来之前陆偲还没想过要说这些,或许是一时鬼使神差,或许是近来压力太大需要抒发,更或许他是有点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冲动,想看看这些东西能否对索菲亚构成刺激,让她产生什么反应。 遗憾的是,她终究毫无反应,仿佛刚刚听见的只是一段内容乏味的说书,跟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陆偲甚至已经感觉不出自己还有没有失望的情绪了,长叹口气,握了握索菲亚的手,说:“妈,你知道吗?如果你能够清醒过来,对我说声你会支持我,就算让我剩下的寿命减少一半我也甘愿。”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 陆偲以为是护工大姐来巡房,正准备跟她打招呼,结果却看见沈晋瑜走了进来。 太阳穴上的青筋顿时一阵抽疼。 这家伙,怎么还在阴魂不散?! 目前他已经被大堆烦心事压得喘不上气,连想要轰人都没气力,勉强丢过去一枚白眼:“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沈家又有人被送进来了吧? 沈晋瑜说:“来找你。” “找我?” 这个答案听上去似乎简洁了然,陆偲皱起眉想了想,终于发觉不对劲在哪里,“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沈晋瑜说:“我有眼线。” 陆偲茫然。眼线?是什么玩意? ……等等!莫非他收买了这里的工作人员,只要见到自己来了,就会把消息通知他? 越想越有可能,陆偲的脸色阵青阵白,既恼火又有些发毛:“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晋瑜笑而不语,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取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巧克力蛋糕? 陆偲怔住。今天自己心神不宁,蛋糕也忘了买,没想到沈晋瑜居然会……这是纯粹的巧合吗?还是他有特意打听过什么? 狐疑中,只见沈晋瑜拿起了小刀准备切蛋糕,陆偲犹豫一下,走过去把小刀接到手里。 不管沈晋瑜的动机是什么,总不至于在蛋糕里投毒吧? 既然已经拿来了,就让索菲亚吃点吧。 她是真爱巧克力蛋糕啊,从前每个礼拜至少要吃两回,即便如今她神志不清醒,每当吃蛋糕的时候看起来都格外安心的样子。 这次隔了两星期没来看她,她也早该馋了吧。 沈晋瑜退到一边,看着陆偲在蛋糕中切出一小块放在碟子上,把小桌搁到床上,再把蛋糕放上去,索菲亚不用下床就可以吃到了。 也许那就是所谓亲情吧,即使整个过程中陆偲的表现全神贯注,略显严肃,但感觉却很温馨。 陆偲搞定了索菲亚那边,不经意地扭头,一块蛋糕出现在他眼前。 当然不是蛋糕自己飞过来,而是沈晋瑜递来的。 “你干什么?”陆偲满脸莫名。 沈晋瑜凝视着他,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透彻仔细,仿佛连他脸上多了一根汗毛还是少了一根汗毛都能掌握得清清楚楚,眉梢一扬,说:“你瘦了。” 陆偲愣住。 你瘦了——这三个字,其实很朴实,却也很奇妙。 朋友之间,亲人之间,情人之间,只要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关心爱护之意立刻溢于言表。 然而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味道就有点奇怪了。 陆偲不由得有种感觉,自己该不会是在被这人追求吧?说那些暧昧的言语,盯梢他的行踪,还关注他的身体,不都是追求人的节奏吗? 好吧,就算如此,陆偲也完全不认为对方是真心喜欢上他了,甚至那些也不能算作追求,更准确地说是一场游戏,一场在这人看来觉得有趣的、有挑战性的游戏而已。 想到这里,陆偲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倒是忽然产生了某个念头。他从沈晋瑜手里接过蛋糕,问:“你想要我跟你在一起?” 沈晋瑜只当陆偲是随口问问,漫不经心地反问道:“你愿意接受了吗?” 陆偲沉默片刻,才说:“如果你能让我母亲同意,我可以考虑。” “你的母亲……” 沈晋瑜斜瞥索菲亚一眼,“她同意不同意有区别吗?” 永远都这么痴痴呆呆的表现,怎样叫同意,怎样又叫不同意呢? 陆偲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脸色立时沉了沉,冷哼:“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上次也是在这里,索菲亚曾经面对沈晋瑜出现了不寻常的反应,谁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凑巧,或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假如沈晋瑜真的能引发出索菲亚的更多反应……或许应该让他试一试,看他究竟能做些什么。 陆偲心里的盘算,沈晋瑜当然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态度不会无端转变,多半是另有目的。 沈晋瑜眯起眼睛,眼里的光芒仿佛浓缩起来,变得格外锐利,但也许是因为隔着眼镜片,锐利的棱角被打磨平滑,反而有了一股柔和般的味道。 他说:“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带你到国外结婚?把我的钱给你花,把我的东西都给你分享,帮你解决疑难,最好再帮你照料家眷?” 随着说话,他的身体不断前倾,朝陆偲越逼越近。陆偲被迫后仰,越听越莫名其妙。 这人到底在鬼扯什么?想利诱他?但是这副架势,怎么看怎么更像是咄咄逼人啊…… 不知不觉两人的脸已经挨得极近,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加扎眼,陆偲简直想把手里的蛋糕糊在这张脸上,但在他付诸行动之前,却有人抢先替他这么做了。 一块蛋糕从空中飞过来,砸在沈晋瑜的耳朵与脖颈之间,而且那块蛋糕只有鸡蛋大小,明显是被人吃剩下的。 陆偲:“……” 转过头,只见索菲亚正直直瞪着沈晋瑜,表情空白,眼神也空洞,却从眼底深处散发出幽寒,几乎让人联想起电影里的女鬼。 她这算是有反应了吗?她真的有反应了?! 陆偲把某人彻底忘到天边,激动地握住索菲亚的手:“妈,你怎么了?你生气了吗?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你为什么生气呢?” 这话一半是安慰,一半也是试探,想看她还会不会再做出更多反应。 沈晋瑜那边,随手抹掉了脖颈上的脏东西,那动作近乎潇洒,脸上的笑容优雅得就像是画上去般,看不出半点不愉快。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向索菲亚的眼里看回去:“如果我刚才说的都不够,那不如直接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样?” 陆偲本想把沈晋瑜推开,听到这话,动作当即顿住,观察着索菲亚的反应。 终于,索菲亚张开了口,因为太少说话,口齿有点不清不楚,结合那嘶哑的嗓音,听上去更是如同招魂:“思思……还给我……” “还你什么?怎么还你?”沈晋瑜耐心地问着,有种循循善诱的味道。 其实他只是觉得这女人傻乎乎的很好玩吧?陆偲的想法不由自主地跑向了阴暗面。 索菲亚的双唇蠕动几下,忽然抓起小桌上那只吃蛋糕用的叉子,一下插了过去,目标正是沈晋瑜的眼睛。 还算沈晋瑜反应敏捷,及时抬手,叉子被他的掌心挡住。塑料制的脆弱叉子当场断成两截,尖锐的顶端险些刺破皮肤。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陆偲吓了一跳,眼看着索菲亚还想朝沈晋瑜扑过去似的,连忙将她紧紧抱住。她在他怀里使劲挣扎,力气居然还不小。 陆偲暗暗叫苦,虽然一直盼着她有反应,可这反应未免也太大了吧?难道是不小心把她刺激过度了? 当下他也无暇多想,扭头对沈晋瑜低吼:“你先走吧!快走,走啊!” 既然索菲亚的反应是冲着这个人,只要他离开,她应该就会平静下来了吧? 沈晋瑜尚未回应,索菲亚却先出声:“不……不走,不走……” 软绵绵的语气透出恳求,与此同时她停止了所有挣扎,一动不动,视线越过陆偲的胳膊,那么眼巴巴地望着沈晋瑜,就好像刚才用叉子插人的事件从未发生过,从她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股歇斯底里般的气息。 姑且不论沈晋瑜对此有何感想,反正陆偲是满头雾水:“妈?” 手上的力度稍稍放松,索菲亚就从他怀里挣脱出去,直接光着脚跳到地上。由于跑得太急,她几乎是一头撞进沈晋瑜胸前,沈晋瑜甚至被她撞得猝不及防倒退半步,然后就被她张开双臂抱住了。 “思思,思思……”一声声呼唤着,把人越抱越紧。 陆偲原地石化。 ——妈妈,您儿子在这里呀!这里呀!这么大一个人您怎么能视而不见呐! 相比陆偲的无语凝噎,沈晋瑜则是完完全全莫名其妙,想把索菲亚推开,无奈她实在抱得太紧,如果要强行把她弄开的话没准还会伤到她。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晋瑜把目光投向陆偲,后者心都碎了,反复对自己说,她只是神志不清,她不是故意的,压根不必把她的无心之举当真……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走到她身后,捉住她的两条胳膊,试图从沈晋瑜身上扒开,连催带哄地说:“妈,你搞错了,这个人不是思思,你放开他吧。妈,听话好不好?” 就在这时,护工大姐来巡房,一打开门,当场被眼前的画面镇住。 此时她眼中看到的是,索菲亚紧紧抱住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而陆偲从她身后抱着她——实际上是想把她拉开,乍一看就像是母子俩合力把那个人给抱住了,而被抱住的人神色隐晦看不真切,貌似有点无奈的样子。 ……浓浓的狗血味扑鼻而来啊! 护工大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待会儿再过来吧。”果断退出门外。 她的一进一出并未引起注意。陆偲只想着把索菲亚拖走,然而她的两只手牢牢箍在沈晋瑜背后,十指紧握,简直像上了锁。 陆偲又不敢硬来,急得满头大汗,却发现沈晋瑜一直没有动作,状似悠闲,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别光站着啊,不知道帮帮忙吗?” 沈晋瑜眼中曾经有过的不耐早已沉没下去,浮上几丝玩味,问:“你认为你母亲这算是同意了吗?” 陆偲愣了愣,记起先前自己说的那些东西,差点一口老血喷在对方脸上:“同意你个头啊!你简直……” 话没说完,身前忽然响起歌声。 是索菲亚在唱歌,正是她生日那天唱过的俄罗斯民谣,而且今天她不只哼哼,还唱出了歌词! 陆偲扭头,见她唱得浑然忘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有谁在那里,听她唱起这首歌? 陆偲听得入神,已然忘记原本要做什么。 沈晋瑜站在那里,完全不懂索菲亚在唱什么,陆偲又在听什么,不过还挺好听似的…… 这首歌不长,一分多钟就唱完了,陆偲再次试着唤道:“妈。” 这次不需要陆偲再说什么做什么,索菲亚的手自动从沈晋瑜身上松开,似乎有些疲倦,把头轻轻靠在陆偲肩上。 陆偲霎时万分欣慰,还好还好,最后她终于还是“弃暗投明”了啊! 陆偲把她送回床上,她已经平静下来,只是又太平静了,完全回到平常的木讷状态。 如今陆偲也不敢再刺激她,把小桌从床上撤掉,让她躺下,再把电视打开,调到正在放音乐的台,只见她慢慢闭上眼睛,也许在欣赏音乐,也或许欣赏着欣赏着就睡着了。 陆偲舒了口气,忽而想起什么,转过头,看到沈晋瑜仍然站在原地。 四目相对,眼里都飘过一丝迷茫。 我该拿他怎么办?——两人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念头,虽然出发点不尽相同。 陆偲想了想:“你跟我来。”说完也不待对方回应,径自走到阳台上。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天际彼端还弥漫着淡淡潮气,形成雾霭,漂浮在远处那片一望无际的山坡上,天与地似乎就在山坡的尽头相连。 听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陆偲开口说:“你最近有跟秦秋在一起吗?” 沈晋瑜原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却听到这样一问,不免狐疑:“为什么这样问?” 陆偲说:“我想知道他最近做了些什么。” 沈晋瑜可不认为陆偲会突然关心起秦秋的日常生活,除非:“你认为他做了什么?” 陆偲稍一犹豫,懒得遮遮掩掩,坦言道:“那次在酒吧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有人打印出来寄到了我家长辈那里,我很好奇寄件人的身份和动机。” 沈晋瑜明白了:“你怀疑是秦秋?” 以秦秋的为人,的确做得出这种事。 沈晋瑜微微眯着眼,眼镜片上仿佛有光芒一闪而过,他问:“如果真的是他,你打算怎么做?” “我能怎么做?” 陆偲撇了撇嘴,有些不屑,更多的则是厌烦,“我只希望他不要再来招惹我。” 沈晋瑜含义不明地笑笑,话头一转:“所以你家里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和……男人的事,他们什么反应?” “还能什么反应?” 一说到这个,陆偲的头又疼起来了,翻着白眼摆摆手,“你不要问了,我不想多说。” 沈晋瑜果真没有再问,其实不用问也基本可以想象得到。 话说回来,既然提到秦秋,陆偲倒又想起什么,斜眼瞟去:“你跟秦秋不是情人吗?” 沈晋瑜瞟回去:“是吗?” “……不是吗?” 陆偲黑线,“既然你跟他在一起,那还老盯着我干什么,不会是想脚踏两条船吧?” 沈晋瑜眨眨眼,那表情竟然无辜似的:“要说清楚这件事,又关系到一个秘密,你想不想听?” 陆偲现在对“秘密”两个字都快神经性过敏了,太阳穴上突突抽动几下,断然回道:“不想!” 沈晋瑜也就没有再说,若有所思地盯着陆偲的侧脸,半晌才扭头面朝前方,目光向远方飞掠而去,仿佛越过了山坡的尽头,穿透了重重雾霭,一直到达某个未知的地域,遥不可及,深不可测。 ****** 要说沈晋瑜和秦秋的关系,在周围的朋友们看来,都默认为是情人关系。尽管沈晋瑜仍然会在外风流,这厢来个一夜情,那厢玩个小明星,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真正在他身边停留最久的人,还得算秦秋。 秦秋对此还挺得意,他自己也是爱玩的人,可惜大概真是一物降一物,玩着玩着他就突然栽在了沈晋瑜手上。 事实上,沈晋瑜比他还会玩,刚开始他当然也会委屈吃醋闹脾气,又一次次在沈晋瑜的安抚下不了了之,直到最后终于看开。其实是不看开也不行。 他想,沈晋瑜生性风流,强迫他成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类的男人是不可能的,如果非要管束他,说不定还会落个适得其反。 反正最最起码,不管他在外面怎么玩,自己始终是他真正的心中所爱,这才是最重要的,不对吗? 沈晋瑜是爱他的,秦秋如此坚信,这根本无需怀疑。 除他以外,沈晋瑜还让哪个人在自己身边留过这么久?谁看过沈晋瑜对别人像对他这么好?总是宠溺着他,纵容着他,处处满足他,甚至比起他的家人也不遑多让。 如果连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才是呢? 每星期他们俩都至少会见一次面,沈晋瑜有间公寓就是专门作为两人相会的场所。 这天晚上,秦秋刚吃完饭就接到沈晋瑜的电话,叫他到公寓去。 等秦秋到了公寓,开门进去,房子里一片安静,好像没人在。 直到他进入卧室,恰巧沈晋瑜从浴室出来,明显是刚洗完澡,只在腰上裹了一条浴巾,赤裸的上身看起来非常匀称,不厚不薄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别有一种精悍力感。 他的头发也洗过了,擦得不太干,这会儿他没有戴眼镜,可以清楚看到那水滴擦过他的眉毛,染湿了睫毛,再慢慢渗透入眼,一双桃花眼倍加波光潋滟,如诗如画,魅惑到极致。 秦秋不由得看痴了。沈晋瑜能够迷倒他,不得不说这副皮囊也是根本原因之一。 他走过去,两条胳膊缠绕到沈晋瑜的腰上,踮起脚尖对着他亲了一口:“好几天没见,想我没有?”说着又多亲几口。 沈晋瑜既没拒绝,也没回应,完全任由秦秋撒娇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纵容的笑意。这个笑容是如此完美,每个角度、每根线条都无可挑剔,即使是威尼斯最顶级的面具大师都要自叹不如。 等到秦秋亲够了,沈晋瑜才淡淡地问:“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秦秋耸耸肩:“还不是老样子啰,去学校晃晃,听听同学吹牛打屁,去酒吧跟朋友玩玩。你呢?” “也是老样子。” 沈晋瑜顿了一下,“那天我遇到陆偲。” 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从这人的口中说出来,秦秋的脸色立刻一沉到底,明明咬牙切齿,却又故作满不在乎:“哦,遇到就遇到了吧,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的样子很憔悴,脸也浮肿,大概是没有睡好。”沈晋瑜的语气中没有幸灾乐祸,当然更没有同情关怀,就像在聊天气一样随意。 秦秋听了却竖起耳朵:“脸肿了?肿得厉不厉害?你确定是因为没睡好吗?” 这么追问着,他眼中闪现出热切的光芒,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会不会是被人揍的?” “你是这样盼望的吧?”沈晋瑜挑挑眉。 秦秋一愣,露出满脸唾弃:“切,我盼他干嘛?他那种人不被别人揍才叫奇怪,是他自己活该。” “哦?” 沈晋瑜定定注视着秦秋,缓慢地说,“既然你这么想,亲自动手不是更爽快?” “谁说我没有……” 秦秋蓦地顿了顿,摆摆手,动作中尽是不以为然,或许还带着些得意,“我才不稀罕亲自动手呢,借刀杀人不是更好吗?” 沈晋瑜低笑一声,两根手指不轻不重地掐住他的面颊:“小坏蛋,你还真狡猾啊。” 秦秋听到这话并不生气,反而眉飞色舞地抛了个媚眼:“男人不坏无人爱嘛,要不然你怎么这么爱我呢?” 沈晋瑜于是再次笑了,指尖抚过他的鬓角,抚得温柔,问得也温柔:“你的生日就快到了,我给你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好不好?” “好啊,什么礼物?” 秦秋刚说完,马上又反口,“不不,你还是不要说,让我留着作为惊喜吧。” 沈晋瑜点头,默许地笑了一笑。如果不仔细看,谁会发现这份笑意其实被那凉薄的眼底隔绝在外? 当他抬起眼,触目所及就是窗外的夜空,今晚星星不多,却奇妙地排列成带状,宛如一条银色长河向天边逶迤而去,不知哪里才是尽头。 第65章 陆寅这次归国总共逗留半个多月,期间领着陆偲去了医院三次,带陆偲与云震会面一次,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陆偲认了云震当干爹,另外自行探访了大哥大嫂数次。 在返回美国的前夕,陆寅叫上家人一块儿吃个饭。正好陆英捷也能出院了,于是他那一家三口,还有陆老夫人,以及陆寅父子俩,人都基本到齐。 除了陆老爷子。这老人家的脾气完全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实在叫人没辙,所以陆寅干脆就让陆奶奶找了法子把他绊在家里。 饭桌上,对于这段日子以来的沟通工作,陆寅做了总结陈词。 要么陆宏师就把陆英捷关起来,能关一天是一天,能关一年是一年;要么他就当没有这个儿子,让陆英捷跟着陆偲远走高飞,从此眼不见为净。 当然,还有第三选择,就是不要再管这两个孩子的事,让他们自由自在过他们想过的日子。 以上三种方案,无论哪种都相当于要了陆宏师夫妻俩的半条命。 在这些天陆寅与他们交涉的过程中,从激烈到几乎打起来的争论,到悲哀无助的恳求,如今在这张饭桌上,似乎一切都已经沉淀到湖底。 最终还是得不出一个确定的结果,这件事目前、暂时、只能这么不了了之。 陆偲没有被送走,陆英捷也没有被关起来,不过他们跟陆宏师之间的关系算是降到冰点,谁也不知道这种现状能维持多久,会不会哪一天冰面就骤然开裂,把他们抛进万丈冰河。 施锦蓉到底是心疼儿子,晚上回家之后还想跟丈夫打商量,让他沉住气,他们俩不妨先叫同事朋友们多多推荐一些女孩子,介绍给陆英捷认识,说不定碰上哪个看对眼的,就能把他掰回正道上来了,这自然是最好不过,兵不血刃,皆大欢喜不是吗? 其实在施锦蓉心底深处还有个想法,她觉得,她儿子那么聪明理智强大的一个人,就算一时鬼迷心窍昏了头,又能昏多久呢?一个月两个月不够,难道还能长达一年两年?假如陆偲真能把陆英捷的心一直栓在他身上,那只能说明他确确实实有本事,让人如此死心塌地。 哼,她倒要瞧瞧这小子究竟有多大本事!她斗不起,难道还等不起吗? ****** 就这样,陆寅回了美国,陆偲进入酒店实习,陆英捷也在养伤结束后回归军队。 表面上,一切都回到正轨。 这个周末早上,陆偲接到陆英捷的电话,约他中午出来吃饭。 挂了电话陆偲就开始忙活,在衣柜里挑挑拣拣,试了好几套衣服才总算满意,又觉得头发很久没打理过,有点长了,于是开着车去了理发店。 要知道,这是自从陆英捷出院以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见面。 虽然他们目前还是见不得光的关系,甚至处于随时可能被棒打鸳鸯的临界线上,但是,对于陆偲这个活了这把年纪才真正经历初恋的人来说,情不自禁地有些雀跃又有些紧张,生怕自己哪里不够好。 理发之后,陆偲自我感觉清爽多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象着稍后陆英捷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发现他发型变了,会不会觉得他变帅了,会不会更被他迷倒了呢? 一路傻笑着回了家,等啊等,等到将近十点半,正要出发,忽然又接到陆英捷的电话,说是有点事情耽搁了,让陆偲再等等,稍后再给他联络。 于是陆偲继续等啊等,等到十一点,十二点,一点,陆英捷才再次来电,更改了之前约定的地点,改在闹市区的某餐厅见面。 陆偲到达目的地,陆英捷已经比他先到一步,点好了餐,陆偲一到就可以开餐。 对于自己频频晚点的原因,陆英捷解释道,之前他准备出门的时候,施锦蓉突然上门,还带来一名某同事家的女儿,介绍给他认识。 陆英捷能怎么办?难道告诉她说自己跟陆偲有约? 一方面不想跟她硬碰硬,一方面也是不忍再忤逆她的苦心,只好勉为其难地先应付着,期间以手机短讯通知朋友,让他们相继打电话给他,显得有急事的样子,最后他才得以提前脱身。 陆偲闻言也无奈了,他早知道陆英捷的父母肯定不会放弃,其实他内心也对他们非常愧疚,然而现状就是这样,要么他就得忍受着这份愧疚,要么他就得放弃陆英捷,反正他注定要亏欠其中一方。 只但愿,时间可以把所有矛盾的棱角逐渐磨平。 而眼下,他若无其事地一笑而过,随口调侃:“伯母给你介绍的姑娘怎么样?应该很不错吧?” “不知道。”陆英捷说,“我没注意。” 那态度非常坦然,无悲无喜无怒,当然也没有什么对错与否。 陆偲哑然失笑,但很快笑容又收了起来,斟酌着问:“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将来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你不担心吗?” “将来的事谁都无法预料。” 陆英捷说得十分理性,他注视着陆偲,眼神越冷静,越让人感受到不可动摇的定力,“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后悔,因为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 听到这话,陆偲再也不需多言,点了点头,在心中说——我也会努力,一定不让你后悔。 ****** 餐厅附近恰好是电影院,用餐完毕的两人便去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已经到了上映末期,来观影的人比较少,很容易就买到中间后排的上佳座位票。 电影开场十几分钟之后,陆偲感觉到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被人握住,他微微一愣,扭头看去。 昏暗的观影厅中,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反而醒目异常,荧幕上晃动的光影在眼中闪烁,明灭不定,陆偲的心也跟着摇荡不定,似乎毫无来由,忽然就很想亲亲人家。 事实上他的确这么做了,东张西望左右无人,便贼兮兮地凑过去,就像小鸟啄食似的,飞快地在陆英捷嘴角啵了一口,然后眨巴眨巴眼。 陆英捷莞尔,同样在他嘴角回了一吻,他才满意地退回座位里,视线重新放到电影荧幕上,什么也没说,只是相握的两只手变成十指紧扣。 说起来,他们俩目前应该算在交往,但从刚才见面伊始,感觉上跟从前却也没有什么不同,相处方式还是老样子,自然而然,以至于有点太淡然了。 直到此刻陆偲才有了实感——这个人已经不再是……不再仅仅是他的兄长,更是他的恋人,他们真的在一起,并都在为了将来长久在一起而努力。 陆英捷曾经以为,那一夜他已经把毕生的冲动与疯狂都挥霍殆尽,如今才知道,只要跟陆偲在一起,这种疯狂或许就永无止境。 其实陆偲又何尝不是?就这样接受了这份感情,就这样为之努力拼搏。 当时他跟陆英捷被定为恋人关系,本质上其实是情势所迫,甚至对于陆英捷的告白,他也是一时不忍心,好像被赶鸭子上架,就糊里糊涂地接受了。 但,后来再回过头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呢?他又不是圣母,如果不是他自己动了心,事情根本不会如此水到渠成。 尽管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怎么开始动心的呢?是在被那个人以身相护的时候,是在被对方告白的时候,抑或是在更早以前的相处中就有些什么东西已然一点一滴渗透心房? ****** 看完电影,时间尚早,陆偲便拉着陆英捷到商场逛逛。 作为一个恋爱新人,陆偲全无经验。反正他就是很想为对方做点什么,也不一定非要是多么浪漫煽情的大件事,比方说,哪怕只是买几套衣服,让恋人穿着自己亲手挑选的衣服走出去,感觉不就已经很美好了吗? 抱着这样的打算,陆偲拖着陆英捷直奔男装部。 直到今天陆偲才深刻意识到,有时候男人长得太帅反而麻烦,更别提他哥那身材哟,无论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那么英气逼人,他挑了这件又选了那件,件件都觉得好得不得了,简直眼花缭乱。 老不容易才买好了衣服,两人刚走出店门口,迎面便遇见周彤和她的母亲。 陆偲一直与周彤保持着联系,尽管彼此的生活轨道已经错开,很难再越走越近。此前陆偲偶然在疗养院遇到过周彤两次,到现在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两个多月了。 在与周彤寒暄的时候,陆偲暗中对她的肚子多瞄了几眼,居然都这么大了,距离产期不远了吧。 还能不能再为她做些什么呢?陆偲想,上次既然给过她金钱上的补助,这次不如就买点东西,作为对那个即将出世的宝宝的美好祝愿吧。 跟周彤母女俩分手之后,陆偲询问商场里的工作人员有没有母婴用品店,得知在五楼,便拉着陆英捷一道上去。 进到店里,陆英捷的面色已经难掩古怪,问道:“你是生来就纯GAY,对异性完全没有感觉?” 陆偲点头:“是啊。” 陆英捷眉头一拧:“那你为什么会有……曾经有未婚妻?” 起初他不知道陆偲是灵魂重生者,那女人在他看来只有一个身份——被陆偲撞死之人的未婚妻。 等后来他得知了陆偲的真实身份,那女人早已经被他淡忘。 直到今天偶遇,所有事情一下子联系起来,他才想到陆偲跟那女人之间的关系…… 陆偲被问得一愣,左右瞧瞧,店里的顾客不太多,但也不算少,基本上都是女人。他们两个男人,个子都挺高,尤其是陆英捷,活脱脱一尊擎天柱,立在摆放着尿片啦奶瓶啦之类玩意的货架前…… 这样讲话未免太显眼,陆偲蹲了下去,招招手示意陆英捷也蹲下,然后才低声解释:“其实这是有内情的,原先我妈——就是住在疗养院的那个,你见过的,她非常抵触同性恋,再加上某些原因,我从来没有公开性向,也一直不敢真正走上这条路。周彤是我的好朋友,关系就像姐们哥们一样,她怀孕的时候被男友抛弃,所以才拉上我救急,给宝宝一个名义上的父亲。” 听到这番解释,陆英捷点点头,表示理解了。 陆偲眼珠转了转:“怎么,你吃醋啦?” 陆英捷想想:“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还算不上吃醋的程度吧? 陆偲却是满脸不相信,忽然捂住左边脸,哼哼唧唧道:“哎呀,怎么突然觉得这么酸,牙齿都要倒了,真是好酸哦……” ——什么叫欠抽? 陆英捷简直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一巴掌拍了过去。 陆偲好险没有被拍翻在地,心里却是已经彻底OTZ了。 他们俩现在是什么交情,这人怎么还是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呢? 他捂着脑门吸吸鼻子,有腔有调有节奏地吟道:“大、哥你还、是、不懂爱~呀不懂爱~” “……” 在被活活掐死之前,陆偲正打算闪人,突然听见后方传来一个男人的讲话声:“就不能叫人送上门吗?非要专程过来买,你真是不嫌麻烦。” 回应他的是一个女人慢条斯理的声音:“shopping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兴趣与特权,谁都不可剥夺哦。” 男声:“哼,女人。” 女声:“呵呵呵,你可以不喜欢女人,但如果你敢贬低女人,我就把你塞进男人的肚子里,看看你如果不靠女人的话男人可怎么把你生出来哦。” “……” 听到这里,陆偲忍不住回头看去,无奈视线被货架挡住,只得站起身,果然在货架另一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声的主人。 ——梅凌。 今天梅凌戴着帽子和墨镜,既可以是时尚的造型,又能作为精妙的乔装。他那标志性的灰金色长发全部盘进来掖进了帽子里,辨识度随之大幅降低。 而那个与他同行的女人,有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如同波浪层层起伏,垂落及腰。她也戴了墨镜,镜片颜色很浅,不难看出,她的相貌中有着非常明显的混血特征。 陆偲总觉得她有点面善,或许是某个女明星,而她看上去也着实有本钱,脸蛋那么漂亮,足以在陆偲见过的所有美人(不论男女)中排上前十,身材高挑,倍加显得气质高贵。假如给她换上一套合适的服饰,活生生就是从宫殿中走出的女伯爵,乃至女王吧。 要不是知道梅凌是纯GAY,单凭那两人讲话的口气,陆偲八成会以为梅凌跟这女人有什么暧昧,并且还被老牛吃嫩草……尽管女人也不是太老,约莫三十几岁吧,但比起梅凌总归是老了点嘛。 不论如何,在此时此地与梅凌巧遇,陆偲的第一反应就是惊喜,张口:“梅……”刚发出一个字却又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可是已经迟了,梅凌听见声音转过头来。 由于墨镜太大,镜片颜色又深,再加上帽檐的遮挡,他的上半张脸几乎被完全掩藏,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但是可以听出他的语气一扫之前的沉郁,在意外中多了几丝轻快飞扬:“你?你怎么……” 就在这时,陆英捷也站了起来,在货架后方显露出高大的身影。 梅凌的语言瞬间卡顿,数秒后重新响起,比之前更加阴郁深沉:“你们怎么在这里?” 陆偲但觉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被冻得瑟缩了一下,干咳几声:“呃,我来买东西送给朋友,你也是的吧?那我不打搅你了,你们慢慢选购吧,再见。” 抓住陆英捷的手就往门口拖去,刚走几步,梅凌的声音如同幽灵般从身后慢吞吞地飘了过来:“你不是还没买东西吗?” 陆偲汗笑:“呵呵,这里没看到满意的,我去其他地方再看看。”说着头也不敢回,加快了脚步拉着身边的人离开。 梅凌瞪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薄唇越抿越紧,线条更显得锐利异常,如果现在把一片纸放上去,仿佛也会被割裂成两半。 正要迈脚去追,却被一条手臂当胸拦住:“在你陪我买完东西之前,你哪儿都不准去。” 梅凌瞪向手臂的主人——那个同行的大美人,语气却毫不怜香惜玉:“安娜!” 安娜捋捋头发,笑道:“别叫安娜,叫妈咪叫祖宗都没用。要么你就乖乖陪我把东西买好,要么你就给我一个放你走的理由先。” “……” 第66章 陆偲拽着陆英捷匆匆前行,半晌回头一瞄,确认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停住脚步。 陆英捷看他这个样子,始终不动声色的面容终于浮上一层阴云,问:“你很怕他?” 陆偲挠头:“没有,也不是怕,就是感觉有点……有点难办。” “难办?”陆英捷的目光凌厉起来,“哪里难办?” “这个……” 陆偲满脸为难地支吾一阵,突然捂住肚子,“这个我待会儿再跟你细说吧,我先去方便一下。” 老实说,从之前买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有尿意,倒也不太急,打算等到买好了母婴用品再去解决。谁知刚刚一见到梅凌,也不知道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越发憋不住了。 陆英捷见他是真的憋得慌,只好先放过他,让他快去快回。 陆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进洗手间,里面空无一人。因为这层楼的商品主要是面向女性顾客,男性相对比较少。 解决了内急问题,陆偲浑身舒畅,爽不可言,还二逼兮兮地抖了几下。刚把拉链拉上,突然有只胳膊从身后冒出来,钳住他的脖子,挟制着他一路拖到隔间门口,把他甩了进去。 陆偲脚下踉跄,险些被绊倒在马桶上,紧接着那人跟了进来,反手把门一关,“喀嚓”一声落了锁。 陆偲摸着脖子,喉咙还残留着不适感,他咳嗽着抬眼看去,瞬时目瞪口呆,连咳嗽都惊讶得戛然而止:“梅凌?你怎么……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梅凌把这三个字重复一遍,摘掉墨镜随手塞进口袋,然后揪住陆偲的衣襟拖到跟前,“我倒想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跟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两张脸距离不到十公分,他的目光避无可避,就像激光镭射般直逼而来,贯穿眼底。 冰冷阴森的话语回荡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压迫感仿佛被浓缩起来,再以更强大的力量释放而出。 本就有点缺氧的陆偲越发难受,晕乎乎地回道:“没,没有怎么回事啊……” “没有?你会随随便便跟一个男人在外面手牵手逛街?” 梅凌顿了顿,无声地冷笑起来,“哦,对了,你又要说那是你哥吧?你们只是兄弟情深是吧?” 刹那间,陆偲的眼睫急剧震颤几下,缓缓吸了口气,回道:“不是。” 他离奇地镇静下来的态度,忽然令梅凌有种诡异的感觉,但又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诡异在哪里。 “不是?”梅凌再次重复对方的话,高高挑起的眉梢挂满讥诮。 陆偲说:“他的确是我哥,但我跟他并不仅仅只是兄弟。” “……” 梅凌定定看着陆偲,轮廓深陷的眼窝使得那双眼睛在专注看人的时候格外有穿透力,仿佛要把人骨子里的东西都一丝丝地掏出来,他问,“什么意思?” 有那么两三秒钟,陆偲心头掠过了犹豫,不过随即他就将之抛开:“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在一起?” 梅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却还是控制不住般要追问,“哪种在一起?” 陆偲直言相告:“恋爱,情人那种。” 梅凌沉默了,整个气氛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越是这样,陆偲就越是忐忑不安,想起那句至理名言——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果然,在一个毫无预兆的瞬间,梅凌骤然发作,揪起陆偲转身,猛地把他掼在门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整排隔间的门板似乎都跟着震动。 “你开什么玩笑?谁准你去恋什么爱?你忘了你是我的东西吗?你居然背叛我……你怎么敢?!” 一句句叱骂入耳,就如炸弹在耳边爆炸,炸得陆偲整个脑袋都阵阵轰鸣。 刚才被那样一掼,他的后背重重撞到坚硬的门板上,连后脑勺都磕了上去,本就是又胸闷又头晕,这下更是难受无比。 本能中他想要挣扎,远离这个导致他如此难受的人,但理智却告诉他,现在如果反抗的话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糕,于是他老实站着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说:“对不起,我知道这很突然,但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我本来也应该打电话给你说一声,既然我现在有了固定的恋人,就不能再跟你那样……对不起了。” 话头话尾各道一次歉,每次都很真诚,可惜丝毫没能令梅凌脸色转好。他的眼神,之前是想把面前的人直接吞下去,现在则是想把人一口一口咬碎了塞进马桶里放水冲走。 他说:“你休想。既然是你先来招惹我,你以为你凭什么想走就走?我告诉你,在我没有说放了你之前,你就算要去死也得经过我允许。” 一字一字凿刻般的话语,听起来简直如同某种赌咒,只要出了口就再也无法推翻。 陆偲一时间被这股气势镇住,哑口无言。 这个人对他的占有欲,究竟是到了多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 陆偲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忽然从门外传来一声:“陆偲。” 那个声音,是陆英捷! 陆偲来不及多想,张口就要应声。梅凌目光一凛,干脆堵住了他的嘴。 以吻封缄。 外面,陆英捷再次唤道:“陆偲?” 之前梅凌从母婴用品店追出来,远远看到陆英捷站在那里,而陆偲则急匆匆地往某个方向跑,梅凌估计他可能是去洗手间——果然在这里逮住了他。 当时梅凌是抄近路过来,而那条近路刚好绕过了陆英捷,所以陆英捷并不知道梅凌会追到这里来。 但他知道,陆偲上洗手间花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陆英捷的视线往下扫去,隔间的门板下方有大约二十公分高度的空隙,假如蹲下查看的话…… 梅凌这个吻极其霸道强横,带着一股要把人活剥生吞似的凶狠。 陆偲被吻得喘不过气,更要命的是,舌头被对方卷了过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那几颗尤为尖锐的牙齿把他的舌头磨得生疼,甚至可能出了血,他又痛又郁闷,隐隐还生出窝火,脑中瞬间闪过一口咬下去的念头。 当然,他只是想想,未必会真的实施,可梅凌却已经察觉到了,浑身微微一僵。几秒后,梅凌结束了这个吻,把陆偲往旁边一撩,打开门走了出去。 于是陆英捷就这样眼看着梅凌从隔间中走出来,而在他身后那扇门内,陆偲怔怔地站着,一脸惶然无措,红肿的嘴唇明显曾被狠狠蹂躏过…… 陆英捷双手紧握成拳,拔脚就要上前,突然陆偲从隔间里冲了出来,差点撞进陆英捷怀里,按住他肌肉紧绷的胸膛,努力想把他往后推……推不动,只能尽量阻止他往前:“冷静冷静,不要冲动,你的伤才刚好了没几天,不能再剧烈活动。” 陆英捷沉默着,拳头再度紧了紧,而后慢慢松开,总算打消了原本的主张。 对面,梅凌看着这样一幕,眼中泛起层层阴霾。箭步上前,捉住陆偲的胳膊将他扳过来面朝自己,面无表情地问:“我刚才说的东西你记住了吗?” 陆偲:“……”怎么你还在说这种话啊? 陆英捷扣住陆偲的肩膀把他转了回来,面如冰霜地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陆偲:“……”你们非要现在说这些吗? 见他还不做声,梅凌再次把他扳过去:“难道你这么快就忘记了?是不是要我再重复一遍?” “不要!” 陆偲当即大叫起来,左看看右看看,汗如雨下,“那个,能不能晚点再说啊?”至少等你们两位都冷静一点,不要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再说比较好吧? 后面的话来不及出口,就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不能!” 陆偲:“……” 两人对视一眼,那一眼极其短暂,甚至来不及擦出火花,就已经同时别开眼,看向陆偲。 陆英捷冷冷道:“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清楚,以后就不用再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他?是他纠缠不清?梅凌气极反笑:“是啊,说就说吧,从头开始全部说清楚,说你是怎么暗算我爬上我的床,说你是怎么追着我说永远喜欢我追随我,说你……” “不要说了!”陆偲吓得音调都变了,提心吊胆地向陆英捷那边瞅瞅,果然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如同万米深的海底,不仅仅冰冷彻骨,强大的水压更是能将人碾碎。 梅凌始终在留意陆偲,当看见他对着陆英捷露出尴尬失措的神情,似乎急欲解释什么,刹那只觉得难以形容的窒闷感从胸口扩散开来,连喉咙都被梗塞,近乎撕扯般地从声带中扯出了一声干哑的讥笑:“你都做得出这些事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吗?还是你也心虚害怕?怕别人知道你的真面目,知道你其实多么放浪形骸朝三暮四寡廉鲜耻……” 啪!啪!啪! 几声脆响打断了梅凌的话。 三个人都是一怔,转头,只见安娜从门口走进来,一边走一边不徐不疾地鼓掌:“不错喔,梅凌,认识你二十几年,我还是头一次知道你的中文造诣这么好,出口成章。” 话到这里,她站定在梅凌面前,从眼角斜睨另外两人一眼,挑了挑眉:“之前你说你要把你的东西带回来,不过,如果这东西就是你刚刚描述的那种样子,那你还要带回来干什么呢?” 梅凌呼吸一滞,瞬间回过神。 ——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向陆偲看去,心脏顿时紧缩起来。 此时陆偲脸上有着错愕、酸涩、苦闷,甚至自嘲。 虽然知道梅凌可能是在气头上口不择言,然而另一方面,也许正是因为他心里本来就有这种想法吧? 的确,从一开始就是自己倒贴上去,然后这人便觉得“啊,这具身体还满好用的样子”,于是给他贴上了所有物的标签,顺理成章地拿来泄欲之用。 他早该了解的不是吗?像梅凌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看得起一个泄欲用的东西呢? 其实在他这边而言,也并未把双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他只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而对方是他心目中无可替代的大神,本就是天壤之别。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把自己、也没想过要让对方把自己,放到一个比普通人更加低贱的位置上。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说的没错,但也不全对。” 听着他古井无波的语气,梅凌心里猛然一沉,却开不了口,也来不及开口,紧接着又听见他说:“是我先找上你,也是我先冒犯你,不管是在那个时候,还是现在,或是以后,我都不会为此后悔。事实上你带给我的,远比你知道的、你以为的,都要多得多。只要你说一句,我愿意为你去做很多事,但是……我真的没有义务必须满足你的私人欲望。我冒犯你一次,就算以一赔十,到现在也已经足够了吧?以上,请你谅解。” 说完,他朝着梅凌缓缓低下头,像是致歉,又像是告别。 他握住陆英捷的手腕,低声说了句“我们走吧”,拉着人往外走去。 梅凌的眉尖突地抽跳几下,追上去按住陆偲的肩膀:“谁说够了?你是我的——” 够?开什么玩笑!别说十次几十次,只要他没厌腻,千百次都不算够! 霸道的话语,执着的眼神,让陆偲一时语塞,而来自肩膀的巨大压力更是令人颤栗,恍然想起肩上的伤痕,也就是那所谓的专属印记…… 他皱了皱眉,在这一刻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是任何人的东西。” 既然要说清楚,那就彻彻底底说清楚吧!反正这人对他的占有欲,除了一次次给他痛楚以外,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可言吗? 反过来,占有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东西,对于这人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热血涌上头,陆偲捋起袖子,使劲在手臂上咬了一口。 印记什么的,谁不会弄呢? 他将手伸到梅凌面前,说:“我只属于我自己。” 梅凌瞪着他皮肤上那块新鲜醒目的牙印,眼神直勾勾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像是恨不得把这片皮当场剥下来。 这个人,在他面前向来都还算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叛逆,居然再三违抗他,甚至不惜如此毅然决然也要违抗到底。 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一直那么乖啊…… 他忽然捉住陆偲的胳膊,问:“跟我在一起这么多次,对你来说就是还债?” 陆偲微微一怔,答道:“不是,其实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因为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憧憬。” 说着这些话,他的眼神居然还是那么真挚,明亮无比,仿佛一道强光打进了人心里。然而很快就有乌云飘来,将所有光芒重重遮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阴暗与压抑。 捏在他胳膊上的五根手指越捏越紧,几乎深深嵌进皮肉里,梅凌说:“那你听好了,不准跟他走。” “你是不是听不懂别人说话?你用什么立场说这种话?”陆英捷冷冷插话,同样握住陆偲的胳膊,本想强行抽回来,却又意识到这样做只会伤到陆偲,便转而扣住了梅凌的手,在某根反射神经上使劲一掐,迫使他不得不松开了手指。 梅凌立即朝陆英捷瞪去,两道视线交错摩擦,空气中开始散发出浓重的火药味,噼噼啪啪火花四溅。 这会儿陆偲倒觉得奇怪起来,为什么梅凌一定要揪住他不放?像梅凌这么骄傲的人,何必非要从别人那里抢东西呢?哦,不过对他来说自己本就是他的东西…… 突然灵机一触,陆偲说:“我跟我哥……我们已经上过床了。”虽然仅有一次,且是强迫发生。 不管怎样,既然梅凌对他的定义是床上用品,那么以梅凌的完美主义,如果他已经被别人“睡”过,想必也就不会再稀罕他了吧? 他的这种想法,梅凌自然不知晓,否则的话,恐怕就不是一口血堵在喉咙眼,而是直接喷在他脸上了。 就此一阵死寂。 每个人的情绪渗入四周的空气中,整个气氛异常浑浊压抑,如果这时有人进来,也许马上就会因为缺氧而痛苦地爬出去。 最先打破这层气氛的,却是安娜,确切地说是她的电话。接完电话之后,她对梅凌说:“好了,酒席那边还有两小时开始,我们该走了。” 梅凌正欲开口,却被她挥手截断:“Stop!你姨妈好不容易才寻觅到自己的真命天子,以四十五岁的高龄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宝贝千金,而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在一个商场的卫生间把自己搅合在一段混乱的三角关系里难解难分——我说亲爱的,你们这是在比赛‘人生狗血如戏’吗?” “……”满排黑线从梅凌额前挂了下来。 安娜无视他,径自走到陆偲面前,状似随意地问:“你跟梅凌上过床?” 陆偲顿时尴尬不已,朝梅凌瞄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只得迟疑地点了点头。 安娜接着问:“跟你身边这位也上过床?” 陆偲梗了一下,不敢再偷瞄身边的陆英捷,以非常微小的幅度再次点头。 安娜双手抱怀,那样子颇有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味道,她说:“床上的问题本来就该在床上解决,闹成现在这样你的责任不可推卸。” 后面半句陆偲无可否认,可前面半句他有点似懂非懂。 安娜慢慢撩唇:“不过你的眼光倒是不错,两个男人都很出色,可惜……”唇角越撩越高,愈发意味深长,谁也猜不出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再说,只喊了一声:“来人!”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个男人从门外鱼贯而入,先前是安娜让他们留在门口守着,以免有外人闯进来。 其中两个男人往梅凌身边一站,另外两个男人往安娜身边一站,安娜说:“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梅凌无语地瞪着她,半晌终于移开目光,看向陆偲。 陆偲心头一跳,在那个瞬间,他仿佛在对方眼中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复杂情绪,随即却又统统归零,那双眼睛变得冰冷异常,简直可以将人冻结成冰雕,再拿锤子一敲,就碎了一地。 最终梅凌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他一走,安娜自然也走,保镖们随之相继离去。 这场不太热闹的闹剧,总算告一段落。 陆偲深深地松了口气,却似乎把胸腔里的什么东西也松了出去,感觉有些空荡荡的。 他没有让自己多想,握住陆英捷的手,试探地问:“你没有生气吧?” 陆英捷应道:“嗯。” 陆偲和梅凌之间勾缠不清的纠葛,他不是今天才知道,要说完全不在乎当然不可能,但如果要生气,却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呃……总之你不要为这些事不高兴啦。” 陆偲巴巴地说,“有什么事情你想了解的,你尽管问,我都可以向你解释。” 陆英捷沉默几秒:“算了。” 先前他的确很在意,不过现在他看到陆偲的态度,立场已经非常明确,那些曾经在意的东西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就算说给他听,也无非是平白让心里添堵而已。 他反手握住陆偲,说:“还是先离开这里吧。” 第67章 虽然在卫生间耽搁了半天,陆偲却还没忘记买东西的事,又找了一家母婴用品店,这次总算顺利买到合意的东西。 尽管陆英捷表现很大度,但陆偲始终觉得心里有愧,之后他就一直努力活跃气氛,还邀请陆英捷去他那里吃晚饭,他亲自下厨。 回到家将近傍晚,陆偲直接进了厨房忙活。这次他没跟陆英捷客气——有些关系本来就不该太客气嘛,让陆英捷帮他洗菜择菜,他则负责炒菜,炒好了再让对方尝尝味道。 一时之间,两人十分默契地产生了同样的念头: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平平稳稳轻轻松松的日子,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生活。 吃过饭,陆偲问陆英捷今晚是回家还是留宿,陆英捷说留宿,陆偲这心里就开始扑通扑通打鼓。 作为一个成年人,要说情人在自家留宿不发生点什么,只是盖棉被纯聊天,他是绝对绝对不会相信的。 一方面,他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与期待,初次与恋爱的人做爱做的事呐,嘿嘿…… 另一方面,却又会想起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更是唯一一次,与对方“亲密”接触的经历。 那次经历实在太惨烈,虽说不至于让他至今还恐惧排斥什么的,但是或多或少,总难免留着一点小疙瘩。 算了,既然已经到这种关头,该忽略的就尽量忽略掉吧。 陆偲洗了个暖洋洋香喷喷的热水澡,然后在房间里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陆英捷到来,陆偲有点纳闷,索性自己找过去。 推开客卧的房门,左右环顾都没看到人影,继续往里走,最后才发现人在阳台上。 阳台上摆着一张圆形茶几,旁边搁着宽大的藤椅,此时陆英捷就坐在椅子里,明显也洗过澡,已经换了一身衣服。 由于是背对着这边,陆英捷暂时没有注意到陆偲。陆偲刻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来到落地窗边。 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少得可怜,几乎没有自然光。仅仅只有室内的灯光,从陆英捷背后打过去,而他的前面基本都笼罩在阴影中,脸上的表情晦暗难辨。 在他的手指间夹着一根燃烧的烟,但是从陆偲过来之后就一直没见他抽过。 他的头发很短,鬓角却生得非常浓密,看上去特别好看,极有阳刚的男人味。 陆偲抬起手按在玻璃上,隔着玻璃慢慢抚摸那个人的鬓角,仿佛真的能感受到那种柔软中带着硬的触感,指尖隐隐发痒,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滋味,有点甜,有点酥麻,又似乎还有点微酸。 陆偲放下手,把头从门边探出去:“在想什么心事呢?” 这样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出声,一般人都会吓一大跳。 好吧,其实陆偲就是故意的。 只可惜,陆英捷到底是心理素质过人,居然完全没被吓到,只稍稍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还不去我那里?” 陆偲反问,走上前,“该不会你其实是在等我过来?” 有意的促狭,只得到陆英捷不置可否的回应。他把腿往旁边挪,在座位中空出位子,拉着陆偲坐了下来。 一张椅子同时坐两个大男人是有点挤,不过,挤点又有什么不好呢? 椅子的靠背有后仰的坡度,陆偲顺势半躺下去,一手在陆英捷背后伸展开,另一手拍拍自己的肩头,笑嘻嘻地说:“来来,借你靠一下。” 陆英捷忍俊不禁,伸出手在陆偲头上揉了揉,俯身而下,当然不是来靠他的肩膀,而是吻住了他的唇。 ——这么直接! 陆偲倏然一惊,难道现在就进入正题? 惊愕过后,他很快也就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专心投入到这个吻中。 这是自从两人确立关系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吻。没有什么刻意的技巧,也没有什么情色的暧昧,就这样旖旎而温存,彼此交换的津液,仿佛化作阵阵暖流沁入心田。 吻了很久,很久,很久……始终不见陆英捷有下一步动作。反而是陆偲开始急了,手从陆英捷的衣服下摆钻进去,首先摸到的就是那一块一块的腹肌,如同雕刻出来般形状分明,手感可真不是盖的。 陆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缓缓往上游移,来到胸肌,摸啊摸啊摸不够,还来到敏感处有意无意似的蹭来蹭去,直到那里完全挺立起来。 陆英捷退开,垂眼俯视下来,黑幽幽的眼眸依稀又深沉了几分:“你是专门跑来勾引我的?” 陆偲顿时有点黑线,旋即挑挑眉:“我本来是想看看你在干嘛,不过现在我想问你——你干吗?” 把一个字换成发音相近的另一个字,意味立即截然不同。 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腻而飘忽起来。 陆英捷的手覆着陆偲面颊,拇指在那光滑的触感上来回流连,半晌才问:“你不怕?” 陆偲愣了愣,恍然大悟。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谁又能想到其实这条蛇自己也会后怕呢? 他吸了口气,捏住对方的大拇指,在指尖轻轻吻上去,说:“我相信你。” 话刚出口,瞬间感觉到嘴唇上微微一震。 片刻寂静之后,他被陆英捷扛了起来,往屋里走去。 回到主卧,陆英捷把他放到床上,双手支撑在他脸颊两侧,从上方俯视着他:“小偲。” 虽然之前陆偲表现得出奇豪放,但是当真正躺到床上来了,面对着陆英捷居高临下的包围,却不免又产生了几丝忐忑和怯场。他尽量掩饰着不表露出来,低低“嗯”了一声,随后听见对方问:“你想不想让你来?” “嗯?”陆偲毫无头绪,“让我来什么?” 陆英捷说:“就是让你来……做这件事。” “做这件事?”陆偲更加满头雾水,什么这件事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现在不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吗?这人还想让他做什么事呢? 突然灵光一闪,万分震惊,“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上……你?” 陆英捷没有回答,静静看着陆偲。陆偲试着在他眼中找出玩笑的痕迹,结果当然什么都找不到,因为这本就不是玩笑。 这个人从来都不会开无聊的玩笑。 可是究竟为什么? 巨大的问号在陆偲脑海中漂浮上来,很快便又沉了下去。 ——真是笨死了!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一来,肯定是因为上次的事心存愧疚,想要补偿他;二来,恐怕也是担心万一又出了什么错,会再次对他酿成伤害吧。 陆偲简直不知道作何感想。 这个人,可不可以不要对他太好,不要什么都为他着想?迄今为止已经为他付出那么多,以至于他反而怀疑自己到底值不值得…… 哎,人类可真是矛盾的生物。 神经兮兮地纠结半晌,终于意识到对方还在等待答复,陆偲闭了闭眼,心中瞬间下了决定,说:“好,你躺到床上来吧。” 陆英捷颔首,脸上既看不出什么兴奋,也不存在丝毫忐忑。 他上床躺下,原本躺着的陆偲则坐了起来,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开始脱衣服。陆英捷看见他的举动,便也自己把衣服脱了。 陆偲的动作显然比较快,身上已经一丝不挂,陆英捷那边正准备褪下仅存的内裤,却被陆偲制止道:“等等,让我来。” 陆英捷顿了一下,陆偲甚至根本不待他同意——事实上他也不会不同意对吧?兀自伸出手,捉住内裤的边角,慢吞吞地往下拉,把男人胯间的景色一步一步暴露出来,……整个过程堪称绮丽无比。 陆偲把脱下的内裤随手一扔,伏低身,…… 由于刚刚洗过澡的缘故,人的皮肤上还带着皂香,那是一种混合着木香、乳香以及海洋气息的神秘味道。 在陆偲几近贪婪的…… 咕滋咕滋的水声靡靡不绝,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仅此一种声音。 陆偲抬眼往上看,首先看见的是陆英捷放在身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成了拳——当然不是要揍人的那种拳头; 继续往上看,看到那人闭着双眼,眉心微蹙,那表情仿佛是在痛苦中夹杂着愉悦,又仿佛是极度愉悦到了痛苦边缘的程度,性感得无与伦比。 如果用体格作为判断标准,那么陆英捷这样的男人自然应当是精力旺盛,但同时他的定力又强得非同凡人,往往能够很好地自我控制,甚至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的欲望不强烈。 事实上,之前洗完澡坐在阳台上,他并不打算来找陆偲,更不是故意等着陆偲去找他。 他确实没想过今晚要跟陆偲做些什么,根本原因就是顾及陆偲的心情,更何况他们俩的关系也才刚起步,不必这么着急。 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他并不是自以为的那么禁欲。 在之前那个疯狂的夜晚,他的行为中确有一部分冲动成分作祟,但今天不同,今天他有的只是简简单单、最原始最纯粹的欲望。 从来没有任何人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欲望,他甚至不能看着陆偲的脸、陆偲的身体,因为也许只要一眼,就足以让他体内的那只饕餮之兽冲出牢笼,将猎物生生撕碎吞食入腹。 可以说,要不是超强的自制力在稳住他,恐怕陆偲早已经为自己那些不知死活的举动而后悔莫及了。 陆偲本人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自顾自地捣鼓了半天,终于撤离,手脚并用往上爬,在陆英捷唇上轻啄一口:“我去浴室拿个东西,等等我。” 陆英捷这才睁开眼,眼神仿佛被重重迷雾紧锁起来,完全不可捉摸,沉默地点点头。 陆偲跳下床跑进浴室,按理说拿个东西应该很快,但他却足足在那里面呆了好几分钟都没出来。 不过陆英捷也没注意时间上的问题,两腿之间……肿胀得几乎难以忍受,他既希望它能平复下来,又希望痛痛快快发泄出去,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计较其他问题。 在他的感觉里,似乎已经过了很久,又似乎时间一直停留在那个点上没动过。 终于陆偲回来了,爬上床,跨跪在陆英捷之上,弓着身跟他接吻,与此同时……缓缓沉下腰,一点一点坐下去,也…… 刚刚顶到那份温暖触感的时候,陆英捷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他才恍然明白,立刻推开陆偲的吻,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诧异:“你……” “嘘。” 陆偲摇摇头,声音透着隐忍,“等下就好,先不要让我分心……” 陆英捷的表情更加复杂,欲言又止。 现在陆偲的确需要专心,他为了赶时间,准备工作没有做得很充足,如果不多加小心,还是有可能会弄伤自己。 他没有一次性……其实他很怀疑能不能容纳得下,……一方面帮助身体继续放松,一方面也是想给自己找找感觉。 这个人的雄性象征,还真是不折不扣……上次他已经在这上头吃过大亏,简直半死不活。这次他可绝不能再亏待自己,否则搞不好真会翘辫子的。 他就这么仔仔细细寻找着,……循环着同一个进程,几乎把自己累得半死,也几乎把对方折磨得欲生欲死,终于—— “啊……”是这里,找到了。 爱得发狂,也恨得发狂……恨不能将他连皮肉带骨头全都吞下,甚至连每一根毛发都不肯放过。 陆英捷直勾勾地盯视着他,从始至终只是任由他为所欲为,自己一动不动。也或许并不是不想动,而是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般,根本就忘了要动。 直到陆偲忽然停止动作,气喘吁吁地说:“还是你来吧……我不行了,好累……” 刹那间,就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陆英捷整个人宛如猛兽暴起,抱住陆偲的腰,一个翻身把他压到身下,…… ——自作孽不可活X3啊,后悔莫及陆同学! 现在陆偲是彻彻底底欲哭无泪,他怎么会以为这人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那么沉稳镇定就是已经没有危险性了呢? 要知道,沉寂越久的火山,爆发起来往往越是狂烈可怕啊 很显然他的意愿没有传达到陆英捷那里,反而在那股细微的刺痛中受到了什么刺激,越发来势汹汹,犹如率领着百万雄师,势如破竹,向着最后的高地勇往无前。 这个人是我的…… 此时陆英捷脑子里残存的神志,仅仅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我要他,我要他,我要他! 他的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急,明明不带半个字符,却俨然已经清楚明白地表述出了他的意思。 啊!好舒服,就是这里,再来再来…… 啊!不要停,快一点,千万不要停…… 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陆英捷被他的声音搅得越发躁动不已,难以自持,蓦然以吻堵住他的嘴,探手往下握住…… 紧接着,陆英捷也吐出一口气,在陆偲身上伏了下去。 在陆偲浑身绷紧的那几秒钟,…… 欲潮瞬间决堤,倾囊而出。 之前的那一次,快感也罢,烦闷也罢,别的什么也罢,他都已经不愿再去想起。 只有今天的感受最真实,最深刻,前所未有。 他抬起头,看见陆偲双目紧闭,仿佛还在回味无穷,他凝视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揉揉陆偲的面颊,问:“我弄伤你没有?” 陆偲睁开眼,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那隐含关切的目光,他这才回过神来,不甚确定地答道:“应该没有吧?我已经很小心了……” 事实上,那个部位早就摩擦过度,导致知觉有些麻木,包括先前曾经有过的疼痛都被模糊在其中了。 况且陆偲认为,自己已经努力做了那么多铺垫,要是还受伤,那除非是这人存心要搞死他吧? 虽然到了后期陆英捷确实有点狂暴化的样子,却也不至于是彻底失控的程度。 只不过,他的回答在陆英捷听来还是不大放心,再加上刚才一番剧烈运动,两个人都折腾得大汗淋漓,便把他抱起来进了浴室,放到浴缸里,开始放水。 恍惚之间,陆偲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被当成了宝贝小弟,有大哥悉心照料着呵护着,不让他跌倒,不让他受挫…… 无论未来怎么样,他想,当时做出与这个人在一起的决定,都是他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望着陆英捷转身去拿毛巾的背影,他眨眨眼:“你不一起来洗吗?” 陆英捷瞥了他一眼,没有表态,拿着毛巾过来直接跨进浴缸。 曾经的陆偲本尊是典型的享受主义,对于沐浴工具的要求也是舒适豪华。这只足以容下好几个大男人的超级浴缸,总共有四个注水口,注水的速度极快。 陆英捷刚在陆偲的对面坐下,陆偲忽然不怀好意地一笑,手在浴缸的积水中哗啦一拨,水花飞溅,向着陆英捷迎面而去。 陆英捷啼笑皆非,睫毛上还挂着半滴水珠,那张笑脸在视野中被放大,好似一张可爱搞怪的大头贴。他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倾身上前。 他这么一靠近,立刻让人感到强烈的雄性气息覆盖而来,陆偲不自觉地后仰,背靠在浴缸边壁,两腿之间因为被对方的身躯挤了进来,不得不分得大开。 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下方活动,低头一看,原来是对方的手,顿时不知道是该尴尬还是该无语:“你又想干什么啊……” 比起陆偲满脑子的不纯洁思想,陆英捷的表现就显得太一本正经了,他说:“我要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陆偲一愣,这下真的有点尴尬,不过也只稍微尴尬了那么一下而已。 本想说不用检查,他现在已经确信自己没有受伤,可转念一想,不让人家亲眼证实的话恐怕还是不会放心,他就懒得多说了。 陆英捷果然检查得十分认真,双眼如同雷达,聚精会神地扫描着目标区域。 陆偲越发困窘,却又似乎被感染了什么,忍不住也跟着朝下方看去,只见那两根长长的手指——在陆偲深刻的第一印象中,总记得这人的手指骨节分明,夹着烟的时候特别帅气——探进入口,在里面轻轻抠挖,一次接一次挖出了乳白色的浊液。 陆偲不禁耳根发热,他知道那都是陆英捷留在他体内的东西,量这么多,一定是积了很长时间吧……想到这里,连胸口都升腾起异样的灼热。 陆英捷检查到最后都只有自己的东西,没有见红,才算放了心。 当他抬起眼帘,看到陆偲满脸红晕,羞赧中依稀夹杂着几丝甜蜜,他微微一怔,整颗心瞬间柔软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倾过身去,在陆偲腮边一吻,嘴唇触碰到的皮肤分外温热,仿佛在他那素来浑厚的声音里也染上了温情:“为什么要给我?” 陆偲茫然地歪着头,稍后才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是问,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给他。 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不希望那一夜的记忆给陆英捷留下后遗症,甚至成为两人之间的阴影,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来一场全新的美好体验,取代原来那份不好的记忆。但如果把立场反过来,让他来上的话,意义总归不太一样了,所以…… 这些原因就算他不明说,他相信陆英捷也能够猜到两三分。而既然陆英捷要这么问……那他就偏偏不说。 故意大声叹了口气,咂咂舌道:“因为你比我高比我壮,要是我对你那么做,那种画面想象起来就挺奇怪的。更何况,万一我不小心弄痛弄伤了你,你一个不高兴把我吊起来暴打一顿怎么办?” “……” 乍一看见陆英捷的手扬起来,陆偲立刻抱头:“不要再打头了啊!” 陆英捷扶了扶额,然后再次伸出手,只是将陆偲的手从头上拉下来,吻上他的眉心:“谢谢你。” 陆偲骤然无言,半晌慢慢地笑起来:“很多事情我也谢谢你,所以我们就算扯平了吧。” 陆英捷唇边终于也现出笑意,并肩坐到陆偲旁边,背靠在浴缸壁上,一手环住他的肩膀搂过来,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 陆偲靠过去不到半分钟就开始犯困。理论上来说,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事后困。 见他闭着眼睛打瞌睡,陆英捷没有再出声打搅,拿起毛巾给他擦身体,擦着擦着,他便开始发出呻吟似的哼哼,整个人阵阵扭动,越来越朝陆英捷这边挤,相邻的两条腿紧紧挨在一起,索性双腿一夹,把他的腿夹住了,还有意无意似的把胯部在他腿上蹭了蹭。 感觉到某个明显已经半硬的东西,陆英捷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擦身擦得太仔细的错,还是陆偲的身体本来就太敏感。 他低头看去,陆偲枕着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个翘首以盼的角度,双唇没有完全闭合,唇缝间还能看得见若隐若现的粉红舌尖,活脱脱一副在等着人亲吻的模样。 于是陆英捷就真的吻了,用舌头把陆偲的牙关撬得更开,直接伸进去品尝那诱人的舌尖。 这会儿陆偲其实有六七分醒,就是不愿睁开眼睛,对于这个吻懒洋洋地回应着,下身还在对方腿上不停蹭啊蹭,把自己蹭得越来越硬。 ——这小子,就是个磨人精! 连陆英捷都被他蹭硬了,低咒一声,探到他的峡谷间,双指入洞,往潮热的洞穴深处寻觅而去。忽然他浑身一震,喉咙里溢出变了调的声音,那个刚刚被觅到的地方从此就成了重点攻击对象。 一波又一波的刺激仿佛从不断电,那种快感在痛苦与愉悦的边缘上下浮动,连每条血管里都在颤栗。陆偲突然翻身趴了过去,两手撑在浴缸边的大理石上,似乎想要爬到外面去。 陆英捷怎么容许他逃离,一手搂住他的腰,从他身后覆盖上去,安抚般地亲吻着他的颈肩,另一只手继续回去在他体内开拓领地,低声耳语:“小偲,可以吗?” 其实陆偲早已兴起,回过头,略显涣散的目光斜睨而来,眼梢还泛滥着殷红如血的春情,梦呓般地喃喃:“进来……进来吧……” 陆英捷呼吸一滞,腰部肌肉猛地胀起,充满令人窒息的力量感,一下子就顶了三分之一进去。 陆偲登时一颤,发出几声难以承受似的闷哼。随后陆英捷便放缓了节奏,继续深入,没等到全根没入就开始抽x送起来。 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狂野的酣畅淋漓,这次陆英捷的动作显得比较温和,基本维持在同一个节奏,时而稍快或稍慢,又或者环绕着内壁划几个圈,弄得陆偲更是六神无主七荤八素,简直分不清今夕何年。 也许是状态尚未从前次的狂野中恢复过来,起初陆偲还有点不适应这种新节奏,好几次想开口叫对方快点快点,不过再后来他就渐渐从中得趣。 如果说狂野会令人疯狂,那么温柔则是叫人沉迷。 他的双手扒在浴缸边上,一度高高拱起的腰线塌陷了下去,似乎整个人都陷入失重的状态里,只能放任自己一次次随着性jiao的律动而摇摇晃晃。 这只浴缸的水是永远不会装满的,水位积到一定的高度就会从小孔中排出,可即便如此也架不住两个男人这么折腾,一泼泼水花飞溅出去,地面上都被弄得水迹淋淋,一片狼藉。 当再度被陆英捷突破最敏感的防线,陆偲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哥……” 陆英捷忽然慢了一下,凑到他耳边:“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 略显暗哑的男性嗓音充斥了陆偲的耳朵,让他脑子里除了这句话以外什么都不剩,就像受到催眠似的,张口又叫了一次:“哥……” 陆英捷亲吻着他的耳垂,继续要求:“乖,再多叫几次。” “哥……唔啊……哥……” 随着陆偲一声声的呼唤,陆英捷的动作越来越快越剧烈,凝视着陆偲的目光却越发柔情似水。 那天夜里陆偲也曾经这样呼唤他,那是在极端痛苦的状态下,本能般想要向他求助。今天陆偲或许也有向他求助的意思,但却不是因为痛苦——至少不完全是。 他的手掌紧贴在陆偲胸前,感觉到那充满活力的急促心跳,他合上眼,低下头,在陆偲后颈最突出的一截骨关节上吻了下去,那个吻轻柔到近乎虔诚。 小偲,不论当你痛苦还是快乐,都尽管叫我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第68章 满月酒席完全散场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 安娜和梅凌坐上打道回府的车子,先前安娜在席间喝了些酒,身上有点发热,于是打开车窗让凉风吹吹。 酒意微醺的时候总想来根烟,她从包里把烟找出来,打火机却怎么都找不着,她头也不抬地随手拍拍身边人的胳膊:“借个火。” 说完了才想起什么,正打算向司机借火,却看见梅凌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来。 “你不是不抽烟吗?”这么质疑着,安娜把打火机接过来,试着打了一下,确实能打着火,看来还真不是什么特意做成打火机外形的奇怪玩具。 可是一个从来不抽烟的人,为什么会随身带着打火机?难道这打火机本身有什么特别之处? 不得不说她着实明察秋毫,当她在打火机的侧边找到了那两行字之后,便挑起眉瞄向梅凌,语气里有一半已经是笃定:“这是今天在商场遇上的那个人送给你的吧?” 梅凌没有作答,望着车窗外的夜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照在他脸上,光影不断变幻,却丝毫不能改善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安娜点起烟深吸一口,悠悠然地吐出几个烟圈,把打火机递过去:“还给你。” 梅凌看都不看,直接回道:“不需要了,你拿去用吧。” “不要了?” 安娜那描画精致的眉毛挑得几乎竖了起来,“噢,我的亲亲小宝贝儿,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吗?” “……”梅凌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没意义的事情不值得我再浪费时间。” 安娜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你就是认输了。” 梅凌蓦地闭上眼,牙关紧咬起来,半晌才松开,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也闸门大开,倾泻而出,冲垮了他脸上漠然的表情,猛地一拳砸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该死的!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是在耍我?他居然敢这么耍我?他以为他算什么东西,可以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安娜安静地听到这里,插嘴问了句:“他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什么意味着什么?” 梅凌蹙起眉头,不耐烦地反问,“他不就是我的东西吗?” 安娜追问:“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东西呢?” 梅凌一怔,被问住了。 安娜抽了口烟,涂着名贵甲油的手指夹着烟的样子极其漂亮,那是一种与男性截然不同的气场,只听她不疾不徐地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快乐吗?” 梅凌思忖片刻,虽然有些纠结无法释然,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安娜:“跟他分开之后你会想他吗?” 梅凌:“有时会。” 当他在工作中基本都是心无旁骛,而工作之外,大概每天会想到几次吧。 “你喜欢跟他做爱吗?” 安娜口无遮拦地问着,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听张晚说不久前你终于献出了第一次,对象就是这个人?” ……张助理,你好样的! 梅凌吸了口气,用沉默代替回答。 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安娜低笑几声,仿佛在感叹——这可真不容易啊! “你会为了他生气、失落,甚至愤恨吗?” 再次听到安娜的问题接踵而来,梅凌怔了怔,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一直在被她牵着走,简直没完没了,干脆问了回去:“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 安娜耸耸肩,“我只想确认你对他的爱有多深。” 梅凌脸色丕变,好像被人当胸一记重击,连心跳都停了几秒:“谁说我爱他?!” 安娜把他从头到脚缓缓打量,那目光极其细致,比起X光大概也不遑多让,最后她说:“你真的不用说了。” 就是这样一种“我们都明白的”的口气,说完还用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 梅凌极力克制地做了几轮深呼吸,断然否决,“这根本不可能。” 顿了顿,又补充道,“他浑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爱的?” 安娜说:“他的长相不错啊,身材也还可以吧。” 梅凌还真的反驳不了,半天才硬生生地挤出一句:“他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所以呢?” 安娜不以为然地笑笑,“工作狂有你一个不就够了吗?不然你赚那么多钱给谁花喔?” 梅凌的脸色越发黑如锅底,十指攥得太紧,几乎从骨头里挤压出一股钝痛:“他随便爬上别人的床,而且那人还是他的哥哥,他简直就……就是个无耻背德的贱货。” 安娜当即啪啪鼓掌:“哇哦,难得听你讲脏话,传说中的因爱生恨可真是至理名言哪。” 梅凌嘴半张,却迟迟没能吐出任何言语,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够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可惜安娜没有让他如愿,锲而不舍地问:“说心里话,你真的相信他对你完全没有丝毫爱意吗?” 梅凌一愣,冲口而出:“我不信。” 刚说完又是一愣,别过头转向窗外,冷冰冰道,“他爱不爱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哦,也是。” 安娜表示赞同,“他爱不爱你的确不重要,只要你爱他那就努力争取就是了。” “……” 梅凌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瞪向安娜,“你到底闹够没有?你听好,第一,我不爱他;第二,他已经有了正式的情人,难道你真想叫我去跟别人争抢?” 安娜吊起眉梢:“你不是说他本来就属于你吗?” 梅凌骤然语塞,胸口猝不及防地痛了起来,就好像心脏外面原本封着一层蜡作为自我防护,直到现在,这层蜡瞬间被那句话敲得粉碎,无数尖针把心脏包围,一遍遍刺个不停。 是啊,这人本来不就属于他的吗?为什么还会从他身边溜走?而且还是跟那个男人走,上次在酒店就是因为这家伙把人截走,这次又是…… 说什么永远支持他,喜欢他,都是空话而已吗?是不是在对方眼中,他从来就不是“梅凌”这个人,而只是一枚符号,一种象征?否则的话,他究竟算什么?在一起相处的那么多次,又算什么? 很奇怪吧?不该是这样的吧?明明那人一直那么乖巧,怎么会突然说走就走了呢?而他呢,就这样被背叛了吗?就这样被…… 痛,真的很痛,太痛太痛了。 梅凌颓然倒在座椅靠背上,一手揪住衣襟,眉宇间的褶皱似乎已经被深深地刻了上去,再也无计可消除。 安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安娜的眼睛与梅凌很有几分相似,眼瞳也是同种色系,而她的瞳色比梅凌还要浅些。 此刻这双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怜惜。 在电影荧幕上,梅凌也曾经营造过沧桑伤感的形象,然而真正在现实中看见这样的他,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 安娜闭了闭眼,嘴角微微一勾,说:“其实跟别人抢东西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想当初你父亲追求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有男友了,他不还是照样追在我屁股后面,甚至还甘愿当我的地下男友?” 听到这话,梅凌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过去:“你脚踏两条船?” “这算什么?最多的时候我有过五条船呢。”安娜一摊手,刚好五根手指。 梅凌:“……”这么风流彪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让他还能说什么呢? 安娜:“说起来还多亏了你父亲不惜放下身段,最后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成功把我娶到手,要不然世界上又怎么会有你呢?” 梅凌:“但你们不还是离婚了?” 安娜:“哦,那是我们的夫妻缘分到了尽头,只能顺应天意啰。再说我现在偶尔也跟他见见面,比起原来当夫妻的时候还感觉更有意思哦。” “……” 梅凌彻底沉默了,不论是父母的事,还是他自己的事,他都已经无话可说。 他再次转头看向窗外,夜景越是五光十色,越衬得他的面色宛若死灰。 肩膀忽然被人拍拍,他回过头,只见安娜拿着那只打火机朝他晃了晃,甩手往窗外一扔。 “你疯了?!” 梅凌的表情短短数秒变换了好几次,如果此刻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安娜,大概已经出现了好几种死法——虽然严格来说每个人只能死一次。 他猛地咬牙,“停车!”这两个字是对司机说的。 车子很快停靠在路边,梅凌重重推开车门,下车沿原路找回去,仔仔细细,简直连一片落叶都没有放过,却始终找不到想找的东西。 蓦然发现有个下水道,梅凌心中一沉。 下水道的盖子上有许多缝隙,缝隙之间的宽度完全足以让打火机那么大的东西掉落下去。 假如真是这样怎么办?叫人把这地方挖开吗?就算跳下去找,又有没有可能找得到? 心越来越沉,就像有万吨重的石头绑在上面,身体都支撑不住这股重量,慢慢蹲了下去。 这时候,安娜的红色高跟鞋停在他面前,伸手朝他眼皮底下打了个响指:“嘿,我的小宝贝儿,看看妈咪这里有什么好东西?” “……” 苍白的皮肤,阴戾的眼神,抬起头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刚从地底爬出的魔鬼。 可即使是魔鬼,这下也错愕了,怔怔地看着那个女人的手左右摇晃,手里还拿着一只十分眼熟的打火机。 怎么会…… 她当时根本就没把打火机扔掉!好个障眼法,她这些小把戏真是越耍越高明了! 梅凌霍地站起来,一把夺走安娜手里的东西,什么都没说,转身往车子走去,大步流星,仿佛每一步都能在地上踏出火花——恼怒的火花。 安娜踩着细长的鞋跟不急不忙地走在他身后,如果现在他回头一看,恐怕会更加火大,因为她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容。不过,那其实并非取笑的意思,至多是有一点点得意和感慨。 看,人最重要的东西,有时候并不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而是他最不想失去的东西。 她说:“我常年都在世界各地到处跑,一年也难得见你几次,怎么能留下任何的不完美呢?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给我看到一个没有烦恼苦闷、没有后悔无助的宝贝儿子,好吗?” 梅凌的脚步慢了下来,渐渐停住。 从前每次她说出“宝贝”这称呼总是带着揶揄的意味,这次却不同。 梅凌转过身,看着她走过来站定在他面前,两双相似的眼眸彼此对视,久久,终于从他口中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也最困难的字—— “好。” 第69章 这天陆偲接到沈晋瑜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查清楚了,那张照片传到山庄的事果然是秦秋的杰作。 沈晋瑜还给了陆偲一个地点,告知他,如果明天有空的话,不妨去跟秦秋见见面,亲自谈谈。 陆偲思前想后,的确有必要与秦秋当面谈谈,能不能谈拢是一回事,反正试试再说。 虽然他已经尽量避免与那些人打交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意料之外的情况有时偏偏就是会发生。要不那张照片又是怎么来的呢? 而像秦秋这样的定时炸弹,如果可以,还是拆除掉比较好吧。 陆偲也想过要不要找陆英捷帮忙,但又考虑到陆英捷的事情那么忙,而且这段时间来自家人的压力已经很令他焦头烂额,还是先不要麻烦他了。 说来说去,秦秋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角色,陆偲相信自己足够应付。万一应付不来,那就再拜托陆英捷出面吧。 真论战斗力,陆偲确实不用把秦秋放在眼里。谨慎起见,他还特地买了电击棒揣在身上,如有必要,他也不介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就这样,陆偲只身赴会,地点是在一家高级娱乐会所。 他敲开包厢的大门,出乎意料,开门的人是小纪。 “你到啦,进来吧进来吧。”多日不见,小纪的态度还挺热情,上回见面时不欢而散的经历似乎从未发生过。 严格说来,小纪和陆偲之间并没有真正的矛盾冲突,虽然小纪拍的那张照片曾经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但小纪对他本人其实没恶意。 反过来,陆偲对小纪也没什么感觉,不喜欢不讨厌,充其量就是说过几句话的陌生人。 他随意点点头,走进门里,放眼一看居然有十几二十来号人。 顿时大惑不解。 不是让他来找秦秋面谈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那个姓沈的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偲皱起眉头,视线四下搜寻沈晋瑜的身影。 在大厅正中央有一张长桌,此时秦秋坐在桌子左边,而沈晋瑜就站在秦秋身旁。 陆偲质疑的眼神瞪了过去,沈晋瑜只是微笑,完全看不出任何意思。 没来由地,陆偲心里涌起不对劲的预感。 结果倒是秦秋首先开口:“我们陆少爷终于姗姗来迟了啊,坐吧。”右手一摊,向陆偲示意桌对面的座位。 这张长桌总共只有两副座位,一副是秦秋在坐,一副位于他正对面,乍看上去倒真有些像是谈判现场。 难道他真打算在这里谈判?可是用得着这么多观众? 陆偲犹豫少顷,迈脚走了过去。 反正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掉头就走。至于这些人究竟有没有什么花样,先看着办吧。 归根结底,身后背着“陆家”这么大一块招牌,足够让陆偲有恃无恐。 他刚在桌边落座,只见秦秋露齿一笑,那样子几乎有些天真无邪,说:“现在我们就来赌一场吧。” “赌一场?”陆偲茫然,“什么赌一场?” “赌博啊,不是你从前的最大爱好之一吗?”说到“爱好”两个字,秦秋不无嘲讽。 陆偲整个莫名其妙:“赌博?谁要赌博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赌博?” “今天我生日,晋哥帮我开了这场赌局,我是寿星,我可以自行选择赌局的对手——就是你了,陆偲。” 说到这里,秦秋再次笑起来,明显精心修理过的漂亮眉毛也挑了起来,“该不会你是不敢跟我赌吧?” 从头到尾,他仍是跟从前一个样,处处与陆偲不对盘,甚至越发趾高气扬。 在某种意义上,陆偲还真有点佩服他。要是换做自己,曾经企图暗算别人,结果却因为旁人的介入而吃瘪逃走,事后再次见到这个人,怎么也得尴尬一下吧? 话说回来,赌博这种事,误人误己误终生,陆偲从来都未曾想过参与,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但对秦秋他就懒得解释这么多了,回道:“我不可能跟你赌博,有话就直说吧。” 秦秋说:“你不觉得比起动动嘴皮子,干脆赌一场来得更爽利吗?” 至此,陆偲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根本就不想跟他好好谈话,赌博才是真正目的。 当时沈晋瑜跟秦秋究竟是怎么说的? 陆偲向沈晋瑜瞪去,后者始终面不改色,脸上那平静的微笑就如水面,轻轻淡淡,任凭你眼刀霍霍,始终掠水无痕。 尤其是再搭配上秦秋此时的模样,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简直如同一尊保护神,正是因为有对方的庇佑,秦秋才能如此趾高气扬。 这两个人,果然才是一丘之貉啊。 陆偲不禁自嘲,竟然把秦秋的事交给沈晋瑜来办,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不过这事本身也就是沈晋瑜自作主张,怪只怪自己思虑不周,着实是……too young too simple。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冷冷道:“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就当今天白来一趟吧! 他往外走去,却被两个一时叫不出名字的男人拦在前面,嬉皮笑脸地劝他别这么急着走,先玩玩再说嘛。 陆偲有些诧异,虽说这群人都是典型的狐朋狗友,却也从来没有强迫过他什么——郑某人暂且除外,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真被秦沈那边收买了吗? “只听过逼娼,没听过逼赌的。” 陆偲坚持道,“我说不赌就不赌,你们谁也别想……” 骤然一句话打断了他:“你希望明天看到新闻上报导某家疗养院被夷为平地吗?” 听起来就像一句不怎么好笑的玩笑话,与现状全然不相干,现场也没人能听得懂。 唯独一人例外。 陆偲猛地转过身,震惊的目光在沈晋瑜脸上凝固。 ——这家伙!居然在威胁我吗?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噢,是啊,他有什么不敢的?他的父亲杀过那么多人,在他体内想必也流动着恶魔的血统吧? 双拳攥得死紧,有那么一刻差点忍不住冲上去把人摁在地上往死里揍,然而最终还是放开了拳头,回到桌边,重新坐进座位里。 看来今天这场是非赌不可了,不管结果如何,总之,假如这些人敢对他怎么样,除非把他弄死,否则的话,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必定叫他们付出百倍代价…… “怎么赌?”陆偲问。 在陆偲和秦秋的中间位置,有个人站在桌边,即为荷官。他递给陆偲一张纸条,并将赌局进行了简单说明。 这种赌局不同于外界常见的赌局,名叫“大顺赌局”。 从前有这么一个人,被大家称为六爷,十分嗜赌且善赌,各种各样的赌法都玩过,后来干脆自创了一种赌局,就是这所谓的大顺赌局。 赌法上,可以由玩家自选,扑克、麻将,甚至摇色子都行。 赌局不重过程,只追求结果,所以通常都是一局定输赢。而赌注总共有六种,赢家可以在其中选择一种让输家履行。 现在这六个赌注就写在陆偲手中的纸条上。 第一条:让输家出钱,只要是与六有关的数额,从六元到六亿(前提是拿得出来的话)都行; 第二条:让输家在身上刺六个字; 第三条:让输家在一个与六有关(比如六小时六天六周)的时段内禁止某种行为…… 这条内容令陆偲心里一动,假如他赢了,是不是能叫秦秋从今往后六百年都别再来招惹他? 他把剩下三条赌注看完,都是跟六有关的东西。 这么看起来,所有赌注均可大可小,大的只要不太过分也就不会致命,而小的则完全可以作为捉弄人的恶作剧。 ——果然是有钱人的无聊游戏啊。 当陆偲把纸条放下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聚集过来,也许是为了保留一点赌局的神秘感,他们没有靠得太近,却也足够把赌桌以及桌边的人包围起来。 陆偲无视他们,对荷官颔首道:“可以了,开始吧。” 荷官把一副全新的扑克当众拆封,开始洗牌。 陆偲看着荷官流畅娴熟的动作,忽而想到,万一这个荷官也是跟秦沈一伙的,在扑克上动手脚怎么办? 于是举手要求:“让我来洗牌吧。” “为什么要让你来洗?”秦秋立即插嘴,“假如你是想作弊呢?” 陆偲心说这可真是贼喊做贼,皮笑肉不笑地嘲弄回去:“我来之前根本不知道有赌局,毫无准备,我能用什么作弊?像孙悟空那样拔根毛就能变出牌来吗?” 秦秋被噎住了,一时无可反驳,抬头向沈晋瑜望去。沈晋瑜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荷官,然后荷官就把扑克交到了陆偲手里。 陆偲仔细检查扑克,貌似是没问题,反复把牌洗了好几轮才还给荷官。 因为是一局定输赢,中途不需要玩家跟注加注之类的,所以荷官把扑克在桌上铺开一溜,让两人直接从中选取五张牌,由他一张一张拣出来放在两人面前,其中四张明牌是公开的,最后一张底牌留作悬念,留待玩家自己揭开。 相继出现的牌面分别是,秦秋【红桃陆】,陆偲【黑桃A】,秦秋【红桃8】,陆偲【红桃A】,秦秋【红桃5】,陆偲【梅花7】,秦秋【红桃7】,陆偲【梅花A】。 最后一张底牌尚未揭露。 陆偲细看牌面之后,陡然一惊。 秦秋那边的牌,从小到大不就刚好是红桃5陆78吗? 即便陆偲从不赌博,最基本的一些规则还是懂的。比如说,牌面最大就是同花顺,假如秦秋的底牌是红桃4或红桃9,那么就算他的底牌是方片A都毫无作用。 何况他刚才已经看过底牌,是黑桃2。 他紧紧盯着秦秋,只见秦秋把底牌的一角揭开瞄了一眼,旋即放下,朝陆偲看过来,嘴角缓缓挑起,仿佛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稳操胜券般的笑容。 陆偲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糟了,看来那张牌果真是红桃4或9! 这就意味着,他输了? 不,不会的!哪可能这么巧?会不会有猫腻?难道还是荷官作弊了吗? 他瞪向荷官,后者一脸轻松自若,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压根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现在要质问也还早了点,陆偲暂时沉住气,先把自己的底牌揭开,摊在桌上,然后等着秦秋揭牌。 秦秋却不着急,反而先问了句:“听说你跟男人搞的事情被你家里知道了?” 听到他居然提起这件事,陆偲面色一黑:“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只想问问——” 秦秋托着下巴,貌似非常好奇地望着陆偲,“从全世界最恐同的人,变成了全世界最可怜的同志之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 是他,是他,果然是他! 自己的生活一度被这小子搅得天翻地覆,而他现在还要来大放阙词,幸灾乐祸,落井下石!该死的,他凭什么?他究竟是图什么?! 陆偲狠狠瞪着秦秋,秦秋也毫不避让地回视着陆偲,似乎极力做出更有气势的样子,可惜眼底总有些光芒闪烁不定,也许是因为实在太阴暗,根本见不得光。 看到这一幕,陆偲蓦然记起那天在停车场发生的事。 电光火石间,一些当时想不明白的东西,这下全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吗…… 他站起来,敞开的外套里面是一件棉质V领衣。他单手撑在桌面上,缓缓弯下腰,随着身体不断压低,那宽大的领口吊了下来。 毫无预兆地,他撩唇一笑,那个笑极尽明媚,几乎有些刻意的温柔。 整个气氛隐隐微妙,连沈晋瑜也饶有兴味似的眯起了眼帘。 只有秦秋的脸色阵阵发青,僵直地坐在那里,听着陆偲从容反问回来:“你告诉我,我哪里可怜?” 说着,陆偲细心观察秦秋的眼神,果不其然捕捉到了一丝愤恨与……嫉妒。 他直起腰,把刚才滑落的留海捋到头顶,再次一笑——这个笑里更多的是讥讽,还夹杂着某种无奈,似乎淡得难以察觉,偏偏就是能让你察觉到。 “人都是因为自己比不上,所以才会嫉妒。你的嫉妒已经差点导致我毁了容,那么我和你相比,到底是谁更需要可怜?” 嫉妒,毁容……这两个词眼就像两块小石子,在许多人的心中激起了浪花。 秦秋的脸色已经难看之极,就好像老电影里面的僵尸,惨绿中透着灰白。 如果目光能够杀人,那么陆偲大概已经被他吸成干尸,更或者被尸毒彻底化成了一滩黑水吧。 他忽地站起来,起身之猛差点把身后的椅子撞翻,他拿起那张最后的底牌,往桌上“啪”的一拍。 牌面揭开,陆偲定睛一瞧。 红桃9! “看样子你很为自己跟男人搞而自豪啊,是吧?” 秦秋充满恶毒的声音传进陆偲耳中,“那好啊,我就送你六个男人,让他们好好陪你玩玩吧!” 六赌注的最后一条,赢家可以指定输家跟六个人做某件事。 ——六个男人,玩玩? 陆偲浑身瞬间汗湿,从头到脚一片冰冷。 那所谓的玩玩是怎么个玩法,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吧?至于男人,这里有这么多,随手指指就能挑出六个…… 秦秋这小子,居然敢?! 这些人,难道真敢…… 陆偲无法置信,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又听秦秋说:“哦对了,这么有纪念价值的事件,怎么能不用录像保存下来呢?” “你!” 陆偲双眼睚眦欲裂,牙齿咬得像要生生崩断,半晌猛地迸出一句,“你做弊,是不是?!” 秦秋那表情仿佛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陆少爷,愿赌服输的常识你总该有吧。” 陆偲懵了懵:“我根本不想赌,是你们逼我……” “只有逼娼的,没有逼赌的,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秦秋说,由于眉毛挑得过高,整张脸看上去也略显可笑。 映在陆偲眼中就成了无比可恨。 “你……” 刚发出一个字,骤然被人打断:“喂喂,那不是两个陆吗?” 说话的是在旁边观战的人,他这么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开始七嘴八舌。 “对哦,那就凑不成同花顺啦。” “靠了,我还以为真是同花顺呢,原来搞错了啊。” “这都能搞混,也太扯了吧?” …… 听到这些谈论,陆偲和秦秋不由错愕,再次细看桌上的牌面,脸色同时变了。 陆偲这边是又惊又喜,原来他刚刚以为是红桃9的那张底牌,其实是方片陆!可能因为一开始在他脑子里已经先入为主,再加上9和陆看着太像,当时他仓促地扫了一眼,直接就认错了。 ——还好,还好只是认错了! 秦秋那边则是又惊又怒,完全无法理解,之前他翻底牌的时候明明看到的是红桃9,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变成方片陆? “这不可能!” 他失声尖叫,向荷官瞪了过去,“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会不会发牌啊?” 荷官满脸无辜地耸耸肩。 见他没有任何解释,秦秋愤愤磨牙,一拍桌子站起来,扭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这肯定是搞错了,这根本就不对!怎么可能会这样?!” “小秋。”沈晋瑜摇头,仿佛在示意秦秋不要胡闹。 秦秋瞬时哑然,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不能闹?难道他真的输了?他怎么会输呢?明明应该是他赢的啊! 这个人说过,一定会让荷官给他发到必胜的牌,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输! 今天这一切,原本就是沈晋瑜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啊! 没错,他这所谓的礼物就是陆偲。今天他要彻底毁了陆偲,让陆偲从此万劫不复,永不翻身! 一切都该很顺利才对,可为什么现在却…… 耳中忽然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这么说,是我赢了对吧?” 秦秋呼吸一窒,猛地扭头,桌对面,陆偲站在那里,看上去格外平静,说:“那我现在可以提出我的要求了?既然你想送六个男人给我,我当然也不能亏待你,就把这六个人还给你,请你好好享用吧。” 顿了顿,仿佛突然记起什么,“哦,还有,到时候拍下的录像我也会送你一份,你就拿去珍藏吧。等到老了以后再翻出来,看看自己当年是何等风流神勇,一定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是不是?” 说起来,把人丢给一群人轮奸,还把视频拍摄下来,这是多么令人发指的恶毒手段哪。 既然对方曾经打算这么对待他,那他又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 要不是情势发生了意想不到的扭转,现在他又会怎么样?秦秋难道会同情他,会放过他吗?肯定不会,对吧? 所以说啊,一来,他不是圣母,以德报怨的境界离他太遥远;二来,这么一份特殊的视频录像,正好可以拿来要挟秦秋,以后再也不准去招惹他,否则就把录像公诸于众。 瞧,还一石二鸟了呢! 可叹秦秋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狠狠倒打一耙,小脸先是刷白,再是铁青,紧接着涨红,到最后几乎变成一种狰狞可怖的紫红色,连毛细血管都爆开了似的。 “你——你休想!” 他指着陆偲的鼻子叫嚷起来,“你这该死的,一定是你搞了鬼!是不是你在洗牌的时候做了手脚?肯定是你!我是不会输的,全都怪你!” 他越说越认为是这么回事,更加气急败坏,作势要朝那个罪魁祸首冲去,却被身旁的沈晋瑜搂住腰,递了一杯水给他,劝道:“冷静一下,喝点水吧。” 听着这个人的声音,秦秋的情绪才稍稍安定。他被沈晋瑜喂着喝了几口水,发热的脑袋也冷静少许,再次瞪向陆偲,堂而皇之地要求:“这次不算,我们重新再来!” 陆偲顿时被逗笑了,尽管只是嗤笑:“你觉得这可能吗?如果刚才是我输了,说要重来一次,你会不会同意?” 说到这里,越发讥诮,“既然这么输不起,那又何必非要赌呢?难怪常言道,赌品如人品啊。” “你!你给我去死吧!” 秦秋一下子七窍生烟,刚刚喝到肚子里的水仿佛都沸腾了,又想冲上去,却仍是被沈晋瑜拉住。 “晋哥!” 他大眼瞪着沈晋瑜,手指着陆偲,“你看看他啊,他怎么敢这样?!他简直……” “小秋。” 沈晋瑜截过话,与秦秋激动的嘶叫相比,他的声音显得平淡极了,近乎漫不经心地说出四个字,“愿赌服输。” 秦秋张口结舌。 什么?他刚刚听到什么?愿、赌、服、输?这个人居然叫他认输? 怎么可能?不,这不可能!他根本就不会输……不该输的啊! 他反复摇头,拒绝接受现实:“晋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呃?” 突如其来地,一阵晕眩袭击大脑,浑身力气瞬间抽空,双手垂死挣扎般胡乱挥舞几下,当沈晋瑜放开了搂在他腰上的胳膊,他就再也无力支撑自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仰面躺在地板上,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以及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他现在的感觉就如同坐在过山车上,视野不断晃动,连吊灯都好像变成无数个,没完没了地飞掠而过。 好不容易他才勉强把眼珠转动,视线中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就站在附近。 那是谁?哦,是他,是他…… 秦秋艰难地伸出手抓去,在他的位置只能抓住那人的裤脚:“晋……哥……我……怎……” 我怎么了?这是他如今最想知道的,也是唯一能考虑到的问题。 看到他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在场其他人先是讶异,随即想起他刚刚喝了什么东西,于是心照不宣地向沈晋瑜看去。 沈晋瑜伫立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脚底下的人,没有只字片语。 “晋哥……” 秦秋还弄不清状况,只觉得无比惶恐,拼尽全力紧紧捉住这个人的裤脚,“救……救我……” 翻来覆去地哀求着,始终得不到回应,他眼中希冀的光芒渐渐黯了下去,手上的力气也不断流失,终于松开。 为什么?直到最后他还是想不到,这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还有很多人在思考这个问题,却一时间谁都问不出口。 沈晋瑜也不打算解释,只向陆偲问道:“你确定你提出的赌注就是刚才说的那样?” 陆偲愣了一下,越发感觉这人十分古怪,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点点头。 沈晋瑜的目光缓缓扫视其他男人们,似笑非笑地说了句:“那你们还在等什么?” 胜负已分,赢家也已经发话,该怎么做,现在就可以怎么做了。 何需再浪费时间呢? 于是,很快就有几个人走上前,把昏昏沉沉的秦秋从地上捞了起来。 秦秋一向爱玩,自身条件也比较出众,有事没事还喜欢挑逗挑逗别人,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偏偏又不给别人得手,再加上有沈晋瑜在…… 不过现在连沈晋瑜都这么说了,那些原本就对秦秋有心思而又一直未能得手的人,总算能放开手脚大大方方地玩了。 本来就是一场游戏,不对吗?都是骨灰级的玩家,谁还玩不起呢? 在被抱进房间的过程中,秦秋还一直唤着沈晋瑜,大概只是无意识。 沈晋瑜置若罔闻站在原地,对陆偲说:“要摄像的话还是你自己来吧,总好过被别人拍了到处传播。” 陆偲想了想,的确,如果那种录像被别人搞出了太多份,他自己手里的这份就不稀罕,拿去威胁秦秋也不够分量了。 于是他也跟着去到房间,只见大床上躺了三个人,另外几人坐在床边上,一边观赏一边抽烟还一边聊天。 陆偲心里顿时涌起阵阵不适的感觉。 这些人,还真做得出来!果然衣冠禽兽,毫无人伦道德可言。 这么混乱不堪的生活方式,他恐怕永远都不能看得惯吧。喔,其实他也不需要看惯,反正他迟早要跟这群人彻底绝交,目前只不过是……利用一下而已。 不多时,秦秋就被脱光了衣服,被一人压着亲亲啃啃,还有另一人在他身上到处摸索,动作充满情色。 先前秦秋被沈晋瑜喂的水里下了药,那种药物除了致晕以外,还带有催情成分。这会儿他已经开始兴起,不再向谁谁谁求助,扭动着身体哼哼起来,似乎有些痛苦,因为他得到的舒服还不够多,他还想要更多更舒服…… 见此情形,陆偲无语。 作为一个过来人,其实陆偲原本还是觉得秦秋有那么一咪咪可怜——虽然他半点都不同情,现在看来纯属多余。 说到底,这小子本就罪有应得,不是吗?再说他以前的私生活也未必干净到哪儿去。 算了,正事要紧,陆偲拿出手机开拍。 他在这边拍,那边的几个人不会不知情,却满不在乎,除了偶尔朝他看两眼,该干嘛的继续干嘛,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 没准以前他们就这么玩过?事后应该还要把他们的脸打上马赛克之类的吧…… 眼看着屏幕上的画面越来越活色生香,陆偲的神色也越来越怪异,倒不是害羞,更不是蠢蠢欲动,纯粹觉得不自在。还想自我催眠说这是在GV拍摄现场,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可……群P什么的,对他而言还是太重口味了。 囧着脸把头一撇,刚好沈晋瑜就在旁边,陆偲不假思索地说:“你来帮我拍?我还是出去好了。” 沈晋瑜微微一笑:“不好。” “……” 陆偲别无他法,走到靠墙处的沙发边,把手机搁在茶几上,调整角度对准床上的画面,让手机自行工作,而他就可以出去回避。 他的打算被沈晋瑜看了出来,状似提醒地问:“如果你出去之后这些人拿自己的手机拍呢?” 陆偲:“……” 实在无可奈何,最后一屁股在沙发里坐下,闭上眼睛,默念起唐诗三百首。 什么春【眠】不觉晓啊,什么【床】前明月光啊,什么白【日】依山尽啊,什么千山【鸟】飞绝啊…… 这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很快就宣告惨败。 陆偲懊恼地叹了口气,睁开眼,床上的情景映入眼帘。 ——嗬!这是③ρ还是4P呢?一个人在秦秋身前,两个人在他身后,难不成是双龙…… 陆偲打了个冷战,立刻撇开视线,却发现沈晋瑜也坐到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抱怀,一手撑着下巴,看上去分外悠闲。 此时此刻,床上的情形就在他眼前上演。而他的神情,说自然也自然,说微妙也有点微妙,尤其在这种状况下,越是自然反而越显得微妙…… 陆偲不由问了句:“你有什么感觉吗?” 沈晋瑜斜睨他一眼,眉梢轻挑:“你有感觉了?” 陆偲一愣,旋即满脸黑线:“我说的不是那种感觉!我是说你心理上……你跟秦秋不是关系很亲密吗?现在他这样……”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啊? 他的意思沈晋瑜已经领会,沉默几秒,朝他勾勾食指。 陆偲被好奇心驱使着凑了过去,只听沈晋瑜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没告诉过你,秦秋的相貌和生我的那个女人很像吧?” 陆偲双目圆睁:“你……” 秦秋和沈晋瑜的生母相貌很像?所以呢,这又能说明什么? 所以,秦秋长得比较男生女相; 所以,沈母想必也是个大美人; 所以,沈晋瑜之所以和秦秋来往甚密,原因就是秦秋这张脸…… ——我勒个去!这叫什么情况?恋母情结?难道就因为从小失去了母亲,所以这么缺乏母爱吗? 面对着陆偲诡异至极的眼神,沈晋瑜无谓地笑了笑,说:“我只是好奇,一个跟她这么相像的人,我宠着他,惯着他,把他当做宝贝捧在手心里,然后再把他重重摔在地上,这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陆偲:“……” ——我错了,你不是恋母,你是真恨你母亲啊! 就算当年是她有错在先,可她已经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价,还不够吗? 陆偲努力思索半天,果然还是无法理解这个人的思维模式。 不谈沈母,单说秦秋这边,沈晋瑜如此大费周章,先把人高高捧上天,再狠狠丢进深渊,对他来说仅仅只是出于一种好奇? 其实他根本就当做玩游戏吧!在这场游戏里,他既是玩家,也是设计师,同时更是幕后大BOSS…… 真正的游戏还有胜败输赢,而他的游戏里又能得到什么收获?论乐趣,不过如此而已;论意义,更是无从谈起。 “你真变态。”这就是陆偲目前最大的感想,与其说沈晋瑜的脑回路不正常,不如说他的人格从根本上就有问题。 这时,有人从床那边走过来,明显是刚刚完事,衣服还没穿回去,整个赤身裸体,胯间的玩意随着走动而左右摇晃,上面甚至还能看到几坨白白的东西…… 他过来是为了从茶几上拿水喝,喝完了又看看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最后视线落在陆偲脸上,嘴角一咧道:“你不来玩玩?” “不用了。”陆偲面部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几下,“我没兴趣。” 陆偲已经这么答复,那人却充耳不闻,一只脚从茶几的对面跨过来,弯下腰,双手按在陆偲脑袋两侧的沙发靠背上,引诱似的徐徐凑近:“嘿,还是一起来玩玩吧,坐在这里干看着多无聊,我保证让你玩得特别开心……” 陆偲沉着脸,在考虑是要呵斥对方滚开,还是直接一拳把人揍飞,忽然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挡在了两人中间。 那只手的主人——沈晋瑜说:“你们玩你们的,他要玩的话我陪他就行了。” 听到这话,那人看看沈晋瑜,又看看陆偲,目光在这两人之间来回几遍,变得暧昧起来。他从陆偲面前退开,没再多说,只留下一记“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便回到床边跟其他人聊天顺便继续看(床)戏去了。 一场闹剧虽然是不了了之,但也已经令陆偲不胜其烦。 他还得在这鬼地方呆多久?还会有几个人来邀他去“玩”? 陆偲想了想,视频的话,其实不需要从头拍到尾,只要拍到一些清晰的重点画面就足够了。 他索性把手机收起来,对其他人撂下几句【让他们玩的开心,但是禁止拍摄】之类的话,就离开了房间。 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假如那些人违反了他的嘱咐,那他再另想办法搞定秦秋的事吧。 事后证明这些人还算听话,当然也可能只是一心取乐,没兴趣搞什么拍摄,总之秦秋这个人,从此与陆偲井水不犯河水了。 第70章 当陆偲回到大厅的时候,之前那些人都还在,并已经各自玩了起来,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 见到陆偲以及跟在他后面的沈晋瑜一同出来,有人问道:“这么快?里面完事了吗?” 沈晋瑜回答:“还没有,我先送陆偲走。” 陆偲瞟了沈晋瑜一眼,心说我几时要你送了? 不过他的确打算离开,也懒得多说什么。 其他人还想劝陆偲留下来玩玩,却被他直接无视,也就不再纠缠。 直到走出了会所大门,陆偲才说:“你不用再送我了,我自己走。” 沈晋瑜说:“其实我也打算离开,一起去停车场吧。” 陆偲于是无话可说。 走向停车场的途中,陆偲一路思考着,从开始到现在,一切发展得太匆促,其实有些事情他还应该问问清楚:“如果刚才是我输了,会怎么样?” 这个人会怎么样?其他人又会怎么样?是不是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就是他了? “你不会输。”沈晋瑜只回了这样一句。 陆偲怔了怔,心中的猜测得以确定。 果然,全都是沈晋瑜计划好的,是他安排了今天的赌局,也是他让荷官在牌上做了手脚。 从一开始,输家就注定是另一个人。 照这么说,沈晋瑜是在帮他?如果这场游戏只是针对秦秋的话,没必要把他也卷进来吧,并且结果还使他受益。 可他还是无法理解:“你为什么……” 没等他说完,沈晋瑜就接过话:“现在我已经没有脚踏两条船的嫌疑,你可以重新考虑跟我在一起的可行性了吗?” “……”所以这家伙的根本目的就是在于他? 陆偲可真是“受宠若惊”,一脸客气到疏离的表情,“不好意思,这是两码事。” 就算今天沈晋瑜的确帮了他一次,可如果凭此就想让他以身相许,那还差得太远了点。再说这种帮忙的方式本身也够让人无语。 心思微转,唇边滑过冷笑:“何况你今天能为了新欢抛弃旧爱,明天你也同样会这么做。” 听到这种论点,沈晋瑜抬手在眉心处按了按,仿佛有点无奈又好笑的样子,然后他放下手,回道:“第一,秦秋不是我的旧‘爱’。第二,如果你现在有正在交往的男友,那么应该担心被抛弃的人是我才对。” 陆偲错愕。 正在交往的男友?是指陆英捷? 不,不对,陆英捷和他的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沈晋瑜指的应该是自己所知的,譬如曾经在酒店跟他过夜的人,以及那张照片上的人——其实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沈晋瑜大概以为是同一个。 话说回来,什么叫“应该担心被抛弃的人是我才对”? “什么意思?” 陆偲皱起眉盯着沈晋瑜,露出一种很奇妙的眼神,有着怀疑,有着不屑,有着讥诮,似乎还有着一点点戏谑,“难道你还想给我当小三?” 沈晋瑜模棱两可地笑了笑:“其实只有你情我愿,又有什么一二三四五?” ……尼玛还一二三四五哪!那要不要上山打老虎啊?! 陆偲投以白眼:“脱线!” 说来说去,不就是当作游戏而已?跟这种没心没肺的花花公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偲掉头就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是云震打来的,说是今晚会在Vul酒店参加宴席,事后可以与陆偲见个面。 上回陆偲见到云震的时候还是跟着陆寅一道,当时还半推半就地认了个干爹。距离现在已经有段时日了,陆偲的确想念那个温柔体贴的云叔……却也隐约有点忌惮那个深沉强势地说着“我自私,所以我要你”的司令大人。 但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办法拒绝云震的要求,只能应允。 陆偲一边讲电话一边走路,结束通话时正好走到自己车边。刚拿出车钥匙,蓦地感觉不对劲,一回头,差点没被吓得跳起来。 沈晋瑜站在那里,悄无声息,简直活像个背后灵,连声音听上去也幽森森的:“男人?” 这话问的当然不是指陆偲本人,而是刚才跟他通电话的人。 陆偲惊魂甫定,吼道:“你他妈没见过男人啊?!” “你的男人?”沈晋瑜再次问道,比刚才多了两个字。 陆偲一怔,满口待发的炮弹瞬间哑火。 他的男人?某种意义上,好像真的可以这么说……至少曾经可以? 看着他的犹豫不定,沈晋瑜无声地笑了笑,似乎已经了然于心。 等到陆偲回过神来,就发现一只手在朝他接近,他正打算将其拍开,紧接着却又是一只手伸过来,双手配合,开始帮他扣起外套的扣子。 陆偲满腹疑惑,一时间竟忘了动作,就这样看着沈晋瑜把扣子一颗颗全部扣好,抬起眼帘,恰好与他直直对上了眼,然后,面不改色地说:“祝你今晚过得愉快。” “……”这家伙究竟什么意思? 陆偲越发莫名其妙,眼神近乎审视,然而不管他怎么看,那双桃花眼连眨都不眨,沉静目光穿过薄薄的眼镜片透出来,倒是很有种温文尔雅的味道,结合今天这身简约而不失精典的米色西服,好一副知书达理的精英范儿。 ——衣冠禽兽,果然名副其实! 陆偲嘴角一撇:“放心,我一定愉快。”至少比跟你在一起愉快。 他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引擎,驱车离开。 开出了十几米左右,他不经意地往后视镜瞄了一眼,发现沈晋瑜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这个方向,仿佛在目送他离去。 假如沈晋瑜是他的什么人,而他现在要去跟另一个关系暧昧的男人见面,这副情景可就太狗血了。 不过,沈晋瑜并不是他的什么人,所以他也没必要有任何感觉……偏偏他还真觉得有点不舒服,说不清究竟怎么回事,只能认为,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给他添堵吧。 皱了皱眉,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看到两个身影出现在沈晋瑜的后方。 那两人都戴着小丑头套,身材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只比棒球棍还粗的大棒子,朝沈晋瑜小跑过去,很快就来到他身后,高高举起手中的棒子,作势要朝他头顶砸下去。 陆偲大吃一惊,猛踩刹车,车还没停稳就急忙推开门跳下车。 “小心!”尖利的喊声在停车场里回荡。 ——迟了。 还是迟了。 就在他话音方落的下一秒,那人手中的棒子重重地砸了下去! ……哎? 陆偲奔跑的脚步突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只见那一棒子砸在沈晋瑜头上,沈晋瑜的头没有怎么样,反而是棒子被弹了起来,还隐约发出“噗”的闷响。 沈晋瑜转过头,身后那两人一把扯掉头套,原来是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异口同声地叫道:“表舅!” 陆偲:“……”What!the!fuck?! “你们怎么在这里?”沈晋瑜问。 “刚刚在同学家玩,妈妈来接我们了,马上就到。”那个胖子说完,挥了挥手里的棒子——那是一根气球棒。 他旁边的瘦子接话:“表舅你在这里干嘛?” “我也准备走了。” 沈晋瑜现在没心思跟这两个小鬼闲扯,“去找你们的妈妈,我还有事。” 于是两个小鬼乖乖走开,沈晋瑜则向陆偲大步走去。 陆偲呆站在原地,宛如石化,假如用透镜照进他皮肤底下,将会看到那一根根神经都在疯狂抽搐。 沈晋瑜来到他面前,什么也不说,抱住他就吻了下去。 陆偲瞬间回神,立刻挣扎,然而两只胳膊都被对方紧紧搂住,固定在身体两侧,基本动不了。 正准备用脚踹,沈晋瑜却已经结束这个吻,说:“你紧张我是不是?” 不知道世上有几个人曾经从沈晋瑜的语气中听到过迫切,反正陆偲是头一次。 数排黑线在他脑门上纵横交错,最后挤出了一个“#”字。 难怪这家伙好端端地发神经,原来就为了这事! “不是!你别自作多情!” “是吗?” 话虽这样问,沈晋瑜却明显没把陆偲的否认放在心上,定定凝视着他,目光越发地灼热起来,“真可惜当时没用相机拍下你的反应。” 那个反应,真是叫人毕生难忘啊…… 陆偲简直无力吐槽。 自己的反应,他自己当然看不到,但他坚信沈晋瑜肯定是小题大做。 好歹他也是个有人性、有良知的正常人,亲眼目睹那样的惨剧(虽然事实证明只是恶作剧)发生,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事实上他当时根本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就那样冲了出来。 至于所谓的紧张……紧张或许有,但那只是因为事件本身,与沈晋瑜本人无关,也绝不可能有关! 总而言之他只想说——拜托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好吗? 就在这时,他看见沈晋瑜笑了一下,笑得很轻很浅,却有别于往常那些漫不经心的、似是而非的笑容,连眼角也翘了起来,弯弯如新月,显示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 其实这个笑容很简单,许多人说简单就是美好,而美好的东西往往让人不忍去破坏,除非是某些心理扭曲的变态。 对啊,这家伙的角色定位明明就是个大变态,笑成这样绝逼是出戏了吧?! 陆偲愈加烦躁不已,用力瞪向沈晋瑜,那眼神像是随时可能朝他的鼻子咬上一口:“你还不快放开我?” 沈晋瑜恍若未闻,甚至还抬起头在陆偲额上亲了亲。 陆偲简直抓狂,这么久的挣扎终于取得了成效,右手从桎梏中挣脱出来,握拳就要砸过去,却听见: “有时候我觉得你不是陆偲,而是另一个人。” 拳头乍然顿住,喉咙几度收缩,不由自主般地发出了声音:“什么人?” “我不知道。” 沈晋瑜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陆偲眼底,直接烙印在灵魂上,“那感觉不是熟悉,也不陌生,只是——好像就是你。” “……” 这回答还能更坑爹吗?什么叫好像就是他?到底什么是他?他就是什么? 陆偲突然有深深的挫败感,无法再容忍自己在这人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他把另一只手也抽出来,双手在对方胸前使劲一推,推得两个人都后退了半步。 不再废话半句,陆偲转身就走。回到车上,刚把安全带系好,目光又无巧不巧地掠过了后视镜。 沈晋瑜依然站在原地,举起手挥了挥,就像知道陆偲在看。 陆偲的眼皮突突跳了几下,明知道对方看不见,仍是忍不住比了个中指,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第71章 傍晚时分,陆偲到达酒店,在餐厅饱餐一顿,再在办公室里来回散步消化消化,然后一边看工作上的资料,一边等待云震的联络。 八点多,云震打来电话,得知陆偲在办公室,便让他等着,自己上来找他。 几分钟后云震就到了,直接推门而入。 办公室的窗户开着,室内空气流通,当云震把门推开的时候,一阵气流呼地卷了过去,掀起他的黑色风衣下摆,当真是玉树临风,器宇轩昂。 这件风衣的式样看起来像军服款,但更多了一些时尚设计感,内敛而不失大气,不知多么适合云震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等陆偲从惊艳中回过神,赶紧站起来,绕过办公桌朝云震走去:“云叔。” 云震微微一笑:“不叫干爹?” 陆偲顿时囧了,想起上次分别之际,他被陆寅半逼半逗着说了声“干爹再见”。 他挠挠头:“如果你希望我叫的话,我是无所谓啦。” 顿了顿,故意用黏糊糊的语调喊道,“干爹~” 云震含笑的唇角陷得更深,大步来到陆偲面前,双臂一抱,吻了下去。 陆偲错愕地挣扎几下,很快就放弃了抵挡。 反正抵抗也是没有用的,何况……好吧,何况他也不讨厌云震对他这样做。 ——其实不仅仅只是不讨厌而已吧。 虽然他和云震来往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那种感觉就好像已经非常熟悉,说是一见如故或许还不至于,只是,人和人之间有时就是这么奇妙,仿佛不知不觉发生,自然而然便走到这一步。 被吻得晕晕乎乎的陆偲,任由云震牵着走到沙发边,摁住肩膀坐了下去,继而听见一句:“最近跟英捷怎么样?” “……” 一个刚刚跟你接吻的人,紧接着又问你跟现任情人怎么样,你认为你应该是什么感觉呢? 陆偲干咳两声:“还好,还好。”停了一下,自己也不明原因地补充道,“他对我很好。” 云震颔首:“嗯,我知道。” 陆偲的手握在他手里,被他稍稍使劲捏了捏,仿佛传达出某种讯息,温暖而有力,“如果他对你不好,别忘了告诉我。” “告诉你?” 陆偲汗笑,“难道你帮我主持公道?” 云震轻轻挑起浓眉:“干爹帮儿子主持公道,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陆偲:“……”如果你在亲我之前说这话大概会更有说服力吧! 陆偲抬手擦了一把虚汗,果断转开话题,“那你呢,你最近怎么样?唔,你和你儿子……我是说你那个亲生儿子,一切都还好吗?” “不错,他不久前刚拿了个摄影方面的奖。”这样说着,云震嘴角带出了笑容,虽然非常浅淡,但是在那一刻,陆偲真的觉得在这个笑容里看到了一种父亲的光辉。 那种光辉看在陆偲眼中是那么夺目,以至于他不自觉地闭了闭眼,胸口先是收缩再是膨胀,泛起阵阵热流,热得近乎有点灼伤般的刺痛。 陆偲自己也无法形容这份感受,它来得突兀,去得却异常缓慢,如同抽丝一般离开躯体,他终于在脸上挤出笑容,故作轻快地赞叹道:“哇,这么厉害,看来他确实是很有这方面的天分嘛。” 云震捏捏他的鼻子,说:“嗯,也因为这事,最近他和两位老人闹了些矛盾。” 陆偲记得,那孩子的外公外婆都是医生,一直也希望外孙将来能走上医学道路,现在孩子却突然搞起了什么摄影,二老会心生不满也是必然的。 “那现在就该轮到你出场啦!” 陆偲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云震的大腿,“这种时候你儿子是最需要你的,懂吧?” 云震颇给陆偲面子地点点头,忽然问:“那你什么时候最需要我?” “……”怎么又绕回到他头上来了? 陆偲眼珠子一转,反问:“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最需要你?” 云震缓缓地笑起来:“这个时候。” 便是低头一吻,身体也倾压过去,直接把陆偲压倒在沙发里。 与此同时,解开他的腰带,撕下拉链,扒下内裤,握住腿间的东西——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流畅无比,就像早已排练过无数次。 越到后来,越感觉到陆偲挣扎得更厉害,云震从他唇上撤离,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一张大网,柔软却不可抗拒地洒下来:“真的这么排斥我?” “不,不是。” 陆偲赶快地否认了,“我不是针对你,只是觉得……” “觉得对不起你哥?”云震接话。 陆偲越发尴尬,也只能诚实地点了点头。 诧异也好,气恼也好,这些表情在云震脸上统统找不到,他只是说:“假如他并不介意呢?” “呃?” 陆偲张大嘴巴,“他怎么可能会不介意……” 云震说:“他会的。” “啊?” 陆偲的嘴巴张得更大,“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云震一锤定音。 从头到尾,他的态度并不蛮横,也不轻浮,仿佛本来就这么理所当然。 他再次吻住陆偲那张还来不及闭上的嘴,从舌尖侵略到舌根,连牙床都没有放过,甚至几度伸向喉咙,如同模拟深度口X时的进进出出,彼此交缠的唾液也变得越发湿热,情色到了一种极致。 此刻陆偲的要害还掌握在云震手中,修长灵活的手指悄然开始动作,时而上下抚弄,时而还会滑到后方揉捏那两颗软弹的小球,那动作堪称温柔,却把人挑逗得直欲尖叫发狂。 陆偲实实在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抵抗如此美妙强烈的感觉,怎么才能逃得出那尊大佛的五指山? 尤其是,在他的脑子里,对于刚刚云震所说的话,一方面仍有些不敢置信,一方面却又不自觉地开始相信。 假如陆英捷真的不会介意……哦不,不不不,就算别人不介意,也不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吧?这样难道不是太花心,甚至太银x乱了吗? 然而…… 到底是他的身体太敏感,还是从前世就一直得不到滋润、干枯太久的心灵原本就这么饥渴? 他在对方身下无望地扭动着,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想挣扎逃脱,还是想要……想要索求更多。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起码响了十几秒钟以后,陆偲才从混沌中辨识出是自己的手机在响,可他现在又哪有心思去理会呢? 云震自然更不理会,把陆偲的衣摆高高撩起,但见他的胸膛正在急促地起伏着,两粒红殷殷的小东西点缀在那片蜜色的肌肤上,简直像蛋糕上的樱桃,诱惑着人去采摘去品尝。 当胸前被含住的瞬间,陆偲脑际轰然一响,如同焰火绽放开来,漫天火光溅洒而下,把人彻底淹没在那无边的绚烂里,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等到他稍稍回过神来,才发现手机居然还在响。 对方接连打了几次?该不会是什么紧急电话吧? 陆偲勉强把理智从九霄云外拖了回来,干巴巴道:“等等,等等云叔,让我接个电话……” “你接吧。”云震说归说,该做的事情还是照做不误。 陆偲别无他法,只得把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先看看来电号码再说。 然而当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却浑身一个激灵,连自己本来在做什么都忘记了,就这样瞪着手机茫然失神。 那个名字是,梅凌。 那天在商场里,他与梅凌彻底摊了牌,打从心里来讲,其实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能够与自己最向往最喜欢的偶像私下接触,这样的机会谁愿意放弃呢?更别提他们俩后来的相处也正渐入佳境,尤其是在床上……呵呵,对肉欲念念不忘始终是男人的本性啊。 但同时他更加清楚明白,他必须与梅凌做个了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否则对陆英捷太不公平。或许对梅凌本人也不太公平。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梅凌的反应会那么大,令他措手不及,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事后他回忆起梅凌当时的言行,都还会有些心悸,再联想到更早以前两人在一起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也无法解释这些心悸和失落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不妙,所以这段日子他都尽量避免想起梅凌,相信只要时间久了,一切总会慢慢好起来,不论是他这边,还是梅凌那边。 被他拒绝,甚至背叛,以梅凌的心高气傲,肯定不会再来跟他纠缠不清了,不对吗? 谁知道现在却…… 他实在不知道该拿这个电话怎么办,期间电话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一次,紧接着又再次响起。 持续不懈的电话铃声,不仅很吵,也让云震察觉到不对劲。 见陆偲只是对着手机发呆,云震把手机夺了过来,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人名,他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地说:“梅凌?这名字很熟悉,不会真是众所周知的那个人吧?” 果不其然,陆偲点点头,证实了云震的想法。 云震没有追究其他,只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陆偲迟疑着,小声嘟哝:“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就这么一句话,再加上他异样的态度,已经足够让云震看出些许端倪。 短暂的思量后,云震接通电话,把听筒放到耳边:“你好。” 陆偲吓了一大跳,想把手机抢回来,伸出去的手却顿在半空,又慢慢垂落下去。 云震的声音跟他截然不同,两个字就足以让人听出来。更何况他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让云震帮他接电话或许反而更好…… 好吧,说是他太依赖云震也好,或者干脆就当他是鸵鸟也好,总之他觉得自己搞不定的事情,与其硬着头皮去搞,不如交给可靠的司令大人吧。当初在陆英捷的事情上这个人不也帮了很多忙吗?呃,虽然好像有哪里不对…… 电波的另一端,梅凌听见那两个字,马上质问:“你是谁?”顿了顿,“又是你?你是他哥?” 云震:“我是他干爹。” 梅凌:“……” 一阵寂静后,听筒中再度传出梅凌那质感独特的声音,比平常明显低沉了几分,“请你让陆偲接电话。” “稍等。”云震按下免提,把手机放到沙发上,就在距离陆偲的脑袋不远处。 陆偲愕然地扭头一看,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中,便明白了云震的意图,立即又摇头又摆手,表示自己真的不想接电话。 云震捉住他挥舞中的双手,唇角微勾,浅色的眼眸看上去清澈而温柔,似乎在说——孩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就吻了下去。 陆偲双目圆睁,猛地挣扎几下,又倏忽停住。 那该死的手机离得太近,动静稍大都有可能传到电话里去。 偏偏双手又被云震控制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僵着身体,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吻得仿佛浑然忘我,更加记不起电话那头还有个人。 在此过程中,不知何故,电话里也始终悄然无声。 直到一吻结束,陆偲面红耳赤,刚喘了两口粗气,就听见耳边响起一声:“陆偲?” 陆偲:“……嗯。” 一种情欲的沙哑在他的声音里蒙上了杂质,不过因为他音量很低,完全被电波中细微的杂音掩盖过去。 “你在哪里?” 当梅凌问出这句话的同时,陆偲遭到两根手指的入侵,手指上沾着唾液,滋润了他干涩的甬道,缓慢而坚定地插了进来。 陆偲立时浑身绷紧,包括内壁的肌肉,想把里面的异物硬生生地挤出去。 结果当然是以失败告终。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勉强答话:“在酒店。” 由于问与答之间漫长的间隔,以及刻意压抑的语气,这几个字竟给人深沉莫测的感觉。 梅凌那边沉默几秒,说:“你不要走。” “什……” 体内的手指忽然画了个圈,陆偲牙关一紧差点咬到舌头,“什么?” 梅凌说:“你就留在那里,不要走。” “你……” 陆偲想再问清楚他什么意思,却只听见两个字: “等我。” 电话就此挂断。 云震骤然凑近,鼻尖几乎抵上陆偲那张茫然的脸:“他说要你等他,你等不等?” 说话时,云震的指尖在那脆弱敏感的肠道内做着搔刮般的动作,很轻,轻得像搔痒一般;却又异常刺激,刺激得陆偲头皮发麻浑身打颤,简直有种在被严刑逼供的错觉。 “不……” 陆偲嘶声低吟,紧紧扣住云震的肩膀,也许是想叫这个人不要再这么折磨他,也或许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已经分裂为二,心理上为了梅凌的事而郁闷烦恼,身体上却被云震逗弄得几欲发狂。 他无助地摇着头,不知过了多久,下意识般答了一句:“我不想见他……” “是不想,还是不敢想?”云震放进了第三根手指,在他身体里来回抽x送,如同是某种行为的高度仿真。 陆偲不由自主地把头颅后仰,脖颈随之高高拱起,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好像在咽口水,连声音听上去也湿答答的:“不想……也不敢想……” 云震眯着深邃的眼:“如果你不打算见他,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开,不是吗?” 那几根手指越来越快越深入,敏感点反复遭到攻击,陆偲几乎快要尖叫起来,最终却只发出了一种小兽呜咽般的哼鸣:“不……不……” ——这是他身体上的状况。 而心理上,他还在考虑着,云震说的没错,他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开梅凌,可他真的要这么做吗?难道他真能忍心让梅凌白跑一趟?更主要的是,梅凌究竟会跟他说些什么呢? 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在乎,甚至哪怕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即使陆偲什么都没说,云震依然觉察出他内心的犹豫不决。于是云震也不再说话,把他的内裤外裤一同剥了下去,解开自己的皮带,把困守已久的欲望释放出来,然后抬高他的臀部,迎合自己挺身而入。 “啊!”陆偲失声哀鸣。 虽然事先还算润滑过,扩张也不是没做,可毕竟都不够充分,内壁被撑开到极限,似乎随便一动就可能撕裂,把他整个人从尾椎正中央劈成两半。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痛楚了。 一滴泪水不期然地滑下眼角,也许有大半是痛出来的,还有小半是急出来的。 痛的方面就不必说了,至于急的方面则是——他到底是要见梅凌还是要避开?见该怎么见,避又该怎么避?真是急急急,急死啦…… 不过,再过一阵子,他终是把这些事尽数忘到脑后,全身全心只剩下云震带给他的各种感觉。 算起来,他跟云震已经很久没做过,虽说还不至于是久旱逢甘霖,但也确实很怀念,很充实,甚至像是一种幸福的满足感。 从他重生之后,或者说,两世以来,他初次尝到身体上的愉悦与心理上的满足——这两者完美结合的享受,就是云震带给他的。 如果说,梅凌是他生理上的初夜,陆英捷是他心理上的初恋,那么云震就是他意义上的第一个男人,注定非比寻常。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做,还是先前那个小插曲的缘故,今天云震的做法似乎有些急切,乃至凶悍,重重地抽拔出去,深深地贯穿进来,陆偲只觉得被他一次次顶到肠、顶到胃、甚至顶到肺,简直喘不上气来,语无伦次:“唔……啊啊,不……云叔不要……” 云震在他乳尖一咬,就听见他的呻吟接连变换几个调,直到最后一个调子也滑落下来,云震才说:“叫干爹。” 现在陆偲的脑子已经思考不了别的,云震说什么就是什么:“干爹,干爹……” 叫了几声,越叫越顺口,还乖觉地嘟嘟囔囔,“好干爹,饶了我吧……唔啊,给我,给我……” 云震埋首在他颈间,沿着那脖颈线条一路吻到他耳朵下面,问:“给你什么?” “给我,就给我……”陆偲自己也说不清楚,干脆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一条长腿勾挂在对方腰上,磨啊蹭啊,蹭啊磨啊。 这个小家伙,真是越发进步了啊—— 云震吸了口气,吻住陆偲还在喋喋不休的双唇,直到把彼此都吻得喘吁连连,暗哑道:“小玫瑰,干爹爱你好不好?” 陆偲无需思索也无暇思索,一个劲点头:“嗯!嗯啊啊……” 于是云震继续疼爱他,爱得淋漓尽致,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尽数灌注到他体内,促使他绽放出最鲜艳最绮丽的花儿来。 被反复摩擦的地方越来越热,几乎燃烧起来般,陆偲下身赤裸着,上身衣服解开了却没脱掉,更是叫人热得不行。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热胀而爆炸的时候,云震的动作蓦然缓了下来,小幅度浅入浅出,速度却不算慢,就像一只电动压力机持续不断地挤压挤压再挤压,最终将陆偲的汁液给压榨了出来。 那种美妙的酥麻感是从两腿之间开始,如同过电似的,一下子扩散到全身,整个时间也许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但却叫人回味无穷。 云震把释放后的分身从陆偲体内抽出,起身离开沙发,走到办公桌前拿纸巾擦拭,而后拉上拉链,系好皮带,再拎着纸巾盒回到沙发处,侧躺在陆偲身边,用纸巾给他擦拭肚皮上的白浊,也都是他自己射出来的东西。 陆偲懒洋洋的完全不想动,还打了个哈欠,颇有躺平任服侍的架势。 肚皮处理完毕,接着就轮到后庭。 当云震的手指刚伸进去,也许是某种条件反射,肠道内壁瞬间收缩起来,将那两根手指紧紧地夹住了。 云震唇角一勾:“我的宝贝果然天赋异禀,就连刚刚做完都比处子还要紧。” 露骨到几近下流的话语把陆偲弄得有点害臊,嘀咕道:“好像你搞过很多处子似的……” 原本只是随口说说,说出来才发现心里似乎不大舒服,皱了皱眉,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处了。” 云震亲吻他的额头:“也许你在跟我之前就不是处子,不过对我而言,你的确是我第一个男子。” “什么……” 过了好几秒钟,陆偲才反应过来,登时只觉得不可置信,“什么!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云震笑了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以权谋私,看中了什么人就直接拐上床?” 陆偲暴汗:“呃,没有没有,我没有这样想,你哪用得着以权谋私啊?” 咱们司令大人何许人也,单凭自身的魅力就完全足以让人俯首称臣了对吧? 陆偲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该怎么问,“我只是觉得……你不是GAY吗?哦,应该说是双(性恋)吧?” 因为云震已经结过婚,还生了小孩,尽管他并不爱那个妻子,但在那之前他也曾经跟别的女人交往甚至谈婚论嫁,由此可以肯定,他至少有一半是直的。 那么:“难道你一直没发现自己是……”还有另一半是弯的? “的确较晚发现,但也有些年头了。” 云震用手指缓慢地梳理着陆偲的头发,似乎对那柔顺的触感爱不释手,“如果你问我有没有过觉得不错的男人,自然是有,但我从没有要跟他们亲近乃至上床的想法。” 陆偲不禁纳闷:“这是为什么?” “没必要。” 云震淡淡地说,“既然我是双,那么女人就可以了,无须为了尝鲜而去特地换口味。直到遇上你——” 陆偲等了一会儿,最后等不及地问:“遇上我怎么样?” 云震微笑,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就是这样了。” “……”还有比这更敷衍的回答吗?! 陆偲很不满意,却又不好意思再打破沙锅问到底。 人家已经爆了这么大一个猛料,难道还不够吗? ——够够够,太够啦! 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对云震来说竟然是第一个……原来自己也是他的第一个。 不自觉地捂住胸口,那里热烘烘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膨胀,一层一层扩散开来,最后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其实那种感觉有个非常简单直白的描述,叫做“心花怒放”。 不过眼下陆偲自己还没意识到,因为他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深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再吸气—— 忽然想到什么,脱口而出:“那你第一次怎么那么老练……” 云震:“我不是有过女人吗?” 陆偲:“这能一样吗?” 云震:“异曲同工吧。” “……”陆偲真是被打败了。 云震被他那副表情逗笑,大手在他头顶轻轻揉搓几下,偶然起意地问:“那么你的第一个男人是谁?” 陆偲怔住,心情就像从高空猛然跌落,重重摔碎在地上。他紧抿着嘴,脸色阴晴不定,半晌终于张嘴吐出了一个名字。 “梅凌。” 第72章 今天晚上,《争锋》举办了盛大的杀青仪式。 《争锋》就是梅凌最新出演的那部古装电影,陆偲还曾经无心插柳,为电影主题曲写了词。 当时梅凌提出要用新歌换下原本的主题曲,虽然突兀,不过他拿来的这首歌也确实得到了包括导演在内的摄制组成员的一致赞同,所以这事倒也不算是梅凌独断独行的任性妄为。 杀青仪式上,群英荟萃,众星云集,那热热闹闹的排场,俨然已经预示了电影上映后热火朝天的票房。 金碧辉煌的大厅,衣香鬓影的人群,一眼看去简直宛若天宫的众神大会。 然而现场越是繁华,人群越是热闹,梅凌就越是感到……异常寂寞。 是的,寂寞,就这样一个词。 原本梅凌也从来不了解,直到某个寂静深夜,在他那张舒适如云的大床上辗转反侧,脑中瞬间闪过“如果现在把那个人抱在怀里就好”的念头,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寂寞就是这种感觉——渴望有人陪伴的感觉。即使这个人曾经背叛他。 从来没有人这样背叛他,从来没有,只有这个人…… 卑鄙、自私、无耻……这人的缺点随随便便就能列出一大堆,偏偏到最后都敌不过一个“想”字。 我想他。 梅凌问自己,为什么我别的谁都不想,独独就只想他?为什么我这么想他,而他却想跟我一刀两断? 安娜说,爱就要去努力争取,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经历什么过程,甚至连结果也不那么重要,总而言之,爱就是要做——当然此“做”非彼“做”,至少不完全是。 爱? 这玩意究竟是什么,梅凌其实不大清楚,他只知道,他想把那人逮过来,用手铐铐在自己手上,不准他离开视线,不准他穿戴衣物,就这样每天干他干他干他,直到他跪下哀求自己再也不要让他离开为止。 好吧,坦白说,偶尔梅凌自己也会觉得,这种感情其实更像是恨吧。 无论安娜怎么说,他始终无法认为自己能够接受与别人共同分享陆偲,这种事光是想想就令他快要暴走了。 在他的定义中,陆偲本来就是属于他的东西,怎么能背着他跟别人乱来?尤其是一想到陆偲居然堂而皇之地告诉他说,自己跟别的男人上了床,每每就让他一口血堵在喉咙眼,上不去也下不来。 实际上,他真的想过放弃,这样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就算硬抢回来又有什么意思?难道还等着再被背叛第二次,第三次…… 杀青仪式进行到中途,工作人员前来请梅凌上台唱歌。这是预定好的单元,梅凌身为主演兼歌者,将为大家演唱电影主题曲。 而当梅凌唱着的时候,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了那天的情形: 在那间空旷的音乐室,巨大的窗帘随风翻飞,窗边站着陆偲,静静地听他唱歌,是那样满脸的痴迷与惊喜,可爱得不得了,于是后来他就把人压在钢琴上狠狠疼爱…… 有些事情不能开始,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比如“想念”,比如“渴望”。 一曲唱毕,梅凌下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陆偲打电话。 起初只是想谈谈,明明白白把话谈清楚,然而一听到陆偲的声音,却发觉还是想亲眼见到他——必须要见到他,现在,立刻,马上! 于是要求陆偲在酒店等着,挂了电话,便独自一人悄然离场。 本来张晚应该是跟随在梅凌身边,这会儿可能去了卫生间或是有别的什么事,暂时不知所踪。梅凌没耐心等他回来,就给他发了语音简讯知会一声。 从杀青仪式的会场到Vul酒店,路程遥远,约莫要耗费一个多钟头,这还是在不堵车的前提下。 开到半路的时候,梅凌又给陆偲打了电话,这次没有像之前那么难打,很快就被接通。 梅凌第一句就问:“你在哪里?” 陆偲说:“我?在酒店啊。” 梅凌松了口气,还在酒店就好,如果他偷偷溜掉……哼。 “你已经到了吗?”陆偲问。 梅凌:“还没有,我在路上,你再等一会儿。” 陆偲:“哦。” 此后一阵静默。 微小的电流声从听筒中传出,单调而枯燥,越发令人感到莫名的压抑。 梅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捏紧、放松、又捏紧,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理由?” 陆偲:“什么理由?” 梅凌:“你怎么会跟那个人在一起?” “……” 短暂的沉默后,陆偲慢吞吞地回道,“他对我很好,他为我付出了很多,他真的……很喜欢我。” 梅凌呼吸一滞,冲口而出:“那我呢?” 陆偲反问:“你怎么?” “我对你不好吗?!” 梅凌几乎是口不择言地低吼道,“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上过我的床,难道我还不够喜欢你?” 闻言,陆偲似乎无语了一阵子,才说:“你对我没什么不好,不过你说的喜欢,跟我说的不是同一码事吧。” 梅凌眉心紧拧:“你什么意思?” 电话中,陆偲那边传来一声飘忽的叹息:“你只是喜欢跟我上床,不对吗?” “……” 刹那间,如同大桶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梅凌浑身冰寒彻骨,连骨髓都冻结了般。紧接着又迅速发热,热得仿佛可以把车里的氧气都燃烧起来。 前面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梅凌就像要把刹车生生踩断似的,狠命一脚踩了下去:“你说什么——?!” ****** 夜色渐晚,云震要先离开,陆偲送他乘电梯一道下楼。 这会儿陆偲的心情无比复杂,整个人就像要精神分裂了。 一方面,刚刚与云震说的话、做的事,让他心里甜丝丝美滋滋的,极其满足; 另一方面,想到陆英捷,难免还是有些惭愧不安; 再一方面,想起梅凌,更是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之前他向云震交代了有关梅凌的事,略过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之的内情,主要解释了两人的来往经过,以及上次摊牌的状况。 在陆偲的叙述当中,云震听出了些许端倪,只不过陆偲本人貌似还当局者迷。云震也没有特意点破,让他自己去想,想得通就通,想不通就罢了。 毕竟是他的私事,云震不可能桩桩件件都加以干涉。 再者,即便云震不介意有更多人来跟他一同呵护心爱的小玫瑰,却也不见得要把每个人都亲手推到陆偲身边吧,是不是? 酒店大门外,云震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在门口候着。 这边厢,两人刚刚走出电梯,陆偲的手机就响了。 仍是梅凌打来的,询问他在哪里,并让他再多等一会儿。 然后,梅凌问他要一个理由。 陆偲不太明白梅凌为什么这样问,依照内心的想法说了实话。结果不知怎的,梅凌听了忽然就很激动,继续质问他。 当听到那句“难道我还不够喜欢你?”的时候,陆偲的大脑停顿了一下,瞬间闪过了“难道他喜欢我?”的念头,但随即就被自我否定。 梅凌说只有他上过自己的床,这让陆偲想到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到梅凌的住所,当时是为了探病,在那里逗留几天,的确上过梅凌的床,而期间更是被梅凌一次次压在床上“治病”…… 陆偲想,梅凌大概是搞错了什么吧?所以他也直言道:“你说的喜欢跟我说的不是同一码事吧。” 梅凌问:“你什么意思?” 陆偲反问:“你只是喜欢跟我上床,不对吗?” 电话中死寂了几秒,骤然传来咆哮:“你说什么——?!” 这声咆哮着实够响亮,把陆偲吓了一跳,耳膜都差点被震麻,连忙把手机拿远了点。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陆偲瞪着手机皱眉头,突然—— “砰!” 一声巨响,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那声响是那么巨大,整个手机都被震得打颤,连带陆偲的手也跟着颤动,一种莫名的战栗从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最后集中到心脏,就像被一层保鲜膜裹紧了死劲拉扯,胸腔里越发窒闷,透不过气。 陆偲僵立在原地,一脸呆滞,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赶紧把手机拿回耳边:“梅凌?梅凌?梅凌!” 无数次呼喊,始终得不到回应,听筒中只有阵阵模糊不清的杂音,陆偲试着从中寻找梅凌的呼吸声,一无所获。 出了什么事?刚刚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梅凌究竟怎么了?他在什么地方? 得去找到他,一定要去赶快找到他!此刻陆偲心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匆匆迈脚往前走,却没留意到前方就是台阶,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栽倒。 万幸云震就在他旁边,及时伸手一捞,将他接到了自己怀里,问:“怎么了?” 听到云震的声音,陆偲才想起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 ——对,还有这个人在啊! 他一把攥住对方的衣襟:“梅凌出事了,他好像出什么事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每说一句,他的手就攥得更紧,指关节简直像要断裂开来。 云震把他的手握住,沉着的话语传进他耳中:“你先别急,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看能不能让人追踪到他的信号所在地。” 陆偲立刻报出号码,低下头,看着仍然保持在通话状态的手机,上面还显示着梅凌的名字,陆偲的胸口却好像破开了一个大窟窿,猎猎寒风狂刮进来,呼啸不绝。 第73章 根据货车司机的描述,以及路口的电子警察也可以作证,当时是那辆轿车突然冲了出来,想闯红灯似的迅猛加速,让人根本闪躲不及。 于是张晚等人猜测,梅凌应该并不是故意闯红灯,而是误将油门踩成了刹车,才会酿出这场意外事故。 至于他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其他人暂时不得而知。 然而陆偲却不能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在跟梅凌通电话啊!是他令梅凌走神,也是他令梅凌情绪激动,是他……都是因为他! 现在时间,上午十点。 梅凌躺在病床上,那么安静,睡得像个不知人事的孩子。 他已经做过手术,主要是肋骨和右臂几处骨折,轻微脑震荡,这个伤势说轻不轻,说重也不太重。 说来还得表扬一下梅天王的完美主义,对于座驾不单要求外形满意,安全性能也要顶尖。不然的话,在那样严重的车祸中,搞不好当场就已经车毁人亡。 从昨晚到现在,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在病房里来来去去,而如今唯一留下的人,就是陆偲。 张晚身为梅凌的总助,有大堆事情需要处理。车祸的消息目前还没传出去,但这么大的事毕竟很难完全封锁,也用不着封锁,必要的时候自然会公开。 总之,张晚暂时先严禁了一切未经允许的探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事务,无法在医院久留。 另外,昨晚云震在陆偲身边陪了许久,今天还得去军区,所以也先行离开了。 现下梅凌最需要的便是清静,本就不该让人打扰。陆偲能够留在这里,还是全靠张晚的特别通融。 在张晚离开之前,曾经与他进行了一番交谈。 “你喜欢梅凌吗?”张晚说话素来直截了当。 陆偲的回答也不拖泥带水:“喜欢。” “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跟他分手?是喜新厌旧吗?”问着这么犀利刻薄的问题,张晚却始终面无表情,就如同一个机械警察在例行审问。 这更让陆偲有压迫感,干巴巴道:“没有,你可能误会了,我说的喜欢其实……” “听着。” 张晚截话,“简而言之,如果你喜欢他,就好好留在他身边做你该做的事。如果你不喜欢他,现在就立刻离开。” 陆偲无言。 喜欢?这两个字他不敢再轻易乱说。 不喜欢?却更加说不出口,因为他不能离开,绝对不能。 最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不太明白……” 张晚问:“不明白什么?” 陆偲的视线转移到病床上,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困惑:“我不明白他……对他来说我不过就是床伴罢了,他又何苦……这样呢?” “床伴。” 张晚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掏出手机翻翻日历,然后报出一个时间,某年某月某日——“这天是你跟梅凌第一次上床对吗?” 陆偲瀑布汗:“是……大概是吧。”其实他怎么可能记得啊?开玩笑呢吧!这种事居然也做记录?! “嗯。” 张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也是他第一次与人上床。” “什么?”陆偲一时没听明白。 张晚继续说:“以前他有时也会跟别人去玩,而自从与你来往之后,他基本就再没跟那些人在私下里单独相处过了。” 当然,也不能说梅凌是为了给陆偲守清白而刻意为之,纯粹是已经毫无兴趣罢了。 听到这里,陆偲的脑子才渐渐转过弯来,彻底张口结舌。 他刚刚都听见了什么?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床伴之一。 第一且唯一的床伴。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吗? 反正陆偲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思考了,脑袋里一团乱麻,心里更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崩塌,仿佛被千军万马狂涌而过,满地狼藉溃不成军。 ——‘我对你不好吗?除你之外没有任何人上过我的床,难道我还不够喜欢你?’ 怎么会,居然是这样…… ****** 从昨晚到现在,陆偲一直没合过眼,不疲倦是不可能的,却始终毫无睡意,因为脑子太乱,就像一只疯狂旋转的陀螺,怎么都停不下来。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里,凝眸注视着睡在床上的人。这可能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仔细地端详这个人沉睡的模样。 从侧面看过去,这人的睫毛长得出奇,还那么浓密,漂亮得简直不真实。高挺的鼻梁就像是雕塑课上最标准的建模,一分都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双唇偏薄,却非常线条分明,可以轻易做出性感迷人的微笑。 这人真的是——这么说或许老套了点,反正陆偲还是认为,只有“完美”一词最适合用在梅凌身上。 这样一个完美的人,要什么样的人才能够与之相配呢? 反正肯定不会是咱这样的吧…… 倒不是陆偲妄自菲薄,他只是觉得,人不能没有自知之明。更主要的是,在他的概念当中,从一开始双方就不是处在同等的位置上,梅凌是他最景仰的大神,而他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侥幸被大神选中了作(床)伴,已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谁知道,这块馅饼貌似比他原以为的还要大得多得多,简直把他砸得晕头转向,找不着东南西北…… 时间转动,不知不觉来到中午。 陆偲饥肠辘辘,去医院食堂随意买了便当充饥,而后继续守在病床边。 时间不断流逝,一点,两点,三点,四点…… 陆偲去了一趟洗手间,刚回来,就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睁开眼睛,他先是呆了呆,紧跟着大喜过望:“你醒了——!” 话刚出口,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唯恐惊扰了人,连忙压低嗓门:“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梅凌的视线在空气中漂浮着,缓慢地来到陆偲身上。也许是由于刚刚苏醒的缘故,梅凌的目光显得有些空洞,嗓子也很沙哑:“这是哪里?” 陆偲回答:“医院,这是医院。” “你在这里做什么?”梅凌接着问,似乎只是本能地产生疑问,完全无需经过思考。 陆偲说:“我在这里陪你。” 梅凌又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陆偲蓦然呼吸一滞,略显气弱地说:“你发生了车祸……还记得吗?” 梅凌双眼眯了起来,慢慢闭上,仿佛在沉思,片刻后重新睁眼,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陆偲愣住,这句话不是刚刚才问过吗? “我在这里陪你啊。” “有必要吗?”梅凌冷冷道。 陆偲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虽然梅凌问的是跟刚才相同的问题,意味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用力攥起拳头,似乎想紧紧握住什么,又似乎是要把什么东西从手心里——从内心里挤出去。 刚要开口,却被对方抢先一步,说:“反正我现在伤成这样,已经没办法拉你跟我上床,你还呆在我身边又有什么用处,对吧?” 陆偲简直无颜以对。 车祸之前的那番对话,放到眼下的情形中,实在是……太绝了。 这个人到底是在嘲弄他,还是在嘲弄自己呢?或许都是吧。 他苦笑,摇摇头:“拜托你,不要再这样说……” 梅凌冷哼:“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算我错了,好不好?” 陆偲几乎是在求饶了,握住梅凌未受伤的那只手,“你现在要注意身体,平心静气,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好吗?” ——事情变得这么乱七八糟都是因为谁?! 梅凌气急攻心,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状况,身体一动就想坐起来,刹那间剧痛从四肢百骸袭击而来,倒抽一口凉气倒了回去。 陆偲见状紧张不已,问长问短:“你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紧?痛不痛?” 梅凌闭上眼睛充耳不闻,所有的意志力都被用来忍耐着疼痛煎熬,眉头越拧越紧,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松开。 他突然睁眼,眼中的小火苗扑簌簌地闪烁几下,旋即消隐了踪迹。 他定定看着陆偲,说:“让我吻你。” “啊?”陆偲瞠目结舌。 “你说我痛不痛?” 这个反问显然是针对陆偲刚才的询问,梅凌的表情很是不耐烦,“赶快让我亲一下。” 陆偲:“……”难道他长得真有这么像止痛片吗? 虽然说,上次梅凌生病的时候是有用他治病,最后也的确痊愈了……但这根本就没有科学依据好吗?况且这次的情况也不是一码事吧。 陆偲摸摸鼻子:“这个,还是叫医生来看看比较……” 话没说完,梅凌已经别过头去,声音里仿佛都带着一股寒透了心的凉气:“算了,反正痛不死人。” 陆偲简直抓耳挠腮,现在他还能怎么办?没办法是吧? 哎,那就妥协吧:“那,你想怎么亲?” 梅凌把头转了回来,朝陆偲勾勾食指:“过来。” 陆偲稍一犹豫,乖乖地凑了过去。当他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上,梅凌就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他压下来,主动献吻般的送上双唇。 四唇相贴,梅凌并未深入亲吻,而是用唇瓣在陆偲唇上一点点地亲着、含着、啃弄着,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堪称怜惜,以至于让陆偲也莫名有些小心翼翼,屏住了呼吸。 后来梅凌把他的脑袋轻轻扳转,让他的面颊贴着自己的面颊,耳语:“我不许你再离开我,知道了吗?” 声音回荡在耳边,竟是异样的蛊惑。 那一刻,就好像有无数小手在陆偲的心口疯狂地撕扯挠抓,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痒还是痛。 半晌他猛地一个激灵,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失控,急急忙忙地说:“我我我很久没洗脸了,我脸上很脏,我去洗个脸啊!”说着就直起身,火烧屁股似的向卫生间冲去。 梅凌望着那个狼狈的背影,微微弧度在唇角荡漾开来。 老实说,先前刚醒来那阵子,梅凌真的特别火大,简直想把某个白痴混账一脚踹飞,但在他付诸行动之前,他自己却被剧痛狠狠袭击,突然之间,就仿佛痛得清醒过来。 是啊,他这么痛,是为了什么?他受了这么重的伤,难道就白白受了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把人牢牢抓住? 他就是不信陆偲对他当真没有半点感情。 时间还有很多,他不应该操之过急,这次无论用什么手段,他一定要把陆偲抢回来。那些哥哥弟弟什么的,全都闪边去吧! 这个人本来就属于他,从始至终只属于他,谁也休想抢走…… 第74章 毕竟是受了伤,身体状态欠佳,梅凌醒来没一会儿就又睡了。 晚上,张晚来到医院的时候,刚好梅凌再度醒转。 在这两人谈论正事的期间,陆偲的手机响了,是陆英捷打来的。 为了接这个电话,陆偲独自跑到阳台上回避。 陆英捷的第一句话就问陆偲在哪里。这种问题其实未必有何用意,只是最普通的日常问话而已。 陆偲却不由得迟疑。有些事情他固然可以暂时隐瞒,但如果将来被对方自己发现,反而会更难解释,还不如趁早坦白。 这么想着,他回答说:“在医院。” “医院?” 陆英捷的音量微微提高,“怎么了吗?” “我没事,是梅凌,他出了车祸。”陆偲老实交代。 陆英捷那边静默几秒,问道:“严不严重?” 陆偲说:“不算很严重,但也需要住院一阵子。” 客观来看,梅凌是陆偲非常喜爱的偶像,而且不管怎么说,好歹他们也曾经有过一段亲密关系,如今梅凌发生车祸,陆偲去探望他,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事。 然而直觉却告诉陆英捷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他单刀直入地问。 ——真不愧是英明神武的陆中校,对于敌情永远都这么敏锐。 陆偲叹了口气,郁闷道:“发生这次事故,有很大原因是在于我,因为当时是我在跟梅凌通电话……” 听到这里,陆英捷基本明白了。陆偲留在医院里不仅仅是出于私情,更是为了责任。 至于当时那两个人在电话里究竟说了什么,眼下不能和陆偲面对面地交流,终究不大方便,陆英捷暂且就先不问,只说:“我知道了,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事情总会好起来。”不论是梅凌车祸受伤的事,还是他们之间的那些事。 “嗯。”陆偲也但愿如此。 陆英捷:“你今晚回家吗?” 陆偲:“不知道,待会儿再看吧,他现在行动比较困难……” 听到最后这句,陆英捷就不语了,过了片刻,才叮嘱道:“那你自己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听筒中传出的声音沉静若水,流入陆偲耳中,一路流淌到胸腔,阵阵暖意融入心窝,却又夹杂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他只能“嗯嗯”应着,还呆呆点头,全然忘了对方在电话那头根本看不到。 在这之后,电话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只有两道呼吸声此起彼伏,居然十分规律,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良久,陆英捷问:“想我了吗?” 陆偲不假思索:“想。” 怎会不想呢? 的的确确想过很多次,虽然每次都有这样那样的复杂心情,但这也正是因为他常常把这个人放在心上吧。 听到陆偲的回答,陆英捷低沉的声线中添了一分笑意:“嗯,最近我这里也很忙,过几天去找你。” 陆偲在电话这边也笑了起来:“好,我等你。” ****** 等陆偲回到病房,梅凌和张晚已经谈完公事,齐齐朝陆偲看过来。 张晚问:“今晚你留在这里?” 陆偲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梅凌就替他回答:“当然。” 张晚说:“那就有劳你了,如果有什么问题再联系我。” “……好吧。”既然已经被赶鸭子上架,陆偲就懒得再费力往下跳了,反正他原本也有这个心理准备。 张晚离开后,陆偲坐进床边的椅子里,从床头柜上的果篮中拿了个苹果,准备削给梅凌吃。 梅凌状似随口地问:“你之前在阳台上跟谁讲电话?” 陆偲削苹果的手骤然一滑,差点被刀子割到手指。 他不想撒谎,但也不希望说出来的话会让梅凌生气,所以保持沉默。 其实他的沉默已经变相地说明了答案。 梅凌继续问:“他知道你在我这里吗?” 陆偲默默点头,祈祷梅凌能够就此打住。 偏偏天不遂人愿,梅凌还在追问:“他说了什么?” 陆偲没办法了,无奈开口:“没说什么。” 这算敷衍吗?梅凌挑起眉,眼中的不满渐渐凝聚成锐利异常的光芒:“要怎样你才肯跟他分手?” 陆偲被问得有点懵,来不及考虑太多,就那么实话实说:“我没有要跟他分手啊。” 梅凌的眉毛沉了下来,目光也一沉到底:“难道你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好一会儿陆偲才领会出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登时错愕不已,紧接着心口涌起窒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无法疏通,弄得他整个人都很不痛快。 说到底,陆英捷才是他的正牌男友吧?他跑来照顾一个跟自己有过暧昧关系的男人,陆英捷那边什么都没说,反倒梅凌这边要么就想催他们分手,要么就对他冷嘲热讽…… 越想越不痛快,忍不住就顶了回去:“如果你认为这算是福气,那你也去试试看哪!” 梅凌完美的面孔瞬间仿佛崩裂了一下,诧异地望着陆偲。 这小子,怎么突然强横起来,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转念一想,如今这阶段不能跟他来硬的,便说:“免了吧,有你这么一个已经让人够呛,要是再多来几个……哼。” 最后这声冷哼,散发出阴恻恻的寒意,又隐约带着自嘲。 陆偲立马气短下来,张了张嘴,终究默默低头,继续削苹果,削完了皮,把果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喂到梅凌嘴边,笑着说:“吃吧。” 看着那张明显在示好的笑脸,梅凌眼神一阵复杂,蓦然闭上眼,再睁开,而后张口,配合地吃掉了陆偲喂过来的东西。 当陆偲喂到第三块的时候,手指忽然被梅凌咬住了。 痛倒不怎么痛,但咬得还挺紧,陆偲不敢使劲往外拔。更要命的是,他的指尖好像碰到了梅凌的舌头,那湿湿热热的柔软触感,弄得他头皮发麻,连口齿都有点不利索:“松、松……松口。” 数秒后,梅凌松开牙关,改用手握住了那只手,在刚才被他咬出的牙印上摩挲着,缓缓说:“到了九十岁的时候,你说我还有没有牙齿能咬你?” 陆偲心头剧震,恍惚间也冒出莫名的疑问。 到了九十岁的时候,他还会像这样喂对方吃苹果吗? 仿佛小小的火种落在心间,瞬间形成燎原大火,急剧膨胀的热气要把胸口生生挤爆一般。 而梅凌那聚精会神的深邃目光,如同锯子从他的胸膛正中央切割下来,势要切开皮肉,拆掉肋骨,直到把里面的东西统统释放出来。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一旦放出来又会是什么后果? 陆偲忽然不敢去想,突兀地干笑几声,回道:“有,当然有,你们血族的牙齿最厉害了,寿命都至少有几百年呢。” “……”居然用冷笑话来蒙混过关,还真狡猾啊。 其实梅凌也只是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地来了那么一句,而这却也让他意识到,或许确实可以考虑考虑长远的未来了吧。 于是他问:“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 陆偲怔了怔,那呆头呆脑的神情看上去分外无辜,“你很厉害,长得好看,自信满满,又才华横溢,活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你……很强大,我非常羡慕你。” 梅凌挑眉:“就这样?” 陆偲沉默着,眼帘慢慢低垂下去。 其实他不是真的那么呆,就算有时候他很迟钝,但也有时候会敏锐一下,譬如眼下他已经察觉到,这个人大概是想跟他认真地谈一次话。 这也许将是自从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内心交流。 好吧,有些话的确应该说开了吧。 他重新抬起眼,郑重其事地开口:“其实在跟你实际接触过之后,我也发现你跟我想象中不那么一样,你的脾气不是太好,有些方面任性了点,不过还好也不算难哄,就是有时候喜欢欺负人……” 什么好哄难哄,你到底在哪里搞错了什么?梅凌心想,再说你以为我什么人都会欺负吗?一般人我根本连看都不看! “也许有很多事情是我自己太想当然了。” 陆偲接着说,语速渐渐慢下来,似乎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拖住了,“我总以为你这么强大,这么完美,你无所不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打倒你,但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我忘记了你也是一个普通人,你也有七情六欲,你也会有烦恼,也会受伤会痛苦,我……” 明明是在说别人,他的嘴唇却也越来越苍白,仿佛被自己说出的东西反弹了回来。 他使劲抿了抿唇,从椅子里站起来,向着病床深深鞠躬:“对不起,是我糊里糊涂犯了很多错误,我不能再糊涂下去了,请你明确告诉我,你是真的……真的喜欢我吗?” 梅凌一阵哑然,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要说陆偲这个人,平常看起来简简单单可揉可捏,一旦认真卯起劲来,却也有够毅然决然。 既然这样—— “如果我说是,你打算怎么做?”梅凌反问,紧紧盯着陆偲。 只见陆偲抬起头,表情还带着来不及散去的惊讶。 虽然在心里对答案早已经有所预料,但是亲耳听到的感受还是很不一样吧。 他直起身,脸上所有的表情就像被疾风刮走,只剩下一片茫然,答说:“我不知道。” “……” 要不是行动不便,梅凌真的很想一脚把陆偲踹到阳台上去,让他被冷风吹一晚,看他的脑子能不能清醒点。 “不知道你还问什么?为了自我满足吗?” 听到这样的指责,陆偲立刻摆动双手:“不是不是,我……我还要好好想想。”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该怎么想,一时之间他也毫无头绪。 在他那样问出口之前,其实什么都没仔细考虑过,就是只想问个明白,必须得到确定的答案不可。 然后呢? 自我满足?陆偲默念着这四个字,明知道自己绝无这种意思,却也免不了有点心虚。 因为,就事实来看,他这边确实有什么东西被满足了,也许是好奇心,也许不仅仅只是…… 看着梅凌那阴沉得暴雨将至似的脸色,陆偲的心里也弥漫起一股潮气,随着潮气越来越重,逐渐形成云雾般的氤氲,近乎令人迷失。 忽然,他情不自禁般握起梅凌的手,墨绿色的双眼凝眸相望,看上去就像从眼底透出一种绿幽幽的光芒,他说:“对不起,之前我都不知道,是我夺走了你最宝贵的东西,而且用的还是卑鄙手段……” 梅凌莫名其妙。 他最宝贵的东西?什么玩意? 被陆偲夺走,而且用了卑鄙手段……该不会是说第一次上床那码事吧? ——等等,什么叫他最宝贵的东西?他又不是女人! 梅凌满头黑线,想骂又不知道从何骂起,只听陆偲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后来你那么多次找我,我都以为你只把我当成床上用的东西,没想到你其实投入了感情,我……是我亏欠了你。” “……” 这小子的脑回路,到底是弯弯绕绕太多道,或者根本就是一根筋呢? 梅凌整张俊脸分不清是白是青是红还是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所以呢?你要对我负责吗?” “呃……” 陆偲支支吾吾好半天,最后两眼一闭豁出去,“如果你认为有这必要的话,我会努力试试。” 梅凌扶住额角,彻底不知道现在应该作何感想。 无语地揉着太阳穴,手指底下的血管跳动几下,不经意想起什么:“如果你想对我负责,为什么不肯跟那个男人分手?” 陆偲一愣,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表示自己肯定不会跟陆英捷分手。 再接下来,如果要说理由的话……总不可能说“我们爱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吧? “因为我跟他有过承诺,我不能食言。”陆偲很理性地回答。 梅凌眯起眼,眼波隐隐流转。 承诺?只是承诺而已? “你喜欢他吗?”梅凌问。 陆偲沉默几秒,点点头。 梅凌眼中当场结冰:“那你对我呢?不要说那种崇拜式的喜欢。” 陆偲又沉默了片刻,再次点点头:“喜欢。” “……” 有生以来二十多年,梅凌从来没有过这么矛盾的心情,整个人犹如被划分两半,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暴怒。 狂喜的那边,想把陆偲抱进怀里,吻他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暴怒的那边,则想直接咬掉陆偲的舌头,看他还怎么敢说出这种混账话! 这个也喜欢,那个也喜欢,这算什么? 该死的,简直活见鬼! 梅凌甚至生平头一回开始质疑自己的眼力,否则他怎么会……怎么会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家伙?! 别说他搞不懂,就连陆偲本人都弄不怎么清楚。 自己心里的感情,比如说对于陆英捷的,他是早就有数了;而对于梅凌的,在此之前他从未多想,也不认为需要多想,理所当然地认定为对于偶像的崇拜和喜欢。 然而得知了梅凌对他的感情之后,他终于也开始认真、严格、谨慎地问自己,对梅凌究竟是什么感情? 于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问题根本不在于他对梅凌是哪种感情,而是各种感情其实已经混为了一体。 舞台上荧幕上的梅凌,在他眼中永远都那么光芒四射,他仰慕梅凌的强大才能,羡慕梅凌的无敌光环; 而私底下,他也会留恋梅凌的体温,享受两人的玩闹时刻,心甘情愿被梅凌欺负,甚至有点宠着他,纵容着他…… 人真的可能同时喜欢上不止一个人吗? 如果以前这么问陆偲,他会说,当然有可能啊,不然“花心”这个词又是从何而来? 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一天。 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为什么偏偏会发生在他身上?以后他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简直快疯了,可当他看到梅凌千变万化的脸色,便又觉得自己还不能疯,否则别人就要被他搞疯了。 他坐回椅中,牵起梅凌未受伤的那只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闭上双眼,说:“梅凌,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们有商有量,总会找到最稳妥的办法来把事情解决,好不好?” 梅凌定定凝视着他,他的神情异常平和,看起来反而有种全心全意的虔诚,仿佛在向自己的信仰专注地祈祷。 ——信仰吗? 梅凌曾经厌烦这个人对他那所谓的崇拜与憧憬,然而此情此景,在祈祷的人明明是对方,他却感觉到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缕一缕注入内心深处,满怀的焦躁竟平复下来。 他轻吐了口气,似乎把胸中最后剩下的一点令人不舒服的情绪也吐了出去,简简单单回了一个字:“好。” 陆偲立即睁开眼,一脸惊喜地看过来,目光亮晶晶地闪呀闪,简直要把别人的眼睛都给闪花了似的。 梅凌居然莫名有些不自在,挪开视线,哼了一声:“我的耐心有限,可别让我等太久。” 陆偲用力点头,站起来,也许是喜不自胜,也许只是头脑发热,弯下腰就在梅凌嘴角亲了一口。 梅凌瞬间怔住,随即听见陆偲说:“时间很晚了,你也该早点休息比较好吧?我去弄点热水来给你洗个脸。”说完转身往卫生间走去,那脚步还有点一蹦一跳,看上去轻快极了。 梅凌望着那个身影,眼波中漾开层层涟漪。 这个人是我的——他再一次这样告诉自己,我不能让他离开我,绝不。 第75章 这几天,陆偲一直在医院照顾梅凌。 其实照常理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找护工才对,可谁让梅凌已经认准他了,就算来了护工也无法取代他,最多只是帮他分担杂务,真正要守在病床边的人还是他,陪吃陪聊陪睡——当然睡的是另一张床。 辛苦肯定会有,不过对陆偲而言,一方面出于责任,一方面还带有私情,所以倒没什么怨言。 全天二十四小时,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医院,还得回家洗澡换衣服之类的。 这天下午他又回了一趟家,正准备进浴室,忽然接到陆英捷的电话,说是今晚有空,打算过来找他。 挂掉电话,陆偲便给梅凌发了短讯,告诉他说,晚上家人这边有事,去不成医院了。 其实这话不算说谎,那本来就是他的“家人”没错啊。 哎,总而言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短讯发出去之后没收到回音,陆偲猜测或许是梅凌在睡觉,他也就没有再等待回音,很快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既然晚上不出门,陆偲就不用急着洗澡了,把电脑开机,玩游戏打发时间。 夜幕初临的时候,陆英捷到了,还顺路买了几袋食材过来。 这下两人连出去吃饭都能省了,虽说自己下厨更费事,但也更有情调。那是不同于浪漫的煽情,充满了生活温馨的调调。 吃完饭,洗完碗,闲着没事,两人就坐在客厅看电视。 沙发上,陆英捷搂着陆偲的肩膀,陆偲靠在陆英捷怀里,亲密相偎自然无比的画面,乍一看几乎让人以为这两个本来就是连体人。 电视里在播放着新闻节目,哪里发生天灾啦,哪里有人见义勇为啦,哪里的官员被反腐倡廉啦,各种五花八门的讯息糅合在一起,真正是人生百态精彩纷呈。 直到新闻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梅凌。 新闻的内容就是关于那场车祸。车祸的消息前一天刚刚公开,自然引起了轩然大波,舆论纷纷,无数人想要探知详情,但是医院方面还严禁探视,重重防卫把关,连一只蛾子都休想偷溜进去。目前媒体放出来的消息,也只是张晚有意放给他们的消息而已。 电视机前一阵沉默。 从见面到现在,陆英捷和陆偲都没提起过有关梅凌的只字片语。这种有意无意的缄默,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 陆英捷先开口:“他现在怎么样?” 陆偲答道:“还行,算是在慢慢恢复吧。” 陆英捷接着问:“这几天你都去了医院?” 陆偲点头:“嗯。” 确切地说,他不是每天去医院,而是一直住在医院。不过既然陆英捷没问起,他当然也没必要多嘴,何况他仅仅只是住在那里而已,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至少没太出格吧。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陆偲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赫然是—— 梅凌! 陆偲的第一反应就想掐断电话,第二反应想回避到别处接电话,然而两种想法都没机会实施,就感觉到搂在肩膀上的手臂明显收紧。 做贼会心虚,越心虚就越不敢做贼啊。 最后陆偲还是硬着头皮接通电话:“喂?” 梅凌说:“你在哪里?” “在家。” 陆偲顿了顿,“有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次传出声音,平静得近乎淡漠:“嗯,开门吧。” “……” 陆偲瞪着被挂断的电话,满脸困惑,忽而想到什么,猛地扭头向房子大门瞪去。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 天不遂人愿。 门铃响起的瞬间,陆偲彻底浑身一软,趴倒在自己腿上。 陆英捷见状不明所以:“怎么了?” 陆偲有气无力地哼哼:“他来了……” 他来了?他? 陆英捷眉头一拧,没有再问,直接站起身就走。 看他走向的方位正是大门口,陆偲惊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连忙追上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陆英捷前面,可不敢拦他,只是赶在他之前来到门口,把门打开。 门外,果真是梅凌在那里,坐在一副轮椅上。轮椅后方站着面无表情的张助理。 见到门里的两人,梅凌扬起嘴角,笑容完美无懈可击。如果忽视他右臂上的石膏,丢掉那副有碍观瞻的轮椅,那看起来一定就像皇亲贵胄驾临民间,高高在上而又风度翩翩。 他说:“晚上好。” “……” 陆偲背后汗如雨下,手指在门把上捏得死紧,几乎要将之生生掰下一般。 看这样子,梅凌是有备而来的吧? 现在他明白了,之前梅凌不回他的短讯,其实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搞这场突袭,故意连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杀上门,让他躲都来不及躲。 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了多给他一点时间的吗?为什么又要这样步步紧逼?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然而眼下陆偲肯定不能与梅凌当面对质,再者他在抓狂之余也有点担心:“你怎么突然跑来了?这样对你的伤势不会不好吗?医院知道了吗?” “所以我不是坐在轮椅上吗?” 梅凌用一句反问作为答复,眉梢似挑非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 陆偲怔了怔,稍后才意识到,目前他们两人的位置,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 对方还呆在门外,因为他一直没想到要让人进门。 原来这就是他不小心忘了的事。 事到如今,当场下达逐客令赶人离开的话,恐怕太过分了点吧?更何况还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陆偲挠头,偷眼瞄瞄陆英捷那边,那张冷峻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也没什么气息浮动,就仿佛潜伏在丛林暗处的猛兽,你甚至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你如果胆敢贸然走进他的区域—— 可惜呢,陆偲到底不是经受过特别训练的人,像陆英捷这样身经百战而锻炼出的无声胜有声的危险气息,一般人也确实很难察觉得到。 况且陆偲的危机意识向来不算强,还会时不时地失灵。 他见陆英捷毫无表示,不高兴肯定是必然的,不过,起码这两个人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针锋相对势如水火吧?反而都相当镇定的样子,所以应该也用不着太过杞人忧天? 于是陆偲低头说了声“请进”,给梅凌让开位子。 梅凌大剌剌地进门,确切地说是被张晚推着进门。他的神色看似漫不经心,对陆偲说:“我还没吃晚饭,你这里有什么吃的东西?” 陆偲不禁诧异:“你怎么还没吃饭啊?” 梅凌说:“没胃口。” “……”之前那么久都没胃口,一到他这里就有胃口了吗? 陆偲无奈地叹气,“那我去把冰箱里现成的饭菜给你热一下吃吧。”说着就向厨房走去。 在工作上从不出纰漏的张助理,这个时候也充分表现出自觉的机动性,默默推着轮椅跟了过去。 最后面,是亦步亦趋的陆英捷。 “哦?”梅凌略显好奇,“难道那些饭菜是你自己做的?” 陆偲说:“是的。” 梅凌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那下次你去医院的时候,也给我带点你自己做的便当吧。” “嗯,好啊。”陆偲满口应下。 交谈间进了厨房,陆偲把冰箱里的几盘菜端出来,盖上盖子,一一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做完这个程序,陆偲不经意地扭头看看,一股出其不意的压迫感把他吓了一跳。 显然陆偲本尊对于厨房这种地方非常不重视,厨房的原设计就弄得不够宽敞,他也完全不作改动,只有一两个人在里面倒还好,如今三个大男人,还加一副轮椅,就明显有些逼仄了。 “你们不用都挤在这儿啦,去餐厅等着吧。” 听到陆偲这样说,梅凌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最终颔首同意。 于是张晚推着他离开厨房。 厨房外,陆英捷站在那里,梅凌与他对视一眼,瞬间仿佛刀光剑影铿锵交错,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擦身而过。 陆偲在厨房里继续忙活,忽然看见陆英捷走了进来,不由联想到刚从这里出去的梅凌,顿时心虚气短,低声解释道:“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突然跑来,你别生气啊……” 陆英捷一言不发。 陆偲越发局促不安,下意识地搓搓手,手心里湿湿滑滑全是汗水。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来干什么,待会儿他吃完饭我就叫他回去。” 他没话找话说,似乎自己也没考虑过究竟在说什么,“他现在根本就不该跑到医院外面,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就麻烦了……” 陆英捷静静听到这里,蓦然开口,简单而直白地问了句:“你喜欢他?” 这句话里的喜欢,显然并不是粉丝对于偶像的那种喜欢。 陆偲猛地噎住了,张大嘴巴满脸震惊。 这……这个人看出什么了?从刚才到现在,他总共才跟梅凌说了几句话,这就已经被看出来了? 陆偲慢慢闭上嘴,下唇越咬越紧。 要他当着陆英捷的面撒谎,他做不到。但要他亲口承认那种事,那还不如一刀砍死他算了。 不过,其实他的沉默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声胜有声吧。 陆英捷也沉默着,彻彻底底沉默着,黑曜石般的眼眸比永夜还要黑暗,眼底却隐隐有某种光芒明灭不定。 毫无预兆地,他转身就走。 陆偲原地一阵呆滞,瞬间回魂似的追了出去。 “哥!哥!哥!”任凭他叫唤多少遍,都被置若罔闻。 陆英捷那两条长腿跨度极大,健步如飞,陆偲一路小跑都没能追上,跟着上了二楼,进了房间,只见陆英捷拿起地上那只先前带过来的小行李包,就要往门外走。 陆偲原本是堵在门口,见状赶紧冲上去拦在陆英捷面前,又惊又疑又着急:“你不要走啊!你、你为什么要走?” 陆英捷英挺的脸庞上半点表情都没有,就那么一字一字地说:“再不走,我怕我会忍不住要他的命。” 陆偲猛地打了个寒战,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陆英捷绝对没有在开玩笑,因为他真真确确感受到了,那股致命的压迫感席卷而来,简直要把人的内脏都活活碾碎一般。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杀气。 动真格的陆英捷,陆偲从来不曾面临过。整个世界上或许都没有几个人面临过,而且其中一部分已经不存在世界上了。 如果把现在的陆英捷强留下来,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可是如果让他就这样离开,陆偲却又无论如何都不甘愿。 他绞尽脑汁试图说服:“哥,你听我说,这段时间我跟他并没有怎么样,真的,我发誓,我也在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二选一吗?” 陆英捷顿了一下,眼中乍然泄漏出几丝寒光,犹如白刃挥过,“或者是三选一?” 三选一?陆英捷,梅凌,还有……云震? 陆偲瞬时百口莫辩,索性一把将人抱住,把脸埋进对方肩窝,颇有点死皮赖脸地磨蹭着:“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陆英捷的眉尖微微动了动。 这种话,他相信,他的确相信是发自真心——可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听见该有多好。 他闭了闭眼,忽然将陆偲拦腰抱起,大跨几步把他背抵在墙壁上,吻了下去。 疾风骤雨般的吻,很快就让陆偲连呼吸的余暇都没有了,缺氧的大脑也失去思考能力,只是遵循本能把人紧紧抱住,舌头时而与对方追逐纠缠,时而又有点吃不消似的瑟瑟缩缩想要躲避。 不知多久这个吻才告一段落,陆偲整个人都像融化了似的软绵绵一团,靠在陆英捷身上直喘气。 身体无力,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得意、甜蜜、安然、满足……各种滋味在心里冒泡泡。 继续把脸在对方肩膀上来回蹭蹭,怎么这么温暖,这么踏实?实在是叫他放不了手啊。 懒洋洋地把眼睛睁开,陡然一个激灵。 从陆偲的视角望出去,正是门口方向。 此时此刻,梅凌就在门外,俊美无双的脸上布满阴霾,连表情都看不真切,只觉得仿佛山雨欲来。 他怎么会在那里?他在那里多长时间了? 陆偲头脑一片空白,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短短两三秒,就那么灵光乍现,他愕然地向陆英捷望去。 之前他是背对着门口的,而陆英捷则刚好是正对着门口,可以清楚看见有什么人来了。难道说,陆英捷真的是故意这样做,做给那个人看…… 当陆偲看向门口的时候,陆英捷跟着看了过去,便也看到了门口的那个人。随后他看回陆偲,看到的就是陆偲的眼神。 陆偲摇摆不定——相继与梅凌云震关系暧昧,他早就知道; 陆偲出尔反尔——明明说过要跟梅凌了断却又纠缠不清,他也可以暂且忍耐; 但是,陆偲居然质疑他,他忍不了。 而且陆偲眼中不仅仅只有质疑,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褪去的疼惜与愧疚,就像无数刀子,一下接一下地朝着他的胸口刺了又刺。 在那顷刻之间,他只想把这一刀刀全都送到那个坐在轮椅中的男人身上。 是的,这是杀机,他有了杀念,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下手! ……然后呢,陆偲又会给他多少刀子? 他后退,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离开房间,与门口的梅凌再次擦身而过,谁都没有看谁一眼。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外,陆偲才恍然意识到什么,急急忙忙追出去。一直追出房子大门,穿过庭院,但见陆英捷已经打开车门上了车。 陆偲拔腿狂奔过去,陆英捷正要关上车门,陆偲不假思索伸手去挡,恰被车门夹个正着,钻心的痛楚简直犹如十指尽断,眼泪当场掉了下来,却也分不清究竟是被痛的,还是给急的。 陆英捷也是大吃一惊,连忙把陆偲的双手托过去仔细检查,脸上掩不住的怜惜自责。 看到陆英捷这反应,陆偲忍着痛把眼泪硬是憋了回去,抽着气吃力地说:“哥,你不要……你不要走好吗,不要这样……” 这种感觉,真的真的很可怕。 如果不是切身经历,他可能一直都不会知道,原来他是这么害怕失去这个人。 仿佛在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已经深深住进他心里,真正成为了心脏的组成部分,一旦剥离,那该是何等的痛不欲生呢? 陆英捷紧紧蹙起眉,无言半晌,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也许是冷笑,也许是讥笑,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笑。 他说:“怕什么?我永远是你哥。” 说完松开陆偲并无大碍的双手,在他胸口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将他推开几步,然后关上车门,驱车离去。 陆偲追在车屁股后面奔跑,跑着跑着,怎么也追不上,脚步渐渐慢下来,最终停住,茫然无措呆立在原地。 永远都是你哥……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安慰他?亦或者,是在跟他撇清关系,从此以后仅仅只是他哥,别无其他? ——不!不行,绝对绝对不可以! 心中大声嘶嚎着,实际上却一动也不能动,任凭夜风吹起他的头发,有几缕发丝甚至扎进了眼睛里,刺刺的感觉似痒似疼,双眼被刺激得泪流不止,泪水爬满了整张脸,在月色中闪耀着凄朦的光辉。 “陆偲。”身后传来这样一声。 陆偲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梅凌也过来了,依旧坐在轮椅上,被张晚推着走向他,对他伸出手:“过来。” 看着这只手,陆偲什么都不愿思考,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马上就被握住,肌肤相触的瞬间,那触感竟温软得有些不真实。 梅凌将他往下拉,他顺势弯下双膝,半蹲在轮椅前。 梅凌托起他的下巴,目光专注,字字千斤,只想要这个人牢牢记住:“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我看见你为了别人流泪。” 陆偲脸色恍惚似懂非懂,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对方腿间。 也许他是不想让人看见他脸上的泪痕,然而梅凌仍能清楚感觉到,那种咸涩的液体浸透了自己的裤子,接触到皮肤,甚至渗入毛孔之中。 也许,他是真的很在意那个男人吧…… 一股锥心的刺痛在梅凌胸口蔓延开来。这些天他骨折的伤处常常作痛,却都比不上此刻这种痛的万分之一。 喜欢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吗? 梅凌的手指紧握了握,又松开,再次紧握,似乎自己也不明白该怎么做。 最后终是伸出去放在陆偲头顶上,他的头发非常柔软,让人禁不住反复摩挲着,心底深处也不自觉地泛起了几丝柔软。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这么毫无道理可言的事啊…… 第76章 整整一周以来,陆偲每次给陆英捷打电话,对方要么说有事在忙,匆匆挂断,要么就压根不接电话。 假如他真的这么忙倒也罢了,怕就怕他是故意回避。 陆偲心知肚明,那天陆英捷专程来看他,却闹得那么不欢而散,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陆英捷没有当场抽他一顿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而现在呢,所有矛盾冲突的根源——梅凌这边他还没有理清楚,又想去纠缠陆英捷那边,这种做法真是太欠抽了,简直糟糕透顶。 可他又能怎么办? 除非已经无可挽回,否则如果叫他就这样放弃,那还不如让他再去被车撞一下。 人生在世……人生再世,总该为自己努力试试吧? 云震说过,一个人要对得起自己,首当其冲的问题只在于,想or不想。 说他自私也好,贪心也好,无耻也好,反正他就是想抓住自己想要的人,是非对错暂时管不得那么多了。 思来想去之后,陆偲决定再次求助他家司令大人,拨个电话过去打探情况。 云震说,最近陆英捷工作上的事务确实比较忙,但要说忙到连讲电话的空暇都没有,那倒不至于。 果然如此吗?陆偲暗暗苦笑。 后来云震询问他跟陆英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无意隐瞒,原原本本从实招来。 云震听完静默片刻,问:“所以你现在是他们两个都想要?” 这话问得丝毫不含蓄,陆偲隔着电波都脸红了红:“呃,不……也不是,我不敢这么想。” 尽管他已经承认了自己同时喜欢不止一个人的事实,但他还是无法想象几个人都凑在一起的情形。 何况就算他愿意,其他人也不会愿意吧?又不是人人都像云震这么宽容大度,或是像沈晋瑜那么奇葩……等等!把云震算上倒也罢了,可这姓沈的家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混进来的? 陆偲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中甩了出去,接着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弃,我选择不了……要放弃哪一边。” 在最纠结的时候他甚至想过,如果那两边随便谁先放弃他,那他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可如果真被放弃了的话,他恐怕又会郁闷会心痛会舍不得吧,唉…… 听到陆偲的说法,云震低笑:“那目前看来,你只能各个击破了。” “击破?”陆偲囧了一下,这用语听起来怎么跟打仗似的呢? “怎么击?”陆偲好奇地问。 云震说:“英捷这边先交给我吧,你等我联络,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陆偲忙答应下来,之后云震还有会议要开,电话就先到此结束。 陆偲把手机贴在胸前,闭着眼长舒一口气。 幸好,幸好还有这个人,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这么可靠。 哎,他的云叔,他的好干爹呀…… 他全身放松倒在沙发靠背上,蓦然注意到什么响动,睁开眼,才记起是沙发对面的电视机还开着。 这会儿正在播放一部古装电视剧,故事背景在宫廷大内,主题就是宫斗,各位皇子大作战,各路妃子大斗法,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狗血遍地。 话说,假如他把那几个人全部凑起来,简直堪称一座后宫啊,那么云震必须是当之无愧的皇后,梅凌自然是雍容华贵的贵妃,而陆英捷则是……上得战场、下得龙床的将门宠妃? ——沈晋瑜?不好意思,你还是等来年选秀吧。 ****** 不愧为陆偲的好干爹兼司令大人,第二天云震就来了消息,让陆偲到军区去。 陆偲驾车前往,这次不需要别人领路,自己知道怎么走。 不过,云震并没告诉他具体要到军区的什么地方,所以当他到达军区正门口的时候,云震的车已经等在这里,之后他只需跟在这辆车后面。 军区内除了普通军营以外,还有几片区域是高级军官们的住房,住房等级也会根据军官的品级来分配,譬如云震这种级别,住的就是小洋楼。 直到进入房子里之后,陆偲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云震带到了住处。 军部统一建造的房子,肯定不会有花里胡哨,外观朴素,内部同样简简单单,却也不失大气风范,给人很舒适的实在感,而且家具明显都是精心挑选过的,风格典雅,与整体环境相得益彰。 从外面看,这幢房子跟陆偲的别墅差不多大,或许还略小点。然而进到房子里面,不知是由于格局设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感觉却似乎比他的别墅还要大,也更显得有些空旷。 陆偲不禁想问:“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冷清了呢?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云震微微扬起唇角:“有空你可以来陪我住。” “……呵呵呵。” 陆偲一时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憨笑几声,转开话题,“我哥呢?你跟他约好了吗?” 云震但笑不语,牵起陆偲的手带着他走,上到二楼,推开一扇房门。 刚进门,陆偲一眼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立即箭步上前。 “哥!哥?哥!” 连声叫唤,陆英捷却毫无反应,就像是睡得特别沉一般。 可就算睡得再沉,听到这么大声音也该醒了吧? 何况陆英捷睡觉向来警觉,完全是在特种部队训练出的风格,似乎体内始终有个机关在维持运作,一旦感受到外界有何异样,必定能够以最快的速度醒来。 哪会像现在这样睡得人事不省? 陆偲回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云震坦然回答:“先前我邀他来我家吃饭,给他喝了一杯水,水里下了药。” 说起来,陆英捷绝不是个疏于防范的人,只因为他和云震太熟悉了,向来彼此信任,不曾设防,才会被这么轻易得手。 “下药?!” 陆偲吓了一跳,转念想想,云震肯定不会用什么毒药来伤害陆英捷,所以大概是迷药之类的吧。 反正不管什么药,都令他非常困惑:“你为什么给他下药?” 云震说:“为了方便你。” “方便我?” 陆偲满头雾水,朝床上看去,刹那间一股诡异的违和感从心头掠过,但又一时说不清楚,只好再度看回云震,“什么意思?” 云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陆偲乍眼一瞧,以为是雨花石。再仔细瞅瞅,原来是鼻烟壶,壶内绘着精美的图案。 云震把鼻烟壶伸到陆偲鼻尖底下,说:“吸气。” 陆偲什么都没想就直接一吸,瞬时脑袋发昏腿发软,差点栽倒在地,所幸被云震扶住。 不一会儿,陆偲脚上的力气渐渐回来了些,但脑袋仍是晕乎乎的,有些头重脚轻,他不得不抬手托住额头:“这是什么?你给我吸的是……” 云震说:“给你助兴。” “助兴?” 生理上的晕眩再加心理上的迷惑,陆偲整个云里雾里了,“你到底想要我干什么啊?” 云震笑了笑,伸出手,捏起床上的羊毛毯一角,豁然全部撩开。 原本被覆盖在毛毯底下的陆英捷随之曝露出来,陆偲这才看到,陆英捷此时居然是几近赤裸,全身上下就只剩一条内裤而已。 “当你看到这个画面,你想做什么?” 耳中传来云震磁性无比的嗓音,陆偲的喉结上下滚动,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 眼下陆英捷躺在那里,浑身状态放松,肌肉呈现出一种舒适而流畅的美感,两条长腿笔直又健美,内裤底下鼓起的厚厚一团仿佛呼之欲出。 更要命的是,他就这样沉睡着,一无所知,毫无防备,英挺帅气的面容平添几分单纯的孩子气,这幅画面简直叫人血脉贲张恨不得化身为狼——如果当下的情形不是这么诡异的话。 陆偲再次吞了口唾沫,猛地扭头瞪向云震,眼中充满不可置信:“你不会是想叫我……跟他在这里……就做那种事吧?” 云震淡淡一笑:“有时候语言已经起不了作用,就得靠行动来解决问题。英捷是典型的百炼钢,至于要怎么把他变成绕指柔,就看你接下来的行动了。” 说完,云震把一颗白白的丸子放在陆英捷鼻子底下,很快陆英捷的眉头就皱了皱,随即云震又把鼻烟壶凑过去,不到半分钟之后,陆英捷的眼睫开始微微颤动。 云震重新直起身,不再多说废话,直接按住陆偲的肩膀把他往前推。 陆偲的小腿撞到床沿,身体不稳地往前歪,抬起右腿往床上一跪,才把自己姑且支撑住了。然后,他把另一条腿也拖上床,膝行着往前挪动,距离陆英捷越来越近。 如今在陆偲的脑子里,虽然还留有一丁点儿理智,反复对自己说这事很荒唐,太荒唐了,可是身体却似乎已经彻底不在理智控制之下,就那么自动自发地做出了行动。 当他距离陆英捷越近,越能嗅到对方身上那种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味道,浑身血液都开始骚动,尤其是两腿之间,当场就飞快地膨胀起来…… 他想,他可能知道刚刚云震给他嗅的东西是什么功用了。 他舔了舔嘴,低下头在陆英捷唇上亲了一下,居然有种窃玉偷香似的奇妙滋味。 无巧不巧,他刚一亲完,陆英捷就张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陆偲眨巴眨巴眼,那表情显得格外无辜,唤道:“哥。” 陆英捷皱起眉,眼神中传达出深深的疑问:“小偲……?” “哥……”陆偲回应般地又唤了一声,余音未落,就再次吻了下去,用舌尖顶开对方的双唇,钻进口腔里面,纠缠住对方的舌头,吮吸x舔x弄百般挑逗。 陆英捷先前喝下的迷药效果尚未完全过去,又受到另一种药物的影响,可以说他此时根本搞不清状况,头脑空白,唯一清楚明白的一件事就是——陆偲在这里,陆偲在吻他。 陆偲,他的小偲…… 有些东西也许真的纯属本能,他抬起手搂住陆偲的脖子,反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彼此的呼吸紧紧交缠,似乎连每一口气都湿热粘腻,吻得太激烈,甚至有来不及咽下的唾液从嘴角滑了出来,看上去有种极其原始粗俗的情色。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是气喘吁吁。 陆偲胯下已经胀得不行,稍稍抬高身体以便脱衣服,在此期间,他的眼角不经意地瞟到有人走出了房间—— 那人是谁?云叔?他去哪里?他到底在做什么…… 陆偲脑中有个理智的角落在思考这些问题,而大脑其他区域则彻底忽略了这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落,只顾着驱使身体的行动。 全身衣物被他三下五除二脱得精光,紧跟着就去扒陆英捷的内裤。 大概还是迷药作祟,陆英捷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动,却不知到底是没力气动呢,或者只是神智混沌,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动。 陆偲两腿分跨骑在陆英捷身上,把床头柜上早有准备的润滑剂拿过来,那是一种极度滑腻的粘液,陆偲倒了一大把在手掌里,先是涂抹在陆英捷的荫净上,从上到下抹了个遍。 接着又朝自己的后庭里弄,那边手指在忙活,这边还不时用胯下的东西去磨蹭对方的坚挺,因为实在是欲望焦灼难耐,性器背面的敏感点一次次来回摩擦,过电般的颤栗在两人身体里流窜,相互碰撞,几乎撞出四溅的火花。 陆英捷终于也无法忍耐,似乎突然回复了力气,一把将陆偲抱起来翻了个身,压上去,分开他的双腿,扶着自己的欲望顶住他的户门,猛地腰身一挺,贯穿而入。 陆偲禁不住闷哼出声,其实他还没怎么扩张足够,一下子就被强行撑开,那种痛苦不需要再用更多语言来描述了。 好在润滑很充足,并未发生撕裂,而且……之前他所吸入的药物,功效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得多,最初的痛苦很快就被急剧缩小,唯有那愉悦的快感无限扩大。 陆英捷甫一入巷,立刻就深陷在那不可思议的感觉之中,紧窒的内壁重重包覆着他,挤压着他,既像是要把他往外推,又像是要把他向里吸,吸到更紧更火热的深度空间里去。 自制、自控、自持——所有词眼在这一刻都是虚无的,他就那样反反复复抽x插着,仿佛野生动物在自己的地盘里打下印记,迅猛坚决强横霸道地抽x插着,铃口溢出的爱x液,肠道里湿淋淋的润滑液,或许还有一点点自动分泌的肠液,交相融合,如果现在有谁能嗅到这股气味的话,将会发现那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神秘的、独一无二的气味。 而这种独一无二,正是只有这两个人互相结合时才能创造出来的,彼此所有权的证明。 陆偲在欲浪里翻滚着,上上下下起伏跌宕,几近无助,他开始求助似的一遍遍呼唤对方,可那呼唤听起来却又更像是舒服的呻吟:“哥,哥……” “小偲,小偲……”陆英捷也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应,伸出手,握住陆偲那只在无意识中紧捉住自己胳膊的手,抓下来押在枕头上,慢慢与他十指交握。 现在陆英捷的状况其实跟陆偲差不多,全身心只有欲望在疯狂叫嚣,已经完全腾不出意识去考虑除此之外的任何事。 当然,他也早已忘记之前跟陆偲闹过什么矛盾,只是跟循着最深处的本能,渴望他,占有他,疼爱他。 第一次高朝来得很快,毕竟两人上次亲密已经相隔不短的时间了,单就生理上来讲确实都积了挺久。 还有另一方面,那神秘的药效也是功不可没。 陆偲连喘息都断断续续,貌似已经精疲力竭,但两只脚却还有力得很,把陆英捷牢牢夹住,仿佛不舍得他从自己体内离开。 过了一会儿,又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颊在他颈间轻轻磨蹭,闭着眼睛如同梦呓般呢喃:“哥,你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陆英捷毫不迟疑地回道。 陆偲:“你永远是我哥?” 陆英捷:“是。” 陆偲:“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会跟我在一起?” 陆英捷:“会。” 陆偲:“你爱我吗?” 陆英捷:“爱。” 也许是因为陆英捷答得太快,陆偲的思维还没来得及跟上,呆呆地又问了一遍:“你爱我?” “我爱你。”陆英捷答道,连半秒钟的停顿都没有,显然压根就未经大脑思考。 事实上,在双重药物的作用之下,即使强悍如他,思考能力也受到不小的影响。 不过有些东西其实本就不需要思考,内心已经在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 反过来,陆偲的状况也差不多,脑子懵懵懂懂,事先并没考虑过、也考虑不了应该怎么说,纯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谁知居然一不小心,就收获了一个最最令人喜出望外的结果。 他缓缓吸气,像是从喜悦中滋生出的神奇力量,他忽然使劲一翻身,反过来压到陆英捷身上,又快又准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哥。” 又亲一下:“我也爱你。” 再亲一下:“你也爱我。” 还亲一下:“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他每说一句,每亲一下,陆英捷的欲望就胀大一分,宛如短暂沉睡的巨龙在他体内重新苏醒,抬起那颗硕大的头颅来。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陆英捷就扣住他的后颈朝下押,深深吻住了那张又可人又扰人的嘴,与此同时抓住他的臀部,直接挺腰向上连番顶弄起来。 陆偲嘶声低吟,也已经完全兴奋起来。 刚刚才释放过一次,这么快就又如此兴奋,其中想必少不了那种药物的作用,但更主要还是人心使然。 彼此相爱,彼此结合,只要这样在一起,还怕将来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 如胶似漆的唇舌仿佛彻底融为一体,甚至贪婪地连对方的唾液也要吞,吞咽到肚子里,居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种春药,催化着所有的官能。 陆偲只觉得体内堆积的快感已经到达极限,却又一时释放不了,于是疯狂流窜,随着血液流经全身,甚至要从每个毛孔中飙射出去般。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又不由自主地扭腰摆臀,总是想要得到更多,渴求更强烈。 现在他的身体里就像有个无底洞,必须不断填充,直到完全填满为止,否则他就会一直朝这个洞里坠下去,坠下去…… 两种矛盾的感觉在体内相互碰撞,简直叫他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明明腰和腿累得快要断了,却怎么都停不下来,如同被上了发条似的,不转动到尽头决不罢休。 怎么回事?这可怎么办?这样下去他该不会“过劳死”吧? 恍惚间,一股淡淡的烟味从鼻端飘了进来。 陆偲迷茫地转过头,只见云震斜倚在门边,已然脱下军装外套,里面穿的还是军服衬衣,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全部扣得严严实实,最上方的两颗纽扣解开了,在某些角度下能够隐隐看到锁骨。 他的体型不算瘦削,锁骨却非常突出,有一种近乎犀利的性感味道——尤其是当他穿着这身军装制服的时候。 此刻那股烟味就是来自他的手指间。 第77章 这东西是之前别人拿(鼻烟壶里的)药时附赠的,材料是某种带弹性的胶质,只有手指头那么粗,长约二十公分,乍看上去就像是一颗颗小珠子串在上面。 云震在床沿坐下来,俯身在陆偲的耳朵上亲了一下,问:“小玫瑰,你想要什么?” 陆偲瞪大双眼,脑子好像……不,不是好像,是根本已经不够用:“我……我想……” “你想要舒服,是不是?”云震截过话。 这正是陆偲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他听了之后恍然大悟,傻兮兮地点头。 云震了然一笑,把手里那根珠串伸到陆偲后方,慢慢塞了进去。 此时陆英捷的分身还在陆偲体内,几乎塞满了他的洞穴,突然又是一个异物挤进来,陆偲不由浑身一颤,张大了嘴,却没能发出丝毫声音,似乎在喉咙那里就堵住了。 陆英捷也感觉到异物的存在,动作顿了顿,而那个异物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往里钻。 或许是因为陆偲的肠壁已经被蹂躏得非常柔软放松,产生不出什么阻力,只能任由它畅通无碍一往直前,进入到越来越深的地方。 “啊……唔……”陆偲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突破出来,闷哼着连连摇头。 不要,不能再这样,他已经撑不下了,会被挤坏吧…… 心里这么哀求着,口中却无法组织出完整的言语。 他想挣扎但又不敢乱动,一手紧紧扣住陆英捷的肩头,似乎是想向他求助;另一手则抓住了云震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指,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为什么云震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陆偲已经完全无力思考,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快要坏了…… 他的身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真的真的很不对劲。 “云叔……”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似有似无的哭腔,听在云震耳中,唇角的弧度翘得更高,捏住他的下巴把脸转过来,一个温柔的吻覆盖而去。 陆偲脑际轰然一响,瞬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觉得一片片惊涛骇浪般的鸡皮疙瘩从全身扫过,所过之处留下战栗的酥麻感,久久不散。 看着这样一幕,陆英捷眼中光芒闪烁,隐约浮上了类似于困惑的东西。 为什么云震会在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这些疑问其实他也有过,在心底留下了一丝迷茫。 仅此而已。 自从与陆偲确立关系之后,尽管从未正式谈及,不过,云震和陆偲之间关系不简单,他是早就知晓的。 也许潜意识中他已经有所觉察,甚至预料到了什么,所以眼下看着这样的画面,居然也没感到多么吃惊,就连气愤难过都不会了。 或者这么说吧,现在的他已经分裂成两个他。 一个他身在局外,冷静地观察着眼前的事态,甚至还能分析分析前因后果;另一个他却牢牢捆绑在陆偲身上,确切地说是深埋在陆偲身体里,源源不绝地汲取快感,反过来也毫不吝啬地给予刺激,仿佛要把所有一切全都输送到陆偲那里去,只有这样——你中有我,才算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 归根结底,这两个人当前的状态都不太正常,生理上至少被药物控制了三分之二,至于精神倒谈不上什么控制,纯粹是人的本能占了上风而已。 其实忠于本能又有什么不好呢? 有时候想的越多,烦恼纠结就越多,反而无法体会最简单最直白的美好。 突然,陆偲浑身剧震,差点一口咬住云震的舌头。云震及时退了出去,托住陆偲颤抖不止的身体,柔声耳语:“没事,乖,没事的……” 陆偲快要溺死一般拼命地大口喘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啊! 就在刚才,那根珠串开始前后移动,一进一出,那凹凸不平的触感从内壁上碾磨而过,这简直是……简直是…… 好不容易他才稍微缓过气,下意识地张口喊道:“哥……”救救我…… 让他万万没料想到的是,他这么一喊,的确让陆英捷有了回应,但那回应却是一把扣住他的腰,愈发凶狠地大力顶送起来。 那些浑圆的珠子一次次随着陆英捷的动作深入退出再深入,陆偲简直要被彻底搞疯了,恨不得晕死过去以求解脱。 虽然那感觉的确刺激,可有时太刺激了也会叫人吃不消啊。 事实上,不仅仅是陆偲,那些珠子同样也在折磨着陆英捷,紧紧抵在他的欲望之上,如同滚珠般来回倾轧,甚至挤压到了敏感的龟x头,这种感觉……真不是语言所能够形容。 到最后,陆偲几乎是尖叫着射了出来。 紧随其后,陆英捷猛然几个深插,全根没入他体内,滚烫的体液瞬间喷发而出,浇灌在甬道内,弄得内壁肌肉又是一阵痉挛。 这下陆偲着实半死不活了,瘫软如泥地趴在陆英捷身上,连刚才那激情的余韵都没气力去回味。或许也不需要回味,因为本就已经到达了巅峰极致。 云震把珠串从陆偲体内抽了出去,如今这个过程非常简单,比进去时更加轻松许多。抽出去的东西上还带着白浊,在珊瑚红的珠子上分外醒目,就像是沾在樱桃上的奶油。 云震把东西随手扔在床脚下,从背后将陆偲的身体轻轻托起,让他背靠在自己怀里,右手从他面前滑行而下,来到股间,灵活如蛇的手指探索而入。 那里面已经极其柔软,指尖一押上去,几乎像陷进云里一般,却又马上被弹了起来,仍然那么弹性。 尤其是在经过了长久的摩擦之后,那热量更是高得惊人,简直如同熔炉,甚至还有黏糊糊的燃料——当然,那实际上是不知道谁的体液。 感觉到云震的动作,陆偲不自觉想把双腿并拢,可惜实在是办不到了,只能摇头求饶:“不,不,我不行了……” 云震的面颊贴在他耳边,轻蹭几下,软语如丝:“怎么会呢?你行的。” 陆偲继续摇头,还想再说什么,就被云震直接封住了嘴。 云震一手解开自己的裤子,解放出早已蓄势待发的欲望,一手搂住陆偲的腰,把他整个人抱起来,再轻轻放了下去。 整个过程是那么缓慢,却也因此倍加鲜明深刻,陆偲可以清楚感觉到对方先是进入了一个顶端,甚至连龟x头边缘凸起的一圈冠状沟都分辨得出来,伴随着那种刮擦着包x皮的触感,硕大的器物继续侵入,一分一寸不断挺进更深再深处。 陆偲不知是呜咽还是呻吟地哼哼几声,浑身肌肉绷了绷,包括内壁之内也是阵阵收缩,两人都一时屏息。 连陆偲自己都不敢置信,已经高朝过两次的身体居然还敏感至此,这么快就又有了快感,有了渴望…… 老天,他的身体到底变成了什么?需索无度的妖怪吗? 不管他怎么胡思乱想,当身体随着云震的撞击而摇晃起来之后,他就再也无暇多想,更无力再做出任何举动,只能放任自己被对方肆意摆弄。 不经意间睁开眼,便看见了对面的那双眼眸。 那双黑如泼墨的眼眸也在看着他,确切地说,是看着他的两腿之间。 从陆英捷这个角度,恰恰可以最清晰最完整地看见这一切—— 在那个狭小的洞穴里,插着一根紫红色的勃然大物,它反反复复挺进拔出,在每一次的剧烈摩擦中,穴x口边缘的皱褶随之不断收缩扩张,仿佛是某种有生命的活物在用嘴巴一吸一吐,简直银x靡到无以复加。 那双眼,看得是那样目不转睛,陆偲在这种目光之下,胸口越发燥热,似乎全身的热血都聚集到这里,再齐齐朝胯下疯涌而去。 半晌陆偲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居然被看得更硬了! 顿时面红耳赤,试图用手遮挡,却无法确定到底是该挡住自己那根高高翘起的玩意,还是该挡住正被人侵犯——一个人用身体侵犯,一个人用目光侵犯——双重侵犯着的部位。 实在不知所措,想叫人不要再看了,双唇蠕动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哥……” 几乎微不可闻的这么一声,不论是埋怨也好,恳求也好,统统都在那带着绵软鼻音的声调中化为了某种召唤,使得陆英捷坐起身来,托住陆偲的脸,重重吻了下去。 交缠的唇舌间泛开甜美酥麻,很快又掺入微小的胀痛,因为太过激烈,堪称粗暴,隐隐约约泄露出了些许气恼。 然而,究竟是气恼陆偲当着他的面跟别人做这种事,还是气恼自己竟因为看见这种画面而产生了莫可名状的兴奋……他不知道。 ——谁又知道呢? 这一切是多么不正常啊,偏偏就这样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发生了,无法解释。 或许也无需解释吧。 陆偲双目紧闭,不停颤动的睫毛看上去楚楚可怜,又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随时可能爆发。 此刻他口腔里被陆英捷占据着,耳朵在云震的唇齿间被啃噬亵玩,宛如两股来路不同的电流在身体里发生冲撞,激发出了倍加强烈的火花。 忽然睁开眼,直直地对上了陆英捷的眼神,那黑眸深不见底,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着他,去探索,去追寻。 耳边传来云震的呼吸声,散发出异乎寻常的热度,也在向他倾诉着什么一般。 他张口:“哥……云叔……我……”很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要怎么说。 “小玫瑰。” 云震截过话,语带叹息般的呢喃,“现在就不要多说了……” 说着握住陆偲的手腕,带着他的手一路往下,牵引着他把五指张开,然后再慢慢收起,将一个灼热而坚硬的东西握进了掌心。 意识到那东西是什么,陆偲霎时倒抽了口气,紧接着就看到陆英捷眼中仿佛云破日出,灼热的光芒从中刺了出来——那些曾经深藏的东西终于浮出水面。 陆偲的手指不由握得更紧了。 这就是欲望啊,是这个人的欲望啊……所以,原来他也在兴奋,他也还想要…… 陆偲吞了吞口水,再也不想犹豫,不需犹豫,动起手开始套x弄,又伸出另一只手按在陆英捷胸前,推着他重新躺下。 就在这时,云震一下子把陆偲的腰抬起来,他整个人往前栽,就这么趴跪下去,原本从下往上杵在他体内的东西,随着体位的改变而转移角度,似乎更深了,甚至还变得更大了。 禁不住急喘几口气,舔了舔唇,忽然注意到眼前刚好就是—— 再次舔唇,低下头,舌头伸得更长,仔细舔x弄起握在手中的东西。那上面还沾着半透明的白色液体……液体中的具体成分说起来恐怕就复杂了,气味也很重,但他却没有丝毫抵触,一口一口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把那个已经沾满他唾液的东西慢慢地含进嘴里。 忽然被身后的人用力一顶,他的脑袋跟着往前一耸,猛地被口中的东西顶到了喉咙,险些干呕。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两声交叠的叹息,一只大手从前方伸过来按在他头顶,另外又有一只手抚上他的胸口,热量从掌心底下源源传递出来。 刚刚他感受到的所有不适,就此悄然消散。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肉体的撞击声,靡靡滋滋的液体声,与喘息声呻吟声交相混杂着此起彼落。 春色无边。 ****** 冲动是魔鬼。 现在陆偲满脑子都是这句至理名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同时跟两个人上了床,这……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当然不是。 事情才刚过去不到一小时,记忆还犹新着呢,就连身体上的感觉也清楚地残留下来。 老实说,他认为自己还不算很保守的人,可是多P什么的对他来说也未免太豪放了吧! 他敢打包票,自己会做出这么出格的行为,多半还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说来这种药物也着实神奇,当时把人弄得七荤八素意乱情迷,事后回忆起来,思维居然丝毫未受影响,可以顺利地想起整个过程,哪怕再微小的细节都不会遗漏。 而对于给他用药的云震,他很无语,却责怪不起来。 为了帮他击破陆英捷,这法子固然剑走偏锋,但也的确直接有效,不是吗? 实际上,他只是觉得羞愧,并没有后悔。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无论如何,这几天来横亘在他和陆英捷之间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吧?爱都说了也做了,还能有什么问题吗? 不过他仍有点担心,事情后来发展成那样,是不是超出了陆英捷的接受范围,他会不会生气,有没有后悔呢?尽管当时是他自己加入一份,但那毕竟是在药物的影响下啊…… 陆偲怎么想怎么不踏实,悄悄抬眼向坐在桌对面的陆英捷看去。 之前他们仨折腾了一下午,后来云震便叫人把晚饭直接送过来,这会儿他们正在吃饭。 不到一小时之前还在同一张床上的三个人,现在就这样坐在同一张桌边。 这顿饭,恐怕是有人吃得食不知味了。 当然也有人泰然如初。 “别发呆。” 这么说着,云震夹了鱼肉放到陆偲碗里,“多吃点东西,你需要好好补充体力。” 陆偲窘了,干笑着点头,夹起那块鱼肉塞进嘴里,再随便扒拉两口饭,一边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一边还掀起眼皮,朝陆英捷那边继续偷瞄。 陆英捷面无表情,阳刚味十足的五官倍显冷峻,有种不怒自威的凌厉气势,但他平常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样子,所以无法瞧出什么端倪来。 说到底,陆偲最最担心的还是陆英捷会后悔,那就等于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推翻,一切回到原点。 他多虑了。 陆英捷没有后悔。单就事件本身而言,其实他的想法和陆偲一样——事已至此,后悔也毫无意义。 至于陆偲其次担心的,他会生气……他又该生谁的气?陆偲,云震,还是他自己? 严格说来,他最在意的反而不是这件事,而是云震这个人…… 一直以来,不论工作上或私交上,他跟云震的关系都相当不错,颇有点亦师亦友的情谊。 再者说,如果真要深究,其实云震与陆偲的那些事是发生在他之前,这一点他们三人都心中有数。后来他跟陆偲频频闹出状况,无论根源是在于他们本人还是来自外界,云震都有尽力帮助他们,甚至就连这次的事,也可以说是在帮他们冰释前嫌。 这样一个人,叫他究竟该如何看待? 而最让他困惑的是,为什么云震可以一方面对陆偲疼爱有加,一方面又放任陆偲与其他人纠缠,简直好像乐见其成? 陆英捷理解不了,也自认做不到。 人生如戏,三个男人更是一台大戏。 最后,这场饭桌上的戏目就在各有所思中落幕。 云震对陆偲说,他和陆英捷晚上还有公务,车子待会儿就会来接他们。 这话也等于是告诉陆偲,他可以先行离开了。 陆偲闻言的第一感想是:此前陆英捷一次次在电话里说忙,看来这两人都是真忙。 第二感想则是无奈:今天这事能算彻底解决了吗?还是得留待下次找机会再说? 陆偲走到门口,在玄关换上皮鞋,听见云震叮嘱道:“路上小心开车。” “嗯,我知道,你……”陆偲转过身,突然注意力被站在几步开外的陆英捷打断。 事实上陆英捷什么都没做,纯属陆偲自己的问题,他看回云震,扬声说:“你们工作也不要太操劳,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云震轻轻颔首,搂住陆偲的腰把他往身前带,吻了下去。 陆偲措手不及,一时间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惶惑地瞪大眼,眼角的余光刚好还能看见陆英捷的身影,但是完全不敢看那张脸。 如果他敢看的话,就会发现陆英捷眉心打结,阴暗沉重的乌云瞬间覆盖了脸上所有表情。 其实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告别吻,总共长达三秒,而后云震放开陆偲,笑着眨眨眼。 陆偲跟着眨眼,心说云叔那眼眨得究竟什么意思?揶揄?鼓励?生理现象? ——你说同样是刚在一张床单上滚过的人,区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陆偲的思路无端地跑偏了下,忽然不知是从哪里冒出的勇气,也没准是骨子里那股二劲又发作了,深吸一口气,终于向陆英捷直面望去:“哥。” 陆英捷没有应声,站在原地宛如雕像,纹风不动地注视着眼前所见,那冷若冰霜的面相、洞若观火的目光,足以叫无数人知难而退。 ……退?难道就只能退缩了吗? 陆偲真的不甘心,他也并不是想获得什么或是证明什么,仅仅觉得如果就这样走了,好像该做的事情没做完,心吊在半空七上八下,老不踏实。 ——他姥姥的!一起上床都上过了,现在还羞怯个毛啊! 正所谓恶向胆边生,陆偲握了握拳,几个箭步跨上前,一把勾住陆英捷的脖子把人拉低,狠狠地吻了上去。 陆英捷眉尖一跳,整个人僵滞少顷,最终还是妥协了,就那么完全不由自主般地妥协了,张口含住陆偲的嘴唇,也把他急着要进来的舌头放了行。 陆偲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吻了个心满意足。 末了,他眉开眼笑,萦绕在他周围的似乎不是空气,而是无数个彩虹泡泡。 他退后,朝那两人挥挥手:“那我走了,再见。”留下这么一句,裹着那满身的彩虹泡泡,就像搭乘着热气球似的轻轻快快地从门口飘了出去。 第78章 陆偲回到家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接着就去往医院。 当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梅凌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是一档旅游地理节目。 梅凌工作起来是个狂人,却也同样善于享受,基本每年他都会给自己放个大假,到世界各地去旅行,也有可能是去串亲戚,因为满世界都有他的亲戚——血统来源太杂了嘛! 见到陆偲进房,梅凌随口问:“事情忙完了?” 陆偲点头。之前跟梅凌联络,他是说自己有事要办,大概会迟点来医院,如果事情办不完,或许今天也就来不成了。 至于他办的究竟是什么事……呵呵,没必要特意说出来刺激人家了吧? 他走到床边,一脸友善地问:“你要喝点水吗?” 梅凌:“不要。” 陆偲:“想不想吃水果?” 梅凌:“不想。” 陆偲:“那要不我帮你捶捶腿?” “……”梅凌挑挑眉,“你闲得慌吗?” “呵呵,呵。”陆偲脸上过分友善的表情变成干笑,挠了挠后脑勺,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来。 坦白说,他确实有点闲得慌,不过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这几天来,他一直记挂着陆英捷那边的事情,人在医院时常心不在焉,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小疏忽,所幸梅凌并未发现,或许就算发现了也懒得在意。 现如今,他记挂的事情已经解决,再回想起自己这几天的神思不属,难免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下意识就想对梅凌更好。 可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对,几次想拍马屁都没拍到位,他只好闭上嘴巴,先陪着梅凌一起看电视吧。 电视中正在介绍圣莫里茨滑雪场。 陆偲记得,以前在梅凌家看到过他身穿滑雪服的照片,他脚踩着滑雪板,背景是一片白茫茫的积雪,阳光从他背后照耀下来,在雪地上折射出炫彩的虹光。 当时陆偲还顺口问了几句,从而得知,梅凌有几个为数不多的小爱好,滑雪就是其中之一。 陆偲脑筋一动,找到了话题:“你去过圣莫里茨滑雪场吗?” 梅凌斜睨他一眼:“你说呢?” 陆偲摸摸鼻尖,还没想好怎么接话,就听见梅凌问:“你想去?” 陆偲微微一愣:“还好吧……主要是我不会滑雪,去也白去吧。” “学会不就行了?”梅凌说。 有谁第一次去滑雪的时候不是菜鸟呢? 正是因为不去,所以才不会。反过来,因为不会所以不去,那就永远都不会了。 陆偲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又转念一想,眨了眨眼:“唔,你教我?” “教你?”梅凌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 实际上,曾经有不少人想让他教,而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滑雪技术很好。 只是他从来没有那种闲情逸致而已。 不过,假如这个人真想学的话:“那你打算付我什么学费?” “啊?”还要学费? 陆偲囧了,堂堂梅天王肯定不缺钱的对吧? “那你说我应该付什么学费?”他虚心讨教。 梅凌貌似当真思考了一番,最后说:“那就以后我每次出去旅行的时候,你给我拎行李吧。” 陆偲:“……” 这人是最近被他伺候上瘾了吗,还打算以后也把他当成佣人长期使用? ——呃?唔……啊! 陆偲终于反应过来,假如按照梅凌话里说的那样,岂不就是意味着,以后每次他都要陪着梅凌一起去旅行? 以后啊…… 胸腔里猛地收缩,一刹那近乎生出绞痛,紧接着又有热热的东西从里面流淌出来,越积越高,逐渐淹没了整个心房。 他忽地起身,弯下腰把梅凌吻住,并没有伸出舌头,只是含着对方的唇瓣吮吸了下,就像品尝到什么很好吃却不敢多吃的奢侈级美味。 当他退开之后,梅凌定定看着他,满眼深邃:“这算什么?” 陆偲歪头一想,说:“学费附加费。” 梅凌嘴角一掀,不知是好笑是嗤笑,或者都有:“你以为这样就算……”话语骤然消音。 在他未曾留意的时候,一只手竟然偷偷钻进了他裤子底下,握起两腿之间的物事,那里已经隐隐发热……刚才被陆偲吸那么一下就变成这样了,只能说他果然是男人,或许还得备注:【中了某种陆偲毒的男人】。 如今再被这么一握,瞬时更加蠢蠢欲动起来。 “你……”他刚要说话,又被陆偲再次吻住,而且这次把舌头也伸了进来,似乎打算正式开始享用美味了。 梅凌起初还有那么点错愕,双眼缓缓眯起。 这个人,今天意外地异常主动嘛…… 眼帘越眯越紧,最终完全闭上,夺过主动权更激烈地吻回去。与此同时,抬起未受伤的那只手搂在陆偲背后,多想把他紧紧拥入怀里,只可惜……该死的肋骨! 当这一吻告结,梅凌睁眼,眼中泛着奇异的热度,几乎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都染成了橙红,他问:“你把火点起来了,打算怎么解决?” 陆偲回视着他,眼倒是没红,不过脸上也依稀有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你希望我用哪里解决?这里?” 这么反问着,陆偲将手从梅凌的裤子里抽出来,示意性地晃了晃手,接着又指指自己的嘴,“还是这里?或者是……” 这个“或者”后面意味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梅凌吸了口气,手从陆偲背后滑到那翘挺的屁股上,毫不温柔地一捏,手感真是绝佳,于是又多捏几下:“你说呢?” 都已经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需要说的呢? 谁知陆偲却又迟疑起来:“这样不会不好吧?万一影响到你的伤……”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陆偲的话语。 那是梅凌对着他的屁股使劲一拍,已经极不耐烦:“废话少说,快上来。” 陆偲扯扯嘴角,其实他也明白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何况这支箭还是他自己搭上去的。他如果在这种时候打退堂鼓,那真是活该被万箭穿裆啊…… “呃,你先别急,总得让我做点准备吧?先等等我喔。”说完在梅凌嘴上啄了一口,匆匆转身就跑。 梅凌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跑进洗手间,再等着他重新跑出来。 好在并没有等很久,陆偲出来的时候,下身已经脱得精光,上身还挂着一件衬衣,扣子也是全部解开。 陆偲还跑去把病房的门上了锁,再回到病床边,爬上床,跨跪在梅凌身体上方,把他的病服裤轻而易举地扒下来,然后扶着那根一柱擎天的阳x物,慢慢沉下腰,将之一点点吞入体内。 焦灼的欲望如同刚刚挣脱牢笼的野兽,又被装进了另一个炽热紧致的牢笼,这次却是心甘情愿把自己囚禁在里面。 梅凌长长地舒了口气,有那么一时半刻,他甚至记不起上回跟这个人做爱是在什么时候。 那种仿佛从灵魂中爆发出的渴望,已经压抑太久太久,连浑身的神经都在叫嚣着作痛,简直想将人掀翻在床上狂x插猛干,然而他才刚一动,伤处就丝毫不留情面地用尖锐的疼痛打击了他,汗水从额际滑入发丝,他只能掐着陆偲的腰催促道:“快,快点……” 陆偲两手撑在床上,上上下下地吞吐着体内的东西,只需要做同一种动作,抬臀、落座、再抬臀、再落座……循环重复,却也不厌其烦。 说起来,他们俩确实有挺久没做了,却并不会生疏,两具身体依然如此契合,仿佛就是那么刚刚好把他填满,每次进出都摩擦出越来越强烈的快感,那种快感永远不会嫌多,只怕还不够多,所以其实无须梅凌催促,他也就自己加快了速度。 有那么几个一闪念间,陆偲也感到不可思议,今天他总共已经做了多少次啊,居然还有力气,好像完全不知疲倦,还能产生这么强烈的感觉…… 难不成药效还在起作用吗?总不可能是他真变成了什么“肉食性”的妖怪吧? ——说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在今天做呢? 之前在洗手间做准备的时候,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 今天他刚跟陆英捷和好,而且还不仅仅跟陆英捷一个人……这样的他对于梅凌是不是冷落了,亏欠了?这种想法本身是不是就太自以为是了? 说实在的,这算什么呢?难道他当真想要个个兼顾,面面俱到?这可能吗? 好吧,也许他本就缺了贪心的气量,却又偏偏生了一颗贪婪的心。 算了,不管怎样……至少这一刻,他只想随心所欲好好把握。 他俯身,吻上梅凌的双唇,唇舌交缠啧啧作响,连那声音听上去都是情色无比。 梅凌反客为主,卷起他的舌头勾进嘴里,极尽吮吸着,恨不得把他整个人都吸到肚子里面。 为什么就是要不够呢?梅凌想,自己这究竟是中了什么毒,着了什么魔?明明觉得这个人未必是最好的,也许还有比他更好的,却偏偏不想去找除他以外的人。 ——如果我真的是吸血鬼,第一个就要吸干这祸害的血。 有点惩罚性似的,梅凌用力揉捏着陆祸害的乳尖,指甲都在上面掐出了印子,只听他发出一阵阵高低起伏的呻吟,却不知到底是痛还是爽。 反正对梅凌而言,听觉上的刺激效果都是一样,甚至连耳膜上似乎都能产生快感,然后朝着下半身聚集而去。 不知不觉间,他的手抚上了陆偲的肩头,当初的牙印已经摸不出来,只能看到一团模糊不清的痕迹。 有好几次梅凌很想再咬一口,但又怕陆偲会被当场痛软掉了。 ……下次吧,下次咬完之后,再在上面刺个纹身,令其成为一个永久的印记。 陆偲还不知道自己的肩膀即将永远沦为别人的殖民地,他已经快要到了,动作越来越快,喘气越来越急。 骤然屏息。 那一刻到来的瞬间,他蓦地坐直,头颅高昂,双目紧闭,嘴唇微张。 足足十几秒钟过后,他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就这样往前倒去,蓦然想起梅凌还在下边,万一压到梅凌身上的伤就糟糕了。 他立刻伸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支撑住自己,总算没有压下去。 此刻他的双手撑在枕头上,刚好夹在梅凌的脑袋两侧,而他的脸更是距离梅凌不到十公分,靠得这么近,连彼此脸上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发现梅凌的神色有点不对劲,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 梅凌应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刚刚看他高朝时的表情看痴了呢? 轻吸一口气,声线如同蒙着几层薄纱般暗哑:“我还没结束。” 陆偲并不意外,点点头:“哦,好,好。” 抓紧时间多喘几口气,高高抬起了臀,复而重重落下,仍是与先前一般无二的动作,却变得越发激烈。尤其是在短暂的停歇之后突然就这么激烈,简直叫别人措手不及。 反正陆偲是已经高朝过了,目前状态还比较轻松,甚至有余裕可以观察对方的模样。 只见那个人的双眼半睁半闭,微微抿起的薄唇看起来格外性感,越蹙越紧的眉头却又让人莫名地揪心。 刹那间,陆偲心中不知哪个地方被击中了,一下子软得不成样子,情不自禁地在梅凌嘴角连连亲吻着,细语呢喃:“梅凌,梅凌,我好喜欢你……” “……” ——该死! 梅凌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旋即又拧得更紧,扣住陆偲的后脑勺,在他嘴上狠狠咬了一口:“你这个笨蛋……”不要在关键时刻突然说那种话! 陆偲被咬得有点疼,非但不生气,反而还笑了笑。 说来也许不可思议,他居然能感觉到肠道里夹着的物体还在隐隐抽搐,即使已经没有东西再喷射出来。 他用食指挑起梅凌的一缕长发,将之一圈圈缠绕在指尖上,再将指尖抵在唇上,看上去他就像在亲吻那缕长发。 似有似无的清香从鼻端飘来,他闭上眼,幽幽地说:“我的确比较笨,不过,那天主动去认识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聪明的事。” 如果没有接触梅凌,没有后来那次“置之死地而后生”,接下去的许多事情大概都会截然不同。 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人改变了他的命运轨道。而目前来看,这条轨道至少还能走得下去,不是吗? 听到他的说法,梅凌恍然一怔,脑海中不由回忆起来,他们两人初次正式接触,就是在陆偲的酒店里,当时自己还对这个人非常厌恶,谁想到现在却…… 这就是所谓的造化弄人吗? 梅凌唇角弯了弯,伸出手,用食指勾住了陆偲缠着自己头发的那根手指,说:“所以跟我在一起你才不会笨死,以后要多听我的话,知道了吗?” 陆偲眨眨眼,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反过去更紧地勾住梅凌的食指,在他手背落下一吻:“是,谨遵大神教诲。” “……”果然还是个不可救药的笨蛋。 第79章 自从梅凌住院以后,陆偲花了大把时间在医院里陪他,为此难免耽误了不少自己的事,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但唯独有一件事雷打不动,绝对不会耽误。 那就是探望索菲亚。 这天上午,他刚走进病房,就看见索菲亚躺在床上睡觉,还有一人坐在床边,而那人竟然是——沈晋瑜! 沈晋瑜一只手里拿着手机,不知是在玩什么游戏,另一只手很随性似的放在床上,被索菲亚握着,抑或是把手轻轻搭在上面。 惊讶过后,陆偲急步上前,想把沈晋瑜的手与索菲亚分开,质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晋瑜泰然回道:“她刚刚睡着,你想把她弄醒吗?” 陆偲的手登时僵在半空,不甘不愿地放下来,恨恨磨了磨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晋瑜说:“昨天半夜你母亲发烧,情绪比较狂躁,护工打你电话打不通,就把电话打给了我。” 陆偲愕然怔住。 发烧?狂躁?索菲亚在疗养院向来被照顾得很好,除了神志不清以外,身体方面基本没出过什么问题,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又发烧又狂躁?是着凉了还是…… 噢,对了!昨天是他父亲的、亦即她丈夫的忌日啊! 所以说,她是因为这件事吗?即使到了现在,连他都需要提醒才能记起,而她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之前的这些年,她对此从未有过任何反应,直到今年,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她的意识有所恢复,于是…… 由此可见,她真的真的有在恢复,这是好事啊! 至于说他的电话打不通,那是因为他打算今天来疗养院,昨晚回家住,到家以后却发现手机落在医院里,他用座机打电话过去,手机却被关了机。接着他又打梅凌的电话,得知手机确实在梅凌那里,因为不准备帮他接电话什么的,便直接给他关了机。 偏偏就这么不凑巧,恰恰赶上昨天索菲亚出状况,不然…… 他皱眉瞪着沈晋瑜,目光充满质疑:“就算我的电话打不通,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把电话打给你?” 沈晋瑜说:“因为有我的电话号码。” ——这不是纯属废话吗? “就算有你的号码……”陆偲戛然顿住。 疗养院这边有人和沈晋瑜有联系,他知道,但这原本是针对他,他无计可施也就算了,可如果牵扯到索菲亚那又另当别论。 他生硬地说:“这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以后你不要再插手了。” 又顿了一下,考虑到昨晚索菲亚的状况,终是勉为其难地挤出话,“不过这次还是麻烦你了,谢谢。” 沈晋瑜听到这样两句话,既没气恼,也没得意,他眯起眼,眼缝中透射出异常深奥的光芒:“这事的确跟我没关系,但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偲被问得莫名其妙。这事怎么可能跟他没有关系? 他反问:“你什么意思?” 沈晋瑜瞥了床上的女人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她的名字叫索菲亚,她的确有个儿子叫陆思,不过,那个陆思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吗?” 猛然间,陆偲就像遭到电击似的浑身发麻,连嘴巴舌头都近乎麻痹,慢慢才恢复知觉,干涩道:“你怎么知道……” 沈晋瑜轻轻耸肩:“这些并不难查。” 之所以调查这些,是因为想要更了解陆偲的相关情况,而且对于索菲亚这个女人,他也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 昨夜他接到电话的时候其实还在外边玩,正觉得索然无味,这通电话对他来说倒刚好成了一个脱身的理由,然后就赶过来。 刚来那会儿,索菲亚根本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碎碎念着“阿海阿海”什么的。他听来听去听不出名堂,实在没意思,便打算离开。谁知他刚一转身,索菲亚突然冲过来把他抱住,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名字。 思思。 沈晋瑜不禁想,她所呼唤着的到底是“思思”,还是“偲偲”呢? 后来沈晋瑜把她送到床上,自始至终她都握着他的手,不断重复着一些“思思”、“我的思思”、“傻孩子”之类的话。 沈晋瑜曾经试过套话,想看她能否说出更多有实际意义的东西,可惜均已失败告终。 后来她总算睡着,沈晋瑜便让护工送了折叠床进来,以供他过夜。 时间已经很晚,回家也是睡觉,在这里也是睡觉,他不介意在这里将就一夜。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索菲亚痴痴傻傻——也或许正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她身边的感觉非常轻松,仿佛无牵无挂无拘无束,甚至堪称舒服。 至于陆偲会在第二天跑来,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不过这对陆偲来说可就纯属意外“事故”了。 “你……”查这些干什么? 陆偲本想这样问,心念一转,改口道,“你想知道什么?” 沈晋瑜将手从索菲亚的手中抽了出来,过程很轻缓,没有惊动她。他从椅子里起身,向陆偲走过去,边走边问:“陆思是你什么人?为什么你要照顾他的母亲?” ——陆思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要照顾他的母亲? 陆偲在心中重复着这两个问题,唇边不禁滑过了冷笑,他的脸色随着这个笑而显得极其阴暗森沉,几乎都不像是他。或者说,更像从前的陆偲本尊。 当然,有些话他没法明讲,也不想跟这人讲,只说:“他就是被我开车撞死的那个人,所以……是我欠了他。” “喔?”沈晋瑜挑了挑眉,只差没在脸上直接写上:这种说法,你自己相信吗? “奇妙的是,调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那个陆思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这话,陆偲猛地握起拳头,身体里窜起凉意,连牙关都有点发冷,硬是挤出声音:“是吗?那可真巧。” 沈晋瑜耐人寻味地笑了笑:“确切来说,不仅是认识,还算得上有点……私交。” 陆偲拳头握得更紧,指甲几乎抠进肉里,一字一字地说:“是吗?真是太巧了……” 见他一副水火不侵油盐不进的样子,沈晋瑜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不要让我胡乱猜测,你明白告诉我吧,你跟陆思究竟是什么关系?” “……” 陆偲闭上眼睛,再缓缓睁开,“不管我跟他是什么关系,都跟你毫无关系。” 有那么一段时间,似乎一切都静滞了,不论时间、空间,还是这两个人。 其中一人定定地盯着另一人,后者的目光不闪不躲,笔直地迎视回去。 就连围绕在两人身遭的空气也像定住了,完全无法流通。如果这时有第三个人走进他们中间,或许会连自己肺里的空气都被抽空,当场窒息。 最终,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把所有气氛瞬间击碎。 沈晋瑜接通电话,开口就说“没空”,而电话那边大概真是事情紧急,催促不断,最后沈晋瑜终于说“知道了,我尽快过去”。 挂断电话,他对陆偲说:“这个话题还没结束,下次我们再详谈。” 陆偲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忽然从床上传来低喃:“思思……” 陆偲连忙去到床边,只见索菲亚的眼睛并未睁开,手却伸在半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 陆偲托住那只手,轻声唤道:“妈。” 索菲亚这才张开眼,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先是落在陆偲脸上,转而又向沈晋瑜投去。 索菲亚:“思思。” 陆偲:“……”=口=! 沈晋瑜:“……”=_=b 陆偲用力瞪着沈晋瑜,那眼神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似的。对比之下,沈晋瑜反而显得很无辜了。 他走过来,面对着索菲亚那眼巴巴的目光,他无端地犹疑一下,之后弯下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陆偲瞳孔紧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这明明是属于他们母子俩的互动,这家伙怎么敢!怎么能——?! “我有事要先走,下次再来看你。”沈晋瑜说。 索菲亚的眼皮缓慢地眨了眨,像是听懂了。 陆偲满脸震怒的表情当即碎裂,只剩无限心酸。 沈晋瑜离开后,陆偲颓然坐下,伏在床上,额头贴着索菲亚的手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妈,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只有他是最不应该的啊!我变成这个样子跟他脱不了干系,你知道吗?虽然我现在只是‘陆偲’,已经跟他不再相干,对他也没什么好感坏感,但他又凭什么还来介入我的生活,甚至还想插进我们之间呢?‘思思’?他担不起,真的担不起啊……” ****** 下午,索菲亚入睡之后,陆偲想着很久没去酒店看看了,便离开疗养院,前往酒店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 之后,也许是偶然心血来潮,也或许只是鬼使神差,他乘电梯来到某个楼层,站在了某间房门前。 这里是前世他第一次跟别人开房的地方,也是他度过最后一夜的地方。 是的,他前世今生加起来最悲惨的一个夜晚,就是发生在如今属于他的这家Vul酒店。 按理说,这地方应该会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只不过,那天他来开房时的状态比较混乱,压根没心思去留意酒店招牌什么的。 还是过了很久以后,他因故进入酒店内的某个房间,发现房间布置与那天夜里的房间极其相似,这才恍然大悟。而彼时他对于那晚发生的事情的感受,早已在时光中被磨损沉淀,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了。 再者,地方本身只是死物,何罪之有?酒店这么大,如果连整个酒店他都产生阴影,那也未免太夸张了点。 至于这间房,因为房号与他的手机号尾数刚好相同,所以倒是随便就记住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要再踏足这里,一来略有抵触,二来认为没必要。 直到今天,或许是与沈晋瑜的那番对话勾起了心绪,忽然就想过来看看,这个葬送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执念,也开启了他全新人生的地方。 他用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的房卡打开门,往里走,刚到客厅就呆住了。 沙发里竟然坐着一个人,侧过头来朝向他,脸上挂着深奥的笑容,似乎有点愉悦,又有点了然,还有点感叹。 ——沈、晋、瑜?! 如果陆偲也戴了眼镜的话,这会儿眼镜肯定已经跌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你?你怎么会……” 沈晋瑜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接话道:“我只是想试一试,碰碰运气,想不到你真的出现了。” 说着从沙发里站起来,一步步走向陆偲,“我该叫你陆思,还是陆偲?” 两个名字,读音虽然完全相同,但是谁都能明显听出,它们代表的是不同的两个人。 陆偲心头一跳,整张脸冷硬如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 沈晋瑜说,“否则你不会站在这里。” “……”难道我就不能是来工作什么的吗? 陆偲本想继续搪塞,转念一想,算了吧。 既然对方这么想知道,难道自己还怕被他知道吗?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事已至此,陆偲也懒得再费力遮掩,冷笑一声:“我是陆思又怎么样,是陆偲又怎么样,重要吗?” 陆偲突然这么杠上来,沈晋瑜反被问得一怔,随即扬起唇角:“不重要,不管你是谁,我所看到的都是现在的你。” 听到这话,又轮到陆偲怔了怔。 言下之意,这个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真实身份,之所以要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 仅此而已? “那以前……” 陆偲嗓子微微发紧,顿了几秒才说,“以前的那个陆思呢?” “他?” 沈晋瑜挑眉,“还好了,作为一个过夜的对象。我跟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你认为我会对他有什么感觉?还是……” 他凑上前,鼻尖几乎与陆偲相撞,瞬间带来一股莫名的逼迫感,“你希望我对他有什么感觉?” 他紧紧盯着陆偲,陆偲也盯着他,前者眼中隐约带着促狭的笑意,后者眼中只有一片数九寒冬。 对视良久,两个人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最后沈晋瑜说:“如果你有话想对我说,不妨直说。” 陆偲说:“我没有话对你说。” 曾经他的确想问——在你眼里,究竟有没有认真看到过我?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玩弄我?你会不会对我有哪怕一丁点儿愧疚? 但现在他已经不想问了。就算问到答案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还会在乎吗? 可笑! 他冰冷讥诮地回敬道:“如果你有话想对我说,也不妨直说。如果没有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晋瑜微微歪头,仿佛真的想了一下,然后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让陆偲有那么点措手不及,但也很快镇定下来:“无可奉告。” 沈晋瑜笑了笑,那笑意非常浅薄,笑容里的东西却大有奥妙,他说:“我们两个都站在这里,你看像不像是鸳梦重温的前奏?” 陆偲:“……” 就算他在这里真的有什么梦可以重温,也绝对不是鸳梦,而是噩梦! 当时沈晋瑜也在场,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难不成是选择性失忆了吗?或者根本就是拿他的反应当成笑话看? 陆偲瞬间怒不可遏,一拳挥了出去:“放狗屁!” 沈晋瑜显然对于他的反应早有预料,还没等他的拳头来到面前,就捉住他的手腕,顺势一甩,将他扔进了沙发里,紧跟着压下去,扣住他的双手压制在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那样对你吗?你认为我不该背叛你的信任,是不是?” 陆偲完完全全不知所谓。 那种想法他的确有过,可是沈晋瑜怎么会知道? 当然了,他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次的酒后吐真言,也更加不认为沈晋瑜会站在他的立场上来考虑到他的感受,所以他百分百认定,这家伙就是在戏弄他! 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沈晋瑜反正听不懂,也无意理会,默默将他的双手交叠在一起,用单手扣住,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眼睛,沿着下方眼睑滑到眼角,那带着体温的指尖竟然柔软得难以想象,仿佛在探索着什么。 “你知道吗?你的眼泪……特别咸。” ——谁他妈要你管我的眼泪是咸是甜?! 陆偲连翻白眼,简直要气厥过去,身体上的挣扎却是越加厉害。 这段时间因为要照顾梅凌,陆偲有些疏于锻炼,但之前那么多锻炼可不是白费的。 沈晋瑜虽然生在黑道家族,却对打打杀杀的东西没兴趣,他之所以能把陆偲压制,不过是仗着体力与体位的优势罢了,现在他想单凭一只手就扣住陆偲的双手,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很快陆偲就把手抽出来,一拳朝沈晋瑜脸上砸去,砸得又狠又准,连那副眼镜都被砸飞出去。 紧接着陆偲乘胜追击,猛地一撞,把沈晋瑜从身上撞了下去,摔落到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而陆偲迅即压上去,反过来把人骑在自己身体底下。 “沈晋瑜!活得这么自以为是很有意思吗?你听过人死如灯灭没有?那个被你们凌辱玩弄过的陆思早已经被烧成了灰,连一滴汗都挤不出来了,更别说什么眼泪!你有本事去把话对他说啊,你去啊,去啊!” 吼到最后,陆偲近乎声嘶力竭。 他腾地跳起来,在沈晋瑜膝盖上狠狠踩了一脚,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来到电梯前拼命猛按,唯恐慢了半步就会被沈晋瑜追上来。 其实他那一脚踩得可给力了,没把人的膝盖骨当场踩碎已经不错,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呢? 进入电梯后陆偲才松了口气,准备去地下停车场,手插进口袋,却发现车钥匙摸不着了。 该死!一定是刚才在冲突中从口袋里滑落了出去。 叫他回头去找,他肯定是不情愿的,索性来到一楼,从酒店大门口出去,打算拦计程车离开。 他沿着人行道往右走,一路找寻合适的打车点。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呼喊声,他惊愕地回过头,竟然是沈晋瑜追了过来,而且走路的姿势明显不对劲,有点一瘸一拐的样子。 如果陆偲现在有多余的闲情,没准还会在这里欣赏欣赏,全当看笑话。 可惜他没有,他连多看这人一秒都要抓狂,当即掉头就走,加快脚步,恨不能长出翅膀飞到对方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散?他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非要咄咄相逼…… 忽然间,陆偲的脚步慢了下来。 ——你咄咄逼人,凭什么我就只能落荒而逃? 陆偲停住脚,转身面向着沈晋瑜,静候他走到跟前来,开口便问:“其实你是觉得这很有趣对吧?” 沈晋瑜挑起眉梢,还没来得及接话,陆偲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总喜欢拿别人当做玩游戏,我的经历在你看来,大概也是一场新鲜离奇的游戏吧?” 沈晋瑜眉挑得更高,刚要张口,却再一次被陆偲抢先:“在这场游戏里,你就是剧情NC,既然已经game over,NC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听到这里,沈晋瑜眯起眼,眼角掠过一抹略带玩味、但又更加复杂的光芒,沉吟道:“这么说,我就是一个陪主角上床的NC,主角对我来说也只是个上过一次床的陌生人,然后bad ending,对吗?” 陆偲脸色阴了阴,正准备回话,这次却被沈晋瑜抢在前头:“现在主角已经换人,游戏全新重启,这次我想知道,要怎么打出一个happy ending?” “去你的鬼游戏!” 陆偲勃然怒吼,指着自己的胸口,那架势看上去就像要把手指都生生戳进心窝里。也或许他更想戳的是对方的心窝。 “现在这个是我的人生,你不要再在我的人生里来找你的存在感,你听明白了吗?!”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沈晋瑜凑近而来,俊雅的脸庞仿佛散发出一种危险的引诱,缓缓说道,“先故意允许我接近,让我爱你爱得不能自拔,然后再狠狠抛弃我,让我尝一尝被人弃如敝屣痛不欲生的滋味?” “……” 陆偲无语地退后两步,与对方拉开距离。 老实说,这种事早前他还真的偶尔想过,不过现在他倒是很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做,否则的话,岂不就成了跟这家伙相同的变态吗? 他暗自啐了一口,说:“我没空陪你玩这么无聊的游戏,你……” “你的没空只是因为不想?” 沈晋瑜截过话,“还是,也有那么一点不敢?” “不、敢?!” 陆偲猛地牙关一磨,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直到最后,这个人还是想千方百计地引诱他,戏弄他,最后再狂妄地辱没他,是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怒极反笑:“我死都死过了,难道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坏也不过就是再做一次孤魂野鬼,这次我一定会记得,跟你灌下孟婆汤!”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响起惊呼。 一辆银色小轿车,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冲着人行道这边飞驰而来。由于视野的角度,陆偲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而沈晋瑜则看得清清楚楚。 从前看电视的时候,沈晋瑜曾经无聊地想过,为什么当A救B的时候,非要将B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挡上去,难道就不能抱着B一起逃开吗?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当时之所以能够那么想,纯粹是因为电视中的画面看上去分明还来得及,才会造成剧情刻意安排的嫌疑。 而今真正身临其境,他丝毫没有经过思考,身体已经自行作出判断——是冲过去抱着人跑开比较快,还是直接将人推开更快? 有足足十几秒的时间,陆偲完全在状况外,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被沈晋瑜狠狠一推,推得那么大力,几乎是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好一阵头晕眼花,耳中还模模糊糊听到刺耳的刹车声、惊呼声、尖叫声……嘈杂极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坐起身,看到面前的情景,当场愣住。 就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如今被一辆银色轿车占据着,地上还留有醒目的刹车印。 老天!这辆车是怎么冒出来的?假如他还站在那里的话……简直太险了! ——等等,刚刚也站在那里跟他说话的人呢?! 陆偲左右张望不见踪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从地上蹦起来,从那辆车旁绕过去,果不其然找到了…… 那个人,此时就躺在地上,殷红的液体不知究竟是从哪个部位流出来,在身体底下徐徐扩散而开。 陆偲傻站在原地,半晌才猛地倒抽一口气,恢复了呼吸。 他拔腿跑过去,蹲下来伸出手,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对方的身体,只能叫唤:“沈晋瑜,沈晋瑜!” 任凭他怎么叫,那人始终双目紧闭,毫无反应,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陆偲不知所措,抬起头茫然四顾,见到有不少路人围在旁边,他愣了一下,大吼:“别看了,打电话叫救护车啊!快啊!”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纷纷把手机拿出来,有的是打急救电话,还有的是报警。 所有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越发嘈杂不堪,吵得陆偲耳朵里嗡嗡作响,大脑也在胀痛。 忽然有人喊道:“啊!他醒了他醒了!” 陆偲一怔,低头看去,果然沈晋瑜正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睁得很慢,每张开一点,陆偲额上紧张的汗水就多流一点,迫不及待地问:“沈晋瑜,你怎么样?沈晋瑜,你听得到我吗?” 起初沈晋瑜两眼无神,直到目光逐渐找到焦距之后,他的眼珠才开始转动,缓缓移过来,对上陆偲的目光,几秒后,眼皮轻眨了眨,仿佛在说——我听到你了。 “你,你……” 陆偲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半天说不出来,死劲咬了咬牙,终于发出三个字,“为什么?” 现在他回头想来,已然明白,当时沈晋瑜突然把他推开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晋瑜静静看着他,轻微地动了动唇。 陆偲不由屏息凝神,下意识向他凑近,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只听见他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陆偲简直要吐白沫了,却看见沈晋瑜的双眼再次合上,顿时一颗心提到喉咙眼:“沈晋瑜?沈晋瑜——” 现在这个人的模样,其实还想再多看一眼啊……可惜沈晋瑜已经实在撑不住眼皮,眼前渐渐地黑了下去,暗了下去。 第80章 接到云震电话的时候,陆偲正坐在自家的楼梯上发呆。 与此同时,医院里,沈晋瑜躺在重症监护室中,昏迷不醒,尚未脱离危险期。 现在已经是车祸的第二天。 沈家那边当天就得知消息,火速赶去了一堆人,但不是亲人,而是护卫。 此前跟着沈晋瑜的那群护卫,由于未能及时阻止事故发生,被判定为失职,所以这次来的又是一批新护卫。 另外还有些人是来调查事故的具体经过,包括陆偲也曾经被盘问。 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次只是单纯的酒驾事故,那个肇事司机估计这辈子是休想再见到天日了。至于陆偲,他是百分百无辜的,所以并没有遭到为难——至少暂时还没有吧。 严格说来,陆偲真的毫无干系吗?如果不是沈晋瑜推开了他,现在躺在病房里生死未卜的人又会是谁呢? 如今陆偲心中有两个最大的疑问。 第一,沈晋瑜为什么要救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去问沈晋瑜本人,前提是……这人还有机会醒来的话。 第二,这已经是第三个人进医院了吧? 先是陆英捷,再是梅凌,现在又是沈晋瑜,全都是跟他有着、或是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一个接一个发生血光之灾,而且灾祸的起因或多或少都与他有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单纯的巧合吗,还是因为……他? 该不会是他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吧?更或者,难道他就是所谓的扫把星,谁挨上他谁遭殃? 对于这种说法,云震的回应是:“我不是还没事吗?” 陆偲一听也对,把心稍稍放下,转瞬却又提得更高:“该不会接下来就轮到你吧?!” “傻孩子。” 云震轻笑,“不会的。” “可是,可是……”陆偲想说又不敢说,万一真被他说中了什么,岂不就是乌鸦嘴了? 云震听他这么期期艾艾,便提议道:“如果你真的不安心,要不要去寺庙里走走?” “寺庙?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神拜佛?” 陆偲很有点意外,“你也信这个吗?” “很多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而人往往都是宁可信其有。”云震磁性的嗓音隔着遥远电波,听起来格外有种天高云淡的风度。 陆偲深以为然地点头,认真琢磨了一下,说:“我觉得我还是有点信。” 云震便又笑了笑,问道:“你知不知道龙琮寺?” 陆偲说:“知道。” 云震说:“那里有位晟昕老师父,是我母亲的旧友,你可以去跟他谈谈。” “哦,他很厉害吗?”陆偲好奇地问。 “见仁见智吧。” 云震停顿几秒,“至少不会是什么神棍。” 听到这里,陆偲已经拿定了主意:“嗯,好吧,那我什么时候去合适?” 云震说:“我先跟他联络,你等我消息。” “好。谢谢你,云叔。”陆偲真挚道谢。 尽管云震并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太多,却仿佛在一片迷雾中给他指引了方向,心里立时踏实多了。 不知多少次都是如此,在他最无助的时候,这人就是他最大的支撑。 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究竟是他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呢? 陆偲默默思量着,忍不住还是想说:“云叔,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平平安安,好不好?” 云震的笑声透过听筒传达而来:“好。” 区区一个字,令人心安神定。 ****** 三天后,陆偲跟随云震前往龙琮寺。 龙琮寺在当地算得上是最负盛名的寺庙之一,虽然未曾出过什么名震天下的大宗师,口碑倒一直不错,毕竟是百年古刹,它的存在本身就透着厚重的历史感,以及可靠的信赖感,多年以来香火旺盛,访客络绎不绝。 陆偲这次过来除了找大师问问命数,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沈晋瑜。 目前沈晋瑜已经暂时脱离危险期,但仍然昏迷不醒,医生也无法再为他提供什么帮助,只能静候状况发展。 说一句比较听天命的话——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所以陆偲来为他祈福,其实也正是如云震所言,宁可信其有吧。 归根到底,陆偲自己就有过重生的经历,有些东西想要不信也难。 雄伟庄严的大殿,高耸肃穆的神像前,陆偲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祈愿,末了伏地叩首。 准备离开的时候,不经意发现大殿左侧有求签处,陆偲心里一动,向云震问道:“我可以求个签拿去请大师帮我解吗?” 云震颔首:“想求就求吧。” 于是陆偲去求了个签,把签文带去找晟昕。 晟昕,就是云震介绍给陆偲的那位大师。 因为事先打过招呼,晟昕已经在厢房里等待着这两人来到。 第一眼看到晟昕,陆偲着实愣住。 这位晟昕大师,穿着一身宽大的法袍,衬得那高挑的身形倍显瘦削,下巴上留着半长不短的胡子,胡子已然全白。既然据说他是云震母亲的旧友,至少也该有六十岁了吧?可是光看脸的话,说他四十岁大概也没有人会怀疑。 当陆偲向他问好之后,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陆偲看了一会儿。陆偲有些糊涂,也回看着他,越看越觉得那双眼睛异常幽深,仿佛古井般深不见底,不可捉摸。 最后看到大师淡淡一笑,陆偲忽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地往身边瞟了一眼…… 噢,原来如此!那种感觉,就是来自云震啊。 这两个人,都是那么温润如玉,风姿隽秀,还隐隐给他一种莫可名状的亲切感。只不过,晟昕看上去更加超然物外,不食人间烟火,而云震终究还是站在万丈红尘之中。 大师的厢房格局极其简单,正中央摆着一张古朴的方形木桌。三人在桌边坐下,有小和尚给他们斟了茶,便自退下。 陆偲刚把签文交给晟昕大师,云震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公事上的电话,非接不可,而且一时半会儿恐怕还结束不了。 为免打搅另外两人,他起身到屋外去接电话。 陆偲从云震的背影上收起视线,一回头,却看见晟昕把刚刚拿到手的签文放到桌上,那张纸还是卷着的。 到底是已经看过了还是根本没看呢? 正纳闷着,就听见大师启口说道:“小朋友,你生有桃花入命,然而本身的命道却承受不起,导致命途多舛,不能化解,最终转运为煞,注定死于非命。” 陆偲顿时一脸“=口=”的表情。 这段开场白,怎么听起来这么神棍范儿呢? ——咦?等等!他听见了什么?死于非命?难道…… 他的惊讶传递到晟昕眼中,晟昕了然一笑:“看来你还是命不该绝,对吗?” 陆偲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扭头朝门外望望,云震还在讲电话,暂时不会进来。 死于非命、命不该绝……这种事如果被云震听到,不知道会是什么感想呢?会相信还是不相信?又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鸠占鹊巢的人? 陆偲努力把起伏不定的心思按捺下去,重新看回晟昕,脸色开始严肃起来:“大师,您请继续。” 晟昕于是接着说:“你虽然重获新生,不过你前世的煞气也跟着附来了,依然会危及性命。” “怎……怎么会?” 陆偲吓了一跳,等不及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大师的话固然说得非常玄乎,但在听见那样两句之后,不管陆偲想不想相信,都已经有泰半相信。 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容易神神叨叨的人,只要有那么一点点相信,就会很快钻进去,以往他也不是没有因此干过一些在别人看来很脱线的事。 晟昕却微微一笑,带着些许安抚意味:“不必担心,目前你的危机已经过去。” “呃?”已经过去了?什么时候?怎么过去的? 陆偲刚想问清楚,晟昕已经告知:“不是有三个人为你挡了灾吗?” “什么?”陆偲愕然。 三个人?难道是指那三个人?他们帮他挡灾?意思该不会是说,他们身上的那些血光之灾,都是因为帮他才会发生?这…… 陆偲越想越觉得太过超乎想象:“可是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是因为帮我才出事……” 只有沈晋瑜,是为了救他而当场出事,而另外两个人出事的时候,他并不在他们身边啊。 “如果没有你,他们又会不会发生这些灾祸呢?” 听到晟昕这样一句,陆偲彻底没话说了。 没错,归根到底还是他的缘故啊,陆英捷为他与父亲争执,梅凌为他心神不宁,所以才会…… 然而有一点他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他们帮我挡灾?” 晟昕说:“因为这是你的桃花祸,而他们只要接近你身边,以心为你养了桃花,那些祸气就会被吸取到他们身上。自此之后,他们的命数就与你连为一体。如果将来你们分开,之前他们曾经为你挡下的灾祸将会再次返噬在他们身上。” “什么?!” 陆偲大惊失色,“为什么?” 晟昕大师捋捋胡子,悠悠吐出一个字:“命。” “……” 陆偲垂头丧气,肩膀都耷拉下来,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问,“那如果灾祸再次返噬的话,他们会怎么样?” 晟昕笑而不语。 看来已经不用多说了是吗?陆偲挠头:“这些事……您能确定吗?一定都是千真万确吗?” 这话问得虽然小心客气,但毕竟是掺杂了质疑。 晟昕却只是笑了笑,颇有大师风度的样子,缓缓说:“真作假时假亦真。我只是说出我看到的东西,至于你信不信,由你自己决定。” 陆偲沉默无言。 他反反复复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些事玄乎过头,简直不可置信。 可到头来终归是那句话——他敢不信吗?还是应该宁可信其有呢? 烦恼纠结中,蓦然听到:“茶快凉了,喝吧。” 陆偲呆然,只见晟昕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水面上的茶末,浅啜慢饮,那姿态看起来何其清宁淡雅,以至于别人的烦恼似乎都成了庸人自扰。 陆偲叹了口气,端起自己面前的茶默默喝起来,茶水非常清淡,却在口中弥久留香。 不一会儿,云震终于讲完电话回来,见这两人都在悠闲喝茶,便问:“签解完了?” 晟昕看看云震微挑的眉,又看看陆偲瘪下的嘴,微笑着摇了摇头。 ——签没解,也不需要解了。 云震见状没再多问,坐下来一道喝茶。 空气中除了茶香,还依稀飘散着幽幽檀香,耳边远远传来香客求佛的声音、和尚诵经的声音、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更显得这间小小的厢房之内一片安详。 不多时,陆偲的茶喝完了,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成,再在这里打扰大师清修也不好,便提出告辞。 云震让他先去外面等着,自己还要跟大师说几句话。 陆偲离开后,云震拎起桌上的茶壶,把晟昕的空杯里重新斟满茶。 望着云震的动作,晟昕那双浅色眼眸也像这只茶杯一般,被温和的笑意渐渐盛满。 “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晟昕问。 云震回答:“还好,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毛病,前几天她还说要来找你,看样子又得再延迟几天了。” 晟昕叹息:“她来一趟也不容易,路途这么远,还得上山下山,还是叫她不要常来了吧。” 云震说:“下个月是你的生日,她必然是要来的。” 晟昕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那模样看上去竟有种憨憨的孩子气:“我都出家这么多年了,她还老想着给我过什么俗家生日,何必呢?” 云震笑笑:“不管你出家多少年,始终都是她从小带大的弟弟,不是吗,舅舅?” 晟昕回之一笑,孩子气不再,多了几分长辈的和蔼。 家事暂时聊到这里,云震转口问道:“之前你和陆偲都说了什么?” 其实也可以去问陆偲,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听晟昕说来会比较清楚。 等晟昕把先前对陆偲讲过的话概述一遍之后,云震陷入沉思。 陆英捷的事,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梅凌的事也在不久前得知,至于沈晋瑜,根据陆偲在电话中的表述,应该只是单方面的纠缠而已,没想到…… 命中注定的三个男人吗? 呵,他的小玫瑰可真是艳福不浅。 “其实还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他。”晟昕说。 云震:“什么事?” 晟昕:“如果他跟那三个人分开,不仅那三个人会被灾祸返噬,他自身更会受到加倍反弹。” 云震微微一怔:“三个人分担灾祸都快去了半条命,如果全部加倍反弹在他身上,岂不是必死无疑?” 晟昕点头。 云震皱起眉,向来神清气和的眉宇间,也罕见地有了几丝阴沉,许久后他才重新开口:“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知道的越少,才越能遵从自己的本心。” 晟昕说,“不管他现在做出什么决定,所考量的仅仅是那三个人。而假如他知道了这件事,你说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就是存心要利用这些人来为自己保命呢?” ——的确如此。 以云震所了解的情况,单就感情方面而言,陆英捷和梅凌是陆偲都想要的,至于沈晋瑜,几乎把整条命都送给了他,他有可能丝毫不动容吗?如果再加上“为他们的安危考量”这一要素,最终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基本不难预见。 当然,前提还得是那三个人都肯接受的话…… “你呢?” 晟昕忽然问,口吻很随意,眼神却带着深长的意味,“你会不会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这样不是更好?” 云震从容淡笑,“没有什么命运什么注定,只是我喜欢他,他喜欢我,顺其自然。” 闻言,晟昕也笑:“呵呵,都说是无欲则刚,我看你应该反过来,是刚则无欲啊!就算煞气碰上你也得绕道走。” 说着摸摸胡子,似真若假地感叹,“哎,假如你能看破红尘,到这里来潜心修行,修为不可限量啊,兴许能超过我也说不定呢。” “我没有你那样的眼力。” 云震看了晟昕一眼,勾勾嘴角,“况且,你不会还怀念我母亲的鞋底吧?” 想把一个母亲的儿子诱拐出家,这不是欠抽还是什么? 晟昕摸胡子的手立时一僵,讪笑着把手放下,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从小,他调皮捣蛋的时候,就被大姐用鞋底抽;他颓废无为的时候,也被大姐用鞋底抽;他因为这双眼睛所见的东西而慌乱抓狂的时候,还是被大姐用鞋底抽。 如果不是他大姐,或许他早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更或者是由于狂躁伤人之类的事而自取灭亡了吧? 呵呵,他的大姐啊…… 罢啦,离于爱者,无忧无怖! ****** 因为陆偲还在外面等着,云震没有跟晟昕聊太久,道别离去。 龙琮寺位处山间,下去是一条长长的山道,道路狭窄,路况也不太好,机动车不便通行。寻常脚速的话,上山大约要三、四十分钟,下山则快些。 无数人经由这条不起眼的山路前来拜佛问道,不知有多少人得到满意的结果,又有多少人无功而返。 陆偲与云震并肩而行,独自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你知不知道大师跟我说了什么?” 云震说:“知道。” 陆偲一愣。这么说,晟昕已经把事情都告诉这个人了? 陆偲偷觑他的脸色,并无任何不对劲的样子。陆偲暗自琢磨着,多余的话还是没必要说了,只询问道:“那,你怎么想?” “你怎么想?”云震反问回来。 “我……我不知道。” 陆偲扶额,“我真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相信?这听上去实在太神乎其神了,我……” 云震打断他的话,只问一句:“你想不想相信?” 陆偲语塞。 不愧是司令大人,一枪正中靶心! 陆偲无法否认,自己确实是比较倾向于相信的。 撇开私人感情因素不说,站在安全第一的角度,他也应该选择相信吧? 然而这样做的话,又会不会显得他是趁机顺着杆子往上爬,得寸进尺贪得无厌,表面上为别人着想,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见他满脸憋屈,半天都憋不出一个所以然,云震说:“你与其在这里烦恼,不如先问问那几个人,假如他们愿意接受,你现在的烦恼也就纯属多余。” “可是他们会愿意吗?” 陆偲苦笑,“万一他们不愿意……” 云震唇角一撩:“所以你其实还是希望他们愿意,不是吗?” 陆偲:“……” 大人什么的,最狡诈了! 陆偲窘迫地低下头,两只手搓了几下,忽然长叹一口气,远目望天:“老天爷爷啊,你到底……哎哟!” 所以说,小朋友们走路一定要留心脚下,不然的话就会像陆偲同学这样,杯具了。 他是踩到路上的小石头,崴了脚踝。刚崴那会儿还不以为如何,但是当他试图走动,立时感觉到一股尖锐的痛楚,并且越来越强烈,甚至不能把身体的重量放到脚上去,否则不动都疼。 云震给他仔细检查,所幸没伤到骨头,肯定是扭到筋了。 云震转过身,背对着陆偲弯下腰去,说:“上来,我背你。” “呃……你扶着我走行不行?”陆偲干巴巴道。 在云叔兼干爹面前,他的确只算是个孩子没错,但他本身毕竟是二十几岁的成年男人,怎么好意思让人背,而且还一路背下山呢? “你还想伤势再加重吗?”云震回头睨了陆偲一眼,似乎有点好笑,又有点责备。 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这孩子又不乖了。 “快上来吧。” 被云震催促着,陆偲伸长脖子往山下望望,至少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叫他仅用一只脚蹦蹦跳跳下去,那显然是天方夜谭。 别无他法,只得乖乖爬到云震背上。 云震站起来,感觉背上的人位置偏低,便把他往上掂了掂,迈脚往山下走去。 既然已经上来了,陆偲也就不再羞羞怯怯什么的,倒是有点担心:“我重不重?” 云震轻笑几声:“不是早就说过你应该再养胖点?” 陆偲汗了汗,想起当时从对方口中听到这话的情景,那时候他们俩还不太熟呢,而且“小玫瑰”的称呼也是从那天开始流传下来…… 啊哈,所以说,这个人其实早在那时候就已经有所预谋啰? ——老、奸、巨、猾! 咳,总而言之,那句回话的意思是说他并不重吧? 他认真观察着,云震果真面不改色,连喘气都没有急促的迹象,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每一步都是那么踏实,那么沉稳。 陆偲趴在对方背上,身体跟随着这种步履节奏而晃动,连呼吸好像也渐渐同步成同样的频率。 依稀有种沉稳而强健的跳动,从那温暖宽阔的后背传达而来,穿过自己的胸膛,最终与心跳融为一体。 圈在对方脖颈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恨不得就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再也不放开手了。 这个男人,如师如父,如友如伴,叫他怎么放得开?怎么才能放得开? 简直不公平,为什么云震不是三个人之一?如果没有那种命数……是不是云震将来终究还是会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就像被生生掏出一块大洞,冷风直往里头灌,整个胸腔几乎都要冻成冰块。 猝然一股激流从冰层底下窜上来,冲口而出:“云叔!” 云震:“嗯?” 陆偲:“我有没有说过喜欢你?” 云震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滞了一滞:“如果你想说,我在听。” 陆偲吸了口气,那口气吸得极深,仿佛连肺部都容纳不下,穿透了五脏六腑,最终熊熊爆发出来:“我喜欢你,云叔!” 云震依旧往前走着,步履平稳如初,嘴角慢慢上扬:“嗯。” “我喜欢你。” 陆偲重复了一次,却总觉得还是不够,再次补上,“我爱你。” 云震:“嗯。” 陆偲:“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吧?” 云震:“嗯。” 陆偲:“我们永远不分手,好不好?” 云震:“嗯。” 陆偲终于放了心,情不自禁在云震颈上重重亲了一口:“那,你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云震侧过头,面颊轻轻磨蹭到陆偲的额角,肌肤相拂的触感光滑得像暖玉一般。 陆偲只听他低沉地笑了笑,说:“晚上我慢慢告诉你。” “……” 三秒后,滚烫的热流从陆偲胸口飞速窜入脑袋,整张脸变得堪比此刻的天空——一片一片红云,仿佛滚滚火焰燃烧着天际。 余晖洒满大地,铺在人们脚下,在路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两个交叠起来的身影分不清谁是谁,宛如一体。 第81章 照云震的建议,是让陆偲先找那三个人商量试试。 说是说三个人,但这沈晋瑜吧,情况与另外两人其实还不能完全相提并论,再者目前他仍处在昏迷中,要怎么处置他得等他醒来再说。 而梅凌吧,目前还是个伤患,脾气又比较让人头疼。 所以陆偲第一个找的人,就是陆英捷。 即便是向来对他关爱有加——比起哥哥更多了一份情人的爱怜、比起情人更多了一份大哥的关护——的陆英捷,要陆偲厚着脸皮提出那种要求,也免不了会心虚,为此他还特意拉上云震作陪,就当以防万一吧。 他把地点选在自己的住处,名义上是邀请两位工作辛劳的大忙人来吃顿便饭,至于这顿饭的主厨自然是他本人。 饭桌上的气氛,虽然算不上热络,倒也不至于太过冷场。 云震这边,对其他两人的态度都是一如往常,再自然不过。陆偲那边,对云震是比较自然,对陆英捷则有点小紧张。 而陆英捷,对这两人则是无奈。陆偲方面就不提了,对于云震的存在,陆英捷是既难于接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不接受。 那个下午在云震家的事情发生过后,云震有再找他谈了谈,主要是阐明态度:这事就这样了,他要么就接受,要么就逼迫陆偲做出割舍。 其实,多一个人,并不会把陆偲的感情分走,陆偲该爱他多少,始终爱他多少,既不会因为多一个人而减少,也不会因为少一个人而增多。反过来,更多人陪着陆偲,陆偲得到的关怀就会更多,因为都是他所爱的人,那么他也就会更加开心快乐,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听听,这样一番话,叫人怎么去反驳? 晚饭结束,阵地转移至客厅。 云震独自坐着单人沙发,陆偲和陆英捷则同坐在大沙发上,这架势看似寻常又不那么寻常,气氛平静而又隐隐暗潮汹涌。 就这样吧,陆偲开始正式摊牌。 当听完陆偲的讲述之后,陆英捷并没有像陆偲预想的最糟结果那样大发雷霆,当然更没有欣然接受,只是久久地沉默着,冷峻的面容越发冰寒彻骨。 显而易见,他恼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怎么可能不恼? 陆偲到底是要多贪心,已经有两个还不够,居然还想再来两个?而且这两个…… 梅凌,这人素来与他极不对盘。设想一下,假如今晚在场共进晚餐的人再加入一个梅凌……简直就无法想象。 而沈晋瑜,这家伙又算怎么回事?不谈别的,沈晋瑜在私生活方面风评不佳,还跟秦秋有过那么些不清不楚的暧昧,陆英捷对他又何来什么好印象?更何况他的出现又是这么突兀,之前都毫无迹象,凭空就冒了出来,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吗?! 眼看陆英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陆偲心里也越发忐忑不已,硬着头皮凑过去握住他的手:“哥,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如果可以,我绝对绝对不想让你有一点点不高兴,可是我真……” “你相信?” 陆英捷打断他,质问,“你真的相信那种事?” 那种事,指的就是陆偲刚刚所描绘出的那些东西。 注意,不是描述,而是描绘,就好比印象派画家的大作,懂的人才会懂,不懂的人一头雾水,压根进不了状况。 想想看,这些什么命啊煞啊之类的玩意,还能再怪力乱神一点吗?有几个人听了会不觉得荒唐?又有几个人能够听信?即使是陆偲……他信吗?他确确实实相信了吗,还是仅仅为信而信? 陆英捷注视着陆偲,那目光如同利剑,要生生割开他的皮肉骨骼,一直刺探到他的灵魂里去。 陆偲的心脏猛地揪紧,旋即松弛开来,整个情绪都随之放松下来,也或者说是索性豁出去了吧。 “我信。” 他顿了顿,握着陆英捷的手更用力,一股执拗的力量传达过去。 “更主要的是,假如你离开我,然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因为我而遭遇不幸,遑论还是我喜欢的人?” “……” 陆英捷眼中的锐利光芒渐次隐去,变得无比幽暗。 无言相对半晌,最后他沉沉地问:“每个人,你都喜欢?” 在这个问题上,陆偲犹豫了一阵子。 要说喜欢,陆英捷当然是毫无疑问的,梅凌也是肯定以及确定的,至于沈晋瑜,这个人还真不好说,虽然他那舍命相救的举动确实令人震撼,可是震撼并不等同于喜欢吧?只不过,如果现在把他撇出去的话似乎又要多费唇舌,姑且就先保留着吧…… 见到陆偲点头的那一刻,陆英捷倏然闭上眼,就像人在看到什么极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时,干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眼里只有一片漠然到极致的死寂:“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现在不能答复你,让我想想。” 说完扯开陆偲的手。 虽然陆偲手上的力气不小,但陆英捷的力气明显更大,就那样把他的手与自己彻彻底底剥离开来。 陆偲愣了愣,涌起不详的预感:“你要去哪里吗?” “回去。” 这个答复非常简单,可听在陆偲耳中就半点都不简单了。 一瞬间他联想到很多东西,而且都是不好的东西,当看到陆英捷作势要站起来,他就再也无暇多想,直接扑了过去。 陆英捷猝不及防被他扑个正着,在他本身的重量以及撞击力的双重冲击之下,倒进了沙发里。 剑眉紧蹙,透着一丝警告:“陆偲?” 听,连“小偲”都不叫了。 陆偲整个人压在陆英捷身上,不愿让他离开,更不能让他离开,否则他这一走,就好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总之现在陆偲唯一能考虑到的事,就是必须把这个人留下,不管使用任何手段。 首先来软的—— 腆着笑脸,极尽温柔地唤了声:“哥~” 陆英捷:“……” 陆偲:“哥,我知道你要想,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今天你就先不要想了,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陆英捷没有说话,似乎懒得跟陆偲废话,扣住他的双臂就打算把他从身上弄起来。 陆偲哪能跟陆英捷拼力气?眼看着自己被越推越开…… 不好!这人就要跑掉啦! 陆偲急了,口不择言地大喊:“云叔帮我压住他!” 这样一声喊出来,陆英捷也不知是惊的愣的还是怎的,力气骤然一泄,手一滑险些没抓住陆偲,从隐隐抽搐的嘴角内挤出声音:“陆偲——” 那声音传到耳朵里,陆偲觉得耳膜都颤抖了几下。 他缩缩脖子,干脆什么三七二十一都不顾了,埋头在陆英捷脸上嘴上讨好地猛亲,边亲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误,我不该让云叔帮我压你,要不我们一起去压云叔吧!” 最后那半句绝对不是口误,百分之两百是故意的! 尤其当陆英捷向云震看去的时候,发现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抱在腹间,可以清楚看到他的腰腹笑得微颤。 陆英捷不禁越发尴尬,不仅仅因为陆偲那个不靠谱的冷笑话,更因为这小子就像狗崽似的在他整张脸上到处亲个没完,简直赖皮到了极点。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啊,尤其是摊上一个猪一般的队友…… 向来英武果决的陆中校,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窘境,这边头疼不已,那边陆偲还在念叨不休:“哥,哥,这么多天没见你想不想我?我每天都想你,我真的可想你了,你不要走好不好?就多陪陪我吧,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还有很多事想跟你做……” 很显然,陆偲着实是豁出去了,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 嗯哼?节操?那是啥玩意,能吃吗?╮(╯_╰)╭ 陆英捷想,假如他坚持要走,陆偲说不定真的会叫云震帮忙拦住他。而以云震对陆偲的宠溺程度,很有可能会帮忙。 他的头越来越疼,偶然间感觉脸上又热又凉,才意识到陆偲几乎把他亲得满脸口水。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把人呼了下去,坐起身来深吸口气,终于还是说:“好了好了,我不走。” 陆偲被那一巴掌呼到了地下,正准备再跳回沙发上,一听到这话,当即老老实实蹲在原地不动,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沙发上的人,恨不得把屁股后面的大尾巴伸出来拼命摇晃一般。 陆英捷揉揉太阳穴,另一只手却不知不觉伸出去,扣住陆偲的肩膀把他拉起来,让他侧坐在自己腿上,朝他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现在你满意了?” 陆偲笑得纯良,笑得憨厚,笑得人畜无害,还特别乖巧懂事地用袖子给陆英捷擦拭脸上的口水(那原本就是他自己弄上去的口水吧喂!)。 陆英捷着实被他弄得火气上升——各种意义上的火气,甚至想把他直接扛上楼教训一顿,忽而又记起什么,扭过头去。 陆偲也跟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于是四目……应该说是六目相对。 清楚看到云震眼中流露的玩味,陆偲耳根红了红,暗自掬了把汗,说:“云叔,你今晚留下来吗?” 云震忍俊不禁地笑了。 这个小家伙,明知道他没打算过要留下来,这样问是不是也算一种狡猾呢? 今天他是被拉来坐镇,万一情况恶化到不可开交,那他就得出来帮忙收拾。结果陆偲倒是自己把状况解决了,虽然手法上比较……另类。 总之,既然这两个人如今相安无事,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起身走过去,托起陆偲的下巴,弯下腰在陆偲唇上轻轻一吻。 这会儿陆偲是坐在陆英捷腿上,所以这个吻等于就发生在陆英捷眼前,刹那间心口一紧,似乎有点窒息,有点刺痛,还有点无奈,又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 云震刮刮陆偲的鼻梁,说:“我先走了,明天英捷还要跟我去基地办事,你别拖着他玩太野。” 陆偲本就有点泛红的脸顿时近乎紫黑,紧抿着唇,一副硬生生把什么东西憋了下去般的表情,而后咧咧嘴,表示悉听教诲地用力点头。 云震被他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逗笑,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便转身离开。 看着云震的背影,陆偲的胸口骤然涌起又酸又涩的滋味,他一把拖住云震的手,脱口而出道:“你不能留下吗?” 云震回过头,看到陆偲的目光忽明忽灭地闪烁着,仿佛明明知道有什么不对,却还是很想这样做。 因为不舍,不舍他走。 其实不光是出于不舍,应该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于心不忍吧。 ——真是个小呆瓜。 云震揉揉他的脑袋:“不了,我还要去医院接我母亲。” 听到这话,陆偲也就没法再多说什么了,慢慢松开手:“喔……那好吧,云叔慢走,改天见。” 云震温和一笑:“改天见。” ****** 二楼,卧室。 到底是憋了这么多天,再加上被陆偲勾得各种火往上冒,陆英捷当下就把他摁在床上干了一回。 跟以往相比,今天陆英捷的动作明显粗暴了些。在他高大健壮的身躯底下,越发显得陆偲可怜兮兮,好像连手脚都无处安置,只能无力地跟随着对方的动作而动荡摇摆,简直不知道他究竟是痛苦还是爽快,声音时高时低变化多端,一会儿像是浪叫,一会儿又像是求饶。 迷乱不堪的气氛满室缭绕。 事后,陆英捷抱着陆偲去浴室冲洗,洗着洗着又把他按在墙上干了起来。 彼时陆偲的嗓子基本已经发不出声,就如惨遭蹂躏过的小狗崽般只能一抽一抽地吸气,整个人软若无骨地挂在对方身上。 不得不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潜藏着或多或少的嗜虐因子。陆英捷被陆偲这副模样刺激得近乎失控,险些就把他在墙上撞散了架。 之所以只是“险些”,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内心深处对于他的怜惜占了上风。 终于做完了,澡也洗完了,陆英捷把半虚脱状态的陆偲抱回房间,放在床上。 这张床舒适到堪称豪华,床上的两个人却紧紧挤在一处,面对面地侧躺着。 陆偲枕着陆英捷的臂弯依偎在他怀里,后者一手轻轻抚弄着陆偲的头发,一手与他十指相扣。 与一个小时之前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狂乱相比,现在的气氛分外宁静安详,仿佛这一刻将永远持续下去,自此地久天长。 不知过了多久,看似早已睡着的陆偲忽然开口:“我是不是很奇怪?” “怎么?”陆英捷应道。 “就是说我……” 陆偲语气飘忽了一下,“我同时喜欢好几个人……”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到在头上抚摸着的那只手停住了。 如果现在他抬起头,将会看到一副紧蹙如山的眉头,以及一双阴郁黯沉的眼睛。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 听见这句话,陆偲默然少顷,才把头抬了起来,字字如刻:“哥,如果你离开我,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只能给你偿命。” 陆英捷刹那无言。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那番宿命论,假如是放在一年之前告诉他,他一定只会觉得荒诞无稽,全当冷笑话来听。 然而现在他面前有个陆偲,一个与他过去二十几年来所认识的陆偲截然不同的陆偲。 可以说,陆偲本身就是不科学不合理的存在。而在他身上、在他周围的人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全部凑到一起来看,确实也有点过分巧合,让人无法完全忽略,即使是最离奇最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最糟糕的是,假如那个可能性成真,一旦将来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后果,对于双方而言都将是毁灭性的重大打击。 陆偲刚刚说出的那种话,是假的也不好,是真的……更不好。 良久,陆英捷一声叹息,放在陆偲头上的手大力地揉搓几下:“别说傻话,那种事不会发生。” 谁都没事最好,不论是谁。 陆偲闻言嘴角一弯,眼角也弯,那表情像极了一只笑眯眯的招财猫:“所以你不会离开我对吧?” 陆英捷:“……”好小子,原来又想把他绕进去! 瞬间被那凌厉的目光慑了一下,陆偲立马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陆英捷怀中,鼻尖紧挨着他的胸膛,仿佛在对着他的心脏娓娓倾诉:“其实更主要的是,我喜欢你,我舍不得你……” 陆英捷再度无言。 舍不得……归根到底,始终在于这个舍不得。 他不也是一样?假如能够舍得,就不至于把自己陷在这种境地进退两难了。 他是这样,那么另外几个人呢,又会是怎么样? 沈晋瑜姑且不论,以梅凌的心高气傲,能够接受得了?如果不接受,陆偲想必会非常失落;而如果接受,是不是他们以后就真的要维持这种……这种多人关系? 一道刺目的光芒掠过黑瞳,转瞬沉寂,他合上双眼,收拢手臂把怀中人拥得更紧,简直要将之融入血肉一般。 ——小偲啊小偲,哥该拿你怎么办? 第82章 - - 在整整一周的昏迷之后,沈晋瑜终于苏醒过来。 陆偲在第二天得到消息,赶去医院,却在病房外面被保镖拦住,禁止探视。 这些保镖们职责所在,除非得到上面的交代,否则陆偲想要过他们这关是绝无可能的。 陆偲只好离开,时间很快就过去两个礼拜,期间他又去过医院一次,仍然无功而返。 直到这天,他接到沈晋瑜本人打来的电话——之前沈晋瑜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问陆偲要不要去看他,要的话现在可以去了。 陆偲当然是去了,这次病房外的门神没有加以拦阻,只确认了他的身份,便予以放行。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沈晋瑜背靠着床头坐在那里,正用平板电脑玩游戏。 这人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游戏爱好者,不论是电子游戏还是……所谓的人生游戏。 比起刚被送进医院那阵子,如今沈晋瑜的气色明显好多了,看样子醒来之后的这两周他调养得不错。 当时被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那么直冲冲地撞上,哪怕是一头牛,至少也得去掉半条命吧。 所以说沈晋瑜着实算是极其走运,全身上下各种大小伤内外伤,居然都不致命,也不会留下什么麻烦的后遗症。 除了腿部。这是他伤得最严重的地方,现在他的两条腿,里面是钢板钢钉,外面是硬邦邦的石膏,至少个把月内下不了地。 至于以后,如果复健顺利,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幸运的话,走起路来不至于跛脚,只是逢阴雨天有可能会骨头酸痛,就看保养得怎么样了。 陆偲不由联想到陆英捷和梅凌这两位,似乎也是这样,当时的情况看起来非常吓人,但最后都万幸地有惊无险。 见陆偲到来,沈晋瑜把电脑放到一边,向他露出笑容,笑得很清淡,却又仿佛有百般滋味在其中,复杂难辨。 陆偲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来,沈晋瑜见他几度欲言又止的样子,索性主动开口:“你想问什么?” ……他想问什么? 当然是问,为什么。 车祸发生之初,陆偲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这些天来他已经翻来覆去地想过无数次,但也许是想得太多了,到后来他反倒不想问了。 其实吧,生死关头,一个人不假思索地为了救你不惜舍身相护,这原因又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所以现在,陆偲只想问一句话:“你后悔吗?” 沈晋瑜状似思考了一番,答道:“如果你被我感动,接受跟我在一起,那我也就不需要后悔什么了吧。” “你……”陆偲不知道作何感想。 感动?也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吧,但更多的却还是困惑,“你真的对我这么……这么想要跟我在一起?” 沈晋瑜勾起嘴角,那答案俨然都在不言中了。 陆偲皱眉,这个人的表现越是风轻云淡,他的心情就越沉重复杂:“可是你应该没有忘记,你曾经对我……对陆思做过什么,而且他之所以出车祸,也是因为那些事才会精神恍惚……” “他是他,你是你。” 沈晋瑜截过话,“从一开始我所看到的就是两个人。” 他不能否认,他曾经对陆思做过的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确实是非常不道德,对此他又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我害了你,我是个人渣败类——如今的陆偲恐怕也不会稀罕他这样道歉吧。 何况他也不想把两者混为一谈,他所在意的,从头到尾只有眼前的这个人而已。 他只想看着这个人,只想往前看,只想…… “难道说,到现在你还是恨我?”他问,声音在某个瞬间似乎虚弱了一下。 陆偲沉默不语。 恨,其实老早就不恨了,毕竟已经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这些天来他反复考虑着沈晋瑜的事,考虑越多,也越来越明白,有些事情沈晋瑜并不是刻意针对谁,只不过你刚好撞了上去。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沈晋瑜没做错,关键在于,他就是这样的人,说是他的思维方式不正常也可以,说是他的情感功能有缺失也可以,他甚至连对方会因为他的行为而受到多少伤害都不知道,他根本不懂得去想,更无法去感同身受。 一个自己感觉不到疼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把别人弄疼为什么是错误的。 恨一个这样的人,纯粹是白费力气,于是陆偲也就懒得去恨。 而事到如今,自然更是恨不起来了。 回头想想,前世他撞车而死,如今沈晋瑜又为了他而被车撞得差点送命,算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莫非这也当真是所谓的命运吗? 这么想着,陆偲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有些事要告诉你。” 他所指的事,就是那天从晟昕大师处听来的东西。 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沈晋瑜一直安静听着,慢慢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觉得颇有意思的样子,完全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表现出猜虑质疑或是抵触不屑。 所以说他的脑子果然跟正常人不一样吧! 最后陆偲总结陈词:“所以你要是真想跟我在一起,那么必须同时接受另外三个人的存在——就这样,你自己想想能不能接受吧。” 把决定权交到沈晋瑜手里,在陆偲的心思中,有一部分是无可奈何,还有一部分,未尝不是夹杂着些许恶意。 ——想跟我在一起,你以为真有这么简单?你曾让别人轮奸我的身体,我就让别人“轮奸”你的心,你接受吗?你忍受得了吗? 谁知沈晋瑜连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直接就问:“只要我愿意接受他们,你就会接受我,是吗?” 陆偲终于怔住,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抠了几下,可惜这动作不能把他心里那些纠结的沉疴都抠出来,他再次叹气,幽幽启口:“目前来说,我不能把你撇到一边,然后眼看着你遭遇危险,所以如果你确定要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拒绝,只是我也不……” 话到这里,身后忽然传来响动。 陆偲回过头,只见三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走在后面的两个大概是随从,沉默而遵从地跟在为首的男人后方。 那个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容貌英俊,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非常风度翩翩,而又不失干练气魄,就像是坐在摩天大厦最高处的那种精英中的精英。 尤其那双眼睛生得格外漂亮,眼形长长,眼尾细而微弯,在一个不经意眨眼的瞬间,陆偲就感觉视线仿佛被迷了一下。 真是厉害的桃花眼啊,二十年后的沈晋瑜想必也会是这样子吧?褪去了年轻时浅显的风流,增添了几分经过岁月沉淀的风韵…… ……唔?等等等等! 就在陆偲心惊肉跳的同时,听见沈晋瑜喊了一声:“爸。” OH!MY!GOD!真是那个变态杀人魔! 陆偲差点从椅子里滑了下去,赶紧一拍扶手把自己撑住,战战兢兢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朝那人点头哈腰:“叔叔好。” 话刚出口,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叔叔个毛线啊叔叔!你跟人家很熟吗?最最起码也该叫沈先生才对吧! 哎,还不就是一时紧张口不择言了嘛…… 对于陆偲的口误,沈佟渊倒没什么反应,走过来停在陆偲面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就这么久久地盯着他。 曾经令陆偲惊艳不已的那双眼睛,此刻却只叫他额头冒汗,后颈发凉,心里七上八下直打鼓。 其实要不是曾经听沈晋瑜说过那些事,单单面对着沈佟渊这个人,陆偲未必会紧张至此。 又有谁能想到呢?第一眼看去那么知性儒雅的人,竟然会是黑道BOSS级别的人物,甚至还心理扭曲杀人不眨眼…… 陆偲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他真不该今天到医院来,好死不死跟沈大BOSS碰个正着。 噢,对了,假如以后沈晋瑜跟着他混,接触到沈大BOSS的机会恐怕还少不了吧? ……现在把沈晋瑜从名单上划掉还来得及不? “他当时推开的人就是你。”沈佟渊终于开口,听上去有三分是提问,七分却是肯定。 推开?陆偲很快明白过来,这指的是车祸发生时沈晋瑜把他推开的事。 一丝不祥的预感掠过心间,也只能诚实地点点头。 下一秒,沈佟渊忽然扣住陆偲的下巴,把脸抬起来,居高临下的目光直射而去:“就凭你?”话语中透出冷蔑,眼睛里却依稀带着隐晦的探究。 陆偲:“……” 人不可貌相,果真是至理名言。 别看沈大BOSS的外表像坐办公室的,出手却堪比打擂台的,那手指又硬又有力,就像一把钳子牢牢箍在陆偲的下巴上。 陆偲怀疑,假如这个人有心的话,甚至可以当场捏碎他的颚骨。 好在对方似乎暂时还没这打算,但也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了,挣扎也不是,不挣扎也不是,而且……“就凭你”?这样三个字叫人该怎么回应才好? 于是他挂着一脸茫然,无辜般地望着对方。因为现在他既不能强硬地跟人对着来,也不能表现得太软弱可欺,装傻充愣就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谁知道沈佟渊又吃不吃这套呢? 看起来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手上的力度也不松不紧,质问道:“说吧,你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陆偲被问得莫名其妙,难道这个人以为他是故意接近沈晋瑜,实则别有所图? 拜托!是你儿子非要缠着我好吗?——这话陆偲当然不能直说,无奈辩解:“没有,您误会了,我没有那种意思……” 话音未落,忽然感觉胯间一凉,带来某种硬邦邦的触感,陆偲愕然低头,只见一把黑色手枪正抵在那里。 握枪的那只手,与现在扣着他脖子的这只手,来自同一个人。 问题是,这把枪到底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掏出来的啊?! 这不是陆偲第一次被枪指着。说来还算有点因缘巧合,上次用枪指着他的人,就是此时这个人的儿子。 区别在于,上次陆偲更多是觉得惊讶,外加一些慌乱无措。这次则快被吓得半死,冷汗湿透重衣。 最要命的是,这人指哪儿不好,偏偏指他那种地方…… 艰难地吞口唾沫,想叫人冷静一点有话好说,紧缩的喉咙却根本挤不出声音。 ——尼玛!沈晋瑜!还不快来制止你的变态老爸?! 面对如此剑拔弩张的局势,沈晋瑜坐在床上毫无动静,仿佛是作壁上观的局外人一般,如果不去看他那几乎被指甲生生抠出血洞的手掌心的话。 至今他还记得最初几次看到他父亲杀人的情景,第一次,他完全呆住了,第二次第三次,他试图求情了,结果呢?那些人死得更快更凄惨。 那么现在呢,让他去求情吗?求吗? 那边,沈佟渊步步往前,陆偲被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床头柜边,再也无处可退。 “他差点为你废了腿,送了命,你把该赔的赔给他,然后彻底消失吧。”沈佟渊这么说道,那口气居然非常轻描淡写。 听在陆偲耳里却是越发毛骨悚然。 赔给他?赔什么给他?难不成是…… 胯下一寒,菊花一紧。 ——尼玛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陆偲突然有股抓狂的冲动。 正所谓,狗急跳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吧? 反正已经无路可退,陆偲干脆豁出去了,心一横道:“如果是他亲口这样对我说,我自然乖乖消失,不然……” “不然?”沈佟渊挑眉。 不得不承认,这副表情出现在他脸上,别有一种成熟男性的风采魅力,只是与此同时还伴随着BOSS级的巨大压力。 陆偲忍不住又吞了几口唾沫:“不然我总得有个健康的身体才好照顾他吧。”所以赶快把枪从那个地方拿走啊!万一不小心走火了怎么办!尼玛我要是成了太监你儿子就一辈子守活寡吧(Are you sure?)! “……” 数秒后,满室的死寂被沈晋瑜的低笑声打破。 陆偲暗骂:笑笑笑,笑屁啊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要你有什么用?打进冷宫! 刚骂完,就感觉到顶在他胯间的枪口开始移动,徐徐往上,越过他的腹部、胸口,最后来到颈部,在喉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 沈佟渊说:“很好,我就来看看你能怎么把他照顾好。” 话虽这样说,陆偲却分明嗅到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气息,从每个字眼当中散发出来。 与其说这人的意思是要看他把沈晋瑜照顾好,不如说是等着看他怎么把人折腾坏才对吧! 无论如何,陆偲现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勉强在嘴边扯出一笑,客客气气回道:“谢谢。” 谢什么?谢你的宽赦,谢你的威胁,谢你的黑色恐怖? 咳哼,让人自己去意会吧。 沈佟渊冷冷盯着陆偲,终于把枪收了起来,一直扣在陆偲下巴上的手也放开,说:“你出去。” “呃?” 陆偲愣了一下,刚想开口就被打断:“叫你出去就出去,让你进来再进来。” “……” 所以这并不是赶他走人,只是要他暂时回避? 于是陆偲乖乖闭上嘴巴,出门等着去了。另外两个跟着沈佟渊同来的随从也相继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四目相对,五分相似的容颜,六分相近的神情。 “你们迟早要分道扬镳。” 沈佟渊说,不是恶毒的诅咒,也不是玩笑的调侃,只是陈述一个笃定的事实,“你会为他死一次,就会为他去死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身上。” 沈晋瑜沉默少顷,淡然道:“我宁愿为他去死,也好过像以前那样活。” 沈佟渊双眼一眯,目光瞬间难以捉摸,森冷锐利,似乎还有那么点嘲弄:“你不是活得很自在吗?” 沈晋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杀人是在什么时候?在我六岁还是七岁?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人的生命有多轻,那么努力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对我来说,这里就像个虚幻的游戏世界,不管我怎么做,所有人的喜怒哀乐始终都跟我隔着一层纱。” 这么说着,他的神色看起来也有些虚无缥缈,仿佛笼罩着重重云霭。之后云霭又逐渐散去,那张脸开始变得真实、坚定、光芒初露。 “直到遇上他,我才感觉很多东西变得真实鲜活。” “哦?所谓爱的感召吗?你还相信爱情?” 如同在说“真是个傻孩子”似的,沈佟渊笑了起来,但那绝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笑容,削薄的唇角就像刀刃般锋利,好像可以划破世上一切的虚妄,使之暴露出最苍白最丑陋的一面。 沈晋瑜的目光暗了暗,旋即重新亮起来,摇摇头:“爱情倒在其次,我就是想要他,有他在身边就足够了。” 沈佟渊的笑容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半晌他缓缓开口:“你不要后悔。” 阳光从窗外照设进来,金色的光线似在两人中间架起一座光桥。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一阵凉风拂进窗台,那些尘埃便在两道视线的夹缝当中飘荡旋转了起来。 忽然沈晋瑜闭上眼,若有所思:“我现在似乎明白了,你对那个女人……你对我母亲其实不存在信任,你想要的只是一种感觉上跟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的爱情,以及一个正常而完整的家庭,但是她打破了你的设想,所以——其实你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吧?” “……” ****** 病房外,陆偲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终于见到沈佟渊出来,看样子已经准备离开。 他一出门,那两个候在门外的随从立即跟了上去。再然后他们离开的方向,刚好是陆偲所在的这边。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陆偲躲避不及,只好露出礼节性的笑容。 沈佟渊当然不会回以笑容,也没有说话,只是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朝陆偲瞥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陆偲猛然感觉像被什么恶灵盯上似的,背脊发寒心惊胆战。 直到再次进入病房的时候,陆偲的两条腿还有点虚软。 上次他被人吓成这样,似乎还是在刚刚认识陆英捷的时候。偶尔陆英捷身上也会散发出一股血腥气,那是曾经浴血奋战的遗留之物。而沈佟渊身上的气息,则更像是天性般的好杀嗜血。 难不成他真的被这么个杀人魔给盯上了吗?OH NO——! 见陆偲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沈晋瑜伸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陆偲心不在焉,什么也没多想,就把手交了出去,被沈晋瑜牵着在床沿坐下来。 “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沈晋瑜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柔安抚。 在这种浑身发冷的时刻,陆偲不得不认为这个怀抱异常温暖,放任了对方的举动,怀疑道:“他真的不会吗?” “你喜欢我吗?”沈晋瑜忽然问。 陆偲愕然一怔,面对着那道认真深切的目光,他默默低下了头,思忖良久,才低声说:“喜欢过吧……” 第一眼的好感,第一次的身体结合,融合成一种暧昧模糊的情感。 陆偲想,至少在当时的某个阶段,也许几分钟,甚至也许几秒,他是喜欢着这个人的吧。 听到他的答复,沈晋瑜轻轻吐出一口气,似乎是叹息,也似乎是松了口气。 他把陆偲的脸托起来,说:“试着再重新喜欢我一次,好吗?” 忽然间,陆偲心中百味杂陈。 曾经他被这个人当做玩物,被轻视,被侮辱;现在同样还是这个人,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求他回心转意…… 这一次,算是他赢了吗? 最终他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闭上眼。 这眼睛一闭,看上去就像无言的默许——反正沈晋瑜是这样认为了。 沈晋瑜扬起嘴角,桃花眼里几乎可以看得见花瓣芬芳。他凑了过去像是要吻上陆偲,但最后却从他的唇缘轻掠而过,把脸埋进他颈窝,要牢记他的气息般深深地呼吸着。 喜欢我吧,我一定在你身边,哪怕下地狱我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只要你喜欢我…… 第83章 作为年度大作,《争锋》早早就被安排在热门的寒假档,并特地举办了隆重的首映礼。 这部电影本身就挂着许多金字招牌,不论导演也好,主演也好,甚至武指美工之类的工作人员也好,个个都可谓是业内翘楚,名头响当当。 再加上此前梅凌发生的那场车祸,恰恰又发生在杀青仪式当晚,更是变相地为这部电影宣传了一大把,未上映之前就已经饱受万众瞩目。 首映礼当天,电影的主要相关人员差不多都到齐,主演们自然更不例外,尤其以梅凌为首。 如今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事实上他的体质本就优于常人,同等伤势,他的恢复进度比起别人至少快了三分之一,只不过一直没在人前正式露面而已。 所以,这也是梅凌车祸后初次在公众场合现身,倍受关注。可以说,在场的媒体记者有很多是冲着他来的,当然电影本身也重要,可又怎么及得上梅天王来得更有话题呢? 大家无不好奇,在经历这样一场事故之后,梅凌本人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不是有所消瘦,精神状态有没有受影响,会不会留下创伤后遗症? 带着诸此种种的疑问,众人到达现场亲眼一看,全都化为了惊叹。 今天梅凌穿了一袭鸽灰色的长款风衣,脚踏黑皮靴,微微卷曲的长发披下来,在鬓角两边分别挑起一缕头发,绑成麻花辫拉到脑后束了起来,这身装扮衬着那白皙无暇的皮肤,更显得俊美无俦,华贵不可一世。 果然不愧是梅天王啊,他们想,还有谁能比这人更适用“完美”这个词呢? 首映礼上播放了几段片花,让人们先对影片有初步了解。许多人被精彩的片段勾起了兴趣,等到这些报导内容在各大电视媒体上播出之后,势必将吸引到更多民众吧。 很快就到了记者的采访时间。起初众人的提问都是与电影相关,渐渐地,话题就开始集中到梅凌身上,并且越来越倾向于他的个人情况。 基本上,梅凌的公众形象向来不错。你说他是GAY吧,但他从不闹出什么艳俗丑闻。你说他傲气吧,他却也不会在媒体面前耍大牌。 他的下属们公关能力都很强大,何况他自己又不是笨蛋,即便偶尔碰上了恶意冒犯的,他也不愁没办法叫人知难而退。 眼下众人恨不得一拥而上,用潮水般的问题把他淹没,他倒也不骄不躁,从善如流地回答了一部分,忽而做个手势打断提问,说:“稍等,我给大家介绍一个人。” 然后他喊道,“陆偲。” 由于他是在台上对着公共话筒讲话,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播出去,整个会场都能听见。 这边厢,陆偲正躲在角落里跟陆英捷通电话。 在这两人的事情上,陆英捷的父亲——陆宏师虽未实施什么过分强硬的手段,但终归无法坐视不理,于是利用职权之便,给陆英捷压了一个任务下来,要把他调到外地一段时间。时间不长,前后三个月,毕竟陆宏师还是有顾虑,万一时间太长,导致人发生太大的反弹,那就反而得不偿失了。 时间再短,至少让那两个人分开来晾一晾,最好再凉一凉吧。 其实陆英捷并非不能够拒绝,只是他也不想太跟父亲对着干,反正就离开个把月而已,他受得了,陆偲当然也等得了。 这两天陆英捷就会出发,陆偲今天被梅凌要求着跟过来,只能明天再去和陆英捷聚聚。 忽然听到梅凌的喊声,陆偲怕他有什么急事,便匆忙与陆英捷约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结束通话,跑到台下,向梅凌投去疑问的眼神。 梅凌招招手,示意陆偲到台上去。陆偲越发狐疑,可又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问东问西,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台。 刚走到梅凌面前,就被他捉住胳膊拖过去,揽住他的肩膀面朝台下,笑道:“大家认识一下,这是陆偲,也是这次电影主题曲的词作者。” 所谓词作者,向来是幕后中的幕后,一般人都不太关注。 但现在是由梅凌特意介绍,自然引起了不一般的重视,于是记者们的问题跟着来了。 “这位陆先生是初次露面吧,样子好像明星一样哦,请问是专业的词作者吗?” “请问陆先生以前有什么代表作呢?” “请问陆先生创作这首主题曲的灵感是来自于哪里呢?” “请问……”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而至。 陆偲从没应付过这种场面,各路镜头从四面八方打过来,闪光灯闪得他眼都花了,完全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才好。 哦不,他连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被人提问都还没反应过来。 结果还是梅凌替他答话:“他不是专业的词作者,这首歌是专门帮我写的。” 闻言,众位媒体朋友们都更加好奇了,继续发问。 “所以两位其实不仅仅是合作伙伴,私底下本来就是好朋友啰?” “照这么说,这次陆先生算是友情协助吗?” “将来是不是还会有再次合作的打算呢?” 众人七嘴八舌问了一堆问题,最后梅凌拣了其中一个来回答:“不能说是友情协助,因为我们不是朋友,是恋人。” 不咸不淡,不疾不徐,就这么说了出来。 大约有两三秒钟的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静得连有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紧跟着就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地方炸开了锅。 无数疑问纷至沓来,有人向台上提问,也有人互相询问——刚刚我听见了什么?你听见了什么?该不会是我们听错了吧? 别说各位记者,包括导演啊演员啊这些梅凌的朋友们都大跌眼镜——我勒个去!先前完全没听这人透漏半点讯息啊,也太突然了吧?而且还专门选在电影首映礼上公开宣布,还能再嚣张一点吗?还敢再劲爆一点吗?! 其实就连陆偲这个当事人也被炸到了,目瞪口呆望着梅凌,“你……你……”了半天,始终讲不出整句话来。 梅凌凑近他跟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近乎轻柔地悠悠道:“收起这副表情,假如让别人察觉到什么不对,我就当场脱了你的裤子,你信不信?” “……”陆偲敢不信吗?! 赶忙调整表情,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便模仿梅凌此刻的笑容,虽然略有点东施效颦,但好歹他本身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笑得稍许不自然完全无伤大雅,甚至令人忽有所感——这样两张俊美出众的笑脸摆在一块儿,简直就是天下无三的绝配呀! 台底下,各方记者们已经争了半天,最后终于被某人抢到机会,大声问出:“梅凌先生,请问您刚才说的事是千真万确吗?真的没有在开玩笑吗?该不会只是作为电影宣传的噱头吧?” 这话问得恐怕太露骨了点,不过,为了满足公众的好奇心,也确实有必要问清楚。 梅凌出道多年,性向早已是众所周知,却从未见他跟什么人来往密切,连半点绯闻的苗头都没有,越是这样就越令人在意。 直到今天,他突然当众公开恋情,这个新闻的分量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假如到最后却被发现只是一场作秀,那就太糟蹋人感情了吧。 台上,梅凌微微一笑,用行动代替回答,搂住陆偲直接吻了下去。 …… 闪光灯亮瞎一片。 无数菲林光荣地献出生命,为明日的各大媒体娱乐版奉上了热烘烘闪亮亮的头版头条。 ****** 第二天,陆偲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点早餐。 昨天他在梅凌家过夜,被梅凌疼爱了大半宿,要不是梅凌今天还有工作,估计他到现在都别想下床。 昨晚直到首映礼结束之后,坐车回来的路上,陆偲才得空询问梅凌,为什么要当众公开两人的关系? 梅凌的说法也很简单,他们本来就是恋人,又不是偷情,有什么不能公开的? 虽说他身边的防卫保密工作向来完美,但假如以后他想带陆偲出门约个会之类的,难道还真的总要全副伪装再加全面清场吗? 与其这么麻烦,还不如让大家都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反正他也不介意向大众秀秀恩爱什么的。 ——没错,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人属于他。 对此陆偲还能说什么? 梅凌能够当众承认他,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是荣幸都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呢?而且,对方事前完全没让他知晓半点消息,明显是有要给他一个惊喜的意思。 的确,他惊喜了,但在惊喜之余却又不免忐忑。 这事当着那么多媒体的面宣布,必定会火速传播开来,传到那几个人的眼中耳中,他们会怎么想?假如他们问起他来,又该怎么说才好? 梅凌这番举动,宣告主权的意图太强烈了,明显是想把陆偲独占,让其他人靠边站。尽管目前他所知的也就只有陆英捷一个人而已。 陆偲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梅凌关于那宿命论的事。 早前不说,是怕影响到梅凌的情绪,不能好好养伤。后来梅凌伤好了又忙工作,陆偲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对他坦白。 昨晚陆偲本来有想过要说,可是看梅凌兴致那么高,又没忍心,于是留到了今天。 餐桌上,梅凌对于即将到来的事还一无所知,享用着情人特地准备的美味早餐,俊脸看起来容光焕发,无与伦比。 打个最形象的比喻:血族亲王在饮用最新鲜最甘甜的血液,散发出一种令人欣慰而又心悸的餍足。 等到他用餐完毕,陆偲也做足了心理建设,开口道:“梅凌,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陆偲压根不敢看梅凌的表情,低垂着头,在跟桌子讲话似的。事实上他还等着梅凌打断他质问他,却始终没等到。 一直到他全部讲完了,梅凌依旧毫无动静,他终于按捺不住抬头看去。 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梅凌的脸色并没有变得特别难看,甚至还算平静,前提是如果不去看那双像深冬一样寒冷、像浓雾一样阴霾的眼睛。 这么说吧,梅凌之所以没有如陆偲所想的那样雷霆震怒,是因为已经有心理准备。 当情人之间相处的时候,对方是否用心专一,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以觉察,更何况陆偲并未刻意隐瞒,或许还有意无意地留下了痕迹让他自己发现。 不过,私下里的猜想,与面对面的摊牌,终究不是一码事。 “四个人,是吗?四个人?”梅凌如此确认道,脸上仍旧波澜不兴。 陆偲默默点头,颈背上汗水涔涔。 虽然不希望梅凌发脾气,但是梅凌太过平静也让他惴惴不安,就好比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随时可能发作,把人彻底吞没。 “四个人……”梅凌再次重复,感觉就像要把这三个字反复咀嚼到稀烂,再生生吞下去。 但随即他却问:“你打算怎么兼顾过来呢?” “呃……”陆偲挠头。 梅凌的态度越发让他感到诡异,但既然梅凌要这么问,他也只能回答,“其实,大家平常的事情都挺忙,本来就是聚少离多,相聚的机会也都可以错开,基本不会撞到一起。” “喔?你都已经想好了啊。”梅凌唇角缓缓上扬,似乎觉得有趣,似乎带着嘲讽,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白的表情符号。 陆偲一时间无言以对。 梅凌也有片刻安静,最后说:“我再问一次,你确定?每个人都想要?” 陆偲吸气,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到这种时候,还是干脆利落点吧,再犹豫再挣扎也都没意义了。 梅凌再度陷入沉默。 陆偲也怕说多错多,缄口不语,想等着梅凌先开口再说。 结果,这层沉默气氛的确被梅凌打破,只不过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电话。 张晚来电,来接梅凌的车子已经到门口了。 梅凌从餐桌边站起来,一言不发就走。陆偲赶紧跟上去,只见梅凌到客厅拿上先前准备好的随身物品,径直往大门走去。 眼看着他来到玄关准备换鞋,陆偲终于忍不住开口:“梅凌?” 梅凌顿了顿,转过头来,琥珀般的眼眸瞪着陆偲,锐利的质疑从中穿透而出:“你相信你说的那套论调?” “我……” 陆偲眉头蹙紧,“不敢不信。” 梅凌面无表情,半晌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太过冰冷生硬,听上去简直都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笑声骤止,他一字字地说:“很好,那我就来给你亲自验证试试。” 陆偲愕然。 验证?验证什么? 根据那套论调,这几个人在他身边就不要紧,这点无需验证也无法验证。而如果他们离开他,就会被煞气反噬……难道!? 陆偲大惊失色,扣住梅凌的胳膊:“不要!你不能这样,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梅凌的手猛地抬起来,那一瞬间看上去就像要掐陆偲的脖子,但他没有,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把这个人活活掐死。 所以他只是扣住陆偲的手,将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狠狠甩到一边,厉吼道:“别犯傻了!你还真想用这一套来蒙混我?” “我没有!” 陆偲极力辩解,“我是真的担心你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就试试看啊!” 由于太用力讲话,梅凌脖子上的筋络都爆了出来,原本苍白的肌肤隐隐呈现一种魔异般的血红,“煞气?哼,要来就让它来吧,看是它的力量更大,还是我的命势更强!” “你……”陆偲一阵语塞。 这么说,梅凌是决意要跟命运对抗了吗? 不,他真正拒绝接受的,是命运吗?只是命运吗? 陆偲的胸口猛地钝痛起来,问:“你要离开我?你真的……想离开我?” 看着陆偲凄然的脸色,梅凌的脸色也沉了下去,牙关紧咬,几乎从牙龈中渗出了血腥味,最终才硬生生挤出话来:“你用你的脑子想想好吗?如果我在外面再找几个人,跟他们上床,保持长期关系,把你也当做其中之一,你会怎么样?” “……” 陆偲失去了一切语言。 想想?梅凌所描述的事,他根本就无法想象。 是不是他真的太自私,太贪婪? 是,当然是。 那又能怎么办呢? 他就是这样的人了。 要不干脆这么说吧——这就是他的命了,如何? 他张口欲言,却又哑然而止。 这种事,不可能逼着梅凌马上接受,现在无论说再多都是徒劳,不如给点时间让他先冷静下来再说吧。 陆偲缓缓吸气,把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压回肺里,然后再度张口:“你工作的时候注意身体,别太辛苦。” 梅凌明显地愣了一下,沉默几秒,弯腰开始穿鞋。 陆偲接着说:“有任何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梅凌穿好了鞋,依旧无言。 陆偲说:“我会等着你。” 梅凌始终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再瞧陆偲一眼,就这样推开门走了出去。 陆偲一动不动伫立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在眼前慢慢合上。 此时此刻,梅凌与他那神秘情人的消息已经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精彩纷呈。而两个当事人却在这里,面临着分道扬镳的结局。 当真是世事无常啊,对不对? 第84章 时光匆匆,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这段时间里,外界一直不曾传出梅凌的新动向,仿佛这位天王巨星突然间失踪了。不过这种情形以往也不是没发生过,而人们众猜纷纭到最后,往往发现人家只是低调地专心忙工作去了,懒得出来露面而已。 而有关于他那段突发恋情的各种小道消息,也从甚嚣尘上渐渐销声匿迹。 不止外界,连陆偲都始终没收到梅凌的消息,打电话过去又总是打不通,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号码可能被梅凌设了拒接。 起初还只是郁闷无奈,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开始担心,梅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不会的。他安慰自己,既然没有消息,其实也就是好消息吧。 再等等吧,暂时他还不想逼得太紧。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给张晚发了手机短讯,拜托助理先生留意梅凌,假如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状况,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 张晚并未回信,陆偲接连发了好几条短讯,确信张晚不可能漏看,就没再继续纠缠。 在此期间,陆偲这边还发生了一些事。 他和梅凌的事传得那么广,陆家那边也听说了,定然会疑惑:陆偲这是在干什么?另寻新欢?那么陆英捷被他怎么样了呢? 对于那些本就希望他们俩分开的人,尤其是巴不得陆英捷脱离陆偲魔掌的人来说,到底是该鼓掌欢庆,还是该愤恨陆偲如此负心薄幸呢? 被陆奶奶询问的时候,陆偲解释道,那天的事一是开玩笑,二是某种炒作,总之他和梅凌确实关系不错,但也没有外面传得那么夸张。 陆奶奶听了不知是高兴还是失望,拍拍孙子的脑袋不再多问。 陆偲这样解释也是不得已,否则陆英捷跟他的事还不更麻烦? 不过,经此一役,又重新燃起了陆宏师夫妇一度沉抑的心思,于是陆英捷那边受到的压力再度开始加重,尽管不敢用上太强硬的手段,却也令他有些不胜其扰。 这时候云震给他们出了主意,让陆英捷找代孕,尽快生个孩子。 有了孩子,一来可以分散长辈的注意力,二来不管今后怎么样,只要有孩子在,长辈总归不至于做得太绝,多多少少会为了孩子留点情面。 陆偲深觉得这主意不错,连他自己都动心了。 本来他是没想过要孩子,也没有来自父母的压力,但主要考虑到陆家二老那边,尤其是最疼爱他的陆奶奶,实在心存愧疚,所以他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对于老人家也是一点安慰吧。 于是兄弟俩将想法付诸行动,一同进行,当然是暗中进行,没有让陆家其他人知晓,等到将来孩子出世,长辈们应该也就不太会计较他们先斩后奏的事了。 就在这之后不久,突然有一天,陆偲终于接到了梅凌的消息。 消息是张晚传来的,他告诉陆偲,之前梅凌去瑞士滑雪,意外摔伤,在瑞士住院疗养了一段时间,昨天刚刚回家。 张晚问陆偲要不要去看看梅凌——这还用说吗? 陆偲本来在酒店,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撇下手头上的工作,前去与张晚见面,从张晚那儿拿到房子的备用钥匙,以防万一梅凌不给他开门。 四十分钟后,他就到了梅凌的住处,连门铃都懒得按,直接用钥匙开门进去。正准备到二楼卧房去找人,却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声响。 陆偲过去一看,原来是梅凌在厨房拿东西喝,刚刚的声响大概是他关上冰箱门时不小心用力过度了点。 此时梅凌坐在轮椅上,右脚绑着石膏,左手拿着果汁。他刚喝两口就听见了脚步声,当他转过头,看见站在厨房外面的陆偲,一下子被呛得咳嗽起来。 难得瞧见偶像如此狼狈,陆偲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笑中却又掺杂着苦涩心酸。 他走上前,用手在梅凌背上一遍遍抚摸顺气。 其实不必他这样做,梅凌很快就平复下来,眉头却拧得更紧:“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牙缝中挤出一个名字:“张晚……”除了这人,还有谁知道他今天回来,还有谁会跑去跟陆偲多嘴,还有谁能拿得出备用钥匙? 见他已经不再咳嗽,陆偲绕到他面前蹲下,小心而怜惜地轻抚着他脚上的石膏:“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跟你有关系吗?”梅凌回道,满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陆偲心里沉了沉,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在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梅凌,他了然而又无奈地叹口气:“不是说好我们一起去滑雪吗?如果你带我去,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听到这话,梅凌眉尖一跳,冷笑起来:“怎么,又要说你那套命运论了吗?想象力不要太丰富了,这只是一场意外,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老实说,这次的事究竟是凶煞所致,还是单纯的意外,谁都不得而知。 但最最起码,陆偲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对了,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之前我去找了代孕,再过不到一年就要当父亲了。” “……”梅凌满面的寒霜瞬间龟裂,表情就像是被一只苍蝇生生地哽住了喉咙。 分别两月,今天这人突然跑过来,就是要告诉他这种事?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冲开堵塞的喉咙,发出话来:“是吗?那可真是恭喜你了。” 无论他这是违心还是真心,陆偲都只说:“谢谢,你来帮我给孩子取名字吧。” 梅凌顿时莫名其妙:“那是你的孩子,叫我取什么名字?” 陆偲握住梅凌放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也许是由于身体欠妥的缘故,这只手的体温偏低,于是陆偲用掌心在那手背上来回摩擦生热,说:“因为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而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梅凌心头一震,但觉彼此相触的皮肤滚烫似火,他不自觉蜷起手指:“你不是还有很多男人吗?” 陆偲眨了眨眼,一笑而过,转开话题:“这段时间我就留在这里照顾你吧。” 梅凌刚刚还火热的皮肤倏然冷了下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需要!” 陆偲置若罔闻,站起来,把梅凌手中的饮料拿走放到桌上,说:“这是冰的吧?最近天气阴凉,你的脚又受了伤,寒气易伤筋骨,你还是喝点暖的比较好吧。” 梅凌嘴角抽了抽:“少废话!” 陆偲兀自走到冰箱前:“对了,你冰箱里有什么现成的材料吗?我给你煮点热汤。” “……”这个人,到底还想自说自话到什么时候? 随随便便就想把他跟其他男人划作一堆打包收集起来,这种荒唐的做法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梅凌简直忍无可忍:“你给我滚!” 陆偲刚把冰箱门打开,听到这声大吼,他的手顿了一下,把冰箱重新关上,转身走到梅凌面前站定,伸出双手按在他肩膀上,弯下腰就这么吻了过去。 直到嘴唇被撬开,舌头在激烈的交缠中产生了丝丝胀麻,梅凌才骤然回神,一把揪住陆偲的衣襟,猛地推开,但是紧接着却又把他拽回来,更加激烈地吻了回去。 仿佛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这时有人来到厨房外,听见室内那两道粗重的喘息声,没准会以为这两个男人正在用全部的生命力与对方殊死缠斗。 如果再走进厨房里面,那么将会看见—— 陆偲已经爬到了轮椅上,梅天王不但座驾顶级,就连一副轮椅都是奢侈级的,又大又舒适,再挤下一个陆偲完全没问题。 陆偲跨坐在梅凌身上,手钻到梅凌的裤子底下,凌乱的动作找不到丝毫章法,只知道拼命揉搓。 与此同时,梅凌的手也滑入他衣服里,毫不温柔地重重抚摸着他,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人连每一寸肌肤都不想错过。 不知不觉就来到他胸口,接触到那个挺立的小颗粒,半硬不软可爱极了,忍不住就用力一掐,立刻听见他发出了痛苦中夹杂着愉悦的美妙呻吟。 这声音听起来是如此久违,梅凌但觉一阵战栗从耳膜渗入脑髓,本就有些恍惚的神志越发迷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似乎有几个世纪那么长,梅凌终于从迷梦中惊醒过来,所有动作戛然而止。 陆偲正感到疑惑,忽然就被使劲一推,从轮椅上摔了下去,后背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紧接着听到他的闷哼,梅凌的心跳慢了几拍,双唇刚打开却又抿紧,别过头不看人,半晌只吐出一句:“你走吧。” 陆偲痛得打皱的脸瞬时一僵,很快就舒展开来,仿佛所有表情都从脸上彻底消散。 他从地上爬起来,笔挺挺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第一,我爱你。第二,你爱我。第三,我不想离开你。第四,你不能离开我。第五,我不会坐视你陷入险境。第六,如果你冥顽不灵,我就敲断你另一条腿,一辈子把你供起来。” “你……” 梅凌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敢——?!” 陆偲不说话,定定与梅凌对视。 那双眼睛里不容忽视的坚决,深深地镌刻在了梅凌眼中。 于是明白,也许那话说得太疯狂,但有一点可以确信无疑——这个人不会放手,绝不。 一时之间,梅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气恼还是该……高兴? 看来陆偲是真的重视他、在意他,否则不必对他这么执着。 那么他呢?他又该怎么做?他到底想怎么做…… 这边还没理清头绪,那边陆偲就开始脱衣服,三下五除二就脱得一丝不挂。 自从他脱衣服的时候起,梅凌就再没有移开视线。 已经这么多天没看到了,这具身体还是这么……不,是越来越诱人了…… 该死该死该死! 梅凌突然闭上眼睛按住额头,眉心皱得几乎打成了死结。 这次他发生滑雪意外,就是因为当时满脑子想着这个人才走了神,真是已经够了…… 陆偲就这么光着身子走过来,在轮椅前半跪下去,拉住梅凌捂在额上的那只手。梅凌并没有推拒,但也没有睁开眼,似乎完全无视了、或者说是逼迫自己无视了这个人的存在。 陆偲非但不气馁,还说着:“梅凌,我承认我不专一,因为你们就像是我的土壤、阳光、空气还有水,缺少任何一个我都存活不了。” “……”梅凌终于睁眼,无言地看着面前的人。 表述自己的花心居然也能这么振振有词,这是何等厚颜无耻? 简直想把那张漂亮的面皮给他撕下来,看他以后还能去勾引谁! 可就算撕下来了,恐怕最后还是自己舍不得不给他贴回去。 真是太该死了,世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叫人又爱又恨…… 陆偲将梅凌的手心贴在自己面颊,轻轻磨蹭着,温驯而依赖:“梅凌,你就是我的光,我一直向往着朝你生长,也是你救赎了我,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坦白说,这番话里究竟隐含了什么意义,梅凌半知不解。 如果换做是其他任何人来跟他讲这番话,他大概只会懒洋洋回上两句:这是哪一幕的台词?你找错对台词的对象了吧? 然而此情此际,尤其是听到后来,看见陆偲眼中隐约闪烁的湿润光芒,梅凌心中似乎也在跟着颤动,情不自禁把另一只手也向他伸出去,却又猝然顿在半空。 陆偲马上把那只手牵过来,在指尖落下一吻,笑着说:“不要再跟我怄气了,好吗?你自己也知道,其实你离不开我的……” 一边说着一边往轮椅上爬,再次爬回梅凌身上,咬着他的耳朵软语呢喃:“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守着你,跟你做爱,哪怕将来我老到腿都张不开了,我取了假牙给你口交,好不好?” “……”梅凌黑线。 这个家伙,真的是笨蛋吗?这段时间离开他之后还变得越来越笨了吧,不然怎么说得出这样一番话来? 简直可笑又可气……偏偏又该死的可爱! ——离不开你,是吗?我就栽在你手上了,是不是? 梅凌反复问自己,真是这样吗?就这样……就只能这样了吗? 眉宇间的阴影渐渐模糊,梅凌闭了闭眼,突然扣住陆偲的下巴,把他的脸转过来面朝自己,冷哼一声:“趁你现在还张得开腿,还不快满足我?” 刹那间,灿烂的笑容在陆偲唇边舒展,满室春光明媚,仿佛把窗外的阳光都生生逼了出去,任何外来者都休想挤进两人所在的空间。 梅凌恍然发现,自己最怀念的原来并不是这个人的身体,而是这样一副笑容啊。 谁让他失去这副笑容,才是真的该死吧…… “遵命,谢谢你让我爱你。”陆偲说,深深地吻了上来。 第85章 母亲节。 这种日子,陆偲自然要去看望母亲。现在他去的地方已经不再是疗养院。 不久前,沈晋瑜在某个新建的社区内买了房子,环境极好,依山傍水,房子后面还附带一座花园式的大庭院。 原本住在疗养院的索菲亚,被沈晋瑜接出来住进这里,并雇佣了一群工作人员,有照看房子的佣人,也有专门照顾索菲亚的护工。 起初陆偲不同意沈晋瑜这样做,因为觉得没必要,疗养院的环境并不差,也不缺乏照顾索菲亚的专业人士。 而除此之外,要知道,这样一幢房子得花多少钱啊? 毕竟当惯了普通市民,就算明知道别人不缺钱,可看到这种不要命似的砸钱法,还是会让陆偲有点肉疼。 然而当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沈晋瑜早就已经把房子买好了。 照沈晋瑜的说法,疗养院的环境虽然不差,但毕竟人多事杂,怎么比得上私人环境来得安全清静?况且他跟索菲亚还挺投缘,索菲亚跟他也挺投缘——经常对着他喊“思思”嘛,所以为她做点事也是合情合理。 话已至此,陆偲再拒绝的话反倒成了不近人情。 于是从那以后,他要探望索菲亚就得跑来新房子这边。每次来之前他都会先跟沈晋瑜联络,很多时候两人会一起来,偶尔也会先来后到。 梅凌曾说:这个花狐狸,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陆偲倒无所谓,即便沈晋瑜的动机不完全单纯,但就结果而言的确是每个人都得益,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今天陆偲来得还算早,上午九点就到了,谁知佣人却告诉他,陆夫人和沈先生已经在花园那里。 ……看来有人比他这个亲儿子还积极嘛。 花园中有一副圆桌,据说是从意大利订购来的,桌上绘着精致的花纹,与花团锦簇的花园相得益彰。 当陆偲找过去的时候,只见那两人坐在桌边,一个在吃最钟爱的巧克力蛋糕,另一个在用手机看电子杂志,杂志内容是有关游戏方面。 说起来,沈晋瑜是开游戏公司的(尽管本质是洗黑钱),平常接触许多游戏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加上他本身就对这方面有兴趣,可以说是把娱乐寓于工作。 所以有时候陆偲也挺羡慕嫉妒恨,因为他自己还在酒店辛苦地摸爬滚打中。 陆偲在桌边坐下,看了看索菲亚面前的盘子里吃了大半的蛋糕,微微皱眉,向沈晋瑜说:“这是她的早餐?一早就吃蛋糕会不会有点腻?” 沈晋瑜说:“今天是她的节日,她高兴就好。” 陆偲想想也罢,旋即又想了想,有点好笑:“要是别人听见刚才我们说的话,恐怕真不晓得到底你是她儿子还是我是她儿子。” 沈晋瑜微笑起来:“我们不都是吗?” ——去!想得美吧你! 陆偲翻翻白眼,刚想给他驳回去,忽而心中一动,改变主意道:“你想当我妈的儿子?行啊,来叫哥。”指指自己的鼻子。 沈晋瑜挑眉:“你和我似乎是同年吧?” 陆偲也挑眉,小眼神不无挑衅:“现在的我是跟你同年,但原本的陆思可比你大一岁,怎么样?还不叫哥?” 沈晋瑜站起身,把一只干净茶杯放到陆偲面前,端起茶壶,将壶中的红茶倒进杯里,然后对陆偲说:“请喝茶,哥。” 最后一个字,轻柔如同呢喃,却是贴在陆偲耳边说的,所以他不仅仅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随着声音喷洒出来的热气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鸡皮疙瘩当场全体起立,差点整个人蹦了起来。 这家伙!果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乱七八糟的鬼花样贼多贼多! 陆偲暗自腹诽,表面上还维持一脸镇定,故意回道:“嗯,弟弟乖。” 话音刚落,就看到沈晋瑜露出笑容,笑得连眼角都弯了,微微上挑的细长弧度,就像是用画笔精心勾描出来一般,即使隔着眼镜片也不能阻挡那浓郁的魅惑气息扑面而来。 陆偲瞬间对梅凌的某种说法深以为然——花狐狸什么的,舍此人其谁啊! 只听某狐狸笑眯眯地问:“哥还有什么吩咐?” 陆偲还没来得及回话,忽然被索菲亚打断道:“思思。” 两人转头看去,同时“嗯”了一声。 陆偲:“……” 索菲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许因为天气好,也许因为今天是好日子,也或许纯属碰上她心情好,但见她面带笑意,叉起小块蛋糕朝其中一人递去:“思思,来吃。” “……”沈晋瑜顿了顿,“谢谢。”倾身凑近,把那块蛋糕从叉子上咬了下来。 陆偲拼命挠桌子:“我才是亲儿子我才是亲儿子我才是亲儿子……” 不知碎碎念到第几遍,下巴突然被人抬起,迎面就是一个吻覆盖下来,灵巧的舌尖撬开唇瓣,滑入口腔,同时还把什么软软甜甜的东西推了进来。 那是蛋糕! 陆偲简直崩溃,死劲用舌头往外推,沈晋瑜那边则继续往里挤。你来我往,陆偲只觉得嘴里的口水越来越多,实在迫不得已,只能都咽了下去,包括那块已经融化成糊状的蛋糕。 沈晋瑜终于退开,笑问:“好吃吗,哥?” 听到这个称呼,陆偲先是气结,继而又转为心酸。 索菲亚还真给他找了个弟弟啊……确切地说,是把沈晋瑜当成了他。 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盯着沈晋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越看越想不通:“你长得不像我,身材也不像我,言谈举止更不像我,我妈究竟是从你身上哪个部分把你当成了我呢?” 这个问题沈晋瑜也回答不了,其实他的疑惑未必比陆偲少,甚至他也有些好奇,自己在索菲亚眼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说到这点,最近他倒是有考虑到一件事:“你听过失魂症吗?” 陆偲:“什么?” 沈晋瑜:“某种理论说,每个人有三魂七魄,如果其中有几缕魂魄脱离了躯体,就叫失魂,而失魂的人往往会显得痴呆。” 陆偲闻言认真思考,一直以来,他都把索菲亚的状况归于生病,可医院方面总也查不出病因,难不成真是所谓的失魂? 而自从那次火灾之后,她就开始恢复意识,会不会正是由于某种机缘巧合而回来了一部分魂魄呢?只是魂魄尚未全部回归,所以仍有些痴痴呆呆?不过…… 他抹了抹脸,仍是抹不去脸上的犹疑:“这也太怪力乱神了吧?” 沈晋瑜无谓一笑:“跟你自身的情况比起来,也只不过是半斤八两吧?” 事实上,正是因为有陆偲这个先例,他才会往这种方面去联想。 陆偲想了想,倒也是这么回事,可即便如此:“这跟她把你认成我又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她那些失散的魂魄会在什么地方?她最记挂、最放心不下的人,是在哪里?”沈晋瑜反问,双眼轻轻眯起,目光中隐约透出神秘莫测。 陆偲怔了怔,头皮猛地发麻,一股凉气从后颈窜了起来,不自觉东张西望:“不会吧?难道你觉得……” 她一直就在他身边?!(+﹏+)~ “我也不知道。” 沈晋瑜耸耸肩,“我只是在想,她对我的印象从何而来,会不会是因为看见过从前陆思和我发生的事……” 陆偲瞪大双眼,脑筋飞速旋转起来。 假如索菲亚真的看见过那些事,那么后来她的魂魄归体之后,能够认得出沈晋瑜,也的确算得上顺理成章。 所以有时候她会对沈晋瑜说什么“把思思还给我”,原因就在于此吗? 而有时候她又会把沈晋瑜当做思思,或许就是因为在他的前世,沈晋瑜是最后跟他在一起的人,并且与他发生了那么多事……导致索菲亚在对沈晋瑜怀有深刻执念的同时,又会不时发生感知错乱,毕竟魂魄还不完整,结果一不小心就把他与思思混淆? 陆思越想越觉得不无可能,但很可惜,他的猜测到底对不对,除了索菲亚本人以外谁都无法了解,也无从验证。 假如说,索菲亚的魂魄从未离开这个世界,那么要是有人能够与她通灵的话…… 哦对了,不是有个晟昕大师吗?大师那么厉害,下次就带索菲亚去给他看看吧,说不定真能得到什么意外之喜呢! 第86章 十点半,云震和陆英捷前来造访。 前几天陆偲跟他们一块儿吃饭,有提到过周末是母亲节,他会来探望索菲亚。当时这两人并没有说什么,如今却突然出现,着实让陆偲大感意外。 这事其实说来也巧,上午他们俩刚好在一起办事,云震顺口提议来看看陆偲母子,陆英捷也就同意了。 这两人刚抵达没多久,陆偲又接到梅凌的电话,说是已经快到了,因为头一次来不熟门路,让陆偲去门口接一下。 这下陆偲更是震惊,昨天他还问过梅凌要不要一起来,被他一口回绝,说是安娜今天会回来,他得陪她。 话虽如此,不愿看见某狐狸恐怕才是深层原因。 可他现在怎么又来了呢? 实际上,一开始也不是他自己想来,只是无意间与安娜聊到这事,安娜就说:反正以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哪还在乎什么母亲节不节的呢?倒是陆偲这边,这是两人交往后的第一个母亲节,陪同恋人去觐见岳母,岂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 陆偲接到梅凌的时候,见他还带了一大捧紫色郁金香,很有些惊喜:“啊,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谢谢你!”说着在梅凌脸上亲了一口,聊表感激,外加那么点嘉奖吧。 梅凌勾勾嘴角:“这也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花,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陆偲噗嗤一笑,其实他家大神走下神坛之后也挺可爱不是嘛? 梅凌跟着陆偲去到花园,脸上的笑容登时消失不见。 他原以为只会有沈晋瑜在场。沈晋瑜这个人,他并未实际接触过,仅仅从陆偲口中有所耳闻,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至于反感到哪里去。 然而另外两个人——主要是陆英捷,这人向来跟他极不对盘,动过手,抢过人,如今乍然一见,不免有种狭路相逢的紧迫感。 相比这两人,云震完全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而沈晋瑜则是“你情我愿,皆大欢喜”的自我享受型,基本都不会与他人发生冲突。 所以有时候陆偲不能不认为,还是这两个人比较省心啊。至于另外那两只……算了,只要不闹腾起来,姑且就无视吧。 桌边总共六张椅子,而算上索菲亚在内,这里刚好有六个人。 陆偲暂时不急着坐,先让梅凌入座。 这个座位恰恰在陆英捷的正对面,梅凌刚一坐下,两人的目光就对上了,在空中“砰”地一个猛烈撞击,留下漫天硝烟,而后双双移开了视线。 陆偲把花束拿到索菲亚面前:“妈,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是那个人送你的。” 指了指梅凌,介绍说,“他叫梅凌,是非常有名的大明星,你在电视里应该见过他不少次吧,有没有印象?” 索菲亚向梅凌看去,后者面露笑容,微微颔首弓身:“阿姨您好。” 完善的礼仪,完美的笑容,放在寻常女人眼里来看,哪怕明知道他是GAY,也照样会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吧。 当然了,从各种意义上讲,索菲亚都不是寻常女人,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思思,女朋友?” “……” 梅凌虽然长头发,但无论前面还是背影,都很明显是不折不扣的男人,这还是头一遭被人认错性别。 真是好大个乌龙。 其他人都不由笑了起来,连陆英捷的嘴角也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 陆偲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明显,在梅凌的脸色变得更黑之前向索菲亚澄清道:“不是的,他是男人,不是什么女朋友。” 索菲亚恍若未闻,把戴在中指上的戒指拔下来放到桌上,说:“思思,妻子,给。” ——思思,妻子,给? 桌边四个男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那枚小小的戒指上。 陆偲简直晕倒。 如今索菲亚的情况就是这样,时好时坏,最坏的时候就完全不理人,好的时候会多讲几句话,可是讲出来的东西往往颠三倒四,毫无逻辑。与其说她是在与人交流,不如说她只是一心讲自己想讲的。 陆偲正准备把戒指拿回来,却被梅凌抢先夺走,直接就往中指上套,小了;无名指,还是小了;小拇指,又大了。 ——尼玛你还真想戴啊?! 陆偲嘴角直抽,把手一伸:“别玩了,还给我吧。” “还给你?我有什么东西可还给你吗?”其实梅凌的说法已经算客气,如果把他的表情翻译一下,应该是: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我的,还妄想拿回去,真是愚蠢的凡人啊! 滚滚黑线从陆偲额上挂了下来:“你没听我妈说这是给我妻子的吗?你是妻子吗?” 说实话,并不是他不想给梅凌,如果索菲亚私底下把戒指拿出来倒还好说,可是眼下四个人都在场,不管给谁都不合适吧? “妻子也好,丈夫也好,不都是伴侣吗?”梅凌回道。 陆偲:“……” 见他一副被噎住的样子,梅凌不无得意地笑起来,以大拇指尖抵着食指,戒指放在拇指的指甲盖上,往上一弹。 戒指弹到半空,突然凭空伸出一只手将之截走。 梅凌的脸色刹那从盛夏跨入凛冬:“你干什么?” 陆英捷面无表情,戒指从指尖滑到掌心,慢慢握紧:“妻子也好,丈夫也好,拿出你的证据。” “证据?” 梅凌眉头一拧,扭头朝陆偲丢过去一句,“明天我们就去国外把婚结了。” 陆偲:“……”OTZ。 有那么一瞬间,陆英捷的目光就像核弹爆炸般,放出比一万个太阳还要刺眼的光辐射,光线所及的物体都将当场汽化蒸发。 他说:“你所谓的证据,带回国内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梅凌脸色一变再变,蓦然冷笑起来:“即使在这里只是废纸,起码我们可以拿得到。你呢?跟弟弟乱仑的好大哥?” “……” 什么叫剑拔弩张,什么叫一触即发,到现场来感受一下你就会深切了解了。 就在这时,佣人过来通知说午饭准备好了。 (陆偲:谢天谢地!) 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 饭桌上,也没有再起什么冲突。饭后陆偲送索菲亚去午睡,在床边陪了一会儿,直到她入睡才离开。 等他回到花园,才发现梅凌和陆英捷已经打起来了。 终究还是打起来了。 不过,两人并没有像上回那样你一拳我一脚闹得不可开交,倒像是更专业的格斗,有招有式,如果以纯观赏的眼光来看,居然还挺精彩!如果他们出手再温柔一点点就更好了…… 陆偲抹了把汗,转头一看,另外两人坐在桌边,一个又在玩手机,一个则在喝茶。 ——坐山观虎斗,何等悠闲哪! 陆偲再次抹了更大一把汗,两边对比,他当然是明智地选择去到桌子那边,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又打起来了?” 云震说:“切磋,顺便争戒指。” “呃?”陆偲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忘了把戒指要回来。 话说,顺便什么的,到底是切磋顺便,还是争戒指顺便呢? 他实在搞不懂:“只是一个戒指,至于吗?” 云震轻笑:“本来也许不至于,不过到现在已经演变成男人之间的事。” 陆偲哭笑不得,头疼地扶住额角:“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两个互相敌视的男人握手言和啊?” “让两个互相敌视的男人握手言和?” 沈晋瑜插话,视线一秒钟都没离开手机,漫不经心似的说,“要么让他们痛快干一架,要么让他们上床干一次。” 陆偲:“……” 勉强克制住一巴掌把人的脑袋拍进手机屏幕里的冲动,转向云震问道,“云叔,你有什么办法吗?” 云震把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指尖在杯口边缘缓缓摩挲,片刻后开口:“换个称呼叫我。” “什么?”陆偲愣了一下,换什么称呼?司令大人?应该不是吧。 陆偲:“干爹?” 云震:“大声点。” 陆偲:“干爹!” 云震:“再大声。” “……” 陆偲咋了咋舌,“干爹——!” 其实陆偲真的没有刻意撒娇,只是“爹”这个字吧,发音到后来,听上去就是容易给人一种嗲嗲的感觉。 那边还在打架的两个人下一秒就停了手。 立竿见影的效果甚至让陆偲有点惊悚:“这、这是……” 云震淡淡道:“祸水东引。” 陆偲呆了呆,瞬即恍然大悟,不由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司令大人就是司令大人,军法如神! 陆偲心念一转,侧身坐到云震腿上,两手勾住他的脖子:“干爹,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那个戒指是我去世的父亲送给我母亲的,我母亲现在神志不清,糊里糊涂就把戒指拿了出去,我父亲在天有灵可怎么心安呐?” 云震垂眸望着怀里的宝贝干儿子,眼中含着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笑意。他没有接话,也不需要接话,因为很快那两人就走了过来。 梅凌率先到达,一把将陆偲从坐着的地方拉起来,不由分说吻了下去。五秒钟后放开,说:“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过几天再给你电话。” 陆偲被这人说风就是雨的行动弄得反应不过来,愣愣点头。 忽然,对方凑到他耳边低语:“我是说真的,改天带你去荷兰结婚。” 陆偲更愣了,双目圆睁,只见梅凌不可一世地、不容转圜地一笑,转身离去。 如果陆偲现在回头,多半又会被陆英捷吓到,如果没被完全吓傻的话,也许还会扑上去抱大腿摇尾巴。 不过,等到他转过身已经是几秒之后,那股险些喷薄而出的戾气已经被陆英捷压制了下去。 陆英捷看向云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云震从椅中站起来,走到陆偲面前:“小玫瑰,我和英捷也有事要先走了。” 原本他们就是从工作中抽身过来,想见的人见到,下午还得接着去忙。 “呃,你们也要走啦?” 一个接一个都走了,陆偲有些失落,但也不愿让对方为难,“好吧,慢走喔,改天见。” 云震笑笑,在他面颊上亲了亲,先走一步。 陆英捷落后一步,把陆偲的手牵过来,将那枚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沉缓道:“虽然是你父亲送给你母亲的东西,但现在寄托的是你母亲对你的心意,你不用交给任何人,自己留着就好。” 陆偲心口一暖,深深点头:“嗯!” 陆英捷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在他额头一吻,终于也离去。 陆偲站在原地目送着,直到一个个人影全都看不见了,才悠悠叹口气,忽然肩上一重,被一条胳膊缠搭了上来。 胳膊的主人不是沈晋瑜还能是谁? “下周末是我爸的生日宴,你跟我一起去吧。”沈晋瑜说。 “啊?” 陆偲顿时一副死鱼脸,“不要吧?” “之前你和梅凌传出绯闻,我解释很长时间,最后有几个人要被处刑才跳过这件事。”沈晋瑜说得轻描淡写,陆偲却听得欲哭无泪。 ——嘤嘤嘤杀人魔什么的其实都是外星生物对吧赶快离开地球回归故土去吧! “你觉得我去了还能活着回来吗?”陆偲有气无力地问。 沈晋瑜说:“当然,如果他要对你动手不会拖到现在。” “……”这个安慰不是一点安慰作用也没有吗?! 陆偲愈发苦逼脸,“是不是只要你跟着我,你爸就永远是一块不定时炸弹?” “碰上你,再厉害的炸弹还不是哑火?”沈晋瑜意味深长地说完,把陆偲拖着就走。由于他动作太突然,陆偲差点没跟上,脚步踉跄了几下。 陆偲:“干什么干什么,你又搞什么?” 沈晋瑜:“外人都走了,咱妈也睡了,现在我们是不是也应该休息一下?” 陆偲:“……” 好了好了,都去洗洗睡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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