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伶曲——沈杰
沈杰  发于:2014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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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未定/正剧 华伶曲·楔子 晨,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客栈二楼天字号房,那儿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称得上是俊秀的男子。 但此时,男子嘴巴闭起,眉头也微微皱着,身旁一护卫则是陷入了短暂失神,训练有素的精干面庞,此时竟也浮出一丝不可置信,护卫的手沾着些血,手上一把也沾血的发钗,看起来十分普通的外一层漆银木钗,里头却夹带一层薄薄的利刃。 女子倒吐了口血,第一口,是红色的鲜血,头发散乱地覆盖了她一半的面容,然后她眯起了眼,视线越过那护卫,对着男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斜斜的,腕上那只廉价的白玉镯子碰着地面不住地发出声响,似是在抗议天气热的噬人,而主人毫无所觉般,眼见已经无法得手,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咬牙,便已流出了黑色的血。 她微笑着,用着男人十分熟悉、此刻却相对陌生的温顺语气说:“对不起……今后无法伺候皇上了。” 但她的表情压根没半点抱歉,视觉上多了一点诡异。 女子说完,眼帘微微低垂,人就不动了。 目标男子到底镇定,姣好的眉毛微微上扬,有些不悦的样子,一旁便衣护卫上前探了探鼻息,又搜了搜身,才回首,低声道:“皇上,人已经死了。” 便衣护卫的脸压的极低,侧面线条冷峻刚毅,冷静的语调中听不出什么,但他分明看见那双漆黑的眸子,溢出了一丝深沉的痛。 男子一点都不惊讶,淡淡吩咐:“清理干净吧。” 该怎么处理,长年任职他贴身护卫的这人十分清楚,因此没有多问,而,尸体被搬出去时,女子一动不动的脸上,黑血已经干涸,只有那抹笑容犹在。 那是一个很美的笑容,美丽的令人心悸,冷静如他,第一次打从心底有些发冷。 但很快,那情感霎那即过,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点一点的寒意。 男子指着桌上吃到一半的精致佳肴,随口吩咐护卫撤掉,而心中仍然为着疑惑找寻着合理的解释。 是巧合吗? 不管怎么想,能够在他身边安插一个女子,让他如此信任,肯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他宛若无事一般,自在地抿了一口清茶,脑袋却是没停过的运转着。 这个男子便是当今圣上,国姓为楚,名讳倚华,楚倚华。 章一·眼神(上) 临天有第二首都之称,在这个热闹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上演。 纪府是临天人人皆知的一个地方,在这里有“东将军,南纪府,西慕容,北小心”的说法,这四个地方各自有几个坐镇的人物,往来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去打个招呼。 纪府是一如往常的忙碌,朱流开门进去,见到纪子伶似乎在沉思什么,想了想他还是开口低声说:“二爷,紫英的事已经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纪子伶如梦初醒一般,微微皱眉,问:“紫英现在在哪里?” “本来是葬在城外郊区的,我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城西的容先生那里,” 朱流更进一步地仔细说:“探子回报,皇上微服出巡,住在吉祥客栈,虽然不清楚是用什么身分,不过官府那边也插不了手,吉祥客栈离容先生那里很近,但是容先生帮人看病,就算被发现有人养病也不奇怪,我们已经帮紫英易容过,不会被认出来的。” 纪子伶抬头吩咐道:“继续找人盯着,不要出什么岔子,有什么消息再告诉我。” “我知道了。” 朱流点点头,虽然听出意思不寻常的意味,但是聪明如他,一溜烟就不见了。 纪府在临天这儿是有名的,据说当年皇上即位时本来想赐个新名给府邸添喜气,不过被五王爷婉拒了,提起五王爷的名头百姓或许不太认识,不过大约也知道五王爷兼做些买卖,纪府实际上就是五王爷的宅邸,听说是王爷爱玩不想待在京城,皇上才准他离京的,总之,纪府的最高管事纪言星大家都尊称他一声“纪爷”,而他弟弟纪子伶,也就尊称一声“二爷”。 关于纪爷和二爷,在城里流传着许多小故事,大多是和英雄救美有关,据说,有一次纪爷从城外回来时顺手救了个姑娘,从此那位姑娘就对他死心塌地的,只是纪爷后来没娶,那位姑娘无亲无故,现在在纪府做一个婢女,倒也不愁吃穿,至于二爷,全城都知道这位二爷的身体不大好,却常常亲自上容先生那里看病,每次只要一看见他出现在容先生的店外头,就有许多姑娘投以崇拜的目光,不过二爷为人正派,倒也没传出什么八卦。 纪子伶坐上马车,吩咐:“到容先生那里。” 纪子伶的皮肤并不很白,但也不算是很黑,当他从马车里走出来时,立刻就有一些姑娘上前招呼了,不外乎是一些“二爷,今天又来看病啊”,或是“这不是二爷吗~真巧啊~”之类的话。 他当然知道事实绝对不是那么“巧”,纪子伶微微笑着,他的笑容亲切有礼,说起话来温和淡定,一下子就让周围的姑娘再度陷入美丽的幻想中,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总是摆脱不掉姑娘的原因吧? 临天接近京城,风气也受到京城影响而显得比较开放,许多姑娘上前来攀谈,纪子伶耐心的一一回礼,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这才踏进容先生的店。 容先生叫做容均,这位容先生据传是药仙道人的弟子,医术高超,大约一年半前到城西这儿开了家小店,然而什么时候和纪府攀上交情的却是没人知道,只知道纪府的二爷特别属意去容先生那儿看病,纪子伶一脚踏进去,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药香,有一人盈盈笑着招呼道:“唉呀,是二爷呀。” 这姑娘手里抱着一叠书,穿着杏黄的衣衫配紫丁香色的裙子,正是容均的弟子,夏侯燕儿。 纪子伶笑了笑,一面帮忙拿书,一边说:“夏侯姑娘辛苦了。” “谢谢二爷,放这儿就可以了” 夏侯燕儿眨了眨眼说:“今天也是找师父吧,我去……” “不忙,不忙,” 纪子伶打断她说:“他在的话,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夏侯燕儿拨了拨头发,从善如流的说:“师父正在调药,二爷自己可要多加小心。” “谢谢,我知道了。” 纪子伶照常道谢,掀起帘子,纪子伶熟门熟路的抬脚穿过柜台往里间走去。 ****** 纪子伶皱起眉头,愈往里走,药香味也益发浓烈起来,这原不稀奇,一来毕竟他常常来,这二来里面本来就是容均调制药品的场所,然而他闻到的这股味道,不只是浓,甚至掩盖不住香味下的阵阵奇怪的其他味道,虽然每次来都不可避免地充满了药味,却无一次像这样般,浓烈的好像要把人驱离。 一眼望过去,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只大木桶,里头似乎盛满了水,氤氲水气中还能看见里头各式各样的药材泡在里面,满到连水的颜色也看不出来,一个长发女人半闭着双眼,面容一半都被头发遮去,正斜斜地在那里面,只露出一点颈子,看似舒服地泡澡,可是他知道,只要再斜一寸,那女人这样掉进去就真的是死了,药味是从那儿传出来的? 容均就站在那里,背着他,安静的空间里发出磨粉的声音,对于他正站在一个充满令人无法忍受的药味的地方全无知觉似地,一身天蓝色的衣衫,清瘦至极。 一直到他停下手边的工作,才回头,容均并没有看他,只有头似乎是往他的方向,复又回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他声音有些低哑,语调却一字一字地十分清晰:“先坐。” 纪子伶扫过整个里间只看见一张椅子,放在容均脚边,一张雕花的精致木椅,想了想,他索性站着。 纪子伶伫立在那儿,略略靠着墙,容均是个性子有些奇怪的人,或许但凡手艺高超的怪杰都有些奇怪的脾气,他工作时完全不理人,偶有理你话也很少,纪子伶毫不怀疑这个人的感觉十分敏锐,只是懒的管而已。 他经常就这样倚在他里间的门边,交叉双手看着他工作的背影,恍神间容均已经不知从哪寻来了茶壶,泡了茶,纪子伶寻声过去,只见容均站在一旁的茶几边,抬头,只淡淡说:“你每次来都要搞那么大阵仗,我这店小的很,那些姑娘若是踏破了门槛只是来看你的,我会很困扰。” 章一·眼神(中) “不用这么损我吧?” 纪子伶挑眉,“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人,听说昨天还把卖豆腐的王大婶给赶出去了。” “她是来说媒的,我没兴趣,况且我也没叫燕儿赶她,是她自己走的。” 容均自然知道那绝对是街坊邻居们七嘴八舌说出去的,他的语气依旧淡淡的,几乎没有起伏,动作优雅的替纪子伶倒了杯茶,这才说:“喝喝看。” 纪子伶揉了揉鼻子,道:“这药味也太刺鼻,不会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吧?” 容均表情不变,依旧淡淡道:“我习惯了。” 纪子伶闻言,还是先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只觉茶的香味在他的舌头上蔓延开来,一口喝完,茶香从喉咙透到了鼻子,方才浓烈的药香还刺激他的嗅觉,现在却一下子好了很多,想来是替他准备的,他问:“这是什么茶?好香。” 容均也不回答,突然转移话题:“对了,关于那女人,” 他微微偏头向那浴桶的方向说:“救了也活不了多久。” 纪子伶看起来有些失望,那表情还真像是讨糖的小狗,但很快还是正色说:“真没办法?” 容均想也不想说:“难。她心口的位置有被落过蛊,心志已被迷失,很可能只是听命行事。” “不行……吗?” 纪子伶说着,站起来走到浴桶边,手指从水里卷起一绺滴着水的发,目光看着女子,但他却无意拨开女子额前的头发去看清她的容貌。 他顿了顿,神色回复,回头问容均说:“那种蛊你能解吗?” “能是能,不过我不做白工。” 容均脸色不变的说:“我刚刚说她活不了多久,是因为她身上的蛊,只会长在死人身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个空杯子,给纪子伶和自己斟满茶。 她自然便是稍早之前,纪子伶口中的“紫英”。 纪子伶的目光有一秒停顿在紫英露出来的半面容颜,他走回去坐下,说道:“你从她身上有什么其他发现吗?” “有。” 容均从他那十分杂的药台上拿起了一个布包,小小的,不等纪子伶问就说:“从她身上找到的,藏在发髻里,” 他一边说一边拆开,似乎已经研究得很熟练:“里面是几颗药丸,至于这块布,你看看吧。” 纪子伶接过布,就只是一块很普通的布料而已,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布怎么了?” “我只是想说不定你会看出什么,你不能期待一个瞎子看的见。” 他说,没有看纪子伶。 纪子伶翻看了那块布及里头的药丸一会儿,问:“那这是什么药?你知道吗?” 容均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阵沉默,纪子伶也不勉强,道:“不知道的话,我……” “我想我知道那是什么药。” 容均突然发话,打断的纪子伶的话,他的眼底,蓝灰之中出现淡淡的光,声音十分内敛,“不过我还要再研究一下才能确定。” “我知道了,我会把状况也告诉大哥。” 纪子伶站起身来,苦恼神色消失,恢复成温和淡定的模样:“有什么事我会再来的。” “这种杀人的小事,纪爷也管?” 容均开口,可见他觉得有些奇怪。 “不是小事,” 顿了顿,纪子伶才说:“和圣上有关,怎么会和我们没关?既然有关,我们就一定要插手的。” 走到门边时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这次有新的东西,其中有些像是珍稀药材,你要找时间来挑挑看吗?” 容均略略点头,再度站到药台前,只说:“我考虑,有珍珠或珊瑚的话帮我留一些,我有用。”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帮我多留一碗白饭”那样,寻常的好像珍珠及珊瑚是随处可见的便宜物事。 “我知道了,有的话我会留着。” 纪子伶苦笑着往外走,普天之下,他这个二爷亲自邀请别人来府里挑选东西还说考虑兼“点菜”的人,或许就只有容均了。 “二爷,要回去了吗?” 夏侯燕儿蹦蹦跳跳的,许是工作告一段落了,纪子伶一出来就看见她手上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笑着问:“又是你做的?” “是啊,二爷来之前先做的,我很有信心的,吃一个吧?” 纪子伶也不客气,拿了一个就咬,但他其实对食物不挑剔,也就夸了几句,告别而去。 ****** 刺杀皇上虽然是危险,但平心而论也不甚稀奇,楚以华带着随身只一人的护卫,状似非常悠哉的赏花去了。 临天并不临海,可有河川贯穿,形成湖泊,也带来了一定的人潮,赏花,吃食,坐船,沿街的店铺也非常热闹,每个选项都正好符合高雅之士的风味,也因此不少人喜欢坐船或赏花,谈词做诗品画论政,不亦乐乎。 “小林,给你。” “谢……多谢少爷。” 楚以华随手从流动的糖葫芦摊贩上抽了两支,顺手将其中一支递给护卫,一直跟着的护卫,小林,慌张的接下后面不慌不忙的付了两文钱给小贩。 他差点要说“谢皇上”,幸好还记得改口。 楚以华对沿街的店铺似乎兴趣缺缺,虽然微笑始终不变,可一路走来也只买了两支糖葫芦及停在路边看了一些卖扇子的小贩,他的脚步既不停,小林也就紧紧跟着,因为人实在很多,小林好几次也差点跟丢。 “小林,那是什么?” “回少爷,您有兴趣乘船的话不妨去坐坐,听说欣赏沿岸风景也挺不错的。” 小林心里可想着赶快去坐啊,也省得在这儿人挤人,什么时候旁边来个一刀都不知道。 章一·眼神(下) 楚以华也看不出是不是有兴趣,但是他的脚步却真是往那方向走的,有个船夫送客人下岸后继续卖力地喊着:“一个时辰两百文钱,多一个人只要五十文钱唷!一个时辰两百文钱……” 远远看着本还不甚在意,只见热闹的沿岸堪称百花祭,各种樱花盛开,许多莺莺燕燕成群地或撑伞,或结伴到此地来一窥究竟,当然也有不少文人或其他人来到,樱花大概是这里遍布面积最广,种类也最全的花种,靠近一看才发现,河上其实不只是坐船观光的人,也有在船上贩卖的,楚以华本只觉人多,这时愈走愈近,才觉热闹非凡。 远远地,他忽然间注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袭深蓝色的衣衫,看上去文质彬彬,两手背置身后,侧面站的挺直,似乎完全不受周围干扰,在他的世界中就只有樱花。 他就那么伫立着,那样沉稳,沉稳的人楚以华不是没见过,只不过他看不出来,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快,有这么莫大地吸引他的目光。 小林探头问:“少爷,那位公子怎么了吗?您……认得?” 问出后半句时他有些迟疑,但是楚以华目光不移,他便多问了一句。 有那么一下子,当花瓣毫无重量地飘落,楚以华只是看着……看着那个似乎太过安静的身影。 ****** “这位公子。” 小林,应该说是林卿官,恭敬地唤了一声。 这个声音将纪子伶的思绪拉了回来。 唉,他在想什么呢? 纪子伶将目光转向小林,不动声色的打量起他来,似乎就是探子送来的画像…… 小林见纪子伶看着他,恭敬地说:“我家少爷想邀请公子坐船赏花,结交个朋友,不知公子肯不肯赏光?” 纪子伶眼中流光一现,一派温和地说:“敝姓纪,纪某不才,敢问你家公子名讳?” 小林不是楚以华,他个性向来耿直,自然不知道楚以华的身分虽是秘密,但这个秘密对一些人而言可也不是太难知道,眼前的纪子伶——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人,正好趁着说话时,一边在想着他们的身家背景呢。 “我家少爷姓孙,公子意下如何?” 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那种客套来去的模式,对答简单,能在楚以华身边做护卫,说明这个人除了耿直之外肯定也有不那么“耿直”的地方,他的口吻一直是恭敬而不卑不亢的,自然也就不会得罪纪子伶。 “原来是孙少爷。” 纪子伶的目光越过林卿官,搜寻着他口中的“孙少爷”,楚以华嘴边挂着一抹笑容,微微向他点头致意,一副偏偏贵公子的形象。 “既得孙少爷邀请,纪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小人就代我家少爷先谢过公子,公子生得俊秀端正,想必是才貌俱全啊。” 林卿官说话时并不会抑扬顿挫,他的语调总是有些沉,听着低,给人的感受就是舒服,虽然纪子伶知道那只是奉承话,但还是笑着应了一句:“不敢,不敢。” 楚以华看的明白,对方是接受了,当下便叫了艘船,三人寒暄了一番,前后上船。 纪子伶是谁,只要住在临天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船夫一看是纪子伶,立马亲切外加阿谀的招呼:“这不是二爷吗,真是稀客呀。” 纪子伶不管遇到谁,只要不是他大哥纪言星的事儿,他都一向温和,那怕对方再罗嗦也一样,笑着摆摆手:“今日纪某只是与朋友坐船一游,好好做,该给的一文也不会少。” 这话一出,船夫屁也不放一个,喜孜孜的替他们泡了茶,然后就滚到一旁划船去了。 楚以华笑了笑:“看来纪公子在这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孙某惭愧、惭愧。” “孙兄太过奖了,孙兄是外地人吧?” “是啊,正巧随家父一起来做点生意,想说先来四处走走。”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废话,谈论着“孙少爷”那根本子虚乌有的家室,至于纪子伶,客套归客套,该说的跟不该说的他还是分得很清楚,他的身分当然是不能造假,这样一聊,倒也很合的来。 楚以华在宫里,他就是皇帝,何曾这样放开畅谈,他很少遇见像纪子伶这样的人,似乎不管提到什么,他都能应和上两句,这样的人才竟然不在京城当官,真是太可惜了。 “与纪兄谈天,方知自己不足甚多,纪兄如此博闻,难道从不想过搏个功名吗?” 若是纪子伶去当官,他一定提拔,才这么想着,却见纪子伶的眼神一瞬间变了,变得阴狠决绝,楚以华又一眨眼,纪子伶已经是方才那副文雅的样子。 他笑着摇摇头:“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这博闻之名,纪某当不起,再说,先父从商,纪某又是王爷的家仆,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从政当官之言,是万万不能提的。” 楚以华在心里赞叹,一是此人的口才,纪子伶三两句话就打发掉了这个话题,一则是此人的识相,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也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纪子伶身为纪二爷之名,楚以华初到临天就耳闻过几句,大多是什么一表人才,风度翩翩,面如冠玉,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基本上在楚以华听来都是一些无法采信的传言,更多的是许多带着青春气息的少女们的浪漫憧憬,这得到的资讯只是纪子伶很受姑娘们欢迎而已。 可无论如何,楚以华都不会忘记方才一瞬间纪子伶那种阴狠的眼神,只有自幼生活在生死边缘,或是以杀人为生的人才有的眼神。 章二·蹊跷(上) 楚以华十五岁就登位,当时由太后临朝理政,而他在十七岁那年亲政,从此太后不再插手国事。 说不再插手或许有些武断,然而从楚以华两年就能从谨德太后手里取回亲政权,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二爷,有您的信。” “我看看。” 朱流将信递过去,只见平时在府里都没什么表情的二爷看没多久就缓缓露出了一许笑意。 他正巧在看楚以华的资料呢,还真当自己是姓孙的了。 朱流看见纪子伶的笑容,非但没有放心,那颗心反而被高高地吊起,他小心翼翼的问:“二爷,这信有问题吗?” 纪子伶露出笑容回答:“没有,一点问题都没有。” 糟糕,主子笑的这么开心,肯定不寻常! 纪子伶还要再说些什么,两声清脆的敲门声伴随个人影已经静静地立在门边,那人一字不语,好像是在等他们。 他和声问:“蓝捷,有事?” 蓝捷是纪言星的贴身侍仆,容貌不是特别出众,不过他总是将自己打理的十分整齐,看上去就是一丝不苟的样子,听见了纪言星的话语,他低头行了个礼,恭声道:“回二爷,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咦?大哥?” 虽然看见蓝捷就大概等于纪言星有事找他,但是他还是有些惊讶,一边走到烛火边,一边问:“是什么事情,还让你过来通知?” 蓝捷就算来也是话说完了就走,现在似乎是在等他,纪子伶边问边将那叠楚以华的相关资料点火,放在铁盆里,看着它燃烧殆尽。 “回二爷,是为了紫英姑娘的事情。” 那一秒,纪子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 “为什么不查了?” 纪子伶看着纪言星,语气有些疑惑。 纪言星面前摊开了一幅画,闻言,抬头淡漠的说:“子伶,你知道想刺杀皇上的人是谁吗?” “皇上想改革的理念与朝中大部分的大臣都不同,况且皇上也不喜欢现在的辅政大臣,从这点来看,想杀他的人应该不少,很难锁定的。” 纪子伶在纪言星面前向来知无不言,他没好气说:“要是知道是谁指使紫英的,就不需要费那么多工夫了。” 纪言星的面容看不出情绪,仍旧淡淡道:“紫英的事,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件事情和慕容家的人脱不了关系,你从容先生那里带回来的药就是慕容家的不传之秘,慕容武已经知道紫英是我们的人,昨天我和他『谈』过,这件事,慕容家自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所以你不用查了,容先生那边,以治好紫英为要务就行了。” “那好,” 纪子伶二话不说:“我让人继续跟着皇上,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这样可以吗?” 纪言星这时面容平静,眼里有着潜藏的笑意:“听说你最近和『孙公子』来往甚密?” “只是刚好被他遇到,最近几次见面也有一两次是刚好遇到,其它是我有空才赴约的,大哥想到哪儿去了。” 他的动向纪言星一向不太问,既然问了,那表示有些兴趣,纪子伶问:“大哥什么时候也对这个感兴趣了?” “从你对他的态度。” 纪言星缓缓道:“听得出来,你并不太讨厌他,以往只要是皇亲贵胄,你通常不会这么密切往来,上次和十王爷是为了王爷被偷的那把弓,这次和皇上,是为了什么?” 纪子伶一愣,说了半天,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哥,你是不想要我跟皇上走太近吗?” “不是。” “怕我被波及?” “不是。” “那是为什么?” 纪言星停了一下,慢条斯理的在画的左下角写下几行漂亮的楷体,再拿着翡翠印在朱砂印泥上仔细沾了沾,不急不徐地落款,这就算是完成了一幅画,完全不受纪子伶焦急的语调影响。 看着纪子伶的表情,纪言星这才说:“你和皇上往来,很好,但是要小心,楚以华这个人是扮猪吃老虎的角色,你想得到要调查他,他自然也想的到,皇上这趟微服出巡若是『顺便』查到我们暗地里是做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一字字说:“至于皇上找人调查你,他身边的那个林卿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已经让蓝捷跟各处打过招呼了,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纪子伶听得出来纪言星是在叮咛他,露出笑容道:“大哥别担心,我看皇上这次微服,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趁机看看究竟谁在护驾,谁是篡逆呢,至于结朋交友,不过是顺道罢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纪言星看了他弟弟一眼,微微勾起一抹嘴角,不点头也不摇头:“不会就好。” 他们兄弟自幼互相扶持,纪子伶想想又补了一句:“有事我会说的,大哥别担心。” ****** 傍晚。 当楚以华随着朱流引领进院落时,还未见到人影,便先听见了利刃破空的声音。 朱流不缓不慢地摆手恭声说:“这儿便是二爷平时练功之处,二位请。” 这种谦虚与恭敬的态度,换了一个人,肯定会在那儿互相客套来去,诸如“不敢”之类的,如此三四番,才进得了院落,可楚以华自幼在深宫中被抚养长大,他是太后的第二个孩子,虽然儿时不被当作太子抚养,此时也不会在这儿浪费时间,只略微点头,便走了进去。 而朱流早就得到吩咐,静立在一旁,并未加以靠近。 楚以华身边自然是跟着林卿官,今日他们约了切磋武艺,他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今日虽也带刀,不过已经换了一把,楚以华也不急,负手缓缓走近,一双眼睛朝着院内唯一一个人看了过去。 章二·蹊跷(中) 纪子伶的身躯非常轻盈,步法又十分扎实,剑在他手中就像一道道彩带,一个回旋,破空一刺,一个翻身,凌空一劈,一招倒踢伴着转身,真气凝于剑尖,一剑过去,空气也微微振动。 他展现出来的步法,优美至极。 楚以华拉过林卿官,侧头问:“小林,你看此人武艺如何?” 林卿官沉默了一下,低声说:“纪公子的身法十分灵巧,对剑的招式亦是抿熟于心,可下属看着倒觉得像在跳舞,不像是在练武。” 以林卿官的意思,这话说的很给面子了,楚以华微微一笑,“你是说他在舞剑,只是花拳绣腿吗?” 林卿官连忙说:“下属不敢。” “你怕什么,老实回答我,否则我治你个欺君之罪。” 这样也行?皇上您也太…… 林卿官苦笑,他倒也不会存着皇上只是说说的心思,回答:“回少爷,纪公子是否是花拳绣腿,这没比过,下属不敢妄言。”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这时纪子伶已经停下,回身看见朱流,他缓缓启口,不出声地说了几个字,他动作很小,看起来就跟在呼吸没两样。 这个举动非常细微,饶是楚以华这么精明的人也没有发现这个举动,纪子伶收剑,一面走向楚以华:“不知你们来了,纪某献丑了。” 楚以华笑道:“怎会呢,纪兄的剑法孙某看着可是自叹不如呀。” “自叹不如?” 纪子伶挑眉:“纪某这剑法是练来强身健体的,于一般江湖人的武艺差别很大,真要一比,反倒是上不了台面的。” 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也刚好点中了方才林卿官的评价,纪子伶想了想,举起手中的那把剑,笑着递给楚以华:“又不知孙兄平时都练什么?纪某好奇的紧。” 楚以华笑了两声,也不推辞,但说:“好说,但这剑我看着是好剑,孙某是个粗人,还是不用。” 说着握住身后小林递上来的剑柄,反手一抽,修长而锐利的身躯顿时出鞘,纪子伶赞叹了一声,楚以华已经一点足尖,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纪子伶抬眼望去,和他展现出来的不同,楚以华的每一招都是真气用足,一招一式挥起来可谓是虎虎生威,纪子伶看了林卿官一眼,笑着问:“林公子,你家少爷的武艺是你教的?” 这话有着淡淡的揶揄成分,林卿官真想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但他回答:“下……小人只是个粗人,公子叫我小林就好,至于少爷的武艺,一直是由老爷请来的师傅所教。” “哦?那些师傅肯定很厉害吧?” 纪子伶随口道:“纪某观看方才有一式看起来跟名扬四海杨明公子的倒挂金钩有几分像呢。” 林卿官瞪大了眼,他就记得皇上确实给一个叫做杨明的人指点过几招,不过怎么才片刻就看了出来? “纪公子多虑了,也许只是有点像而已。” “也是,咦,那身法和折花女侠的套路倒有点像呢。” 说着,又自己拍了一下额头道:“唉呀,纪某在说什么呢,一个人身上怎么可能请的动那些大侠,除非是皇亲国戚才有可能呢,你说是不是,小林?” 这位纪公子的眼力可真不是一般好,林卿官只道他身法优美,却不料这人还真有眼光,“公子说的是,少爷的师傅不过几个,其中更没有女子,小人想,那可能是少爷自己悟出来的吧。” 纪子伶倒不是故意在说笑,比起楚以华这种目标明显的人而言,他更感兴趣的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这个护卫。 纪子伶看着他,打量着的目光:“可纪某怎么觉得,小林你的武艺似乎是在你家少爷之上啊……听说武艺高强的人多半深藏不露,虽然那把剑是好剑,但是在临天这里要找却也不难,” 他的眼神有着浅浅的锐利,看的林卿官有种莫名被看透的感觉:“只是一个长年习武的人,他的手绝对是骗不了人的,你的手看起来就像是长年习武之人才会有的手呢。” 林卿官一愣,久久才反应过来,木着脸说:“纪公子的眼力真是厉害,在下佩服。” 纪子伶看着楚以华一个滑步,一招天罗地网隔空将一片新栽的花草整个砍了一截,表情也不生气,反而有些笑意,他微微偏过头,表情有些莫测的对林卿官说:“能在孙兄身边,这个差使看起来前景一片光明,不过纪某怎么看,都觉得你好像郁郁寡欢呢。” 楚以华拿着剑,才看见自己把别人家一片花圃都砍矮了,万分抱歉的说:“实在对不住,纪兄……” “孙兄,小心后面!” 纪子伶的目光落在从一旁死角出现的身影,那瞬间他左手抽起小林腰上的剑鞘,想也不想的就使力朝楚以华身后的蒙面人掷去。 他掷的虽然准,那蒙面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挥就将那剑鞘打到了地上,本来这样一打,鞘身只多出了些许裂痕,可那蒙面人落地又实实地踩在上面,诸多因素之下,那剑鞘就这么一分为二。 只这么短的时间,楚以华已经往后退了几步——不是因为他怕了,而是因为继那蒙面人之后,有更多相似装扮的人跳了出来。 林卿官一个剑步冲到楚以华面前大喊:“你们想做什么!” 他下意识的去抽剑,这才发现他剑根本不在手上,总不能对着主子喊“把剑拿来”吧? 那为首的蒙面人看向纪子伶,语气还算客气:“纪家二爷,我们要这二人的性命,阁下若不插手,那便放你一马,如何?” 楚以华趁这时将剑还给林卿官,倒是有些惊奇,这年头,连买凶杀人都这样客套,这时的他,心态反而像在看戏。 章二·蹊跷(下) 纪子伶看了那女子一眼,直接说:“他们是我客人,你又是奉谁的命,拿谁的钱?” 这几句话的功夫,蒙面人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女子冷冷道:“既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那女子一马当先,其他的蒙面人也齐聚而上,他们三个人要打过十几个人毕竟不简单,加上楚以华没有兵器,他是被护在中间的,而纪子伶则似在考虑,他在想事情的期间,手里也没闲着,依旧是一对三的状况,那几个蒙面人不知纪子伶的底子,一时想不透为何看起来没什么的招式却一直打不进去。 纪子伶微微咬唇,这个举动被他身边的林卿官看见了,来不及细想,纪子伶已经大喊:“来人!有刺客!” 楚以华没有兵器,但他也不是站着让人保护,空手用拳,在纪子伶呼喊下,人来的很快,朱流领着几个人,自己手里拿着鞭子,足尖一点,轻功飞越至三人中心,“二爷,请先回避!” “交给你了。” 纪子伶抓着楚以华,只短短八字便阻止了林卿官继续:“交给朱流,不会有事。” 这时的纪子伶,流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反抗的威势,就是楚以华,也瞬间怔了怔。 “你只一人,还想做什么?” 那女子身上带伤,但毫不畏惧的说。 朱流不与之答话,手上鞭子扬起,真气鼓足,他的鞭子又猛又烈,毫无例外地将所有蒙面人打退了好几下。 而在蒙面人之后,更有朱流带来的几人与之缠斗。 那女子眼看打不过朱流,立即做出反应,直直往楚以华方向扑了过来,朱流当机立断,又是一鞭割了几人的咽喉,随后抓起一把刀,“朱流!” 纪子伶的声音。 朱流一怔,那女子已经有挥刀之势,眨眼之间,他想也不想就将刀掷出,直接命中那女子的咽喉,一刀穿了过去,刀法极准。 “啊!” 女子当场吐了口血,倒地身亡。 纪子伶这时才面有馀悸的转过身来说:“对不住,让孙兄涉险了。” 楚以华知道那些杀手多半是对着自己来的,语气诚恳的说:“纪兄弟哪儿的话,你可是保护了我呀。” 纪子伶却没心情在这儿绕圈了,“孙兄,你可是有跟谁结怨?” “这……” 楚以华一时没想好理由。 纪子伶事后想起来,也觉得不知自己当时是发了什么神经,说:“不想说就不勉强,纪某向来知道分寸。” 楚以华一听,心神一动,但说:“那至少,这园子已经脏乱不堪,重新整治的费用让兄弟我付吧,这些钱,兄弟我还付的起。” 纪子伶微笑说:“孙兄今日带的那把剑,连同剑鞘都毁了,这剑不慎被朱流打成了两半,纪某看那把剑也不便宜,这样吧,整治园子的钱你付,剑的钱我赔,算算正好两清。” 楚以华勾起一抹微笑:“纪兄莫非是故意的?” 当时明明自己手里有剑,却还是拿旁边人的剑鞘去扔,可真是…… 纪子伶笑得很灿烂:“好说。” 此时朱流带来的几人又叫了更多人来将尸体搬走,院里已经有人陆续来打扫,朱流垂手侧立在一旁,一动不动。 “你手里拿着什么?” 立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林卿官忽然对朱流发话。 朱流一顿,抬头,却是先看向纪子伶。 纪子伶只很快瞥了一眼,不太在意的说:“既然小林好奇,朱流你究竟拿着什么?” 朱流缓缓抬手,林卿官此时直直盯着他的手,只是朱流的手掌心赫然什么都没有。 纪子伶瞧了林卿官一眼,奇怪的问:“朱流,你刚刚有拿东西吗?” 朱流恭声回答:“回二爷,没有。” 几人又聊了几句,楚以华二人才告辞而去。 ****** 一直回到暂住的客栈,门一关,楚以华才沉声道:“小林。” 林卿官听见那语气一凛:“属下在。” 楚以华沉声问:“小林,朕问你,今日在纪府,你可有看出什么?” 林卿官一听,想了想道:“属下觉得,那位纪二爷虽然是本人,可他……有些奇怪之处。” “哪里奇怪?” 林卿官又想了想,迟疑道:“属下今日在纪府,无意中看见二爷身边那个朱流手里拿着的依稀就是紫英头上的发钗,不过也不是看得很清楚,可是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东西,这一问,东西又凭空不见了。” 楚以华又问:“还有呢?” 林卿官道:“还有一点,此人眼力若不是十分毒辣,那就是运气好。” 说着将今日楚以华练剑时的对话大致上说了一遍,接着说:“还有,属下妄自揣测,此人的武艺或许十分厉害。” 这话勾起了楚以华的兴趣,他靠在椅子上,淡淡地问:“怎么说?” 林卿官一五一十说:“纪二爷练剑时,走的都是漂亮而好看的路子,可方才刺客袭击时,他的一招一式毫无浮华之处,再说……此人眼力若是货真价实的,那必然是经年累月的结果,属下观察,纪二爷身上,似乎没有伤口,” 他顿了顿,低声说:“另外,属下护驾不力……” 虽说是伤,不过也只是一些擦伤,这点林卿官也一样,楚以华并不在意,也不提什么罪责,说:“你是说,紫英可能与他们有关系?” 林卿官一愣,回道:“皇上,属下只是猜测,若是弄错,那是属下擅自误会了,但若有什么关系,皇上可得小心。” “还有什么?” “这……” 那一瞬间,林卿官心里闪过很多情绪,有哀伤,有愤怒,有某种晦暗的情绪,但他自幼在皇宫打滚,虽有片刻惊慌,但一闪即逝,楚以华并没有看见林卿官的眼神,他理了理思绪,将那些扰人的情感抛到脑后。 “还有……没有了。” “小林啊,其实朕……只是有些疑惑。” “皇上?” 楚以华说完这句令人摸不着头绪的话后,迳自闭目养神。 楚以华原先不过是如纪子伶推测的那样,结交朋友什么的,只是顺道,不过现在,他心里却浮现出不同的念头,只要略一打听,就能知道纪二爷身体是不太好的,按理说练武也不可能那么专精……数种合理的推测在楚以华脑袋中反覆推论,可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让自己如平时一般平静下来。 在他的脑袋里,印象最深刻的,始终是初次见到时,那个安静的身影……楚以华摇了摇头,说道:“小林,有关纪家的资料,拿来再让朕看看。” “是,皇上。” 章三·重识(上) 慕容府某书房内。 慕容家排行第七的的公子,慕容武瘪着嘴,用着一种很无辜又很哀怨的眼神,配上水气氤氲的大眼睛,在温尚雅一手拿着匕首的监视下,很可怜的看着纪言星。 虽然他看起来是这么可怜,神情看起来是这么凄楚,但是嘴上一点听不出来有这么惨状的说:“我家药房确实没有这个药取出的纪录,而且也绝对没有人会卑鄙无耻到对人用蛊或下毒!” 纪言星一言不发,看不出喜怒哀乐,一旁慕容青平在心里咒骂了一声,连忙好言道:“不过就是个药而已,说不定也可能是被那个贼子偷走的啊。” 说着还看了一眼慕容武,示意他别再说些有等于没有的废话了。 眼看温尚雅架在慕容武脖子上的匕首根本没有收回的趋势,慕容青平在心底继续骂,看吧,平常就会惹麻烦,一有事就躲得不见人影,现在真闹出事来了人家还不把你千刀万剐。 纪言星挑眉,冷冷道:“慕容府的药房是慕容韵管的,你们有谁能从那个药房全身而退?” “……” 此话一出,慕容青平的脸就有点僵了,慕容韵对机关了如指掌,就是慕容家自己熟门熟路的人,都没人敢说自己有把握去闯了慕容韵管的药房还能好端端的回来,那个叫做封紫英的姑娘别说武艺好,有人闯进府不可能没人知道,用膝盖想都知道不对劲。 跟慕容青平比起来,慕容武的脸皮就厚多了,面不改色的用着万分委屈的声音说:“言星啊,你我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慕容家上上下下有谁是你不知道的?甭说没一人擅长用蛊使毒,就是有,也不可能吃饱了没事干就跑去害皇上,我要害他干嘛那么麻烦,我带一票人直接去客栈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就好了,你就忍心这样冤枉我?” 他的语气活像是自己被人QJ之后还要说自己是去QJ别人的那个,纪言星不管他在那边呼天喊地,很不客气的说:“你少来,我们说话看证据的,这药确实是慕容家的,也确实没人能从慕容韵管的药房里全身而退,这表示有内里通外贼……” 纪言星面不改色,语气冷漠,说到这里,语气一变,变得十分轻柔:“我记得慕容韵很疼你嘛,只要你去吹个耳边风,不过是几颗药,他也不会不给你,是吧?” 慕容青平自然知道纪言星是什么角色,要是被他盯上了,那不啻于是被狐狸算计到死,他笑着说道:“纪爷说笑了,武怎么会做那种事呢,对吧,武,快跟纪爷说,你什么都没做,对吧?” 纪言星露出微笑,不等慕容武演戏喊冤,温和的说:“两位误会,我当然知道慕容家的人个个都是英名神武,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呢?只是这药的来去却也得搞清楚,啊,不过两位不方便说那我也不勉强,毕竟我也不是衙门的人,” 顿了顿,他叹了一口气,更温和无害的说:“罢了,我看这事还是交给温大人吧,在下不过是个平民百姓……” 你是平民百姓,那些真正下田的农家是什么?更平民的百姓吗? 再说若真交给那个铁面无私的温木头,那就真的家丑往外撒了,临天这里的八卦、流言夸大及以讹传讹的速度之快,他们可不敢挑战,且纪言星和各方人马交情都很好,这桩谋杀案又是合情合理、明面上的案子,这中间多少崎岖啊,想玩死他这也太狠了……这下连慕容武的脸色都垮了下去,呐呐说:“我说就是了嘛……其实那也不过是几颗药……” 慕容青平两眼狠狠瞪了过去,看那表情,大概等纪言星一走他就会被生吞活剥。 温尚雅凝神,匕首直接抵着慕容武的脖子又近了几分,冷冷说:“说仔细点!” 慕容武很可怜的说:“紫英喜欢那个什么小倌的很久了,这次来临天,听她说『不小心』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咳咳,这才私下央求我的,她说要是先让子伶知道了,保不准他情郎就没命了,她说我要是不答应她就要扬言我拐骗良家妇女,我有什么办法!” 纪言星一愣,问:“那是什么药?” 慕容武沉默了一下,偏过头照实道:“避孕,慕容家特制。” “……” 接着纪言星也沉默了一下,确实……如果子伶先知道了,说不定还真的会先把林卿官千刀万剐……毕竟封紫英怎么说也是他认的乾妹妹。 是说,慕容家的药房为什么会有“特制避孕药”这种东西…… 纪言星无言的扶着额头。 似乎知道纪言星的表情在说什么,慕容武跟纪言星相识还真不是一天两天,反正都招了,也不介意再多招点,补充道:“母亲有岁数了,住城中算命的说她再生会没命,不然一尸两命,可是那两个老家伙……我是父亲跟母亲感情好啊,所以韵三哥就做了这药。” “武!” 慕容青平到底脸皮薄,这种事情怎么能说的那么大声呢? “得了吧,不讲清楚言星还是会问,干脆一次说清楚。” 慕容武刚刚那副可怜样已经完全消失了,摆出大爷架式,一副还有什么赶快问一问的样子。 “你最后一次看见紫英的时候,她正常吗?” 纪言星淡淡问。 但慕容武其实并不清楚真正状况是如何,但是既然牵扯到药,他想了想,又很委屈的说:“很有精神,还踢我。” 似乎这比较接近控诉,而不是回答啊。 不过这不妨碍纪言星的理解,据纪子伶的说法,中蛊毒的人不可能看起来毫无异样,尤其封紫英生前中毒,死后蛊毒反而更兴,言行举止上一定会有一些不同,通常比较亲近的朋友很容易可以看得出来,这么一来,至少能确定那时候封紫英还活着。 纪言星皱起了眉头。 ****** 封紫英缓缓睁开眼。 一时之间,恍然是在宫里的光景,她的住处。 不过很快,她发现不是,目光往旁边寻,看见了他极为熟悉的人。 章三·重识(中) 纪子伶坐在床边,板着脸问:“还痛吗?” 封紫英微微一动,只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可她清秀的小脸上没有露出吃疼的表情:“大哥,我……对不起。” 纪子伶依旧板着脸问:“还痛吗?” 封紫英这次乖乖回答:“痛。” 她的脸上充满了各种疑问,也不给她问,纪子伶说:“我请容先生治你,他弟子夏侯燕儿也会照顾你,所以你,养伤,听见没?” 封紫英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说:“是,我知道了。” 纪子伶看着她,忽然说:“是谁做的?” 这问句很突然,但是封紫英听得懂,她摇摇头,那要不是不知道,就是自己心里有数而不愿说,纪子伶有些不高兴的低斥:“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乱来!” 封紫英愧疚的再一次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纪子伶冷冷说:“还有下次,我就剥了那个姓林的皮!” 封紫英慌张的:“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了!不要动他!” “好了,你就让她少说点吧。” 纪子伶站起身来,脸色很差,容均冷淡的语气没有多少起伏,但听得出有些许疲惫。 他转身对容均说:“抱歉,你辛苦了。” 容均脸色不变,淡淡回嘴:“你倒说说哪次我不辛苦?没事就滚,否则我还要花心力照顾你。” 纪子伶知道容均其实没有必要帮这个忙,但容均一旦帮忙就会帮到底,不管嘴上多不饶人也一样,这一点让他很感激,可没等他开心一下封紫英救回来的消息,紧接着就知道纪言星所谓“慕容家的不传之秘”竟然会是避孕药,而且据检查,封紫英才刚流产。 封紫英是纪子伶的乾妹妹,对自己妹妹的状况纪子伶自然略知一二,他知道她与林卿官两情相悦,也知道紫英没必要不会弄来这种药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现在他甚至担心容均说过她活不久! 他脸色自然好不起来。 又回头看着封紫英,纪子伶叹了口气,紫英一看更慌了,支支吾吾的说:“大哥,你别生气,我……” 丝毫不知其实纪子伶此刻想的不一样,“林卿官,” 三个字有效的让封紫英沉默下来,纪子伶陈述事实道:“他很伤心,也很难过。” 封紫英怔怔的,曾经死了一次又活过来的她,陷入了思绪里,原来,他面上不说,心里却真是在意自己的。 她一点也不怀疑纪子伶说的话,只想着过去种种,最后一次,他们吵架了,都还没和好,她愈想愈难过,纪子伶看着她的反应,终于确定了一些原本只是推测的事情。 封紫英回神,这才问:“大哥,你……见过他啦?” 短短一句话,她问的小心翼翼。 “见过了。” 纪子伶又交代了一些好好养伤之类的话,期间容均一直站在旁边,也不插话。 直到纪子伶告辞而去,拉着容均一转出门,低声问他:“她当真无药可救?” “我说她剩不到半年寿命,没法救了,你相信吗?” 容均说了这么一句,抬眼,那双眼睛灰色的,完全没有焦距,他却总能准确抓到位置,“那女的对你跟纪爷当真这么重要?” 纪子伶一点也不在意容均如此无礼的称呼封紫英,他迟疑了一下,才认真回答:“我只是……紫英与我跟哥哥一起长大,我们都是幸存者……” 容均眼光闪动了一下,但是纪子伶却抓得很紧,一字字低声说:“我不希望她有意外,也算是替她母亲照顾她。” “就算是这样说,我还是那句话,没法救,” 容均冷漠地说完这句话,随后浅浅地、意有所指的说:“但可以找师父,若是师父,或有一线生机。” 纪子伶惊讶地问:“你知道怎么找药仙道人,怎没听你提过?” 容均冷冷回说:“你那个妹妹原来还是你青梅竹马,我可也没听你提过。” “哎,有话好说,别生气呀,兄弟。” “放手!很痛!” ****** 纪子伶走在大街上,没有坐轿,也没有骑马,就只是心烦意乱的走在街上,即使如此,他表现出来的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纪府二爷,面上丝毫不流露出一点真正的情绪。 此时的他,心里有很多思绪,譬如封紫英和林卿官的事,对楚以华来说,封紫英不仅是刺客还是个死人,眼下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有个好的结果,又譬如楚以华来临天后,纪子伶不知道他究竟是惹了多少朝中官员,前前后后要刺杀楚以华的人从一流到三流,多的他一点也不想去细数,重要的是这些刺客背后的主事人,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这么做,在自己的地盘就罢了,却冒着插手到临天来,又该如何从中拿到最多利益等等,许多事情在他心中反覆想着,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跟着他。 他并没注意到,甚至停下来看着路边摊的杏仁茶和豆腐脑,这时的他除了走路之外当真专心极了,卖杏仁茶和豆腐脑得是个相貌普通的小姑娘,见二爷桥的那么专心,还以为是对自己有几分意思,纪子伶或也不在意看的是什么,那小姑娘刚脸红,就见二爷这么就走了,不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纪子伶回过神来,是经过一群斗殴兼吵架的大汉的时候,一张板凳从左边的一个算命老人前被扔了出去,却因为准头而朝纪子伶的方向去,纪子伶停了一下,身体比意识快了一步后退,眼前,一枚石子准确地掷中那张板凳,板凳在空中彷佛碰了铁板般弹了出去,被打到的地方就这么缺了一角。 说了这么多,其实也不过是几秒间的事情,其实就算没有那枚石子,纪子伶还是不会有事,但是他回神了,恐怕在场的人中,能够看出有枚石子的人也不会太多,他朝着石子的方向逆着看过去,才看见了一个他正在苦恼的问题人物之一——林卿官。 章三·重识(下) 跟着他的人,是楚以华和林卿官? 实际上的状况是,楚以华开始时还真是来逛街的,临天是五王爷名义上的住处,他早知道这人常常不在这儿,因次来了临天也不急着去找人,况且该布的局,该做的事,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在路上看见纪子伶走走停停,楚以华一开始还想着此人真有耐心,一条街走了大半个时辰都还没走到一半,他遇见纪子伶不是第一次,却是头一回看见他在路上走走停停,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是视察什么,到后来楚以华其实是有些观察、好奇而且抱持一种打发时间的心态再看纪子伶的动向。 姑且不论这些,纪子伶倒不在意这些,他看见林卿官后,露出了一点微笑,楚以华人离他不远,但纪子伶就真的只是笑了笑而已。 楚以华远远看去,纪子伶身上那一袭浅青的衣裳衬的人愈发清明飘逸,那笑容淡淡的,并不特别尊敬,也不特别亲近,就是淡淡的,平静而文雅,他朝楚以华的方向点点头,算是致意,没有攀谈的意思,身边没有跟着任何人,掉头就走。 林卿官十分怀疑纪子伶是不是真的有看见他们,他纳闷的很,自从在纪府遇袭之后,他对这个人本身就打了无数个问号,而不管如何,他以为纪子伶都不会是警觉心这么差的人,殊不知,其实纪子伶只是想事情想得太专心。 楚以华没有打招呼,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人潮经过他身边,任由一点点的花瓣飘过他身边,留恋。 “少爷?” 林卿官小心翼翼喊了一句。 “啊,喔,小林,” 楚以华回神,看着护卫有些询问般的眼神,难得的感到一丝狼狈:“你追上去,问问纪公子何时有空,朕……孙某想与他相邀一同小酌片刻。” “……” ……都快看不见人了,追? 小林想归想,还是说:“是,属下这就去。” 林卿官自是不知道楚以华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再次地怀疑,纪子伶真的有看见他们吗? 纪子伶真的有看见他们吗? 当然是有的,怎么可能忽略呢,只是他虽然笑着,却其实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的心中有太多事情塞着,一点也不觉得此时见到这两个人会带来好运,在他想来,这二人除了麻烦之外,就真的不会再给他更多感想了。 “纪二爷,请留步。” 身后很快地传来了一个声音,纪子伶停了下来,回头。 纪子伶心情不是很好,但他没有迁怒的习惯,也没有擅自想像认定敌人的模样或特质的习惯,所以他虽然不喜欢皇亲贵胄,却不是对楚以华本身有什么意见,他和此人往来也并不代表他真的很喜欢此人。 可林卿官就不同了,他对封紫英一片情深,而且妹妹也把自己许给了人家,他看着林卿官就像在看妹夫,认出他的声音,便也放弃了当作没听到的想法。 “林公子,原来是你呀。” 他露出微笑:“难不成你家少爷又想邀在下赏花不成?” 他对自己总是用这种有点揶揄的口吻,林卿官真的很是纳闷,但他直接说:“实不相瞒,少爷想邀您一同小酌片刻。” 纪子伶笑着摇摇头:“承蒙美意,今次纪某还有点事情,下次有机会纪某必定请孙兄喝上一喝。” 他连忙说:“纪公子请留步。” “还有事吗?” “在下逾矩,但有一问,不知纪公子肯不肯一解在下的疑惑。” “是吗?说来听听,纪某虽不至于无所不知,或可帮上一点忙。” 纪子伶微微收起一点笑容,淡淡说。 林卿官看着他并不像是真的释出善意,但也不像是别有用心,他若有所觉的,退一步说:“在下……小人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阁下,这林公子之名,小人万万担不起。” 纪子伶知道对方肯定误会了什么,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是呀,在哪儿见过呢?纪某没见过你,也听过你的名字,说句实话,你也不必谦虚。” 顿了顿,想到封紫英,低低叹了口气。 林卿官何等敏锐,他眨眨眼,抬眼看向纪子伶。 他实在不明白,他明明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他的叹息这么浅,又这么无奈。 转眼间纪子伶已经露出笑容,若无其事的道:“纪某听说过你,传闻林公子呆得很,却是大智若愚,看似粗人,偏又细心的紧……” 林卿官这次是真的一呆,那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传闻,那明明是…… 纪子伶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有点懂了,便也不再多说,“没事的话,纪某告辞了。”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任由人从身边经过,直到听见楚以华有些好笑的声音:“小林?怎么?换你发呆?” 林卿官回过神,露出了一点狼狈的神情,说道:“不是……纪公子说,承蒙美意,他还有点事情,下次有机会纪某必定请您喝上一喝。” “我看见了,那你又在看什么呢?” 楚以华好奇的问。 “呃,没什么。” 这主仆二人连续两次都栽在纪子伶手里,想的是各不一样的事情,没有邀到纪子伶,楚以华也没有失望的神情,他对纪府的事情是有点兴趣,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奇怪并不是他所得知的消息,而是一种直觉。 楚以华心里想的是京城如今怎么样了,虽然他也不介意再多待一些时间,他回头问林卿官:“小林,你看纪府是不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这……” 何止奇怪! 这话林卿官可说不出口,只能说:“皇……少爷,地方权贵,哪个人家没有奇怪之处,或许是您多虑了。” 楚以华不可至否,抬头望天,想了想说:“再过几天,就是时候回宫了,那时,再到纪府走一遭吧。” “属下遵旨。” 章四·马聪(上) 要说百姓们对纪府的认知,除了纪爷与二爷,就是五王爷,这位五王爷据说很少在城里,长年在各地游历,但又听说他兼做些买卖,听说,在各地开设的吉利茶坊、吉利布坊就是用纪府的名字开设的,于是百姓们也就把这些产业都算到了谁也没见过的“五王爷”头上。 “京城”玛其与临天两地的吉利布坊与茶坊尤其冠绝其他同样的店铺,这茶坊倒也奇怪,它不卖酒、不卖吃食、也不给打尖,就只卖茶,各种各样的茶,却还是很受欢迎。 ……但,若是江湖中人,提到那间茶坊,当然他们对茶不一定有什么兴趣,那理可谓卧虎藏龙,更有知之甚者,会告诉你,那里是全国消息最全的地方,但凡想问消息,想雇人杀人,只要有钱,都能做到,代价虽然高昂,但品质可有保证的。 至于那间茶坊的老板,什么五王爷、什么纪府,其实他们也不太信,这不过是说明这些茶坊背后的势力不好惹而已,真正的老板是谁,江湖中至今还是个谜。 每隔一段时间,各地的茶坊便会定期将消息送回本部,而现在纪子伶所阅的书信,便是从京城日夜送来的。 他面前坐着一人,穿着胡服,一脸精悍,长相没有公子哥儿的白净,倒多了几分说一不二的味道。 纪子伶一面看着书信,一面头也不抬的说:“听香儿说,你进城时威风招摇的很啊。” “那是我玉树临风,天纵英才,你羡慕还忌妒啊?” “都没有,” 纪子伶平静的说:“倒是给这儿的父母官平白少了几年寿命,还让朱流去给你善后,他哪里得罪你了?” 这话说的轻巧,男人一听,立刻露出微笑赔罪:“唉,不就是我顶着『王爷的心腹』的角色,到哪儿都要招摇点,就怕别人不知道呀,这不是主子吩咐的吗?” “就算是这样,你做的也太过了,” 纪子伶依旧平静的说:“而且招摇本来就是你会做的事,不需要更加夸张,也不需要毁坏王爷的名誉。”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这么大张旗鼓地回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几张任务吧?夏晴?” 他的目光头一次抬起来,上下打量了此人的装扮。 夏晴习惯性地笑着,语气颇有展示衣服的味道:“你说这个?我从收到消息后,就赶去玛其,顺道拿了信就过来了,夏族族长蓝卡什有事想拜托你们,你看我这么一穿,也变得像夏族人了吧?” 纪子伶只选他想听的问:“蓝卡什?他会有什么事?” 对夏族来说,恩义之情大过天,蓝卡什找他们帮忙意味着什么,想必夏族自己也很清楚,那么肯定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夏晴正要开口,门猝不及防地被打开,二人均转过视线,只见朱流语气有些慌张地说:“二爷,皇……孙公子来了,说是来拜访你。” 纪子伶想了一下,“说我病了,不便接待。” “可是……” 朱流迟疑,看见夏晴也不避讳,低声在纪子伶耳边说:“『孙公子』说他明日就要『回乡』了,临走之前,想见见朋友。” 他们来,是做什么呢? 纪子伶的表情一秒变得有点微妙,他想的到皇上可能是来刺探的,却不认为他真能找到什么东西。 “明天要走?城外的人呢,小宋那很葎没联络上吧?” 纪子伶没想到这么快人就要走了。 “事,目前只有平时固定几人而已,每条道上都要布人还得花上一点时间,宋大哥那里已经派人去联络了,若“『孙公子』二人明晨要走……就算宋大哥来不及,我也会尽力。” 朱流心里盘算着,硬是这么说。 “要是能堂而皇之的直接安插人到皇上身边,那还比较简单……真不行的话,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朱流自然猜的到这办法无非就是拖延城门开的时间,“二爷,你打算找慕容家帮忙?” “慕容武、慕容清平跟慕容清秀之前冲撞了我们的人,还没算上这次小妹的事情,这帐只是没算,反正他们承了大哥的情。” 纪子伶露出微笑:“总之这事你尽力去做,真不行烂摊子也可以丢给慕容家,让慕容韵去烦恼吧,只要慕容清秀不对在先,温大人也无法替她说情的,去的时候带上香儿,这样慕容韵就不敢加水了。” 朱流聪明地闭起嘴巴,论起算计,二爷没有主子厉害,但是二爷擅长明谋,让别人明知是陷阱,还得照着跳,难怪慕容青平见了纪子伶就像耗子见到猫,有多远闪多远。 “那么我将他们引进大厅,另外准备一些茶水,这样可以吗?” 纪子伶点头:“去吧,我随后到。” 朱流等到吩咐,转个身,脚步飞快地去了,这时夏晴才笑嘻嘻地说:“是皇上吗?” “你也知道?” “小宋说的,” 夏晴耸耸肩:“言星叫他带上几个人沿路暗中保护他,他可累惨了。” “我知道,宋爷辛苦了,嗯,你看要不要自己去找香儿或蓝捷说说话,我等一下回来。” “欸,那个怎么办?” 夏晴指指纪子伶刚刚看完的任务询问信。 纪子伶正要出去,这时回头淡淡地说:“不管他们在朝廷上主张什么,这个皇上又没昏,会留着他们的命来付钱吗?再说,若没人给他们当军师,敢找到我们这儿来?” 夏晴靠在门边,一边懒懒地挥手,一边语气似笑非笑的说“子伶,你猜对了,军师是有,不过死了,小宋做的。” 他的语气带些戏谑的说:“那军师叫王杏将。” 纪子伶脚步一滞,又继续走,什么也没说。 “唉呀,真凶。” 夏晴自言自语的,但语气一点也听不出害怕的样子。 章四·马聪(中) 在这之前,楚以华心念着朝廷,国家大事,虽然觉得纪府有点奇怪,到底对他也是忠心耿耿,他也就没去多想。 ……先父从商,纪某又是王爷的家仆,不管是为了什么,这从政当官之言,是万万不能提的…… 他忽然想起,为什么那个人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吸引力,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注意他。 在他的脑中,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或许那个人不是纪子伶,但是残留在他记忆的感觉却是那么相像。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些疑惑,却不知道哪儿奇怪,现在终于知道了。 纪府的资料完美无缺,根本挑不出毛病,惟有当时赏花坐船一叙的初识时,纪子伶的那三言两语,却有点破绽,当时听起来万分合理,现在想来,却是古怪得很。 那时,在他的梦里,他的身影瞬间和谁重叠,只是那人的面容更模糊,笑容却更灿烂,不若他所见的,一点笑容,温和淡定,礼貌而疏离。 楚以华感到茫然而迷惘,他有许久不曾如此……心里如此地充满了熟悉与怀念,他很惊讶,不应该会这样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奇怪,不应该这样的……自从那之后。 纪子伶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出现,脸上带着笑容,温和地说:“不知孙兄来访,未曾远迎。” 不知来访,未曾远迎? 林卿官分明记得上次是身边叫朱流的人出来带的,今天也是,想是这么想,可对方脸色看来极为苍白,脸上表情之诚恳,实在很难让人怀疑他。 楚以华关心道:“纪兄弟又病了?” 纪子伶微笑依旧:“我这个是老毛病,一年常有,治也治不好,时好时坏,让兄弟担心了,听说你要回老家去了?” “嗯,我待的比预定时间还多了几天,明天实在得走了。” 纪子伶坐了下来,动手替他倒了满杯,“是吗?都来了,喝杯茶吧。” 楚以华也不推辞,坐了下来,茶香浓郁,他依言尝了几口,茶的香味溢满到了喉咙,馀香好像还在鼻头环绕着,不禁有了和纪子伶当初的疑问:“好香,这是什么茶?” 这是他跟容均要来的,想是容均自己调配的茶,他摇摇头,说:“纪某也不知道,这是一个朋友所制,纪某看着不错,就要了一些。” 两人说了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楚以华这才切入正题:“孙某倒有几个问题,想来想去想不通,斗胆来问问兄弟。” “孙兄但说无妨。” 纪子伶心里一顿,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点疑惑。 楚以华抬眼,微微地笑,他看着纪子伶,一字字地,嗓音问的很轻。 “阁下究竟是谁?” 纪子伶的眼里瞬间又闪过一丝狠戾,但他仍旧笑着,只微微收起一点笑容,略依沉吟,更加疑惑地问:“孙兄这话……可真离奇,若这其中有什么玄机,还望兄弟点播一二。” “有什么需要点播的吗?孙某数年前也曾来临天,当时这里虽是纪家的宅邸,却没有纪言星、纪子伶二人,可是现在随便打听一下,都道你们兄弟在这里已经许久,不过幼时被送出城,种种故事野史,未免太详尽了些,其中奥妙,不是每个好奇的人都想知道的事吗?” 楚以华的语气与姿态此时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霸势,若非他对到的是纪家兄弟之一,恐怕一般人早就已经惊慌失措了,楚以华的态度甚至有一种笃定。 纪子伶看着楚以华,他知道城里有不少自己的事在流传,但在市井民间,只是要一般人都信了,久了也就会变成真的,没有人会去在意时间上的落差,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太真”也会变成一种破绽,一边想着,他笑着,淡定的说:“孙兄弟来到这里之前,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这么问呢?” “孙某来临天之前,确实不认识纪公子,” 楚以华从容一笑,语气一转道:“然而,马少爷我却是见过几次的。” 纪子伶一愣,他还记得,不会……吧!? 不会的,这个人只是在试探他,怎么可能真的记得什么。 不可能的。 “马少爷?” 纪子伶抬头,顺着他的话问:“敢问孙兄弟,那位马少爷,又是谁呢?” “是很多年前的一位故人,孙某想,或许纪兄弟心里有底也说不定。” 楚以华说这话时,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笑容,纪子伶沉默了一下,最后摇摇头:“纪某不曾认识过姓马的朋友,孙兄弟。” “那就当孙某没说过好了,” 楚以华顿了顿,似乎真的打算当没说过,“兄弟染的是风寒吗?若是因为这里没人能治,孙某还认识一些医术不错的大夫,可以介绍一下。” 没人能治? 容均医术够行了,除了脾气不好之外,都快能让人起死回生了,除去这些不说,他可还是药仙道人的弟子,唯一的弟子呢。 纪子伶又恢复成那副温和淡定的模样:“不必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吃什么药都不会有用的。” “这样不好吧?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 “其他人也说过同样的话呢,不过纪某这个人,天生不爱吃药。” “这倒让孙某想起了一件往事。” “哦?愿闻其详。” 纪子伶看着他,其实不太明白这个人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个人身在皇宫,脚下一踩就是地毯,一出宫门就有大批人跟着,或许只是想有个聊天的对象?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染了风寒,” 楚以华顿了顿,不再以孙某称呼自己,他的表情也像是在回想什么,“后来愈来愈严重,连母亲都很担心,我记得那时候还被一个年纪小我几岁的孩子给嘲笑了。” “小时候的事情,纪某也记不太清楚,不过,为什么你会记得那个清楚呢?” 楚以华淡淡地笑了:“哪有为什么,这种事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纪子伶一边又替他添茶,笑道:“反正兄弟是明日启程的吧,那么今日多待一会儿也无妨。” “对了,马聪,你父亲真的是马上风死的?” “才不是,他是……” 纪子伶才稍微放下心来,楚以华便猝不及防地说了这么一句,纪子伶眼神瞬间变了:“你……” 楚以华唇角勾出一抹弧度,语气更轻:“你变了,但好像也没怎么变……马聪,对吗?” 章四·马聪(下) 纪子伶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面容不再淡定,可仍有一丝微笑:“你还没回玛其,就想在临天失踪?” 这话说的平静,一点其他意味也没有,可这也代表着,纪子伶或许不在乎这些。 “纪公子,请注意你的态度。” 在一旁的林卿官始终没有说话,只在这时脸色一变,出言喝斥。 纪子伶微笑,丝毫没有反应:“林公子,你好奇的话,可以动手试试,在纪府动手也是有规矩的。” 楚以华的一个手势将林卿官给拦下来了,继续说:“你知道我是谁,只是不知道我来做什么,或者应该这么说,你不晓得为什么我选择了临天,而非其他地方。” 意外地笃定的语气,没等纪子伶问,他便又缓缓道:“在我来之前,朝廷分成了两派,为的是替马家洗冤雪耻,当年的奏摺与纪录,我来之前便已经看过,最后一笔,写的是马家的女人小孩都发配边疆,逃脱者数人,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纪子伶轻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谁,我当然知道,可我好奇,也不相信,一个人记忆有那么好,那不就是个孩子,有什么好记的。” 楚以华盯着他,目光如炬:“纪子伶,你就是马聪,你为什么不承认?” 纪子伶看着楚以华,除了纪言星,似乎,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看一个人的容貌,楚以华看起来像个翩翩公子,又带了一点书生味,但他一勾起嘴角,气质就变了,他的容貌偏向阴柔,但却十分好看,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决不会被误认的。 纪子伶并没被吓到,会被吓到,他就不是纪子伶了,他隔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变了,但好像也没怎么变……这句话,也该轮我说,你猜到我是谁,是想来抓我归案吗?当年逃走的孩子,如今可都活得好好的……皇上。” 这句话,他说的云淡风轻,只是楚以华听出了言外之意,除了逃走的人之外,其他人大概都…… 纪子伶又倒了杯茶,平淡地问:“皇上特地亲自来套我话,应该不只是为了叙旧吧?” 楚以华顿了顿,说:“我自幼便十分强记,印象特别深刻的事情没可能忘记……虽然你和幼时的容貌有点差异,但是你笑起来的时候,就跟那时一样漂亮,所以原本,我只是猜测,如果不是,我也没什么损失。” 纪子伶看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果然,楚以华说:“我来没什么目的。” 楚以华看着纪子伶有些时间,那目光有点复杂,最后他问:“你们过得……都好吗?” 纪子伶笑了起来:“好。” 然后他抬眼看着楚以华:“你还有别的话吗?” “如果你们希望拿回你们该有的一切,朕都能给你。” 纪子伶收起了笑容,没有回答反而一字字问:“你是楚以华?楚弘礼的第五个孩子?” “是我。” 楚以华点头,很高兴此人终于这么说。 林卿官按着剑柄,虽然楚以华不在意纪子伶的无礼,可显然他在意。 “你赶着回京?” “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不能离开太久。” 纪子伶这时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反正皇上已经开天窗说亮话,他反而不需要顾虑太多,既然如此,总该再拿点“东西”。 “纪某斗胆请孙兄弟多留个几天,兄弟意下如何?” “哦?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这种事不需要什么理由的。” 楚以华看着纪子伶,眼神有着一些潜藏的笑意:“你很擅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好说。” “你还未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纪子伶笑着,“纪某早说过不喜欢功名,孙兄弟总得要给纪某一点时间,不如孙兄弟给纪某几天时间考虑一下,这几天还是盛开的花期,多多游览一番,也尽兴些。” 楚以华再怎么说也是纪子伶嘴里“没昏的皇上”,自然没在听纪子伶的随口胡扯,很准确地抓到了重点问:“纪兄弟是想让我晚点走吗?” 纪子伶耸耸肩:“孙兄弟若这么想,那纪某也没办法。” 楚以华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约定吗?” 纪子伶心里疑惑万分,面上还是微笑:“什么约定?” 你是无辜的,我喜欢你,你过来吧。 不要,去了,我又要死了。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来? 我要……那些害我的人通通得到报应! “你不记得了?” “皇上是有需要才想起来的吗?” 楚以华并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他看着子伶摇了摇茶壶,发现那空了。 他声音略微低沉地问:“我以为你应该会想洗刷冤屈的。” “洗刷冤屈?” 纪子伶像是觉得那很好笑,“那也得看要付出什么代价,我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你的允诺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搞不好是需要有自己的人手,而且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人,这才顺便的吧?回京也有个大礼送给朝廷。” 楚以华一愣,没想到纪子伶看的那么准,不只准,说的话还很毒。 他方才的短暂思索就是在想这些吗? 林卿官也是一愣,皇上在想什么,纪子伶……或说马聪,他居然拿的这么准,他实在也有些惊讶。 “为什么这么做?何不说说真正的目的?” 纪子伶笑着问,他的笑容很好看,十分无害。 楚以华看着他,正想开口,却被打断。 背后传来了一个沉稳的声音。 “子伶。” 纪子伶一怔,顿时收起了笑容,微微瞪大眼睛,逆着声音看过去。 纪言星的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微笑,身后跟着蓝捷与朱流,他知道夏晴肯定也躲在附近,而,无论如何,纪言星的语气中都带着一种阻止的意味。 楚以华也抬头看他,然后他突然回头,纪子伶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恭顺,他微微低头:“大哥。” “好了。” 纪言星说了二字,纪子伶抬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楚以华注意到纪子伶称他为“大哥”,再加上一点线索,他几乎可以推断这人就是马聪的哥哥了。 纪言星神情不变,语气甚至恰到好处的有点调侃的意味:“打扰了两位的雅兴,十分对不住,但现下府里有点急事,需要舍弟前往处理,孙少爷不会不舍得吧?” 原来如此,二人都是说谎完全不打草稿的类型,共同点是态度都十分诚恳,楚以华几乎就想帮他翻译成三个字:赶快滚。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 楚以华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的,他立刻笑道:“孙某一个没注意耽搁了纪公子的时间,幸得提醒。” 然后自然又是你来我去的废话,最后才将人给送出府。 “孙少爷。” 临走之前,纪言星叫住了楚以华。 楚以华露出了一点疑惑,只见纪言星淡淡地笑着,缓缓道:“子伶向来身体不好,很难得才有朋友,孙少爷来看他,他似乎也很开心,只是他天生对事情比较纤细敏感,遇到难过的事情经常会承受不住打击,还望您多多关照,我这个做哥哥的,看见他不开心也是会心疼的。” 林卿官没说什么,事实上他本来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见上纪言星一面,方知纪子伶原来还有得学。 纪言星这话,不只符合了纪子伶的形象,而且棉里藏针,再仔细琢磨,更是威胁,可面上却是温和的很,态度又更亲切,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楚以华微微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纪言星又道:“这两天天冷了,子伶不便出门,孙少爷方便的话,明日可还愿意来陪他说说话?” 楚以华深深看了纪言星一眼,答应了下来……至于那些对话中的真正含意,这二人自己倒是都心里有数。 章五·不在乎(上) 纪言星踏着步伐,往厅里走去,然后他像是不经意地停在一些花丛边,“朱流。” 蓝捷与朱流一直跟在身后,此时朱流立刻应声:“主子有何吩咐?” 纪言星回头,脸上神情又是平素的淡漠:“平时你总是比较跟着子伶,你老帮着他,这很正常,现在我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做,” 他说着,看着朱流的面容,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这件事,子伶知道或许会不开心,你愿不愿意?” 朱流的面容平素看着沉稳,府里府外的人多少也称他一声“朱爷”,这时面对纪言星的问话,脸上的迷惑神情却是稚气极了,他也不考虑太久,不迟疑地认真说:“朱流早已把纪府当成自己的家,主子与二爷就像我的两个大哥,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主子或二爷吩咐一声,朱流一定尽力办到。” 纪言星看着他半晌,才又淡淡说:“皇上能晚几天走现在还不知道,反正能拖几天是几天,你安排一下,务求能够掌握皇上的行迹,京城那边也要安排,朝中有什么动静,我们最好也得知道。” 朱流思索了一会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主子,我看着皇上没什么恶意,反倒是他身边的护卫更堤防二爷多一些,皇上……你们以前认识吗?” 换做别人,谁敢这么直白跟纪言星说话,但是朱流与蓝捷二人自然不同,平心而论,朱流是纪府里不可或缺的角色之一,他瞬间知道了纪言星这么说,与他们的真名有关,否则之前虽也知道朝廷动向,却并不会刻意有这样的吩咐,他得弄清楚纪言星想要什么,才知道要从哪个方向下手。 纪言星也不生气,似乎知道朱流真正问的是什么,当真说了起来:“那个人是楚弘礼的第五个孩子,当年马家家道中落之后,跟着楚弘礼的第二个孩子莫名其妙的失踪,第三个病死了,第四个孩子叫做楚以卿,第五个孩子就是楚以华,我们确实见过几面,刚刚我说子伶很难得才有朋友,这句话不假,他小时候与楚以华确实当过一阵子的朋友。” 纪言星这话有许多地方都是轻描淡写的带过,比如说根据朱流所知,马家并不是家道中落,至于先帝第二、三个孩子应该也不是真如纪言星所说的莫名失踪、病死,但是那都不是重点,他知道纪言星肯定也知道他这话有多少成分是在扯淡。 朱流敏锐地抓到了纪言星的话语,提出了其他相关问题:“主子,楚以卿是谁?” 纪言星淡淡地笑了:“你很会看人,问问题也不差,那孩子呀,我也不太记得了。” 朱流挑眉,纪言星这手死不承认的本事还真天下无敌,纪言星又继续说:“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不能让人发现马家的孩子还活着,至少现在不行,但别动他,反而要保护他,懂了吗?” 朱流看着纪言星的表情,没有问理由,认真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纪言星又说:“还有,透漏信息给皇上身边那个护卫,林卿官,就说紫英是被人所害,以蛊毒所使,其实并没有死,但别让他知道是我们透漏的,只要让他有所怀疑即可。” “我知道了。” 朱流照样认真点头,什么也不问。 纪言星看着他,回头仰面看着天空,忽又继续走,头也不回地,有些冷而平淡的说:“只要进了纪府,大家都管我叫主子,我倒是不介意,可是朱流呀,子伶可是把你当家人的,这府里所有的人对他来说都是家人,你老是毕恭毕敬的二爷前二爷后的喊,他偶尔也是会寂寞的呢……” 这句话的声音于是便也渐渐远了。 “小朱,想什么呢?主子已经走远了,说是不用我们跟着了。” 过了不知多久,才有个轻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朱流微微一怔,只见蓝捷轻轻扯了扯他,侧边面容有着藏不住的笑意,他笑笑地指着前方,意思是该走了,他才恍然回神,有些窘迫的越过蓝捷。 蓝捷跟了上去,眼底浮现淡淡的调皮。 “什么小朱,都说别给我乱取名字……” ****** 夜凉,不冷,迎面吹来淡淡的花香,混杂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香茅的味道,他记得姐姐最是喜欢泡茶,也擅长自己调制,在她的茶里,总会有这种淡淡的香茅的味道,幼时他总觉得那味道极其刺鼻,现在却是摆脱不掉。 在他的记忆里,最鲜明的一幕,便是艳红色的火,平日里看起来庄严的屋子,顷刻间便飞灰湮灭,依稀也是在这样清朗的夜,那么刻骨的记忆,如今回想起来,却又近又远。 楚以华……是的,他应该知道的,早在纪言星特意提醒他时,他就不该再与他来往,只因那人记忆奇佳,没人有把握他是否还记得,很简单的道理,当时他却没听出来。 纪子伶很少去回想,但当真一想,却不记得什么约定,对方的口吻神情,也不像是在诓他,他们都是在龙蛇混杂的地方长大,这点心思还不至于分不出来。 但是,为什么呢? “子伶。” 纪言星在庭院找到人时,纪子伶像在赏月,但他好像没发现自己满脸的若有所思,虽然看着天空,眼神却有些困惑,一向晶亮的眼睛此时看起来无比迷惘。 “大哥……是你呀。” 纪子伶微微吓了一跳,他总是很听纪言星的话,这时瞬间回神,转过身乖乖喊了一声。 纪言星看着他好似懊恼的表情,开口问:“怎么了?” 章五·不在乎(中) 纪子伶好像想说什么,张了张口,最后看着地面只摇摇头。 这个孩子气的举动看的纪言星心里微微好笑,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烦恼啊,否则也不会有这种表情了,他这么想着,语气却仍旧淡淡:“我又不怪你,干嘛这么沮丧?” 纪子伶随意坐在沿廊边上,抬眼看着前几天重新栽种的植物,闷闷地说:“不是那个问题……” “那是怎么了?我又没打你。” 纪言星也坐到他身边,随意的看着院内:“你和他往来,我没有阻止你,被套出身分,我也没怪你,现在他答应明天还要来,这样就能争取时间,还有什么问题呢?” 纪言星巧妙的避开了纪子伶所谓的“问题”,而纪子伶一向不防纪言星,几句轻描淡写地被摆了一道,一时间他也被自己兄长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微微抿唇,没有反驳,表情看起来却是委屈极了。 “就说不是那个问题……” “是这样吗?你若是无所谓,杀了他也没关系吧?目前朝廷里……” “不行!” 纪言星淡淡的看着他。 纪子伶想也没想就说了,回过神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一想到纪言星说那话根本就是胡话时,他的表情顿时又更委屈。 “那是怎么样了?” “那是……” 纪言星的语气里带了点淡淡的关心,纪子伶看着纪言星,彷佛看进了他那双淡漠又深沉的眼里,他禁不住那样的注视,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不记得,也想不起来,那家伙说我跟他有个约定,可是我想不起来,一点点也没有。” 纪子伶顿了顿,表情看起来不太想说,“他逼我承认我的名字时,我没有想杀他,我不知道该不该杀他。” 纪言星闻言,面上也有淡淡的讶异,纪子伶看起来温和儒雅,骨子里却不是心慈的人,他们毕竟不是真正完全出自于官家的少爷,若非他是皇上,楚以华为什么能让他犹豫呢? 纪子伶知道自己有点不寻常,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纪言星拍拍他肩膀,温声说:“不用勉强自己想起来也没关系。” 他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温润如月又如水,透着一点点清冷,“明天问他不也一样?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不是了吗?” 纪子伶一愣,虽然那语气那么清冷又那么淡,里头却有着点点寒意:“大哥……” “不用想那么多,早点睡。” 纪言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又说了些话,走出院子时,蓝捷在转角处等他,轻声问:“主子,二爷不要紧吗?” 纪言星淡淡说:“不要紧,反正朱流一定更担心,你要是担心朱流,就不要被发现。” 被看穿心思,蓝捷微微苦笑:“他那么敏锐,只怕看见我又要生气了。” 纪言星渐走渐远,“那你就哄哄他吧。” 蓝捷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都没有离开。 ****** 天气微凉,对楚以华而言却是刚刚好,他早纪子伶一步到了初时邀请纪子伶的樱花树下,楚以华对樱花没有研究,分不出来花种分不出每一棵樱树的不同,也记不得位置,林卿官却是记得清楚,在位置上他是很肯定的。 “少爷,纪公子……会来吗?” 林卿官有些不敢肯定的问道。 楚以华似乎心情很好,笑吟吟的答他:“他会来的,他对他哥哥无有不从,既是纪言星开了口挽留,那他一定会来,只是早晚的问题罢了。” 他的心情似乎真的不错,不仅回答了林卿官的问题,还加以详细解释。 林卿官一直都随侍在在楚以华身边,又几乎是手足般的长大,但是有一点,他认识的楚以华可不是从认识纪子伶时就开始的,所以纪子伶不认识他。 他见昨天回去后什么都没多说就自去吃饭歇息的楚以华,今早突然精神奇佳,不免好奇地问:“少爷,您究竟时什么时候与纪公子相识的?属下完全没听您说过呢。”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着在他眼里毫无差别的各种樱树,这才轻缓地说:“在你到我身边之前,很早的时候。” 他停了下来,似乎在回想,最后苦笑着说:“具体有多久,我忘了,不过大概有一段时间,会见到面。” 他说的很简单,林卿官也不细问,又是好奇地扔出另一个问题:“少爷,听您说是马家,马家如何了呢?” 楚以华有一阵子的沉默,才说:“马家被灭族了,几乎是灭族了。” 他这么说,林卿官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楚以华吁了口气,继续说:“你到我身边时,我已经找了马家的遗族有两年了吧,马家的案子很是奇怪,没有灭族之名,却有灭族之实,除了死刑犯外,其馀发配走的每一个都死于意外或疾病,没有一个活下来……所以我以为他应该也一样。” 能够如此坦然地说起,是因为他口中的“马聪”还活着吗? “你有找过他们?”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播,但那人的语气又是惊讶,神情又是晶亮的闪烁不明。 那饱含询问的温和声音触动了楚以华最深层的记忆,丝弦一丝丝地在心头颤动着,楚以华蓦然一怔。 记忆里的语气瞬间,重叠了。 林卿官回头一看是纪子伶,便也不说话,静静地退至一旁,纪子伶今日穿着淡青的衣裳,除了腰间一枚玉佩,几乎没有任何贵气之物,以他在临天的名气来说,这样的装扮淡雅至极,他后面跟了名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俐落简单,手里拿着一件外衣。 少年见到林卿官好似打量的目光,瞬间收回开口的念头,无声地对他笑了笑。 他差点忘记了,对方怕是不懂读唇。 纪子伶见到楚以华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太唐突,正思忖着说些什么,楚以华已经回过神,扬起一抹笑意:“我怎么可能不管?” 那抹笑,笑不达眼,他的眼里毫无笑意,眉眼间一点点的失落,纪子伶偏了偏头,习惯性地摆出温和淡定的样子,笑着道:“我只是……没想到。” 他不再自称纪某,也不再客套来去,只轻轻地解释了这么一句,眉目间一闪而逝的尴尬,楚以华没有漏看。 纪子伶回头看了看江边,不去看楚以华的表情,观察了一会儿,才转回来,神情带笑着说:“今日怕是会有一场小雨,要坐船吗?孙少爷?” 章五·不在乎(下) 楚以华从纪子伶身边的少年手里接过热好的酒,笑着说:“没想到你会邀我坐船。” 纪子伶看着他,迳自喝过了两杯酒后,再度从少年手里接过酒杯,这才说:“我只是认为有些事情必须问清楚。” “这是你主动找我的理由吗?” “算是吧,随您怎么想……皇上。” 最后那声“皇上”,他的声音极低,只他二人听得见。 二人随意又扯了几句,这两人一人是当今圣上,一人是纪府二爷,耐心非常人能比,这一扯便是一个多时辰,林卿官有些待不住,却见纪子伶身旁的少年神色自若,不时从在河上买酒的酒船家买酒及小菜,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少年似乎不打算与他说话,看见他有些无聊,便递上了一碟小菜,林卿官见到对方带着微笑的脸庞,接了下来,心想原来自己还不比一个少年沉着。 而一旁不到两步,楚以华与纪子伶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对话模式完全恢复到了之前“孙少爷”与“纪公子”的模式, “现在是一年里天气最好的时节,很多少爷小姐都会到这儿来散心,有些人来养病,到了雨季,人便也少了。” “哦?孙某不知,只看见这里人一向都热闹欢腾的,原来其中还有这么多起落。” 楚以华的声音笑吟吟的,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纪子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是笑着淡定的说:“纪某在这里也待了许多年了,每年都差不多这样,其实也没什么特别。” “那里的话,纪兄太谦虚了,要是没有你在,那孙某只能是外行看热闹呢。” 纪子伶笑着,转过去吩咐:“草生,不用菜了。” 这是他出现以来第一次转过去同那少年吩咐,原来那少年叫做草生。 草生点点头,打着手势问:“那还要酒吗?” 这动作不大,对面二人谁也没注意,纪子伶笑着很自然地说:“也不用,茶就好,喝太多会醉的。” 谁也没注意到草生的动作,只听得纪子伶的话说的好没道理,楚以华及林卿官都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光,林卿官还比较收敛一些,楚以华没这顾忌,纪子伶看见后笑着简单介绍:“他是草生,是个哑巴。” 语毕,其实这样也就够了,可纪子伶看着楚以华,不觉回首轻拍了拍草生的肩膀,少年的容貌轻灵秀美,却不太引人注意,这时微微抬眼看着纪子伶一下,即刻露齿而笑,对着楚以华及林卿官简单地点了点头。 楚以华笑了:“你这小童倒是心思灵敏,挺讨人喜欢的。” 纪子伶瞬间愣了愣,勉强笑着应道:“草生跟着我也有好些年了,这哪有什么奇怪的。” 楚以华看着纪子伶有点不太自然的表情,他猜不出来,这时却不想再继续闲聊下去,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盯着纪子伶,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变化:“你们过得……都好吗?” 这句话,第一次他问时,对方露出了一个能够十足给人好感的笑容,说了一个“好”字,而第二次再问……纪子伶仍旧笑了起来,轻轻脆脆的答道:“好。” 这一声好,不同于第一次听见的、习惯性的温和与善意,更多的是愤怒、难过、不甘、无谓……等等很多很多的情感,揉合在一起成了一点一点的苦涩,那语气竟有点自嘲的意味,楚以华听得一楞。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好像这就是他的回答了。 多么简单又多么的沉重,这一声“好”包含了那些他不知道的过往……听得他心中一悸。 纪子伶看着他,这个人曾经是他的童年玩伴,曾经说他不要做那个吃力不讨号的皇位,他不要去争那个位子,他心里的回忆很少也很淡,大火的前一晚,这个人曾经说过会帮他……现在想起来,其实当时他们都是小孩子,没有人会去在意,而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了。 他原以为,有些记忆,真的就只会是记忆而已,看见楚以华时,他并没有马上认出是他,只知道这人是当今圣上,那时不过是因为五王爷关心他,所以才多注意了些,哪里能够预测后来的事儿,后来…… 他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小小的举动宛若当年那个赖皮的马聪,他记得有一阵子每个午后马聪都随着他父亲马仁过来,或许是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也不是嫡出,并没有受到很大的重视。 那时他们喜欢比背书,比射箭,对楚以华来说,他既不受重视,也就不太在乎这些,然而生活中一旦有人与之分享,就觉得比赛这种事情攸关乎男人的面子,既要比,当然没有输的道理,他们比东比西,旁人道是感情好,他们却觉只差没有打架。 楚以华记得,每一次马聪觉得自己理亏时,都会有这种轻轻摇头的举动,可爱之极。 他看着已趋成熟,却和记忆里散发出的本质相差不大的面容,心中也是牵动了无限往事,他微微张口,想着该说些什么时,对方已经一改那温和有礼而疏离的语气,微微颤抖而有些试探性的问他:“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的吗?” 楚以华一愣,回过人来眨了眨眼,嘴角牵动出一抹笑意,语气轻柔地说:“太多了,我不知道该从哪一件开始说起,不如你问我问题吧,但凡我知道的,我保证知无不言。” 他笑着补充:“是马聪跟楚以华,不是纪府二爷跟皇上。” “老实说,我不知道要问什么,太突然了。” 纪子伶顿了顿,说:“这么说吧,你说的约定,我不记得,我想也想不起来,你能告诉我吗?” 楚以华却露出了一种很奇妙的表情,但他还是说:“我问过你,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留下来,你说要报仇雪恨,隔天你家失火了,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告诉你。” 纪子伶好奇了:“告诉我什么?” 楚以华淡淡地笑了:“你家的案子,现在我也没放弃,我以为你死了,那时只是想完成你的心愿。” 他说完后表情放松了下来,好像终于说出了什么事一般。 纪子伶当然不会记得自己究竟说过什么,他的神情又是那种晶亮而闪烁不明的样子:“你……没有必要做这些的,那会牵涉到很多人。” “我不在乎那些,” 楚以华笑着,笑不达眼,眼底一瞬间闪过寒意,看着纪子伶时放缓的语气说:“大不了就是没了皇位而已,一堆人还不排队等着做皇帝?” 他有些开玩笑般地说。 章六·雨露(上) 午时,蓝捷听到细微的声响,开了门,里头的人正在讨论事情,朱流端了三人份的午餐,纪府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会读唇,朱流也不例外,他开口无声地问蓝捷:他们要吃饭吗? 屋内正是纪言星、纪子伶与夏晴三人,说的正是夏族族长蓝卡什的事情。 蓝捷回头看了看,让朱流先进门,低声说:“要等一等。” 不管前面说了什么,朱流这时只听得夏晴笑着说:“说的简单点,就是被骗了一把剑,而且当天就转手给其他人了,据说这把剑会被转到京城当进贡品,但谁知道有没有那个大爷会出钱收藏?” 纪子伶不说话,脑袋想的却是其他不着边的事情,夏族的传世之剑照理说是归属于每一任的族长,能够藉由“观剑”这种理由偷剑,那个人肯定和夏族交情不错,不过偷了又被抓到,肯定是生不如死吧? 桌面摊开了一幅画,画的正是一把造型独特的剑,这把剑没有剑柄,通体漆黑,只剑身有夏族的族徽,银色透亮,上面没有镶嵌任何宝石,也没有剑繐,如果连画像都能让夏晴带来,说明这是肯定是很重要的,甚至有点病急乱投医了……因为是京城,所以找纪府? 不对……应该不只这样。 纪言星开口问:“只知道会进京?夏族族长如此肯定吗?” 夏晴耸耸肩:“他肯不肯定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若是夏族族长,不信也得信,不然到哪找?况且在关外,各族的族徽他们大多都认识,这么久都没消息说明剑要不是藏了起来就是真到中原了,还有其他解释吗?” 纪言星对此有一点认识,若是友邦,有所发现必会归还,若是敌对,就会变成夏族的死穴,有这么好的东西可以利用,决不会没声没动的,说不定还会联合几个小族狮子大开口,放在中原就是俗称的勒索。 纪子伶突然开了口:“就算是好了,也得看进贡给谁,是给皇上,还是给太后,还是给公主们的,再过两个月,不就是太后的生辰吗?过三个月就是皇上的生辰了,总是要弄清楚,这事不容易,可是却很划算,夏族最是恩怨分明,我倒认为可以试试。” 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般说:“京城那的铁匠可不是吃素的,在我看来,仿制并没有什么困难,我们自己就能做,就算找到了,是不是真的都不知道。” 纪言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但他说:“我想还是调查或打听一下各行商有没有类似的东西,若能以交易的方式找回,也算是有赚。” 他说着看向夏晴,夏晴心里格登一声,哀叫:“不会是叫我去吧?我还要去夏族回消息啊。” 若是比装无辜耍嘴皮子,夏晴远远不及慕容武,纪子伶挑眉,看来是纪言星变相答应替夏族找剑了:“送个消息而已,也不一定要你亲自去,况且事有轻重,他们不会介意这点小事的。” 言下之意似乎是要他辨识真伪,夏晴不知道是怕麻烦,还是不想去,抑或是没听懂,他理直气壮的指着纪子伶说:“子伶去更适合不是吗?跟皇上又是旧相识了……” 他说起了不容易联想的关系,说的纪子伶脸色瞬间一变。 “咳咳。” 朱流有些突兀地咳了两声,然后非常非常自然地曲身,恰到好处地让三个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主子,二爷,夏公子,午时快过了,先用点东西吧?” 他的笑容很灿烂,不过夏晴倒是知道了朱流是在阻止他说下去。 你那壶不开提那壶啊,朱流的灿灿笑容彷佛就是在这么说。 “抱歉打扰了,” 蓝捷在此事上自然不会跟夏晴是同一阵线的,他温和恭顺地说:“但是朱流怕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有什么好包涵的?菜凉了再热不就好了?蓝捷很明显是在帮朱流说话,纪言星微微露出笑:“也好,那就边吃边谈吧,夏晴,你应该也饿了吧?” 他能说不饿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夏晴为自己说错话付出的代价就是吃饭:“饿了饿了,真是太好了!” 朱流与蓝捷上菜期间,纪言星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子伶,虽是这么说,但你不觉得这主意正适合吗?京城那里也正需要人去看看情况,宋爷最近忙不胜忙,你正好可以补他的缺。” 夏晴低头专心吃饭吃菜,决定不去理那两兄弟。 蓝捷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公子,皇上的事,只能由主子来说。” 夏晴一愣,笑了起来:“我知道。” 夏晴甚少与蓝捷有所交集,甚至有点不对头,这时听见蓝捷居然出言提醒,倒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蓝捷除了纪言星及纪子伶、朱流外,没什么人值得他去关心了。 那边纪子伶一阵沉默,然后有点艰难地说:“可是我……我不是……” 纪言星的话逻辑上是不成立的,经不起推敲,可事实就是这么奇怪,话从纪言星嘴里说出来,不论是非对错,纪子伶都不会反驳,话都说不好了。 纪言星也不多说什么,只很温和的说:“这事不急,你好好想,我只说你去正合适,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 然后纪子伶成为第二个专心吃饭吃菜的人,脸色阴晴不定,午饭就这样沉默地过去。 当然,这只是个小小插曲。 ****** 纪子伶出门后,纪言星闲来无事,哦不,也不能算是没事,中央桌上摊了几张纸,他正在临摹字帖。 蓝捷悄然无声地进门,端着一盏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纪言星像是背后有长眼睛似地,开口问:“子伶出门了?” “二爷出门了,说是去茶坊一趟。” “嗯。” 纪言星应了一声,便也不再多问,又过了不久,温尚雅提着刀,一脸气得不轻,蓝捷皱着眉头问:“十三,出什么事了?” 纪言星连头也没抬,仍旧十分专心,温尚雅压了压怒气,抱拳道:“蓝爷,夏公子往容先生医馆那去了,在下失职,拦他不住。” 蓝捷仍旧轻轻皱着眉头,不知道这二人间发生什么事情,他回身看着纪言星,纪言星放下笔,淡淡地说:“无妨,他爱去便去,容先生若是看不顺他,他自然就会长记性了。” “是,在下莽撞了。” 温尚雅得了纪言星的话,怒气消散不少。 纪言星抬起头,目光有瞬间锐利如针地看向温尚雅,语气却温和了下来:“你若是不放心,去看看也无所谓。” 章六·雨露(中) 蓝捷没有表现出来,一直到温尚雅离去后,他才有些困惑地低声问:“主子,十三他……” “我看许是吵嘴了吧?不用管他们,过两天夏晴又要走了,自然就好了。” 纪言星一点也不担心地说,虽然不明显,他眼中确实有着点点笑意。 “主子,我看每次都要闹上一回也不是办法。” 蓝捷不无无奈地说。 “夏晴那是在跟我抗议呢,否则何必往容先生那里走?” 纪言星慢慢地说:“放心吧,我跟容先生提过了,不会有什么事,十三的伤还没好,他去也省了我还要找人去拿药。” 蓝捷想了想,低声说:“可是二爷往常茶坊去了,我看皇上身边那位林公子……” “不妨事,十三知道轻重。” 纪言星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兀自优游自在的喝了口清茶。 可是夏晴不知道轻重! 蓝捷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他那粗中有细的个性在塞外倒是吃香,问题是,遇上温尚雅就会变笨,每次皆如此,屡试不爽,这回却又不知会如何? 纪言星看蓝捷面上冷冰,却是一直担忧东担忧西的,纪言星不觉好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用担心,成天这样担心东西南北的,怪不得朱流常常跟你生气。” “啊?” 蓝捷被纪言星的一句话弄得不知道子午寅卯,当场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硬着头皮有些尴尬地说:“主子、我、这,蓝捷、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 “真的不是还是假的不是,大伙儿都知道的,你也不用遮掩什么。” 纪言星来了兴趣,提起笔,又是一句调侃。 “这、主子……” 蓝捷觉得自己会愈描愈黑,有些手足无措地呆站着,一直到看清纪言星脸上那抹似笑非笑,才猛然发现主子是变着法儿在玩自己呢,脸上愈发红了起来。 等到纪言星看也看够了,才放过他,目光从纸上移到了窗外。 “主子,要关窗吗?” 见到雨点,开始雾蒙蒙的景物,蓝捷低声问。 “不用。” 纪言星看了一眼,又低头专心临字。 ****** 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似是是在做出某种宣示般,告诉所有人,雨季就要到了。 楚以华原本确实是打算立刻走的,但是有个“马聪”在,他突然又不急着走了,纪子伶肯定万万也想不到,他自己曾经说过在皇上身边安插人更加便捷这样的话,居然有可能一语成谶,而那个人还是自己。 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自家产业“吉利茶坊”中喝茶,不多时便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二爷。” 回头,林卿官恭顺地低头示意,他对纪子伶本身并没有什么意见,这人的真实身分既然连圣上都不多言,那么自己自然更不需要多嘴,恭恭敬敬的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纪子伶收起了原本的神态,习惯性地微微一笑,“林公子没跟你家少爷一起来吗?还有二刻钟才到约定的时辰呢。” 林卿官不管纪子伶与楚以华之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从善如流的回话:“回二爷,少爷让小的来寻个好位置,还交代最好是临窗,要僻静雅致,可以看见外头景色的。” 纪子伶一听便又笑了,他倒是记得自己喜欢临窗的位置! 不过也可能是误打误撞,他温言道:“那不正好,不用找,我就坐这儿。” “是,二爷,小的这就去回话。” 他正要走,却又被叫住:“等等。” 林卿官回头,恭敬地说:“二爷有何吩咐?” 纪子伶偏了偏头,原本不过是想顺口多问一句,这下却起了捉弄的心思,扬起笑容说:“吩咐倒是没有,我且问你,你在楚以华身边做护卫多久了?” 林卿官一滞,天底下恐怕敢直呼圣上名字的,单手就能数出来,而前几天的经验又告诉他,皇上并不介意这人直呼自己的名讳,甚至还有点高兴,他不愧为楚以华身边的人,只停顿很短的时间,便如实答道:“回二爷,有十年了。” “哦,是吗。” 看见他的反应只有这样,纪子伶有点失望,随即又想到,林卿官刚经历了封紫英“刺杀未遂”、“死亡”的事实,说不定除了紫英是他的死穴外,根本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面青年,目光从林卿官的头毛仔仔细细地一寸寸看到脚上穿的靴子,又一寸寸仔细地看回去,一时间竟找不到其他话题。 林卿官被他的目光看的心里直发毛,那种目光实在有点像是在打量猪肉,想起纪言星,顿时觉得这哥俩不好惹,只是平民或是一般富贵也就算了,偏偏上头还有个有头有脸的王爷,皇上对这王爷又很上心,实在得罪不得,想到此处,他立刻一拱手,恭敬道:“如果二爷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容小的先告退了。” 纪子伶看着他彷佛想溜之大吉的神色,笑了起来:“好啦,不捉弄你,如果不太远的话,顺路帮我买糖葫芦吧,出去右转尽头会看见有个老头,他是老李,就跟他说二爷我又想吃他的糖葫芦了,跟他买两支。” 林卿官本来预想中会有什么刁难的吩咐,却没想到这么简单,一时间心里还有些疑惑,不过想归想,面上可不敢显露分毫,答应了之后,立刻出了茶坊去了。 其实倒不是林卿官不擅于掩饰心思,他身为楚以华的贴身护卫,不但不是随便就会惊慌的角色,根本也不是个表情丰富的人,只是人就是这样,遇到某些事情就无法表现出平常的水准,甚至会有智商短缺的情形出现,再加上纪子伶察言观色实在也称得上是一流,便出现了这样令人耐人寻味的场面。 纪子伶呢,嘴边噙着一抹笑容,他知道哥哥是支持他的想法的,他甚至想赌一赌,赌大一点,赌对方还是自己认识的人,然后不管失望还是如何,接受便是。 他微微笑着,心里纵有许多事情待处理,但“妹夫”的问题还是要早点解决,毕竟家和万事兴嘛! 章六·雨露(下) 另一方面,林卿官算算距离,决定先去买纪子伶的糖葫芦,他一面走在街上,一面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脑袋,胡思乱想起来。 他心里一直放不下、也无法相信的那一块地方,便是封紫英的死,紫英虽只是个没品级的宫女,但她伺候皇上跟前,又极其机灵,接近皇上的机会很多,林卿官心里十分清楚,紫英自幼家道中落,保留着封紫英这个姓氏,这个心地善良,而又冰雪聪明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谋害皇上? 在他心里,楚以华一直都是圣君,英明的形象从来没有改变过,这样的圣君万万不会贴身带着一个不信任的女人,他不记得当时他是如何先一步挡在楚以华面前,他不记得封紫英是如何露出了那个他从没见过、那样魅惑又令人陌生的笑容,他不记得,那天夜晚,他甚至想着,就这么醉了也好,可他不能醉,他是林卿官,有名有姓,他不敢忘记自己的身分。 那时,他只是看着他送给封紫英的廉价镯子被她当成宝贝般戴在手上,过后又是看着她偷空给自己做的一双新的靴子,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的…… 最近他心里不时想着她,甚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没有纪子伶这个纪府二爷及纪言星纪爷转移焦点,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而楚以华却没有说什么,这也令他有些不安。 他的脑袋转瞬间又略过许多想法,不等他跑完一轮,就看见了一个流动摊贩,确实是个老头,林卿官走上前去,客客气气问候起来。 远远的,夏晴看了他一眼,却不上前打招呼,反而往隔一条街的吉祥客栈斜对面的医馆去了。 ****** 楚以华等不到林卿官,他还想着是不是被纪子伶扣下了,而实际情况与他所想的相去不远,当他看见纪子伶时,只见对方脸上没有笑容,微微沉思的表情,手指有意无意地在桌上敲出一个个的无意义音节,眼神往着远方,不知往哪看了。 又是淡青的衣裳,腰间一枚玉佩,侧面看起来极其书卷味儿,谁又想的到看起来那么文弱的人,武学造艺却是令人摸不透深浅! “怎么没看见谨言呢?我还以为在你这儿呢。” 楚以华笑了笑,开口问。 纪子伶起初还不知道他是在问谁,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对方是在问林卿官,即使知道他十分聪慧,楚以华还是补上一句:“林卿官林谨言不会迷路了吧?” 纪子伶从来都是“林公子”来“林公子”去的称呼人家,也没想过原来人家也是有个字,他露出了微笑,“你家林公子被我拐去买糖葫芦了,这会儿人还没回来,不如我们去看戏吧?” 他笑着提议,楚以华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无伦如何不会害人,也不坚持一定要问出来:“敢问这戏看的是那一出啊?” 纪子伶这时已经暂时抛掉先前不久还在烦恼的事,有一句没一句地开起了玩笑:“我想想啊,《拾玉镯》应该不错吧?我看挺适合的。” 楚以华笑了起来:“这出戏听着不错,不过怎么就选这出呢,这年头,可没有人会送不成镯子还放在地上坚持要送呢。” “那可难说。” 纪子伶一面说,一面起身往外走,他是这里的东家之一,店小二不敢与他要钱,楚以华看着还以为是付过了,也不多在意,《拾玉镯》分成了两个部分,前为《拾玉镯》,后为《法门寺》,既然对方只提了一半,他也就顺着对方的话说,耐心的很。 楚以华不问,纪子伶也不急着破梗,边走边聊,已经走回了他暂住的吉祥客栈,楚以华不仅不问纪子伶要做什么,反而笑了笑提议:“你总是叫我『孙公子』,虽然没什么大错,叫多了我也挺不习惯,还是叫我偏静吧!” “偏静?” 纪子伶微微一愣:“皇上,您也有字?” “你小声一点。” 对纪子伶一点也不恭敬的敬称无可奈何,楚以华苦笑着说:“我怎么没有,我原本又不是太子,一年当中很少在宫里也没人管,当时母亲就替我取了这字,希望我少动,多静。” 纪子伶笑了出来,“这字取得不错啊,令慈……啊,到了,就是这儿。” 楚以华顺着提出合理疑惑:“没病没痛的,来医馆做什么呢。” “来看戏啊,” 纪子伶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回头,低声说:“你还不知道吧,封紫英是我妹妹,不会杀你……这件事,你会追究吗?” 楚以华轻松归轻松,脑袋可没变笨,瞬间知道对方前言不搭后语是在说什么,他更推测出了某种他平时不会有的结论,但那是纪子伶说的,本来已经死的人说的话,也好像有了几分可信度。 他深深看了纪子伶一眼,笑着说;“短短几天,你给我的惊讶真多。” 纪子伶无动于衷,接话:“还有更惊讶的。” 他就这么停在医馆门口,夏侯燕儿已经看见了人,本来想出来招呼,这时看见他身边有个陌生男子,也就没有迎接,目光在楚以华身上打量着,或许,他是在猜测那个陌生男子跟前不久进去的冷面青年有什么关系? 楚以华笑了笑,做为一个帝王,母后给他的评价是八个字,守成有馀、进取不足,他自问自己也不是没有容人之量,此刻他的心情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生气,反而对于纪子伶的坦白感到讶异。 他想说些什么,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我该不该答应你,我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纪子伶微微一笑,“草民不敢,皇上英明神武,谁敢算计您呀?” 楚以华笑睇他一眼,也低声说:“你多说一点,或许我就不追究了呢。” 他的语气有点耍赖的意味,旁人或许雾里看花,纪子伶却听得明白,楚以华不是用皇上的身分在说话,而是用偏静的身分在说话的,他愿意让自己用“偏静”称之,说明至少在这一刻,他也不是什么皇上。 纪子伶忽然间抬眼看他,他的语气那么轻,那么沉,记忆里的楚以华是怎么说话的,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章七·情愫(上) 夏侯燕儿手里拿着两只糖葫芦,这时其中一只只剩下竹签,眼看不远处纪子伶和另一个陌生男子仍是没有马上要进来的意思,她很认真地开始思索,究竟剩下的一支糖葫芦是要自己吃掉好呢,还是留给二爷好,毕竟那是二爷叫那姓林的去卖的,不过她吃掉了二爷也不会生气吧? 纪子伶抬起头,有片刻就那样仰望着天空,然后他回头,微微一笑:“今天失策,没有带伞,也没有带人。” “不如先进去?” 楚以华提议。 他的声音很沉很轻又很低,纪子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跟自己说话总是用着那么轻柔又掺杂一点无奈,彷佛是在……他将自己的一些旖旎念想扔出脑海,有些不自在的点头,这个轻微的举动没有走漏楚以华的眼,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那种蜜一般的甜,跟着纪子伶一前一后进入了容均的医馆。 夏侯燕儿这时看清了二人动作,立刻迎了上来,天真地问:“二爷是来找里面的人吗?” 她没有说是谁,也没有说里面的人数,很聪明的换了个问法。 纪子伶笑了笑,点出了这件事跟这个人有关:“是啊,林公子来多久了?” 若只有一人,夏侯燕儿绝对会笑着立刻回答,这会儿她却露出了一些犹豫,低声道:“二爷,不只林公子,夏公子与温公子现在都在师父那儿,不过封姐姐那儿绝对只有林公子一人。” 哪个温公子? 纪府里姓纪的与姓温的人都不少,但既然夏晴在此,纪子伶脑袋一转便也也猜出了是谁,面上笑容一点也没有变:“他们说上话了?” “说了几句胡话,就被……” 夏侯燕儿正要塘塞过去,后面冷不防出现了一道清冷而恭敬的声音:“二爷,没想到您亲自过来了。” 楚以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抬眼逆着看过去,只见一名面色白净的男子,腰间配着一把刀,脸色冷的像冰,他把自己整理的简单干净,而白净男子的后面则跟了一个肤色偏黑,表情有些委屈的人,跟他比起来,这名黝黑的男子头发看起来要扎不扎,衣服也是略显凌乱、要穿不穿,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某种极端的组合。 纪子伶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目光扫过夏晴,对方冲着他又摆出了无辜的脸。 “嗯……” 纪子伶回头看着楚以华,眼神已经恢复,似乎也是犹豫了一会儿,才看似随性的对他笑说:“我、嗯……偏静,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家的家仆,你叫他小温就行了,” 随手指着朝纪子伶抱拳的温尚雅,温尚雅听了纪子伶的介绍,转而也朝着楚以华抱拳,不过也仅仅如此,并不多言。 纪子伶暂时没有管他,又指着夏晴介绍:“他是王爷的心腹之一,叫做夏晴,正好奉了王爷的命令回临天。” 他对夏晴的介绍跟温尚雅比起来就比较详细了,但是说的也不是太特别,首先,五王爷身边的心腹,楚以华肯定早就打听过,所以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楚以华注意到纪子伶对自己的称呼,虽然还有些生疏与不习惯的味道,但是对方那么快就肯这样称呼自己,方才那种蜜一般的甜又涌上心头。 夏晴平时随便,这时也不敢出言顶上一句,也恭敬的抱拳:“在下夏晴,见过公子。” 那副痞赖样一收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凛利许多,再者面容上添的一些疤痕使他看起来更为精悍,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威严与杀气浑然天成,这时一摆出恭敬的模样,立刻让楚以华有些另眼相看,开口问纪子伶:“却不知这位夏公子是哪里人呢?” 省掉一些恭维与场面话,他问的很直接,夏晴笑了笑,觉得这没什么,代替纪子伶回答:“在下原是孤儿,直到遇见五王爷后才随王爷四处走,现在大概算作半个临天人吧!” 他说的很轻巧,楚以华却听得有趣,温尚雅却怕夏晴又说出什么让楚以华更加感兴趣的话,已经恭敬说道:“二爷若没其他吩咐,在下就与夏公子先回府了。” 十三…… 纪子伶眨眨眼,但他还是说:“好,路上小心。” 温尚雅与夏晴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暧昧,特别是刚刚他分明看见温尚雅脸色不太对劲,不过一来楚以华没看出来也没问,二来他们自己也不说什么,纪子伶自然更不会多说,至于那二人吵嘴吵到床上去,那又是后话了。 楚以华对那二人是好奇多于欣赏,等二人走远了,才回头说了一句:“他们可真特别。” 纪子伶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朝夏侯燕儿示意,才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岔开话题说:“伤脑筋,我没有字呢,难道你每次看见我都要喊上一声二爷?” 听他说的有趣,楚以华也笑了:“叫你子伶可好?” 这是一个很大胆又很放肆的问法,换做别人,借他十个胆也不会这样问,但是作为皇上,他最不缺的就是胆,纪子伶也不生气,很平静的回答:“好啊。” “啊?” 楚以华懵了。 这次他真的是懵了。 “不好吗?” 纪子伶换了一种口吻,略带轻柔的轻声问:“还是你比较喜欢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二爷?” 这话,棉里藏针,偏偏楚以华很吃这一套,“那也不错,这样吧,以后当着别人的面我就叫你一声二爷,私下就随便叫,你看如何?” 纪子伶这时已经走到门外,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还是方才那种平静的口吻:“好啊。” 楚以华琢磨不出对方那么平静的语气里在想什么,就看见纪子伶转过身来,朝他笑了笑,接着就将门打开。 屋子是很普通的屋子,飘着淡淡的药味,那着当时已经死了的封紫英,此时窝在林卿官怀中,头发略显散乱,而林卿官就只是那样抱着对方,眸光微歛,若不是开门的声音惊动二人,乍看之下,简直比风景还风景。 林卿官与封紫英原本似乎是在低声说些什么,这时齐齐抬眼,各自变了脸色。 “皇上……”“大哥……” 然后没等二人做出回应,他们相视又是一问:“你怎么……”“我没有……” 然后又同时停了下来,默然无语地看着二人。 纪子伶笑了几声,很有趣的看着二人既尴尬又惶恐的表情。 楚以华可笑不出来,他挑眉,问:“你早就知道?” 纪子伶耸耸肩:“我不知道我妹妹跟妹夫和好速度那么快,只是既然人在这里,就来看看。” 章七·情愫(中) “妹夫”二字说的林卿官脸红的抬不起头,差点都要忘记楚以华还在现场,他回过神,毅然下跪,“皇上,属下……属下……” 纪子伶退开一步,没有插话。 楚以华没有去问纪子伶如何得知,他对着纪子伶说话时总是维持着很轻松的神态,这时沉下了脸,略带严厉地命令:“起来,坐着说话。” 纪子伶还真没见过楚以华板起脸来的样子,只见林卿官明明想说什么,或许是一些解释,或许是求情,但这些他都没有说,只答了一字“是”,然后立起身,还有些不敢坐,楚以华冷冷斜了一眼过去,这人立马老实了,正襟危坐,也只小心地做了半张椅子。 看来楚以华很清楚他这个护卫的性子,单凭身旁带的护卫,就能对楚以华的用人之道窥看一二,纪子伶不知道楚以华心里怎么想的,不过要是问他的话,他大概会说,他也很无辜吧! 纪子伶若有所觉般正想找个藉口暂时离开,楚以华已经转过眼神,沉声说:“二爷不必回避。” 纪子伶耸耸肩,侧开身站到了一旁。 封紫英转过头,神情是少有的担忧,她聪明但不精明,虽然八面玲珑,却没有什么心机,但她知道皇上不是昏的,不会凭着几句话就断定什么,因此她已经喊出口的“皇上”,也迟迟没有下文。 纪子伶示意他稍安勿躁,一时半刻不会有事,他也就暂时不担心。 更多的想法是,那日虽然容均容先生提了药仙道人,可也只是提了,并没答应什么,反过来说,这其实也只是皇上身边的护卫与宫女的事儿,可大可小,以封紫英的身分,横竖就是一个死,她也没有其他血亲家眷,至于背地里是谁对她下蛊毒,眼下也已经有了眉目,这么一想,纪子伶反而放开了。 况且,在这件事上,他似乎好像也别无选择。 楚以华声音这时很沉也很冷:“知情不报,任凭凶手逍遥法外,谨言,你可知罪?” 他的话很短,但是对林卿官来说份量却很重,楚以华平时从不叫他“谨言”,一般都是“小林”来“小林”去的随口叫,偶尔才会这样叫他。 林卿官很少听见楚以华那样似乎是不可置信的语调,以及那么陌生的语气,一时间他竟然答不出话来。 纪子伶敏感地察觉到林卿官的表情,他没有听过楚以华是怎么叫他这个护卫的,自然感受不到那种差异,明明才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纪子伶看着林卿官的脸却觉得对方像是过了一年那么久。 “……” 林卿官顿了顿,神色冷静下来,他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封紫英,只是一字字说:“属下无话可说,但凭皇上发落。” 纪子伶忽然想到了封紫英给林卿官下的评价。 那个人呀,呆得很,却是大智若愚,看似粗人,偏又细心的紧…… 其实应该再加一句木讷才对,楚以华叫他坐,他便不敢站也不敢跪,这人不错啊,又那么死心眼,想必紫英应该也不至于吃亏吧! 不对,好像已经吃亏了…… 纪子伶想着完全是离题很大的东西,嘴角淡淡地扬起了一点弧度,还是说,这个林卿官跟他家十三一样,遇到情人就会变笨?温尚雅每次遇上夏晴,脑袋就剩下豆腐渣了。 “皇上!” 封紫英见纪子伶在一旁观戏,没有一点帮忙的意思,着急了起来,但她仍旧无法下床,连走路都要别人搀扶,封紫英顾不得那么多,碰地一声,她披头散发地倒在地上,神色却很清明:“皇上,林护卫是被我骗来的,不知者无罪,求皇上放过他,奴婢的罪,奴婢愿一力承担!” “……” 林卿官回头看着封紫英,一副欲言又止,纪子伶看楚以华也不是真的要生气,这时才慢条斯理的插话:“偏静,你别急嘛,有话好好说,用得着这样呼来喝去的吗?” 语气是问句,实际上却是不折不扣的肯定句,楚以华光听对方那样的语气,就已经知道纪子伶已经看出他并没有真的生气,也顺着说:“罢了,小林,先把封姑娘扶回床上去。” 林卿官一震,微微露出喜色:“是,皇上。”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轻松了不少,方才的凝重顿时像闹剧一样,封紫英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大哥一句话那么有用,但她光看也能猜出几分,顺从地让林卿官将自己扶回床上。 楚以华心里略略的不快,早就被纪子伶的那声“偏静”给顺走了,几个人重新坐下,当然林卿官是不敢再坐了,纪子伶开口道:“我来说明事情经过吧。” 他顿了顿,却是看着楚以华:“紫英『死』了之后,我们怀疑紫英的死因,因此将她送到容先生这里来检查,才知道紫英是中了蛊毒,实际上她根本不记得,事情就是这样。” 他说得很简单,省掉了所有能省的部分再加以润饰,离事实不远,但确实有段距离,而他说的当中有一部份也是林卿官已经听到的,所以反而不惊讶,接受得很快。 楚以华露出一个笑:“这位容先生可真是妙手回春!” 纪子伶一顿,勉强笑着应:“是啊,容先生很有口碑的。” 楚以华没有漏看纪子伶的表情,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他也不急着问,他就这么放着林卿官忐忑不安地站在他后面,随口又问了几句话,最后才看着封紫英淡淡说:“紫英,你刚刚说,不知者无罪,这话说得好,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朕便不追究这一次,好好静养,有些事情只有你跟小林去做,朕才安心!” 封紫英一愣,直到看见大哥对自己猛打眼色,才喜极而泣地拜倒:“奴婢、奴婢遵旨,谢皇上!” 章七·情愫(下) 这趟“药铺之旅”,楚以华没有见持要去看看容均本人,这让纪子伶松了一口气,后来夏侯燕儿笑着将他们送出店铺,一直到走了几分钟后,楚以华才随口将话题绕了回来:“对了,刚刚在药铺那里,紫英的病情如何?” 纪子伶不知道楚以华为何这么问,只淡淡问:“只说身体虚,宜静养而已。” 楚以华笑着说:“试问二爷,那个生病的人身体不虚、不用静养?” 纪子伶很不客气地笑着说:“皇上想问什么,最好问得直接一点,草民大字不识得几个,但是却也懂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个理儿。” 你确定你真的懂? “那么在下换个问法,” 楚以华笑着,指着默默跟在身后的林卿官说:“你何必让小林一个人去药铺?” 纪子伶其实知道楚以华真正在问什么,他知道楚以华的语气其实是在问他,明明只要大家坐下来就能谈的事情,不必要弄的那么复杂。 但事实上就是那么复杂,不只是他说出来的那些,封紫英不知道若无药仙道人救治,她便真的只剩半年可活,可她知道自己刚流产。 这种事,要他怎么开口说? 可是这个人的胸怀之宽,让他真的讶异了。 就在刚才,他认真地对自己妹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纪子伶看了林卿官木然却隐隐有些忐忑不安味道的脸,淡淡说:“难不成要好多人大张旗鼓地去才好?低调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低调。 纪子伶停了一会儿,对他自己说的话加以解释:“紫英在你身边时间不长,但你应该了解妹妹她生性没什么心机,而且,并不是我让林公子去药铺的,是因为他去买糖葫芦买太久了,我才想着去碰碰运气。” 楚以华不生气,也不质疑,只是问:“如果小林没在药铺,你也会带我去?” 纪子伶毫无犹豫的点了头:“会,这件事情关乎你的生命危险,我们不能瞒着你,如果林公子没在药铺,我会告诉你事情经过,至于妹妹该如何处置,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楚以华再次为纪子伶滴水不漏说话方式暗赞了一声,他这种就算有什么古怪,也让人找不出破绽的技巧,堪称高明。 他停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林卿官说:“林公子,你也别怨我,前一阵子我们一直在查真凶,才瞒着你们。” 林卿官早在二人来之前就已经约略听封紫英说过他,在封紫英嘴里,纪子伶是冒着多大的风险才救下她,想方设法地要帮他们,对她不仅关怀备至,还一直担心她吃亏,这时听纪子伶那样诚恳的语气,根本忘了他是谁的弟弟,连忙说:“二爷千万别这么说,小人不曾这么想。” 楚以华一见,笑着打趣:“这才没多久,你们什么时候感情那么好了。” 林卿官又连忙辩解:“属下……” “好了好了,你不用说,我知道。” 楚以华在对方话都没成句前打断如是说,林卿官深深看了楚以华一眼,分明是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这下换成纪子伶打趣了:“看不出来,你还留了这一手啊,偏静。” 楚以华摆出得意的样子:“那是。” “……” 发现自己被开玩笑的林卿官决定沉默以对。 时间也不早了,纪子伶原本能够自己回家,无奈楚以华闲得发慌,硬是要送到他家门口。 “我没有那么娇贵!” 纪子伶一字字地强调。 “二爷明明体弱多病,就让在下尽一份棉薄之力吧。” 楚以华信口胡扯。 这边二人你来我往地斗嘴,林卿官则是装作没听见,如果问他的话,他大概会说,这两人说话的内容总是愈奇怪,但身为下属,他实在不便说什么。 走着走着已经到了纪府,纪子伶踏进门,才发现楚以华不知道为什么也跟了进来。 他挑眉问:“你想留下来吃饭?” 楚以华原本来在寻思要用什么理由,但听对方一问,顿时又改变心意了:“没有,我这不就要走了。” “你等等。” 原本转身欲走,纪子伶却不期然叫住了他。 那声音再一次地触动楚以华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回头,笑容也柔了起来:“二爷怎么了?” 林卿官站远了几步,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纪子伶看着他一会儿,认真的低声说:“紫英的事,你不用真把她留在身边,她或许也活不了多久。” 楚以华停了一会,解释说:“我不是因为他是你妹妹,才既往不咎的,况且,你和令兄也不会放着不管不是吗?” “我是说真的,” 纪子伶往前一步,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低声说:“我不知道她能活多久,就算现在死了都不稀奇。” 楚以华笑了笑,不在意的说:“你不是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吗?否则又怎么会让小林跟她见面?” 纪子伶一震,抬眼看他,很久,才又低声说:“谢谢。” “这点小事我不在意。” 楚以华笑了起来,“紫英若好了,就回我身边做管事,若好不了,至少谨言也不会心有遗憾,这样不是很好。” 纪子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虽不在意,可我在意,我这人不喜欢欠人东西,礼尚往来,我总得做点什么。” 纪子伶对自己信赖的人往往是比较疏于防备的,而他对楚以华的情感恰恰十分矛盾,楚以华微微一笑,忽然扳过他,着后颈吻了下去,力道看起来,其实很轻,纪子伶略一犹豫,便被对方“得逞”。 这一吻下去,两人都怔了,一个是没想到会被吻,一个是没想到会那么顺利,林卿官更是两眼一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对方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孩子气,那微微傻住的表情,看的楚以华没来由心动起来,不禁低头又轻轻吻了上去。 纪子伶由于姿势的关系,双手顺势抓着楚以华的前襟及手臂,表情渐渐有了些红润。 楚以华吻了一会儿,对方依旧没有抵抗,他便缓缓离开,仔细地看着对方的面容。 不禁问自己,这种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本只是很重视这个朋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初衷的情愫不再单纯? 章八·残留(上) 纪子伶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这时完全没有注意到,楚以华是用怎样的目光在看着他,凝视着他,又是用着如何微笑的表情,掩去他心里的忐忑。 楚以华的声音这时很沉,微微有些哑:“你喜欢吗?” 纪子伶缓缓抬眼,这时终于看清的对方的面容,依旧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微微笑着的表情似乎,已经少了一些距离感。 他无意识地回嘴:“哪有人这样问的?” 这人总是出奇不意地问着如此直白而不转弯的话,楚以华的表情不变,他伸出手,用手指去摩娑纪子伶的唇瓣,这个过于亲密又似乎是有些挑衅的动作并没有引来纪子伶的抗拒,他微微抬起下巴,仰起头。 这个角度之下,楚以华清楚地看见了对方那美好的颈项,甚至能一点点地看见衣领内的春光。 他听见某种渴望由心底发芽的声音,“我今天突然发现,你长得真好看。” 纪子伶被他逗笑了,“皇上,草民不知道您也这么会说笑。”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错,楚以华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认真,那又像是风一般地吹过的声音,没来由地让他心里一颤。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纪子伶有少顷的沉默,他轻轻张唇,同时拨开对方的手,笑着摇头,有些许开玩笑的语气:“我喜不喜欢,真的有需要这么在意吗?” 楚以华心里一紧,几乎就又要亲了下去。 但他没有,他不知道对方话里是不是还有话,应该说,平时的精明在此时似乎完全派不上用场,楚以华露出苦笑,却很诚实地说:“我在意。” 这个低沉的语调配上楚以华那么专注的神情,纪子伶几乎就要懵了。 但,他忽然低头,像是察觉了什么,又好像只是偏开目光,语气有些催促地说:“偏静,你差不多该走了吧,别赖在这。” 他的语气是一种捉摸不定的柔软,听在楚以华耳中显得十分轻柔,楚以华眨了眨眼,眼底泛起一些光芒,亮亮的,又有一些调皮的味道。 纪子伶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神态,不是习惯性地温和,也不是习惯性地微笑,楚以华发现他竟然说不出来,他笑着退了一步:“你让我抱一下,我立刻就走。” 预期中,纪子伶或许会生气,或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这些设想都没有发生。 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挑着眉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这么无赖?” 楚以华仔细观察着纪子伶的表情,见对方似乎没有不快的神色,正寻思着这个问题,纪子伶已经主动抱了上来。 纪子伶毕竟不是女人,对什么欲拒还迎那一套就算有概念,平常也不会用在男人身上,换做别人他不知道,但他不讨厌楚以华,也就抱了上去。 楚以华有些愣了,怔怔的,直到纪子伶离开,看见他的神色里似笑非笑,嘴里却说:“满意了吧,还不走!” ****** 好不容易送走了楚以华和林卿官,纪子伶若有所思,怔征站了几秒,才忽然回头,对着看似空无一物的庭院喊:“还看?都给我出来!再出来我自己去请你!” 顿时,不少人从不少隐蔽处灰溜溜地站了出来,有些人比较早到,有些人则是碰巧,那个叫纪香儿的女孩更是笑着说:“我们这不是恰好经过吗?大老远就看见二爷跟人又亲又抱的,问一问也不行?” “香儿,你少说点!” 朱流跑过来,直接捂住对方的嘴巴,免得她再说出什么话。 纪子伶这时看清了,院子里还真有不少人,香儿、朱流、蓝捷、草生、夏晴……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开溜的人应该是常常来找草生的慕蓉武,几乎所有爱看热闹的人都到齐了。 纪府的人大多会读唇,楚以华不知道,他又没注意,纪子伶却知道,几个人只要凑起来互相香交流一下,他们二人说些什么还不等于全被听了去? 纪子伶微微一皱眉,他刚刚顾着跟楚以华说话,虽然发现了后头有人在看戏,但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双眼睛,朱流一看不妙,“二爷,您别生气,他们只是……” 只这么几秒的期间,后头看热闹的人已经用各式各样的藉口作鸟兽散了,包括纪香儿也早挣脱朱流的手,气哼哼地跺了几下脚,看清了形势,也找了个理由走掉了。 纪子伶面无表情地转过来问:“朱流,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这……” 朱流满脸通红,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蓝捷是唯一没有走的人,这时走了过来,平静地笑着回答:“二爷,我跟小朱吃过饭后经过这里,没做什么。” 朱流立刻不满地回嘴:“就跟你说我不是……” 后面的话在纪子伶的目光李咽了下去,纪子伶笑了起来,语气有几分促狭:“哦,你们在散步啊,倒是我碍着你们了。” “二爷,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屁出一句话来,最后随便找了个藉口,拉着蓝捷溜掉了。 唉呀,朱流难道没看出来,蓝捷被他拉着时那副有点儿开心的表情吗? 直到人都走光了,纪子伶依旧站着,站得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他熟悉的声调:“子伶,你傻啦?” 纪子伶转过身,摇了摇头,脸上难得的掠过一点尴尬。 他迟疑了一下,才走近对方,在纪言星的目光下低声道:“在容先生那里,还有刚刚走之前,皇上一直有放过紫英,不再追究的意思,但他给这个人情,不会只是想交个朋友。” 他不明显地顿了顿,声音透着几分苍白:“这次我有点怕,大哥,我真的有点怕。” 纪言星眨了眨目光,声音还是十分平稳:“你只管保持现在的态度就好,皇上之前可能确实有这份心思,现在或许改变了也说不定。” 章八·残留(中) 纪子伶身在其中,不如纪言星看得清楚,他的目光直接而纯粹:“大哥?” 纪言星也不多解释,只平淡地转移话题:“你喜欢皇上吻你?” 纪子伶的表情闪过一点狼狈:“我只是没想到……” 纪言星的表情不变,说的话一句比一句大胆:“他的舌头伸进去了吗?” “我……他……” 纪子伶的表情愈来愈红,刚才有那么多个观众在场,他都没有什么反应,现在被纪言星一问,却是话都说不完整。 其实纪子伶也不是未经人事,他与纪言星自小受过许多苦,否则纪言星私底下说话也不会如此语气,只不过他在纪言星面前总是听话惯了,没有办法去违拗纪言星的话,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他家大哥说句话,就能改变他的决定,无关是非对错,就只是这样,对于他家大哥的问话,他的反应总是十分孩子气。 偏偏纪言星一副没看见他的表情般,继续问:“你又为什么抱他?看上他了?” 这话问的不好听,参杂些许俚语味,却很容易听出意思,最直接地让纪子伶意识到问题所在……以及纪言星,他的哥哥是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我哪有看上他……大哥?” 他忘了,其实只要给王爷去一封信,依王爷的性子,断不会放着不管,事情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复杂了。 纪言星收回了一点笑容,语气终于夹杂了一些认真:“或者这么说,你俩都有那点意思,我总不能让你吃亏。” “大哥!” 纪子伶低喝了一声,脸上红晕不曾消退,但他知道纪言星不是在开玩笑,“皇上,偏静只是跟我开个玩笑,你不是也有看见?我、我怎么会喜欢他!” 他抬头,但是脸上还是红的:“那只是一个吻。” “我知道那只是一个吻。” 纪言星的眼眸中此刻流动着闪烁不明的微光,过了一会儿他才平静地说:“你也说了,你怕他,第一次算做开玩笑吧,那第二次又该怎么算,所以你不是怕他,你只是不相信他。”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皇上,看起来似乎是个比资料上还温柔许多的人,子伶,你觉得呢?” 纪子伶停了一下,才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如果我是他,紫英活着不知道问不问的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死了却是一了百了,日后罪名怎么扣都容易,最好将计就计,先让京里那边以为皇上生死未卜,然后回京城再一举拿下……皇上的片面之词实际上说明不了什么,他也不是为了我留在这里,只不过是京城的火侯还不够。” 他顿了顿,补充:“至于指使紫英的凶手是谁,依我看皇上心里似乎也有底,他对紫英的死因以及为什么还能活这些平常人都会问的问题一点也不问,而且也不惊讶。” 纪言星笑了笑,仍旧平静地说:“我不晓得你对他有几分意思,才这么说,无论如何,今晚的皇上,一直在观察你,你没有发现吗?” 纪言星说的话纪子伶不怀疑,这时他却听不懂,眼神带着迷惑。 纪言星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子伶,我想说的是,他对你确实不一般。” 这句话让纪子伶沉默了很久,纪子伶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最后只听得纪言星的声音稳稳地,淡定地问:“还想说什么吗?” 他摇摇头,想了想又说:“大哥。” 这句话出来,他自己仍旧沉默很久,最后还是摇摇头,“大哥。” 他顿了顿,又摇摇头,手无意识的触及自己的嘴唇:“我,我去睡了。” “嗯。” 纪言星拍了拍他,没多说什么,纪子伶也不多问,转身返回房间。 “主子,慕容武刚刚拉着草生离开了。” 蓝捷忽然冒出来,微微看了一下纪子伶的背影这么向纪言星说道。 “明天是草生的生辰,慕容武可能有他的想法吧。” 纪言星淡淡说:“明天一早午时没有回来再去找。” “是,主子。” “另外,十三明天不用跟着我了,让小五去照顾他的伤,另外差人去问容先生能不能来看一下。” “是,主子。” “从明天到夏晴离开为止,他跑去十三房里过夜不用管,但除非十三的伤好了,否则不许他擅自出府。” “是,主子。” 蓝捷答了一声,面容上隐隐有些笑意,但他还是问:“主子,这样好吗?” 纪言星面无表情:“他跟十三之间如何平时我不管,上床也无所谓,但是伤过了就不行。” 他淡淡地说:“你就跟夏晴说,十三天生骨子弱,全靠他自己才练的今日这般模样,要是不好好调养,说不定日后连走都有困难,当然,只是上床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蓝捷笑了笑,这样直接算计人家好像不太好,他还没应声,纪言星已经继续说:“若是问起来,十三那边,你就跟他说,京里有些变故,夏晴必须要晚点走,但他肯定不听,所以就委屈他几天,就说是我说的,有什么事我顶着。” “……是,主子。” 无言了一会儿,蓝捷还是一如往常地照单全收,一字不漏地记了个清楚。 “主子,二爷那边,不需要做什么吗?” 纪言星看了蓝捷一眼,眼神又恢复成平时的漠然,淡淡地说:“等,我们要做的就是等,不会太久的。” “紫英姑娘那边不需要吗?她不是……” “我知道,请药仙道人他老前辈出马这件事,” 纪言星漠然的眼瞳中顿时变得深邃:“我会再问问容先生的,这件事谁也不要插手,听见了?” “听见了,主子。” 蓝捷恭声答应。 章八·残留(下) 那晚,纪子伶几乎没什么睡。 他的脑还里盘旋着楚以华给他的触感,楚以华那晚的声音,盘旋着纪言星说的那句话。 他对你确实不一般。 他忽然间有种失去了准头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应该有这么在意的。 楚偏静楚以华,给他的感受是如此不真实,如果是真的,那必然有什么理由……应该要有的,不是吗? 自从他不再是“马聪”之后,唯一一个让他相信毫无理由的人,只有哥哥,他无法去想像有这么一个人,会同样毫无理由的来对待自己。 而那个人是楚以华。 他可以承认他不在乎一个吻,但他没有办法承认自己对楚以华毫无感觉,毫无想法,他没有办法。 他闭上眼睛,楚以华的声音又像是在耳边……“子伶,你怎么了?” 那熟悉的问话,却不是他熟悉的声音,纪子伶顿了顿,恍然间,他似乎又回到某个时空,他转过眼光,惊觉自己已经不知出神了多久,而面前,雅间里,楚以华正笑着问他。 也就是那声“子伶”让他回过神的。 昨天,纪子伶的确同意楚以华在单独的情况下可以直呼名字,而这才过一天,楚以华就拿来用,不过纪子伶似乎也不是很在意,他耳边还听得见稀松平常的街头吵嚷声,鼻子闻的到眼前小菜的香味,他的心神却还在昨晚楚以华离去之后。 纪子伶,你在想什么呀? 怎么会发呆呢? 纪子伶很快地收回心神,他第一次与别人见面时出神的这么彻底:“我没事。” 他的回答也难得地十分简短。 楚以华不是没看出来今天纪子伶的异常,但是他的表情实在无法形容是什么样,叫了好几声之后,直到叫出名字,对方才有了反应。 “……抱歉。” 楚以华笑着说:“二爷今日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精神不济?” “哪有,只是有些烦心事,不说也罢。” “今日刚听说……” 纪子伶似乎知道楚以华是有意说些零碎事,也就一起聊了几句,一直到一个段落,纪子伶又沉默了下来。 楚以华几乎要以为对方又出神了,但是纪子伶看着他,却是没有出神的样子。 他的表情欲言又止,好像想说什么,又似乎是在寻思该怎么说,楚以华是个修养很好的人,也不介意对方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纪子伶抬眼,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向着站在楚以华背后的林卿官:“林公子回避一下好吗?有些话,纪某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楚以华没有出言阻止林卿官,反而示意他照着做,林卿官摸摸鼻子也就往外走,尽忠职守的去守门。 其实他也不想要不小心看见什么或听见什么。 这次,反而是楚以华率先开口:“抱歉。” 几乎是半学着方才纪子伶的语气,这么低沉地说着。 纪子伶眼底泛过一丝惊讶,抬眼看楚以华,但他没有说话,因为他看得懂那眼神……但他实在不明白。 但楚以华并不知道这些,他只以为纪子伶那是迷惑的表现,正要开口解释,纪子伶更快地出声打断:“不要说出来。” 纪子伶摇摇头,其实他有点想问为什么,但又忽然觉得那很愚蠢,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的,不是吗? “偏静。” 想到这,他沉默一下,才说:“过几天,我要去玛其一趟。”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几乎不带任何个人情感,只有起头的“偏静”二字,略略能听出一点情绪。 楚以华自然分别得出他是已经说完了,或是相反,所以没有出声,纪子伶继续说:“去帮朋友找个东西。” 他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迟疑,但他最后还是补充:“……在皇宫。” 他的话语非常简短,好像是别人不多问,他便也不多说,楚以华微微偏头,露出一抹笑。 楚以华的笑容并不像纪子伶或纪言星那样的温和而让人好感十足,他的笑容只能说是礼貌性地,带有些许俯瞰的味道,这时的他身上才展现出了那种在上位者的姿态。 然而,他说出口的话却意外地,似乎将自己放在与纪子伶对等的位置上:“子伶可是需要我帮忙?” 纪子伶摇摇头,依旧继续说:“另外,五王爷有交代,要尽全力保护好皇上,我会早两天先出发。” 他看着楚以华,口吻依旧平静:“请皇上允许,回程路上由纪府指派两个人贴身护送。” 楚以华也不急着问问题,只顺着纪子伶的话,用皇上的身分说:“如果朕同意了,二爷会来接驾吗?” 但他的话却有点开玩笑的意味,正确来说,纪二爷其实只是当地人给的尊称,实际上纪子伶的职位是二总管,也有人叫做副总管,他哥哥纪言星就是纪府的大总管了。 而不管是大总管还是二总管,都只能算是五王爷的家仆,这样算起来,其实楚以华完全不需要叫纪子伶一声二爷。 楚以华的双眸带着一点点的笑意,他当然有看出纪子伶态度上的软化,之前虽然交往频繁,却总是礼貌而生疏,今天却不一样,他不再说些好听的伪装,虽然楚以华听得出来,对方的话语背后还有很多是没有告诉他的,但仅仅这样,他却打从心底感到一点点儿开心。 纪子伶读到他眼中的笑意,微微一楞,但还是很快地接话:“皇上回宫,自有宫里的人接驾,怎么轮的到我呢。” 楚以华笑容不减,起身靠近纪子伶,他们距离十分近,但这回,楚以华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只低声说:“那帮人自然是不缺你一个,不过是我想再和你喝个茶罢了。” 这么近的距离下,纪子伶抬起头,主动亲了对方一下,楚以华一愣,纪子伶缓缓说道:“偏静,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在京城那里,我们也帮不到你什么,有什么事,也是只有王爷能决定,我无能为力的。” 事实离纪子伶说的话有一段距离,楚以华即便听出蹊跷,一时间也无法辨别真伪,俗话说,三分真,七分假,这样别人才会信,纪子伶说话正是如此。 纪子伶这几句话说得很明白,五王爷不干政事很久了,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在玛其那里提供楚以华任何帮助,其实也就是表示,目前纪府还不打算站到楚以华这边,纪府根本不打算选边站,他却说成是有些为难的语气,似乎想帮也帮不了那样,说的在理又在情。 楚以华这时露出了苦笑,纪子伶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连说个几句话也这么谨慎,“……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说着,伸手想去抱对方,他的动作迟疑,纪子伶看得明白,也不抗拒,他感觉的到,楚以华的动作确实十分小心。 楚以华的身上有着他留存的童年记忆里少许的熟悉感,其实他看的比谁都清楚,楚以华早已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云淡风轻的人,他明明有需多机会可以做,为什么最后却放弃了呢? 章九·伪装(上) 那时,楚以华的一句话,改变了他的心意。 因为,他原本并不是这么打算的。 “子伶。” 那略为淡漠的声音穿过那道走廊,推开门,掀开帘子,双眸带着如常的关心,从身后走近他。 身旁的二人,草生和苏安转过身,退了二步,低头示意。 这对孪生兄弟眉眼之间的神情相似极了,几乎难以辨别。 纪子伶正坐在梳妆台前,除了一面铜镜外,面前摆放着许多工具,他这时正想先看一下铜镜里,自己的脸,然而纪言星的手已经伸了过去,轻轻替他抹平面颊边缘上不自然的地方。 这个有些过于亲密的动作并没有引来纪子伶的不适,他的反应仅仅只有脸上瞬间闪过一点稚气,随后又恢复正常,他回过头,问:“怎么样?” 纪言星又用手指在他额头上仔细地抹了几下,才说:“你的声音呢?” “绝对没有退步,” 纪子伶几乎没有停顿,下一句变成是非常轻柔的女声,模仿着相对淘气的语调故意有些迟疑的说:“不会吧?应该没有生疏吧?” “你真的要进宫?” 纪言星听了之后,只吐出这句平淡的问句,让纪子伶微微一楞。 皇宫,对儿时的他们并不陌生,但是他们对皇宫的记忆,却只有残忍而无情。 那是剥夺了他们家的地方。 随着年纪增长,认知也产生了改变,但是对于那样的地方,纪言星知道,纪子伶还是不太喜欢的。 纪子伶隔了一会儿乖乖地回答:“真的。” 有点缓慢,却十分肯定。 草生和苏安看起来波澜不惊,仍旧站的十分恭顺,纪子伶顿了顿,说:“昨天东西送到了,大哥要不要看看。” 他虽然是询问的话,语气却是肯定的,草生与苏安已经安静地一同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只不起眼的剑匣,并将之打开,用布将里面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双手呈到了纪言星面前。 纪子伶看了那把剑一眼,便将目光转向纪言星说:“仿制品,已经请尚文先生看过了,面上这道族徽的颜色,用了珍珠粉去掺,剑身是用据说与真品材料相近的寒铁所造,剑身上的一些痕迹也是尽量仿制,半年为期,可以假乱真。” “那真品呢?” 纪言星伸手触摸了一下,这么问。 纪子伶知道他在问什么,“真品比较光滑一些,原来不是剑,好像只是某种法器。” 纪言星停了一会儿,也不多谈此事细节,转而说:“你去倒也无妨,从皇宫的宝物库置换一把剑虽说不是太容易,却也不大难,只是要跟夏晴走一趟夏族,这一去,至少也要半年吧。” “嗯……” 纪子伶想了想,上前说:“大哥,你生气吗?” 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纪子伶的语气有一点点撒娇,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意味。 纪言星摇摇头,转身拿起桌上的衣裳,他早就看到了,纪子伶准备出门就穿的衣服——女装。 不错,是不折不扣的女装。 除了这一套,还有其他许多衣服,但是纪言星熟知自己弟弟的习惯,顺手一拿就是他要换的衣服。 “我生气什么?” 他开口反问,纪子伶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脸上贴着人皮面具,看的见的皮肤都仔细地抹过,纪子伶站起身,换上衣裳,原本是草生与苏安要帮他的,现在变成纪言星在做了。 纪言星的动作不紧不慢,淡淡说:“只不过,一个伶女进宫,风险比夜探宫城还大而已。” 纪子伶笑着,语气依旧用着一点点的撒娇:“大哥担心我?” “担心。” 纪言星倒不避讳说出这类的话,他说:“草生与苏安在你身边,我会比较放心。” 那套衣裳不仅仅只是做工精细,更是特制而成,一件件穿搭下来,纪子伶看起来就是一个半大成熟的大姑娘,瘦瘦的,胸前饱满,却丝毫不露,只露出一些漂亮而洁白的颈子。 纪言星说:“在纪府你有许久不曾出手,有他们阻止你,可以省去宋爷许多麻烦。” “……” 纪子伶默然无语,搞半天,纪言星居然是比较担心他惹麻烦。 “你不会想顶着这模样去见皇上吧?” “他不知道啦。” 纪子伶的声音有一点不自在,“大哥,我很奇怪吗?” “草生,把镜子立起来。” 吩咐完,纪言星偏头,微微笑了出来:“一点也不奇怪,只不过第一次看见你对谁那么上心,好像除了紫英之外吧,他是第一个。” 他伸手梳理着纪子伶的头发,又说:“其实叫凉儿去也是可以的,不一定要你去,我那日只是随口说说。” 夏凉儿在纪府平日是婢女,舞女出身,是个混血儿,纪府私底下不仅卖消息,也卖人命,这夏凉儿就是其中一名女杀手。 纪子伶自然知道让谁去更适合,也更不会让人起疑,他不等纪言星说话,便说:“大哥,你真的没生气?” 纪言星对他这种问话也不生气,有些好笑地问:“没有,换我问你,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 “因为你跟来往?因为他知道了你的身分,想抓你去做官?因为那个『林清倌』上了紫英的床?还是因为你也许想藉着这件委托,去察探皇上?” 纪言星语气愉悦,听不出一丁点火药味儿,但听在纪子伶耳中就不是这样了,他正想说话,纪言星已经将左手食指与拇指轻轻点住他的唇,继续说:“不管怎样……其实你出门一趟也好,这样我也比较放心,虽然假公济私去夜探情郎不太正当。” 这句话说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纪子伶听的一头雾水,只最后一句话让他脸面微红,草生与苏安二人却是不约而同忽然间微微抬起眼,面容上有着一丝顿悟,随即又温顺地伏下头,一个动也不动地拿着镜子,一个则垂手静立在一旁。 “什么假公济私,什么夜探情郎,呸呸呸,我像是那种人吗?” 他才不是……不是什么? “像。” “大哥……” 纪子伶的语气变成了无奈。 纪言星忽然正色道:“你去看他无妨,但不要爬上他的床。” 纪子伶一楞,饶是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了,他的面颊像是火烧般的红,“我、我又不是去妓院!” 章九·伪装(中) “我宁愿你去。” 纪言星淡淡的说,十分有趣的看着纪子伶罕见的忸怩表情,这模样还真像是一个大姑娘,他摇摇头,替他穿好了衣服,拉着人坐下,苏安伶俐地递过梳子,纪言星一边帮弟弟梳头,一边说:“前几天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有没有好好想想。” 纪子伶任由纪言星给他梳头,身子坐得笔直,动也不动,一听哥哥这么问,他沉默半晌,才回答:“……有。” 还想得很出神。 纪言星思索了一会儿,替他盘了一个漂亮的发髻,他看了一会儿,好像还不满意,又将发髻拆掉,重新盘了一个简单大方的式样,挑剔的又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才开口:“我知道皇上要回京城,才建议你去那儿的,你去,替我向宋爷、成爷带个好。” 纪子伶听出潜台词是他不一定要去,事情也是可以做得好的意思,那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呢?自然就是因为他的态度被纪言星看出来了。 “大哥,我……” 纪子伶一咬牙,表情又有点茫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可能是想去看看他,或是想确定些什么事情。” “不用说。” 纪言星温声打断他的话,伸手替他戴上一串项链,“回来我再好好听你说。” “好。” 纪子伶只愣了很短的时间,便露出笑容,回身双手抱住纪言星,他现在的外表是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这样的举动看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我不会去太久,还会给大哥带礼物回来。” 纪子伶的语气充满了撒娇的意味,纪言星却是很习惯纪子伶在他面前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表情变都没变,反而露出一点点的细笑。 纪言星平淡的说:“怎么去就怎么回来,要是你出事,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听清楚了?” 纪子伶点点头,“听见了。” ****** 纪言星没有去送纪子伶,他弟弟前脚一走,朱流便同蓝捷来到前院,“主子,二爷刚刚出发了,真的不用派人打点?” 纪言星彷佛没有听见似地,文风不动,过了许久,才说:“不用,找人跟着,让我知道人在哪儿就行了,这种话不要再问。” 他转过头,看着静静立在身后的二人,皱起眉问,“香儿呢?” 蓝捷跟朱流的表情瞬间有点尴尬,在纪言星的目光下,低声说:“那个……咳咳,表妹她去看戏了。” “看什么?朱流,你说。” 蓝捷是不可能说出那种字眼的,朱流瞪了情人一眼,才说:“香儿说她累了,要去看活春宫慰藉一下心灵。” 纪香儿也是纪府里的一名成员,轻功一流,基本上除了女红之外什么也不行,不过这个姑娘有个特点,喜欢偷窥,据本人炫耀,她偷窥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时她正趴在天花板上一角,下面两人正亲热着呢,根本没注意到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们看,那两人正是温尚雅跟夏晴。 夏晴一脸痞相的抱住人,将投靠在温尚雅肩上,“唉,果然还是要抱着你才够舒服啊,真好。” 温尚雅神色很冷,但是脸上透着一股不自然的红,“你放手,你这个变态,你到底在摸哪里啊……”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反抗的动作却不大,俨然是半推半就的,眼见着情势发展开始往不可收拾的方向走去,纪香儿的专注力更高了,这时旁边就传来一个声音:“香儿,别看了。” “唉唷,有什么关系嘛,” 纪香儿头也不回,一听就知道是谁的声音:“他们这几天都这样,我又不是第一次看,不……” 她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发现窄小的空间里,蓝捷有点狼狈的派了派身上的灰尘:“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别问了,快下来。” 蓝捷不分由说,一把捂住纪香儿的嘴,身形迅速的往另一边滑去,他的动作十分轻盈,一下子就回到另一边的走廊,手法优美的把天花板装回去,落地无声。 纪香儿觉得她正看到精采的地方,有些不满的嘟起小嘴:“干嘛阻止我呀,人家看得正开心呢!” 蓝捷苦笑了笑,你还真当你都没人发现啊……估计不知道的只有被忽悠的温尚雅而已,不过这话他当然不能说,“香儿,打扰别人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 纪香儿很老练地说:“大不了你跟小朱哥亲热时我不看就是了,没事的话,我去看看现在怎么样了……” “香儿……” 蓝捷的声音这次充满迟疑。 “又怎么啦?” 香儿回头,皱起眉头问:“有是快说,姑娘我很忙。” “能不能告诉我你忙什么事呢?” 身后,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纪香儿一楞,一转头立即堆出满面笑容,“唉呀,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没……” 蓝捷无言地捂住脸。 纪言星打断她:“香儿。” 纪香儿敢跟蓝捷大小声,可不敢这么跟纪言星说话,她低头,满脸忏悔的表情:“主子爷,香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纪言星看着好笑,夏晴肯定是有发现的,反正那两个人亲亲摸摸抱抱给纪香儿看见倒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不过此风不可长,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还有下次?” 纪香儿很可怜的说:“主子爷,香儿知错了,下次只看一半就好,我发誓我被表哥拉下来时,他们衣服都还穿好好的……” 这个姑娘胡说八道的本事倒是跟慕容武不分轩轾,说不定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纪言星看着她,半晌,淡淡说:“配剑留下,你就可以走。” 纪香儿不依,求饶道:“主子爷,你对香儿最好啦,求你不要没收我的剑,你知道我一没有那把剑,就睡不好也吃不好……” 纪言星再次打断她:“香儿。” 纪香儿停顿的时间很短,“主子爷,你怎么处罚都好,可不要拿走我的剑,没有它我会死的……” 纪言星目光扫过他,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也好。” 蓝捷在一旁,忽然想起了一件纪言星还没有亲口批准的安排。 他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纪香儿十分敏锐,奈何纪言星除了二爷外根本是油盐不进,纪言星看着她,淡淡说:“好,那你明天早上来找我报到,正好有任务给你。” 纪香儿不知道是什么任务,反正只要不没收她的剑,什么任务都无所谓。 章九·伪装(下) 楚以华虽说是微服,但是皇上微服毕竟不同于百姓,一切食衣住行都还是有一定规格,这番回京,纪府为他安排的两辆车驾,外表通体漆黑,没有一点装饰,准备的行李也都一应俱全,源青一边拉着马匹,远远地看见这次要“悄然回京”的皇上正与纪言星说着话,他一身素色简衣,源英的打扮和源青一样,朴素简便,指挥着着几个人把东西搬上车,转过头来,“阿青,怎么还没看见阿白?” 源白?源青一秒回过神,摇摇头:“出门前还看见他在跟凉姐在说话,说不定等一下凉姐就会出现了。” “咦?她去干嘛?” 源英看情形经差不多了,也就继续聊:“我看这次应该不会有什么刺客了。” 源青看见主子还在说话,才说:“阿英你太乐观了啦,你上次也说没事,结果咧,好在阿白刚好在你旁边……” “你们在说什么呀。” 源白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源青的话,他和所有同行的人一样都是一身简便,“蓝爷说再半个时辰出发,还有什么东西没拿的,茅厕没跑的就动作快点。” 源英笑着打了他一下说:“你还说我们,自己跑去找女人以为没人看见!” 源白翻了翻白眼:“什么找女人,你喜欢你去啊。” 他说着顿了一下,拍了一下头道:“不说这个,本来蓝爷安排了凉姐跟玉姐随身伺候皇上的,不过现在出了点变故,换成了……嘿,你们猜,换成谁啦?” 源英听着知道一定是主子的意思,忖度着真的很认真的猜了起来:“朱爷?蓝爷?庄管家?” 一连猜了几个,源白都摇摇头,源青说:“该不会是杨……四爷?” “不是不是,都不是。” 源白说:“是香儿。” 现场有一瞬间的沉默,不过因为主子跟皇上,以及他身边的林卿官还在附近,源青压低声音问:“没搞错吧?那只惹祸狐狸能干嘛?难道她要跟去偷看人家皇上洗澡不成?” 源英的表情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该不会是看上了他旁边那个侍卫?没道理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紫英的相公……” 他说到一半发现另外两个人都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他忽然领悟过来:“对哦,说不定他会去看那啥小倌的洗澡!” 源白面无表情,心里头早已满脸黑线,纪香儿平时在府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在纪府,除了主子之外哪个人没被她“视奸”过?也怪不得纪香儿的名字在纪府这么“有名”。 “我怎么会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刚刚凉姐在交代我跟阿宗一些事情,” 香儿跟夏玉儿穿着同款的天青色上衣,下着一件同色裙子,看起来像极了姊妹,源宗领着二人走了过来,二人面上都带着乖巧的笑容,源宗停在三人面前,斥了一句:“别聊了,快去准备,要出发了,尤其是你们两个,源青,源英。” “是,听见了。” 源英大声说了一句,源青则是简单地回了声“就去了”,二人很快地散开,剩下源白瞄了后面两人一眼,咕哝了一句:“真令人担心啊。” 纪香儿原本笑得娇俏,为此还在镜子前恶补一番,想博得这几个月间都要伺候的皇上好感,不过这时一看见源白那不冷不热的表情,好不容易维持住的笑容顿时都被抛在脑后,她气呼呼地说:“臭阿白,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她话还没说完整,一旁玉儿已经拉住了人,笑着说:“香儿,好了,源白这不是为你担心所以才来看看你的嘛,别气了。” 纪香儿气呼呼地,源白耸了耸肩,神色间像是不经意地变出一把匕首,平平淡淡地说:“婢女身上是不该有武器的。” 纪香儿一楞,伸手摸向自己胸前,“你变态,乱拿我东西!” 她一挥手间欲将东西从源白手中抢回来,不过源白已经将那把匕首收了起来,伸手又不知从那儿变出一只木制银钗,语气依旧平淡:“你不是想告诉皇上,你带着一把匕首是保平安的吧。” 这句话一出来,纪香儿像是吃了哑巴黄连,源白手脚很快,那只银钗轻轻巧巧的插在她头上,纪香儿还想伸手去抢,源宗看不下去,终于出手挡住了人,阻止:“好了,再闹下去,像什么样?你们的那些破事,路上自有时间慢慢解决。” 源白再度耸耸肩,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纪香儿说:“那只银钗给你,不用还我了。” 纪香儿伸手摸摸头上的钗子,赌气似地跺了跺脚,气道:“谁要你的破钗,大变态,臭阿白!” 楚以华微微偏头,这时他才听见另一边传来的声音,纪言星耳力好,已经听见纪香儿的声音,不过他仍旧是一派平静的说:“大概是下人们在说话吧,平时不太管他们,让公子见笑了。” 楚以华似乎很喜欢纪言星这样喊,他笑着问:“舍弟没告诉纪爷,在下还有个字吗?” “有,” 纪言星一秒回答,目光瞬间扫过在他身后两步远的林卿官:“公子希望纪某这么称呼?” 他的语气客气、亲切而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些询问的神色。 这个纪爷一点也不好应付,这句话的语气虽淡,可个中意味楚以华又怎会听不出来? 他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说道:“纪爷总是一口一个公子,这样称呼可就太见外了。” 林卿官的目光停留在纪言星身上,刚刚对方那瞬间的眼光,让他也瞬间颤抖了一下,彷佛有一股犀利而难以察觉的杀气在包围他,但是很快地,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那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般,让他有点在意。 “林护卫。” 源宗走了过来,低声唤了一声,然后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接着林卿官依样在楚以华耳边低语几句,然后楚以华便点点头让林卿官暂时离开了。 他一走,纪言星目光淡淡地一变,他的变化的很小,从表情上几乎看不出来,楚以华也看不出来,“公子,” 纪言星开口道:“子伶三天前已经先行一步,出发至京城了。” 对于纪言星主动开口,楚以华有点意外,他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回应:“他有告诉过我,他会提早走。” “是吗。” 纪言星不明显的顿了顿,表情一瞬间似乎像是在考虑什么,但他没有让自己的犹豫被发现,他缓缓地,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但愿。” 如果…… 这样也好。 楚以华直直看着纪言星,对方似乎明白只说两个字他不是理解的那么好,纪言星又说:“我只有一个弟弟,若出了事,我也只好找你算帐了。” 他的语气缓缓的,虽然是温和的语调,却有种将人看透的犀利。 楚以华怔怔看了他半晌,若有所觉,慢慢的,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是平时的那种轻松自若的微笑,而是一种似笑非笑,同样洞悉了什么般的笑意。 若是纪子伶看见这一幕,说不定会先捂着脸,然后再挖个洞钻进去也说不定。 章十·暗涌(上) 慕容府某书房。 “王杏将?他是谁?” 慕容青平皱着眉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名对他而言十分冷僻,只现在听幕容武说那个王杏将已经死了。 “我从草生那绨来的,” 慕容武耸耸肩,说:“那个人好像就是给封紫英下蛊的主使人,一边下蛊一边说服朝中几个大臣私下遣人找去吉利茶坊那边买凶杀人,不过当然是被拒绝了。” 慕容青平对这些事情倒不太在意,只是思索了一下说:“这么说那个人跟我们慕容家应该是没有关系,只是刚好封姑娘到达临天后只来找过你。” 感觉就是被栽赃了。 蛊毒这种东西,除了使毒的人之外,连一般医者也不见得了解多少,何时下毒、如何下毒、怎么毒发、杀人,若是有心人造谣,一时半刻如何说清? 但是哪有那么凑巧? 慕容青平脑袋没有那么灵巧,一时间想不透,想着晚点去问慕容韵,转移话题问道:“今天没去找他?” 说到这个,慕容武的脸就垮了下来,撇撇嘴说:“子伶要去京城一趟,言星那家伙说什么都要草生跟着他,不过我问他那个王杏将的事,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人死了就算了。” 慕容家跟纪府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慕容青平自然知道纪言星不可能真的就这么“算了”,他说:“我看这次是封姑娘,纪爷好像还真没干嘛,不过如果换成二爷……” “那些人应该就跑不掉了吧。” 慕容武凉凉的说:“我昨天跟青疏大哥打听,虽然动静不大,但是朝廷已经有一批人都往外调了,而且这次速度满快的,他还没搞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后面操作呢,不过虽然还没搞清楚,主要几个人倒是清楚,至少有右丞相……” 也亏得慕容武记性不错,历历数来,好像他本人就在现场似的,说完之后才补上一句:“当然啦,言星肯定也是有在里面推一把的,王杏将……应该只是一个棋子,最近应该不会再找人刺杀皇上了,这句话,是青疏说的。” “那个王杏将我也知道哦。” 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那声音甜中带点骄气,慕容青平看清来人,口气放缓开口:“八妹,知道什么?” 穿着翠色舞衣,手捧兰花盆栽的慕容末嘟着小嘴说:“上个月的事嘛!哥哥们忘了,那天三哥四哥跟六哥还有大姊二姊原本答应要来看我表演的,结果后来一个也没来!” 她略带抱怨的把那盆栽塞给了慕容武,慕容武也就接过,边听她说边将盆栽放在阳光照的到的书架旁:“你们说,伍水那儿的车队忽然出事了,于是三哥跟六哥都跑走了,又说另一路的车队保不准会遭贼子偷袭,把四哥也派走了,这下好了,家里都没人啦,大姊跟二姊就不能来了,居然只叫锦囊跟香茅来接我!” 说了半天,事情的细节倒是记得很清楚,不过这跟王杏将有什么关系? 慕容末俏脸一扳,虽已过了一个月,仍旧有点生气的说:“说什么那个王家少爷不准咱们的人过水,不就是临水那儿的王家吗?真是气死了,听大姊说,那个不准咱们过去的大爷就是王杏将不是?真是,才刚接了位置,摆什么威风呢!” 她不提,慕容青平跟慕容武还真忘了,慕容武笑着打断自家八妹的叨念说:“别人不也是奉命行事吗?职责所在,不得不做嘛,末儿就别气啦,再说,这一个月来,你有什么要求,三哥四哥六哥还有大姊二姊们哪样没应允的?前天韵三哥还买了你最爱吃的糖糕去看你练习,听说羡慕死一堆人呢。” 显然这件事情让慕容末极有面子,她一听就笑了,“还是七哥会说话,我跟你说呀,那天韵哥哥来时,我听芙蓉姐姐说,外面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人呀……” 慕容末一旦开始说话,没让她说够是不会停下来的,慕容青平跟慕容武都十分了解她的个性,又因为这个妹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也比较受到宠爱,慕容青平带着一点苦笑,自立自强的叫了人泡壶茶送来,指望慕容末泡茶?那还不如自己来。 话又说回来,不知道这事纪言星知不知道呢? ****** 楚以华安坐在车上,旁边安置着一小书柜,上头摆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车上铺以柔软的布料,几乎感受不到路上行驶的颠簸。 他看了一会儿书,掀开帘子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源白骑马拉近距离,微微俯身回答:“回皇上,现在未时了。” 两个时辰了啊…… 虽说这个皇帝是九五之尊,不过身在纪府的源白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尊敬的念头,自然也不会不敢说话,他思索了一会儿,见楚以华并未缩回头,开口问:“皇上可是有什么需要吗?” 楚以华随口回答:“有点无聊,想叫个人陪朕说说话。” 源白听了之后,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依旧没有表情,他似乎是想笑,不过还是没有:“小人斗胆,让吉祥姑娘、如意姑娘上车陪皇上一叙如何?” 源白说的吉祥如意,其实就是夏玉儿与纪香儿,楚以华正闲得无聊,一听便说:“好啊……就叫吉祥好了。” “遵命。” 源白答应一声,驱马向前行去。 “阿白,怎么了?” 源宗驾着马,似乎在跟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这时开口问。 “没事,皇上无聊,叫玉姐上车陪他说话。” “叫我吗?” 甜甜的声音传来,夏玉儿的装束不变,听力还不错的她掀开帘子漾出一个甜甜的笑。 源白板着脸点头,“等会儿你去,小心点。” “放心,我又不是香儿,不会搞砸的。” 夏玉儿说着侧开身子,让源宗根源白看清楚车子里的状况,只见纪香儿小脸红扑扑的,睡得很香很甜。 章十·暗涌(中) 几分钟后,夏玉儿轻轻踏着步履上车,一见到楚以华便行礼:“奴婢参见皇上。” 楚以华十分随兴的往旁边一指:“坐着回话吧。” “是。” 夏玉儿不懂规矩,但极懂得看人脸色,不过此刻她的任务却不是讨好这位大人,而是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闻言怯了怯身子,左右又觉得地方太窄,又不敢真的坐下,因此只是跪在一边,低垂着头。 “你叫吉祥是吧。” 懒懒的语气,楚以华的语调有着上位者说话时特有的威严。 “是的,奴婢名叫吉祥。” 楚以华其实只是无聊叫来解闷,哪知道这个侍女看起来一副老实样,又看起来很怕生,那态度,是怕他吗? “朕问你,你在纪府,都做些什么工作?” “是……回皇上的话,” 夏玉儿头低的更低,语调怯怯地回答:“奴婢是服侍先生的其中一人,平时先生不在时,奴婢便在厨房帮忙,此外固定打扫主子爷们的书房,人手不够时也洗衣。” 满杂的嘛,楚以华略一回想,也释怀了,因他进到几府几次,都没看见什么婢女,仆人也不多,大概是五王爷的习惯,不想要雇用太多人吧! “喔……,那你在纪府做事多久了?” “回、回皇上的话,奴婢入府……今年是第二年。” “另外一个侍女叫如意是吧,跟你是姊妹?” “回皇上,如意是奴婢同母异父的妹妹,跟奴婢一同入府的。” 楚以华又接连的问了一些身世方面的问题,这时他突然好奇地问:“平常纪子伶在府里都干些什么?” 夏玉儿微微一愣,嘴里却对答如流地、恰到好处地参杂了一点突然转换话题的思索语气:“是,回皇上……奴婢很少见到二爷的面,对二爷平时做些什么也不甚了解。” 他忽然想起,纪子伶在外一般都无人跟着,只有几次与他见面时看见他带着那位叫做草生的少年,其馀就没了,他忽然很好奇,不知道平时的他都是怎么样的? “是吗?” 楚以华仍旧是好奇地继续问:“那都是些什么人在他身边服侍?” 夏玉儿神色一凝,但是她一直低垂着头,楚以华也看不见:“回皇上,其实府里服侍主子爷的人原先并没有固定,蓝爷、朱爷、庄爷都是奴仆们的大主子,而大家都知道,纪爷与二爷的感情一向很好,因此……服侍他们的也都是大主子。” “原来是这样。” 楚以华问到这里便停了口,夏玉儿知他必是在思考,但是,她说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夏玉儿还是低估了楚以华,尤其低估了他的眼力。 “吉祥。” “奴婢在。” “你头上的那只银钗,能不能拿下来让朕看看?” 夏玉儿低垂着头,故作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回答:“回、回皇上,奴婢的娘亲曾经教导过奴婢,女儿家头上的钗子只能在丈夫面前拿下,若是在丈夫以外的男子面前摘下,那便是辱了自身名节,因此……请皇上怒奴婢不能拿下。” 楚以华微眯起眼睛观察着那只银钗,但他毕竟不是女子,即使察觉有异,也看不出什么,银钗就是银钗,他哪还知道上头的图案有什么分别?别说银钗,就是涂在脸上的胭脂水粉味道不一样,他都不一定能闻的出来。 只是忽然好奇问上一问,这时也不多想。 “既然如此,朕不勉强。” 楚以华的语气丝毫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听得他像是随口提起:“朕身边原有一个宫女,名唤封紫英,这个名字你可有听过?” 夏玉儿这时沉默了一下,但她知道不能沉默太久,中规中矩的回答:“回皇上,小姐的名字,奴婢是听过的。” 他的沉默被楚以华解读为“想了一下”,楚以华开口问:“认识吗?” “回皇上,小姐是主子爷们的妹子,入宫之前住在府里,奴婢与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那你觉得……紫英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问这个做什么呢? “回皇上,奴婢不知,那时奴婢刚入府不久,只听其他姐姐提过,听说小姐十分温柔,刺绣功夫很好,长的很可人,没几天就进宫了。” 楚以华或许是今日整天坐车,精神十分好,但是看见这小侍女好像快招架不住了,也就让夏玉儿去休息,自己一个人捧着一本书沉思。 楚以华的思考比较单纯一些,在他想他,下人就是下人,知道不知道问问就是了,丝毫没去考虑其他,因此也没有想到,如果纪言星不想让楚以华知道太多,自然他怎么问也不会有太多更深入的消息。 这样的生活又过了几天,眼见即将就要到京城了。 这天,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源青这时驾马到源宗身边说:“阿宗,有消息。” 源宗表情变都不变,只问:“什么消息?” 源青摇摇头,从怀里将一封信交给他。 源宗这时才微微皱眉,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信上的标记,就将信收进怀里,随手将一小石子往前丢。 源白回头,看了源宗几个手势,点点头,驾马接近车。 几句话下来,源白转身对源宗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说可以。 “阿青,你去,让阿英停车,就说皇上乏了,想下车走走,然后你就跟阿白、玉姐及香儿跟着皇上,听明白了?” “明白了。” 展开那封信,寥寥几字,赫然是纪子伶的笔迹,源宗看着楚以华远去散步的身影,这时,他才真的有了疑问,二爷对皇上……究竟是? 源英看他一脸若有所思,凑过去看了信,这一看他也微微皱眉:“阿宗,这个……真的要跟皇上说?” 源宗皱眉,表情似乎不是很赞同,但他一点也没犹豫的说:“要,二爷的意思就是主子的意思。” 源英欲言又止,最后神色犹豫的说:“可是主子明明……” 源宗淡淡的瞄了一眼,源英立刻就禁声了。 好吧,虽然二爷的意思就是主子的意思,但若是真的发生什么事……主子又不管二爷做什么,真是伤脑筋啊。 章十·暗涌(下) 天晚,夜凉。 “姑娘……您该休息了吧。” 这一声呼唤将他带回现实。 纪子伶停下动作,淡淡道:“我不累。” 这位姑娘是由吉利茶坊经手临时雇来的侍女,因此对纪子伶的真实身分一无所知,而,这种不卖身又敢于侍奉身分不明之人的女子,往往比寻常女子大胆,十分懂得不该问及不多问的道理,当然,报酬也不是一些碎银或几两银子就可以打发的。 这位侍女就叫香草,对她来说,纪子伶就是一个在入宫表演期间需要有人服侍的舞伶,来自京里的百花楼,叫彤仙。 香草纹身不动,面容丝毫没有任何惧色,只见月光下,纪子伶一头黑发披散开来,右手执了一把表演用的软剑,赤脚踩在地上,身上除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外,就只披着一件外衣,香草原本以为她……“他”还要舞上半个时辰,但是这次没有,纪子伶淡淡的说了“我不累”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只是伫立在那里,什么也不做。 这让香草迟疑了起来,她的手上一直捧着已经准备好的温暖外衣,“姑娘,已经很晚了。” 她回头,一抹身影就立在小门边,那男孩模样的人似乎看出他的犹豫,朝她鼓励的微微一笑。 那清秀容貌的人是苏安,香草辨别不出他跟草生谁是谁,不过这也不奇怪,相处没几天,这对兄弟又实在长得太像。 香草上前去,为彤仙披上那件粉色外衣,只见彤仙额角及脖子都微微出着汗,但是她的表情……面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姑娘是在担心明天的表演吗?” 香草露出温柔的笑,语气温婉的说:“奴婢敢说,姑娘的舞技是所有姑娘里最精湛的,不会输给任何人。” 语调里还有些奉承的意味。 彤仙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一把将软剑递给她,迳自抓紧了衣裳,随口问:“哦?何以见得呢?” 香草见这位少言的姑娘开口,又是笑着,用天真的语气说:“今天下午,奴婢跑去看了其他姑娘练习,可是说也奇怪,他们的琴弹的是还不错,可是怎么听也没有苏大哥弹得好听,舞嘛,也不差啦,可是奴婢看着看着,就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一点意思也没有,就跑回来了。” 彤仙淡淡地说:“你这样说,草生会失望的,因为琴是草生弹的,不是苏安。” “啊!是奴婢搞错了,奴婢知错。” 香草低头道着歉。 彤仙看了她一眼,边走边问:“你说,你下午看见的?” 香草点点头:“嗯,那时两位大哥都在姑娘身边,奴婢也就去见识见识了。” 彤仙走进房间,状似不在意的问:“那些人中,谁比较出色?” 那方原本就待在房里的草生已经过来帮她卸下衣物,而不动声色跟在最后面的苏安这时已经关起了门。 香草偏了偏头,说道:“这个……奴婢倒是没有多注意。” 彤仙似乎也不是真的要她的答案,只是点点头,“虽然有点晚了,但是我想擦擦澡,你能帮我弄一点热水来吗?不需要很多。” 香草迟疑了一下,仍旧点头:“好的,姑娘,奴婢这就去。” “然后你就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舞伶虽然是舞伶,但是对这些伶女跟服侍的下人……通常是实习舞女,却严格要求住在不同地方,彤仙眼见快打更了,便这么说。 “奴婢晓得了。” 香草欠了欠身,这才出去。 草生这时伸手替纪子伶倒了一杯茶,眼光看了人一眼后,又看着苏安。 苏安朝他眨了眨眼,却又是微微一笑,“你们两个,当我没看见是吗?” 那语气淡淡的,有点无奈,又有点嗔怒,纪子伶转过头,看了两人一眼。 苏安低声说:“姑娘,小的没有,只是不明白,姑娘为何想放过一赌皇上尊荣的机会。” 纪子伶眉头微微一皱,这句话确实问到重点,他知道那封信一去,楚以华或许就会晚个两天回宫,而他,后天就会离宫了,若是如此,两个人也见不到面。 但是,楚以华或许不会。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没有,我只是让他们问问偏静,是不是晚个几天回来。” 纪子伶拿起桌上的冷茶,语气依旧淡淡,淡淡的交代自己究竟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房间里又是一片沉默,草生看着纪子伶一会儿,跑去拿琴,没多久房里便想起一阵柔和的琴音,低沉哀鸣,乐音里竟是弥漫着一股浅浅的哀戚。 “苏安。” 苏安轻轻抬眼,没说话。 “你今天早上原本是想跟我说什么?” 草生拿了梳子,见纪子伶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替他梳起头来,他只是静静地边动作边听,并不参与谈话。 苏安似乎是想了一下,表情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说,最后他说:“今天在德妃娘娘那表演时,十王爷恰巧也在,小的有点担心王爷对姑娘……” 十王爷一向风流,拈花惹草那是常事,纪子伶的伪出身是百花楼,就算是说好了“她”卖艺不卖身,冲着十王爷的面子,难保那个见钱眼开的老鸨会卖了她。 更何况实际上,他已经是十王爷,就算是要了一个舞伶,那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一些狗皮倒灶的破烂事,绝对没人会帮“她”的,只能自己吃闷亏。 不提其他人而单只提十王爷,那句话的下文纪子伶也猜出来了,他今天第一次笑出了声音:“嗯,我晓得了。” 苏安原本只是告知,这时听见他的笑声,不禁多看了纪子伶几眼:“姑娘?”他有点担心,这句话的意思,他听不出来。 草生也抬起头看着纪子伶。 除了楚偏静楚以华之外,这大内皇宫,他谁也不在意…… “剑呢?” 苏安回答:“在剑匣里。” 他顿了顿,低声凑在纪子伶耳边:“已经换过来了,没什么问题。” “可是姑娘,” 苏安低声说:“其他娘娘那……明天您真的打算再跳一次?” “没事的。” 纪子伶淡淡道:“现在的朝廷换人换得正起劲,上次又有一批人直接被打下狱……十王爷空有头衔,树敌不少,充其量只是个脑袋简单的呆子,如果他下面的那些军师不太笨的话,明天或许根本不会出现。” “是,姑娘说的是。” 纪子伶伸手抚过脸颊,是太久没有变装了吗,他居然,有点不习惯…… 苏安听了之后,表情仍旧没有放松,他一直以为皇上预定是后天,难道原来是明天? 但是纪子伶解释的那么仔细,他沉默了一下,才再度开口:“姑娘……” “姑娘,奴婢拿热水来了。” 说巧不巧,香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 “苏安,草生,” 纪子伶的语气有着不明显的停顿:“我只是有点紧张,没事,帮那丫头开门吧。” 他没有回头,手里还捧着那杯凉茶。 章十一·等待(上) 时间再晚一点,画面转至宫外的偏门。 楚以华驾着马,披着斗篷,退去了舒适的马车与华贵的衣饰,他换上了简便的衣装,面容有一半被斗篷覆盖,后面跟着同样装束的源青、源白与源宗。 楚以华自来到临天,不,甚至他还没到临天之前,日夜都有人在监视他,纪府方面,不只监视,还保护他,饶是如此,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中也没一句提到,楚以华生起气来,似乎只比他家主子好一点。 那时…… ****** 源宗说完后,垂首等着楚以华的回覆,可面前这人迟迟没有动作。 微微抬眼,却看见楚以华面沉似水,这种神情他并不陌生,特别是楚以华眉间隐隐含有一点怒气……似乎他家主子生气时就是这种表情? 其他人爱玩归爱玩,但可没有白目到这时再去捋虎须,皆垂手静立,夏玉儿跟纪香儿更干脆,反正压根不关她们俩事,干脆跪下来,当个啥都不晓得的ㄚ头。 楚以华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语气却十分平静:“子伶他,可还有说什么?” 源宗恭敬的回答:“回皇上,没有了。” 他的语气恭敬且平实,好像楚以华问的问题并不是二爷,而是晚饭的菜色或是前天投诉的客栈叫什么名字。 现场的几人尽管对他家二爷跟皇上的事略知一二,可也不能捉摸到纪子伶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而源宗就是在这一点上有点儿一板一眼。 皇上? 源青抬眼看了楚以华一点,悄悄用嘴型问站在对面不远的源英:皇上这是在生什么气啊? 源英白了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自己问他呀。 源白这时看了他们俩一眼:你们想聊是没关系,但就不能挑别的日子吗? 说完还示意他们往楚以华的方向看过去。 楚以华的表情又更沉了些,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 源宗适时开口:“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楚以华淡淡问:“子伶没要你们拖延时间吗?” “回皇上,没有,二爷只让小的带话,作主的还是皇上您。” 源宗的口气仍旧恭敬平实,几乎没有半点情绪。 这个回答让楚以华的神色稍微缓了缓,也不问他们是如何带话,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从现在开始,中途不休息,连夜回宫。” “谨遵吩咐。” “阿宗,我看皇上满生气的,却只说要赶路?” 源宗抬眼扫过周围,算算时间,林卿官应该已经先行回到宫里了。 听见源英的问话,他只是说:“否则他该说什么?” 源英面色一僵,表情顿时有点委屈,脸上就写着“我不过是问一下而已”,源宗看着好笑,却还是板着脸说:“等一下在路上换马,我们骑马回宫。” 源宗顿了顿,低声说:“换了马之后,你跟玉姐、香儿一组去和宋爷会合,他会接应你们。” “喔,那你们自己多小心。” 源英反射性点头,说完才愣了愣。 ****** 源青抬眼望去,这样的前进速度下,是没办法传递消息的,不过也不需要了。 因为他已经看见,百来尺外,几个人已经等在那边,为首的那人他不熟悉,却也不陌生,那个轮廓,应该是林卿官。 源白看了一眼楚以华的背影,又看了看源宗,始终没有说话。 终于,楚以华停了下来,“皇上!”领着人来的果然是林卿官,楚以华一个手势制止了林卿官接下去要说的话,不曾下马,转过头去说:“源宗。” 这是他第一次叫源宗的名字。 源白与源青都回头看着源宗,源宗十分平静的回应:“皇上有何吩咐?” “近前来。” 源宗面露淡淡的疑惑,“是的,皇上?” “朕向你打听一些事情。” “皇上但问无妨,小人知无不言。” 楚以华的表情看不出是不是在犹豫,但他还是问:“子伶还没出宫吧?” 源宗表情变都不变,回答:“回皇上,二爷确实还没出宫。” 听见这回答的楚以华表情不变,看不出是在想什么,但他眼神在源青及源白眼里看来就是到底要不要问的样子。 “他可有乔装?” “回皇上,有。” 源宗的回答都很简洁,既不多讲,也不多问,但他的态度都很恭谨。 楚以华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说:“朕,认得出来吗?” 他的语气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源宗微微抬眼,淡淡道:“回皇上,小人曾闻二爷夸赞皇上眼力极好,皇上不必庸人自扰,是不是二爷本人,皇上自然认得出来。” 楚以华一愣,不知道是因为源宗的话想到什么,隔了一会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朕多虑了。” 这时林卿官上前,低声说:“皇上,该回去了。”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安排好了?” “已经安排好了,皇上请下马。” 楚以华点点头,林卿官从怀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布包,递给源宗说:“这是大内的腰牌,可以自由进入皇宫,皇上其他的行李,还要劳烦各位,若是询问起来,就说是圣上的旨意就行。” 源宗收下东西,点头道:“林护卫尽管放心。” 源青这时上前来,一边从旁边的袋子抽出弓箭,一边问:“林护卫,请问一下,那些武装的官兵是你带来的吗?” 他的语气家常的好像每天都要吃饭那样轻松,林卿官愣了愣:“不,我只带了这些人……保护皇上!” 不用他说,源白已经下马冲到楚以华身边,他没有对楚以华说话,反而是吹了几声意义不明的口哨,那匹马立刻朝某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林卿官的眼力没有源青那么好,也不像源白那样可以控马,不过一点时间,四周围已经看的见包围的人,林卿官一把抽出随身配剑,他带的人不过十五个,而包围他们的人却至少有百来个,分明是要致人于死地。 不远处传出有人哀嚎的声音,那匹马似乎替他们争取了一些时间。 源青回头大喊:“阿白!阿宗!” 源白一听,立刻说:“先护送皇上回宫!” 林卿官只是一时愣了,脑袋这时也已经清醒过来,他略一迟疑,源青已经瞪了他一眼:“这里交给我跟阿宗,我们会帮你开路!” 几句话的时间,已经听到夜晚中,有人大喊着:“杀了他们,杀了那些假冒圣上的逆贼!” 然后,后面,更多的人手执着刀冲了过来。 章十一·等待(中) 桌上摆着已经凉掉的菜肴,筷子也摆的整整齐齐。 “宋爷。” 这声音极低,这人的面容极为普通,属于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已经打起来了,现在派了人在附近暗中帮忙。” 那“帮忙”两字咬字略重,这个被称为“宋爷”的人,听了之后微微点头,他有着一张二十多岁的娃娃脸,这么一张与他年纪完全差很大的脸容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轻非常多,他沉吟了一会儿说:“既然那百来个人喝的水都换过了,那么别让皇上那边的人发现就行,你立刻再多调些人去,等皇上一行人一进宫,就想办法处理掉那些人,务必要弄得好像百来个人都凭空不见那样。” “是,那么是绑回来吗?还是?” 宋爷顿了顿,神色不变,淡淡说:“……一个活口也别留,其他的事就先按着,先以二爷的事为重。” 那人松了口气,既然不留活口,那就简单了,宋爷又吩咐:“还有,轮流派人继续盯着,别放松警戒。” “宋爷放心,小人省得。” 那人露出一点笑,点点头,一溜烟就不见了。 一旁,一个青年模样书生打扮的人走出来,悠闲地倒了杯茶说:“你倒是很沉的住气啊,宋爷。” 宋爷上下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想去插一脚的话那也容易,一会儿我叫流弓来,让你扮成一个进宫的俏丫头,你看如何?” 这位青年姓叶,叫叶笑,闻言连忙摆手道:“别,拜托别挖苦我了,我不就是说了一句嘛,用不着这样吧!是说现在什么情况了,你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看盘子都换了两回了。” 宋爷正待要说点什么,神色一静一动间,后头源英及夏玉儿、纪香儿走了进来。 “啊呀,原来是在等你们,行,我家里也还有点事,就先走啦。” 叶笑熟门熟路,也不等人赶,自动自发地就抬脚要走,领头的源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叶公子太客气了。” “不会不会,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下次有空再聊!宋爷,你别忘记还欠我一壶酒,不准赖帐啊!” 叶笑也不多打招呼,宋爷只微微点头,外边一人俐落地带路,还能听见“往这儿走”的话语。 待人走了一段距离,源英才拿出一封信道:“这一遭让宋爷费心了,这里有主子的亲笔信一封,嘱咐了要亲手交给您的。” 夏玉儿也甜甜一笑,欠身:“玉儿见过宋总事。” 纪香儿一路上没做什么,就是陪着楚以华说了些话,这时也露出笑容,撒娇地挽起他的袖子说:“宋大哥好久不见啦,香儿想死你了。” “好说,玉姑娘跟香儿又更漂亮了。” 宋爷点点头,仍旧淡淡:“源英,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辛苦的是阿宗跟阿白,不是我。” 源英笑着说。 寒暄了几句,宋爷这才一面展信一面说:“他派你们来,可见也是很担心二爷的。” 源英一听,露出苦笑,摇头说:“谁知道主子在想什么,宋爷有所不知,别人喜欢上男人都没什么,这可是皇上,又牵扯到二爷,我们哪里敢碎嘴呢。” 宋爷看了他一眼,大有“你就装吧”的意思,随手将信扔到一旁的火盆子里,他的修养极好,旁人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香儿拉着他问:“宋大哥,主子信里说什么啦?” 宋爷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纪香儿嘟起小嘴,说:“没说什么会写那么一大张,说一下有什么关系嘛!” 纪香儿敢这样跟宋爷撒娇,夏玉儿可不敢,她只掩嘴道:“香儿是只馋嘴猫儿,看见什么都要咬上一口,宋爷可别见怪。” “我才不是什么馋猫儿呢!” 纪香儿气哼哼地放手,撒娇归撒娇,宋爷要是不说,她其实也不敢知道,不过是问问而已,宋爷也知道纪香儿底细,是以并不在意。 源英抱拳道:“宋爷,主子让我们跟您会合后,任凭差遣,不知现在我们该做些什么?” 这倒是句重点,此话一出,夏玉儿与纪香儿再不说些废话,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宋爷,就等着他发话。 宋爷淡淡:“再等一会儿就会知道了,先吃点东西。” “有吃的?太好了,我都快饿扁了!” 纪香儿这时才看见摆在木桌上的菜肴,正想欢呼,这才看见上头只有一副碗筷,汕汕地转过来说:“大哥,你是不是没睡饱啊,拿我寻开心。” 宋爷伸手摸了摸纪香儿的头,笑着说:“别急,一会儿我让人再多加几道菜,顺道添几副碗筷。” 源英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夏玉儿则叹了口气,“总算是把丫头送到了,主子还特别交代过。” 这句话让宋爷微微一愣,他不太明显地做了几个手势,外边的人一看见就去了,半点不停留:“他说了什么?” 夏玉儿看了纪香儿一眼,摇摇头。 宋爷何等精明,仅这一个眼色他心里就已经明亮了大半。 ****** 地上充斥着百来具尸体,林卿官察觉到了古怪,但还是分辨得出源宗等人确实是护驾的。 只是这些人既然要杀人灭口,又怎么会同时闹肚子疼呢? 有古怪。 源青眼力甚好,看出林卿官欲言又止,便朝源白做了几个手势,自己则拿着随身的匕首,在尸体群中来回检视有没有漏网之鱼,补刀。 源白有些心疼的看着身上已经有伤口的马儿,看了几眼确定没事,才转身向林卿官说:“林护卫,各位官爷,让皇上受惊了。” 楚以华摆摆手,双手背置身后,笑道:“朕无恙,不过说也奇怪,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闹肚子疼呢。” 源白还没说话,源宗已经恭敬道:“回皇上……” “阿宗,接着!” 话还没说呢,后面源青就已经扔了什么东西过来,源宗一看,不好,会扔到人,立即双足一蹬,漂亮地在空中侧旋了一个半圈,接住了源青丢来的东西,“这是……” 章十一·等待(下) 林卿官皱眉,抬手阻止手下正要喊“大胆”之类的话,直接转身向楚以华请示:“皇上,您看着是不是?” 楚以华虽是九五之尊,这时却顾不得这芝麻小事,他把目光转向源宗,见他已经轻巧的落地,沉声问:“源宗,那是什么?” 源宗也是皱眉,但并不明显,抬眼看源青一眼,只是源青又怎么会没看见后边一大群人都站着?此时也只能摇摇头,低头继续检查剩下的尸体。 他遂回身,双手将一个竹筒呈上:“回皇上,这是源青在刺客身上找到的东西。” “小林,瞧瞧。” “是。” 林卿官接过的瞬间动作不明显地一停。 好轻,这么轻的竹筒居然能扔的这么远……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里面赫然是一封信。 楚以华展开一看,微微皱起眉,这时源白淡淡开口:“皇上,为了您的安全,是不是先回宫为好?” 这句话原本是林卿官要说的,这时被抢话他也不生气,顺的附和道:“是阿,皇上,不管怎样,今儿个这么晚了,还是让属下送您回宫吧。” 楚以华不知在想什么,沉吟了一会儿说:“也好。” 顿了顿,楚以华又笑起来:“小林,都回宫了,你还在属下?” “这?属下……” 林卿官是护卫,不是文官,称臣也不对,楚以华笑了一阵后,一行人折腾了好半夜,才总算进了去。 守在宫门外的人原本只有两个,这么一折腾,林卿官立即加派人手。 只是就算加派……也还是会睡着的。 源宗、源白和源青三个人整理好东西后,宫门外的守卫也差不多都睡死了,这时源宗才开口问:“阿青,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源青也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好像就是要把交给皇上的,看。” 源白也已经看见了,几十个人从暗处出来,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撒上了什么粉后,开始回收剩下的衣物,动作十分俐落,没发出半点声音。 “各位,别来无恙。” 一个穿着打扮极不起眼的人,这时才走过来,源宗认得他是宋爷身边的小五的左右手,那人笑着招呼:“公子可能不认得了,小的小黄,五爷有点事刚巧离开了一下,交代了要先安置你们,宋爷的意思是,先住在城中客栈或是一般宅子都行,横竖皇上那绨说话。” 源白不想,却是先问:“有没有二爷的消息?” “有,” 小黄答得很快,“咱们先走吧,那守卫睡不了多久的,你们想住哪?” “都行,你们怎么方便就怎么办吧。” 源青代表这么说。 “那就这么着吧,东西先替你安置到客栈,虽然很晚了,不过宋爷似乎想见你们,有什么话去了再说。” 小黄简单地说,立刻就有人上来把马及行李什么的牵走,小黄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回头笑道:“来了这里,你们可就算是客人了,车子都准备好了,可别跟我客气。” 源宗微微一笑,“不会跟你客气的,还怕你赶我们走呢。” “去你的,说那什么话,去去去,走这儿去,什么都不用担心,都安排好了。” 小黄笑着应了一句,自有另一人前来带路,他则留下来善后。 “黄哥,他就是源公子啊,看起来很普通啊。” 一个少年模样的人偏了偏头,这么说着。 小黄伸手敲了一记,说:“欸,啥都没问就是因为看出来了,你以为他们是怎么避开迷魂散的?又怎么知道那筒子是证据?小子该学的还多着呢,还不去帮忙。” “哦,好啦。” 少年应了一句,点点头,虽然对他们三人十分好奇,倒是没再多问了。 ****** 隔日。 天空是灰色的,带着一种沉闷的窒息。 楚以华摇摇头,把纷乱的思绪摇出脑袋,李公公看了一眼楚以华的表情,问:“皇上,时辰不早了,是不是该过去了。” 楚以华没有说话,说时迟那时快,太后身边的王公公就已经到了门外,行了礼之后恭声说:“皇上,太后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楚以华眉头一直紧紧皱着,直到这时才微微松开,他挥挥手道:“去,就说朕一会儿到。” “是。” “李石。” “奴才在。” 李公公应了一声。 “把小林也叫来,随朕一起去,就说……是朕的旨意,让他贴身保护朕。” “皇上,林护卫虽武功高强,终究只有一个人,如果要保护的话,是不是多几个人……” “不必!” 楚以华一口打断,这句有些愠怒的话一出,李石立刻收住话,垂首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 “皇上真慢啊。” 坐席上,德妃轻轻说了这么一句,太后微不可察地皱眉,“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她回头去问王公公:“王二,皇上怎么还没来呢?” “回太后,皇上只说一会儿。” 谨德太后点点头,笑道:“德妃也不用太心急,其他妹妹都还没说话呢,就再多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其他几个女子都是今年新选进来的秀女,除了楚以华册封的德妃外,其他不过是答应常在,按理是不该出现在这儿,不过这充其量也就是多几个人一起说说话,太后一发话,便也得了机会。 “母后久等了,儿臣这不就来给您老人家请安了吗?” 楚以华人未到,声先到,走进来的他声音饱满,精神爽利,哪还有一丁点方才不久前紧皱眉头、微微蕴怒的样子? “参见太后。” 跟在楚以华身边的除了李石李公公外,就是刚才奉旨随行的林卿官。 两旁,包括德妃及一众答应常在宫女们齐刷刷行礼:“参见皇上。” “免礼免礼。” “这不是林护卫吗。” 太后笑着摆手说:“你也免礼,皇上,我们正说话呢,难得德妃有这个心,看哀家闷的慌,叫来了几个色艺双全的姑娘助助兴,哀家觉得不错,这才叫皇上也来凑凑热闹,皇上可不要觉得无聊才是。” 楚以华接过李石递上的热茶,从善如流地微笑道:“母后说好,那自然是不差了,横竖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偶尔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他顿了顿,转过去对德妃赞道:“德妃,你这事儿做得不错,不块是母后中意的人选。” “皇上谬赞了,臣妾其实什么也没做。” 德妃谦虚地回道。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进入正题。 “昨天已经看过了,这每个姑娘各有千秋,皇上是想先听曲还是欣赏舞艺呢?” 楚以华笑着说:“既然都好,那自然是由母后决定了,母后喜欢谁,儿臣跟着看就是。” 谨德太后微微一笑,“德妃,你昨天也在,哪个姑娘好啊?” 横竖这些姑娘都没什么背景,说说好话也没什么,德妃笑道:“臣妾对曲子没有什么研究,只能欣赏欣赏跳舞了,若是臣妾推荐,臣妾觉得那位彤仙姑娘身段倒是十分漂亮。” 楚以华倒是随和,点点头就说:“把人叫进来吧。” “民女彤仙……参见太后,参见皇上。” 彤仙身穿一件粉色舞衣,款款地上前拜下,身后跟着一名拿琴的小厮。 德妃掩嘴轻笑了几声,轻声道:“皇上别见怪,到底是民间女子,不懂规矩。” 彤仙的头垂得很低,身后那名小厮亦是,不过那不是重点,楚以华摆摆手:“起来吧,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是。” 这个角度之下,草生瞬间一愣,他的嗅觉极好,那淡淡的清香传来,但是他只是垂首,将琴摆正,等着纪子伶的动作。 章十二·香味(上) ——抬起头时,彤仙的面上罩着纱。 再厚的纱,应该也能看见一点面容的轮廓,而彤仙的纱,却实实地罩住了下半脸,只露出领口上缘,那过分白皙的脖颈。 琴弦拨动的声音响起,草生的神情微微有些停顿,他的目光并不在琴上,而是注视着中间宽敞的“舞台”——彤仙身上。 虽然有些担心,但片刻后他便将注意力放回到琴上,配合着“她”的步调。 身为皇上,他看过的绝色佳丽当然是非常的多,其中也不乏舞艺精湛者,因此初时楚以华并没有太过用心,虽然场上还在跳舞,他却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谨德太后聊天。 “唉呀,就是这个。” 一旁的嫔妃们看见那舞娘拿出了道具,开始低声聊了起来。 水袖在楚以华看来并没有什么稀奇,这时出现在彤仙手上的,却是两把剑,那魔术一般的漂亮手法,令楚以华眼睛微微一亮。 彤仙眼神微微一歛,他料想的没错,今天除了皇上及太监以外,其他全是女眷。 “她”手里拿着两把软剑,身躯跳起时比方才更加轻盈,剑在他手中就像一道道彩带,偶尔还会迸出鲜花,洒落在地板上,令人啧啧称奇。 但,楚以华的目光却宛如被凝绝一般,那回旋,那翻身,那一刺一劈,凌空倒踢……最后,真气凝于剑尖,随着花瓣洒落一地,而琴声则悠扬地缓缓结束。 她展现出来的舞步,优美至极,末尾的舞姿则奇异地是一抹脱去樱花色外裳的纯白。 现场有一阵刹那的沉默,接着是低低的、矜持的赞叹,以及与赞叹并存的鄙视与不屑。 “小林。” 片刻后,他向一旁的护卫招手。 仅德太后这时恰好转过去和德妃聊天,因此并没有听见皇上的话。 “皇上?” “小林,有没有觉得她跟谁很像?” 林卿官并不清楚楚以华跟纪子伶之间有无通信,不过他的记忆力很好,尤其和皇上有关的,更是记的很牢,这种漂亮但完全不实用的剑法他当然见过,他压低声音说:“皇上,您说的是那次在纪府看见的,二爷练的剑法吧?” 楚以华这时神色微微一闪,点点头,太后这时转过来笑着说:“皇上,是不是也觉得这丫头好啊,哀家瞧她脸蛋儿肯定也是标致的。” “母后就会消遣儿臣,儿臣只是觉得那些花挺新鲜的,所以多瞧了两眼罢了。” 楚以华说罢转过去,以正常音量道:“你起来吧,朕有话问你。” 彤仙原本匍匐在地,这时颤颤回了一声“谢皇上”后,改成了双脚高跪的姿势。 这时他才注意到,跟在彤仙身旁那个弹琴的小子,有点儿眼熟……楚以华顿了顿,开口:“都把头抬起来。” 那娇弱的身躯微微一震,然后缓缓抬起,而身旁的草生,也抬起了头。 楚以华的神情瞬间闪过一点讶异,开口问:“那个弹琴的,你叫什么名字?” 彤仙的神情微微一闪,慢慢地开口:“回皇上,这孩子是个哑巴,名唤草生。” “喔……那,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桐仙。” “……” 楚以华沉默半晌,却是太后出声:“把面纱摘下来,让哀家看看你的脸。” 看不出彤仙是否更加紧张,因为那具看似娇弱的身子自从结束舞蹈后就一直微微颤抖,“民女遵旨。” 面纱下的那容颜,清净秀丽,但只是一个十分平凡,只能说是小有姿色的女子,楚以华的表情不变,看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 德妃有点紧张了,正当她想说点什么时,楚以华却反而什么都不问,挥挥手让人下去,连赏赐的话都没有说。 她虽然有些放心下来,心下却觉得奇怪,因为皇上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点从容的微笑,看起来心情比来时更好。 太后笑着问:“皇上可是心里有计较了?” 楚以华一愣,笑着说:“还是母后了解儿臣。” “哀家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只要国家大事不误,那是没有关系的。” “儿臣仅记母后教诲。” 母子之间说话,妃子们是插不上话的,德妃心里清楚,虽然皇上册封她为德妃,但实际上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对他几乎可以说是不感兴趣,因此就算是她,若太后不同她说话,她也是没有这个面子的。 “德妃今儿个也辛苦了,朕听说你今天亲手做了糕点,是吗?” 德妃一喜,谦虚的说:“只是太后不嫌弃,臣妾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 楚以华招过林卿官,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林卿官便退了出去,楚以华又若无其事地和众人说起话来。 然后,第二个被赞誉嗓子不错的姑娘又传唤了进去…… ****** “姑娘?” 回房,纪子伶立即卸下了装束,苏安与香草分别帮着换上轻便的外衣,重新梳上简单的头发。 和其他舞伶比起来,彤仙的装束已经算是十分朴素,但是她却还是觉得太多太笨重,这点让香草不解,但也不是她会过问的事情,她笑着说:“姑娘怎么就急着换衣服呢,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召见了也说不定。” “他敢。” 哪知,彤仙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苏安跟香草只候在殿外,并没有进去,因此没有看见,苏安转过去开口问草生:“怎么了?” 他的开口只有口型,草生微微一思索,正想用唇语说,就被纪子伶瞪了一眼,立刻朝苏安眨眨眼,回身去把其他东西收拾了。 香草是没看见苏安的口型,但是这两人是挛生兄弟,默契较之常人好一些也很正常,她笑着说:“您怎么这么说呢,这皇上的眷宠啊,可是成千上万的姑娘作梦都想要的呢。” 彤仙懒懒地靠在桌子上,瞥了她一眼:“ㄚ头,你很好奇?” 谁听见刚刚的那两个字儿会不好奇? 香草吃吃笑着说:“姑娘说这话没头没尾的,哪个人听见会不好奇呢。” 章十二·香味(中) 彤仙微微一笑,并不接这个话题,她微微垂首,低垂着眼帘,几个人里,只有草生的嗅觉好到能够闻到纪子伶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味,那是一种特殊的香味,草生转过来重又灵活地顺着彤仙的发丝,脸上的些许不明白表现的也不明显。 他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有那种味道。 他记得二爷原本不是要跳这个,常人不懂他却懂,音乐与舞步是要配合的,纪子伶并没有按着事前练习的步伐跳,他表现得很反常。 原本想告诉哥哥,却被瞪了。 苏安身形不动,他闻不出味道,也看不出自家二爷有什么不同,却知道自己孪生弟弟的反应不太一样。 迟疑一下,苏安还是开口问:“姑娘,莫不是大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若是楚以华来到纪府的那天草生有跟在朱流身边的话,那么草生就不会如此困惑了。 “是呀,姑娘笑的神秘兮兮的。” 香草一边笑着附和,一边拧乾脸盆内的毛巾,跪在地上轻轻替彤仙擦着手。 彤仙的眼底闪过一丝异彩。 那套剑法,绣花般的漂亮身影,就是那天纪子伶舞的套路,或许他是在赌,赌赌看楚以华到底记不记得。 眼角,他清楚地看见楚以华的神色并不疑惑,虽然转过去询问林卿官,却并没有半分释然或是想起来的神色,所以他不是真的在问。 不是……所以,那么,他,也很好奇。 为什么呢? 彤仙抬眼,似笑非笑的,语气淡淡:“其实没事,什么事也没发生。” 他顿了顿,好像想到了殿上的情形,勾起了一抹笑容:“不,是我,是我忽然很想赌一赌,” 他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草生,才回过去看苏安:“我明明可以不用这样去,但我还是去了。” 纪子伶知道自己给草生找了麻烦,但却也知道草生在琴的造诣上之高,配合他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他才如此任性。 苏安有些疑惑,但是他的思路非常清楚,他知晓楚以华与纪子伶之间的事,所以即使他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他还是若有所觉。 草生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哥哥,嘴唇动了动,苏安目光一闪,看清了他说什么。 『是花香,二爷身上有花的香味。』 是院子里的花香味。 草生眨了眨眼,只见香草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她没问,依旧笑着,起身一边清洗毛巾,一边问:“姑娘,您从一大早开始就什么都没吃,东西我给您留下来了,不如我去小厨房热热拿来好吗?” “好啊,麻烦你了。” 彤仙点点头,对这个不会多问的聪明女孩还是很满意的。 香草捧着小脸盆,说了一声就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离。 苏安凝神注意了一会儿,才习惯性地低声开口说:“姑娘可是觉得皇上认出来了?” 彤仙伸手摸摸头发,看似检视的动作却很随意,她看了草生一眼,笑着说:“这我怎么知道呢,苏安,你这么聪明,何不想想。” 说罢她推开门,草生连忙去取了一件外衣,披在彤仙身上,苏安跟着出去,想了想回头商量:“你待在里面?” 草生点点头,又取了一件外衣给苏安,他没有开口,不过苏安知道草生在关心他。 接过衣服,他很快跟上不远处看起来是在悠闲散步的纪子伶。 ****** 彤仙,不,在苏安眼里,他始终是纪子伶,不论外型如何改变,他始终是纪府二爷……他只是随意的,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偶尔停下来,有时候走回屋前,坐在廊下,看起来好像在思考,但又像是什么也没想,其他姑娘陆陆续续的走过,他也完全不加理会。 纪子伶这时又停了下来,坐在廊下,时间渐晚,风也渐凉,而他始终没有任何进食。 “姑娘,我热了东西,您要吃点吗?” 香草款款走到彤仙面前,露出笑容,“还是进屋歇歇,开始有点凉了呢。” 彤仙微微抬头,向晚,她站了起来,苏安这时动了,彤仙却伸出手,挡住他:“苏安。” 苏安原本不明白,他知道他也不需要明白,而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纪子伶无所事事的在外头走了一整个下午,并不是真在想什么事情,只是在等人。 草生静静地伫立在门边,这时的他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只是忽然间微微一皱眉,随即,他推开门。 只要距离够近,他便可以感觉的到苏安。 那个人穿着华丽的常服,踏着稳健的步伐,身后只跟着随身的护卫及太监,只见那太监李石低声跟领头的人说了甚么,一脸的不赞同,那眉目间的傲气与自信,在场的苏安是认得的,他无疑就是楚以华,那位名闻纪府的“孙公子”。 正待要行礼间,楚以华已经挥手,“免礼。都下去吧。” 四周远远里聚了几个其他被安排在附近的姑娘,看起来好像是要过来,而那李石已经受到吩咐,踏不赶人去了,楚以华身边只留下了林卿官。 纪子伶站了起来,他目光微微一凝,却说:“香草,你去忙吧,时间到就直接去休息,今天不必再管我了。” 香草眨眨眼,敏锐察觉到彤仙对她的称呼“丫头”变成了“香草”,她迟疑了一下,低声说:“奴婢……会将吃的放在桌上,姑娘千万要用,别伤了身子。” 彤仙转过来,知道对方是心神领会,她点点头,承诺:“我会吃的,你去吧。” 香草这才又朝皇上行礼退下。 苏安看着纪子伶,见对方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退了几步,保持一段距离。 可能对方的护卫也有这种想法,林卿官的动作与他一样,退了几步,保持距离,却绝对不走。 楚以华缓步上前,眼前的女子穿着素雅,丝毫没有任何首饰,穿着打扮没有任何花俏的地方,他站住了脚,沉声开口:“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的语气并不严肃,只是长年身在高位,让他的话语无形间也散发出一种压迫。 彤仙慢慢抬头,面容已不再罩着薄纱,打从一开始发现楚以华来了,当着李石的面,她也不行礼,连一声参见皇上也不说,这时才抬起头,淡淡的微笑,用着不同于殿上惶恐的轻柔语气反问:“你说呢?皇上?” 章十二·香味(下) 那种轻柔的语气使得楚以华微怔,其实他刚刚便留心观察,这个女子不说话时,只是坐在那儿便会散发出一种沉静的气质,不过楚以华也很怀疑,或许是他一直认为这人和纪子伶定有某种程度的关系,才会让他有这种错觉。 楚以华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自己会去注意这个人的契机。 那伫立在树下的身姿,谈话中闪现的、错觉般阴狠的眼神……他找了很多年,当时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么近的地方愈见他。 看见他的表情,纪子伶心里好笑,面上却不说破,只是笑着,用着同样轻柔的语气说:“皇上可是有什么想问?” 楚以华回过神来,忽然间想起了那种蜜一般的甜,他开口说:“我回来时问过源宗,我能不能认出你。” 他顿了顿,走的更近,“而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你捉弄了。” 又是少顷的停顿:“……子伶。” 楚以华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却很好听,又低又轻又沉,楚以华缓缓一笑:“如果你们是联合起来骗我的,其实他并没有来,那我也认了。” 纪子伶心头一颤,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他无意识地回嘴:“我没有那么无聊,偏静。” 依旧是好听的女声,最后那声“偏静”却是他原来的声音。 那声柔软的呢喃般的呼唤,使得楚以华原本有些严肃的面容也软化了下来。 他的表情也变了,刚刚面对的是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关系的女子,这时面对的却是纪子伶。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受到这个人影响,换做别人,他明明就会加以确认,为什么眼前这人的一声“偏静”,却让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甜……那是一种蜜一般的甜,使他想起了纪子伶刚开始喊他时,那种不习惯及有些生疏的语气。 楚以华微微瞪大眼,他伸手想去触碰眼前这女子的脸颊,纪子伶却站在原地微微偏头,皱着眉说:“不要碰我的脸,这个很麻烦的。” 楚以华一听,真的不碰,他收回手,严肃的脸上却露出苦笑:“换做别人,你这句话可是欺君,我却觉得很高兴。” 纪子伶挑眉,“我还在想,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皇上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呢。” “怎么没空,晚一天早一天那些摺子也不会跑掉,还不如先过来,我不就先过去陪母后聊天吗?” 楚以华笑了,似乎想伸手去抱他,想起纪子伶刚刚的话,觉得他身上或许也有什么机关,于是又打消了念头。 “说起来,你那个德妃长得可真标致,很漂亮呢。” 纪子伶一听,淡淡的说。 “看不见你的脸真的很奇怪,不过比起这个,你是在吃醋吗,子伶?” 楚以华笑着问,凑近他的脸,声音压得很低。 这个举动十分暧昧,好像旁边完全没有人,但他自幼便十分习惯,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至于纪子伶,当初在纪府与楚以华暧昧时,后边那么多双眼睛他都能毫不动容,此时更是不会动容,他反而抬头,眨眨眼睛:“我只不过是随口一提,怎么,难道我吃味你就高兴了?” “当然高兴。” 楚以华认真的说:“我现在才发现,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甜言蜜语对我不管用的,偏静。” 纪子伶停了一下,想了想好像想说什么,楚以华却不期然地问:“子伶,你喜欢我吗?” 纪子伶一怔。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看似多情,却意外的有着十分执着的一面,楚以华低下头,罕见的用一种不依不饶的语气说:“那时候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很在意你的想法。” 纪子伶眨眨眼,“你……这么确定我就是纪子伶?如果我是别人呢?或许我是骗你的,这些对话都是可以串通的。” 楚以华的笑容不减,他低沉地说:“这个嘛,你说说你怎么想的,我再跟你说我是怎么判断得如何?” 纪子伶看着他,想说的话忽然全都忘了,他隔了一会儿才说:“偏静……老实说,我不知道。” 对于这个回答,楚以华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着纪子伶,忽然开口:“我可以抱抱你吗?” 在他的预想中,楚以华或许会追问原因,或许会说些其他的话,但不管如何,也不会是这种如此稀奇古怪的跳题,纪子伶回答:“可以啊,” 然后,楚以华伸手抱住他的同时,纪子伶又继续说:“为什么问?你上次也是问都没问就亲上来了。” 楚以华低低笑了起来:“怕你身上又有机关,碰不得。” 他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霸道不失温柔,“试着喜欢我好吗,子伶?”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的请求让他的严肃与压迫感都消失了,纪子伶也伸手抱他,说:“看不出来,堂堂皇上也会有说出这种话的时候。” 楚以华低低笑了,“全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你还不希罕。” “偏静……” 纪子伶听出对方语气中有着某种陌生的情感,但是他分不出来,迟疑的说:“你是皇上,我不想变成你的禁脔,或是传出当今天子是个有龙阳之癖之类的传闻。” 楚以华没有马上回应他,只是微微靠在他一边的肩膀上,然后他缓缓的在纪子伶耳边吐息道:“子伶,你身上真香,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 这么近的距离下,楚以华才闻到,这阵淡淡的香味,让他有一瞬间的迷失。 然后楚以华放开人,低声地说:“你知道我四哥吗?其实,父王原本是传给他,但是四哥有点事情,让我先顶个一阵子。” 他的语气带着解释,其实这件事情他可以不用说,然而,楚以华忽然很想对他坦白:“母后也知道这件事,那时候四哥因为这样还跟母后吵架,但后来也就由着他了,先帝的遗诏就是被我们几个兄弟窜改的,再过一阵子,母后就会以我病死为由,立四哥即位,现在的这个德妃,到时也会废掉。”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语气很像是“他这几天都有事所以我替他代几天班”这样,可那是寻常人,放在天子身上,可就是大事了,纪子伶神情一变,“偏静,你……” 才这么说着,他已经强迫自己住了口,转而问:“你四哥能有什么事?” 感情事。 楚以华的神情顿时有些似笑非笑的,“你还没说,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我没有你想像中的好,” 纪子伶眼神微微一闪:“真正的我很无情……比你想的到的还多。” 楚以华却笑了:“那很好,我喜欢。” “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纪子伶问。 楚以华歪头想了想:“我猜的到你经历过很多事情,我不会说什么好话,那是一种感觉,就像我说过的,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 这句话让纪子伶皱起眉,很久,久到楚以华渐渐有些失望,他才开口,缓缓说:“偏静,答应我,不会背叛我,还有,你一生中除了我,只会有一个女人。” 楚以华再度微怔,又抱住他。 低沉的声音有些暗哑:“我答应你……子伶,你身上真的很香。” 纪子伶却已经好奇地问:“你还没说,你四哥到底什么事?” 楚以华笑了几声,手指抚着他的头发:“他跟我一样,都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他呢。” 纪子伶难得有些尴尬的低下头,又用着那种有些柔软的语气赶人:“你该走啦。” 章十三·追踪(上) 宋爷身边的小五此时正在等消息。 “五爷,消息来啦。” 目前只出场过一次的小黄这时手脚俐落地走了过来,“纪主子那儿的五爷带了话,说一切都让宋爷作主,另外,探子报说夏公子还在路上,可能还要一天吧。” 小五微微皱眉,“五哥有说什么吗?” 这并不是称呼混乱,而是恰好临天那儿纪言星身边也有一个“小五”,由于辈分的关系,宋爷身边的这位“小五”都称他做“五哥”。 “来的人说是没有说什么。” 小黄语气一停,低声说:“除了夏公子外,就是要我们多顾好香儿姑娘而已,二爷的事,一个字儿也没提。” “我知道了。” 点点头,小五低声嘱咐了几句,小黄心神领会,没一会儿又去了。 小五叹了口气,才这么一下子,后头已经探出一个娇俏的身影:“小五小五,你忙完了没呀?” 瘦瘦的身子,瓜子脸儿,脚步就跟平时一样飞快,纪香儿语气活像是在喊她家养的小狗,小五虽然长相年轻,其实也快三十岁了,沉稳及不太显眼的外表,底下的人看见他都喊声“五爷”,不认识的才会喊名字,就是宋爷也不会用这种语气,小五认命的转过去,“香儿,怎么自己过来了?” “还问我怎么过来,宋大哥不是说你要带我上街吗?我等了好久就只好自己过来了。” 纪香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她毫不避讳地拉着小五的手,一副妹妹的样子,而大家确实也都把她当成妹妹,小五只有苦笑一声,连声答应:“好好,你等我再去找一下宋爷就带你出门,乖。” 纪香儿看似任性,但却当真是很会抓时间的,跟着来的源宗等人包括夏玉儿都有事忙了,只有她,看上去当真是来游玩的心态,小五苦笑着说:“你呀,早上不是还说要跟玉儿姑娘出门吗?” “玉姐姐嫌我笨,说我在的话会坏事,不肯带我去嘛。” 香儿有些埋怨的边走边说:“但是她说的是实话,我去也不能干嘛,只好留在这里了。” 小五听了露出笑,“香儿长大了,虽然还是调皮的很,却已经知道分寸了呢。” 香儿瘪瘪嘴,对于这话没有表示,只问:“二爷呢?他们还没出宫啊?” 小五笑着推开宋爷书房的门,边说:“还没,明天才会回来,你不用急,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 说完他回过头,上前恭敬地低声说:“宋爷,五哥那带了话来。” 宋爷看见纪香儿真的乖乖等待的身影,眼眸中也是微微一笑,听着小五继续说:“纪主子那说是,一切由宋爷作主。” “其他呢?” “没有了。” 小五认真想了想,说:“就只有一句话,另外,夏公子在路上,预计可能还要一天。” 宋爷沉吟了一会儿,最后淡淡的叹口气:“但愿二爷那边不会有什么事才好。” 小五有些迷糊的问:“宋爷?” 宋爷面色罕见地似笑非笑,“这京城啊,最近可真的很热闹,你就多派人支援源英他们,别出了什么岔子。” 小五一听,立即低声回:“是。” ****** 苏安注意到楚以华微微扫过他身上的视线,反射性地将头垂的更低。 他的容貌与草生极为相似,这个距离下,楚以华只看了一眼,也把他当作那个哑巴少年。 而在苏安眼中,那个男人,二爷口中的“偏静”,却极为深不可测,苏安见过许多人,没有一人像眼前这位圣上,他的气息淡淡的,声音也是浅浅的,听着如水,清澈自傲。 但也不像,或许是一潭深水,颜色深的看不出来,反而变得纯粹了。 纯粹的……墨色。 那种威严是与生俱来的,和纪言星给人的感觉毫不相同,若眼前这位圣上是水,对苏安来说,纪言星便是香,他是淡淡的香味,时间一久,便不自觉地令人习惯……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让人摸不出深度。 可谈话时,眼中那对着二爷眉眼中露出的柔情却又像是真的……是真的,亦或是演出来的?可能吗?是为什么呢? 苏安心里起了一点点的涟漪,他心中毫无疑惑,就只是起了一点点的感觉,但那究竟是苦是甜是涩,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非常的危险。 那时主子将他跟草生都配到二爷身边时,他们也曾觉得奇怪,以前主子再如何担心二爷,或是做出其他安排,也不曾将他两兄弟一同调走,因为……无论如何,现在的苏安心里只是专心地注意着周围。 只有一个念头一闪即逝……当初主子与这个男人短短几次见面和谈话,究竟主子又从这男人身上看见什么? 苏安不知道,草生不知道,一同前来的香草更不可能知道。 可楚以华,却是知道的。 他笑了笑,伸手想碰纪子伶鼻子,忽然意识到对方现在顶着一张女子的面容,不由得苦笑:“你的脸真不能碰?” 纪子伶眨眨眼,一派天真的回答:“不给你碰,你想做什么?” 楚以华微微一笑,再度抱他,轻轻吻了吻他的耳朵,低沉着声音在他耳边厮磨着说:“我只是想吻你,你却顶着这张脸,一点都不能亲近。” 纪子伶笑了起来,忽然想起他想问什么,他轻轻靠在对方肩上,“当然不能,太亲近的话,我哥会不高兴的。”不过摸摸抱抱倒是没什么关系,这句话他没说。 这话在楚以华心里也掀起了一些涟漪,一点一滴的不悦从他心里蔓延开来,但随即又被理智压过……他何必如此不悦?瞬间,他这么问着自己,然后楚以华再度苦笑。 他的声音深沉而透着一股无奈:“子伶,你很容易让我失控。” “喔?有吗?” 纪子伶的声音依旧淡淡,带着一种浅浅的天真:“我倒是觉得皇上您无论何时都是这么冷静呢。” “碰上你,朕从来就没有冷静过。” 楚以华无奈:“你与朕、纪爷开不开心,就当真那么重要?” 纪子伶一听,推开楚以华,抬眼看着对方的表情,“当然重要,他是我唯一的哥哥。” 纪子伶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敢情皇上是属猴的?这么快就开始吃味了?” 章十三·追踪(中) 楚以华谈及他哥哥时没有直呼其名,却是以“纪爷”称呼,其中用意,纪子玲是不愿猜的,看着楚以华面沉似水的脸,纪子伶毫不动容的笑着问:“你还没说,为什么这么确定我是本人,偏静。” 确实是有点吃味,楚以华叹了口气,那声轻轻的呼唤又让他全身轻盈了起来,他开口:“因为你这么叫我。” 他的表情原本在他提起纪言星时一直面沉似水,这时却像融化一般,随即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无奈与苦笑,对着他时语气又回到初时的温柔。 纪子伶看见楚以华的表情变化,再度微怔,楚以华凑近前去,低声询问:“我可以吻你吗?” 那语气沉沉的,像是多年的醇酒,却又极其的轻,那种轻就像是……有些害怕他会拒绝。 即使如此,却还是高傲的,只一点点的低头,这么的询问他。 “偏静……” 纪子伶喊了一声,然后仰起头,楚以华克制着想去触摸对方脸颊的冲动,凑近前去吻了他一下。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纪子伶对他的举动似乎完全没有抵触,这让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子伶,从一开始我吻你时,你就一点反抗也没有,你该不会……” 纪子伶敏锐的反问:“该不会什么?” 楚以华住了口,只是看着纪子伶,纪子伶原本并不太想谈这个,但是他发现对方神色很认真,只好不再装傻,低下头,停顿了一会儿才低声的解释着。 半晌,楚以华淡淡的笑了。 看来,他对纪子伶真的很没辄呢。 “你真是……” 楚以华笑着,又亲了他一下,才低声说:“其实,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子伶。” 纪子伶听出他语气不再那么淡定从容,不禁说:“可你看起来不像是在赶时间呀。” “我很赶。” 楚以华低声,“四哥就要回来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纪子伶沉默了一下,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柔软,却低沉而深邃,带着不明显的质疑:“你……你就这么相信我?” ****** 临天,纪府。 在纪言星的书房中,小五正低声对着纪言星禀报着消息。 “人现在在哪?” “在路上。” 小五低声说着:“宋爷那边说是直接让源宗跟源英、玉姑娘领一批人去了,此人极为谨慎,总共有三批人分别走不同的路,而且其中都混有对当地非常熟悉的人。” 小五说到这里,想了一下又说:“临水那边的探子回报,说是,除了本尊外,另外两个似乎都是替身,推测很可能也有易容。” 纪言星听罢眉头微微一皱,没多久又松开,淡淡的问:“慕容怎么说?” “临水那里,” 小五想了想,说:“暮容家还没有插手,但那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地方,我怕是……” 说到这里,纪言星抬手轻轻阻断了他说的话,扬声:“蓝捷。” “主子。” 蓝捷沉默地站在一旁,不说话几乎没有任何声息,这时应了一声。 “去慕容家打个招呼,问一下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皇四子会在那里。” 纪言星眉头皱了皱,想是想到了什么又说:“温家也去打个招呼,调查一下这半年来有关那里的案件,温大人若追问,我会亲自说明。” “我立刻去办。” 蓝捷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将军府那边也要去打个招呼吗?” “他老人家脾气火爆,要是知道这件事还不把所有人都拆了?到时所有人跟温府那就得跟着倒霉了。” 纪言星笑了起来:“所以别去打草惊蛇,跟温府那里温欣姑娘说一声就好,有她帮忙就没事。” 蓝捷再度点头:“是的,主子。” 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门扉后。 临天这里虽然美其名是东西南北各有四大人物坐镇,其实说到底,大家感情还是不错的,互助互损是常有的事,小五也知道,表情连变都没变。 纪言星挺直着身形,交代完了事情,室内忽然寂静下来,这对小五来说有些新鲜,因为纪主子从来不是这种人。 他思忖着最近到底有什么事情让纪主子这么挂念,无非就是二主子吧?但是现下也还没有消息…… 纪言星只是沉默着,没有叫他离开,但也没有任何吩咐或问话。 又过了一刻钟,纪言星才慢慢开口:“小五。” “是,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 纪言星顿了顿,“你去查一下,看今天容先生都做了些什么事。” 这话有些笼统,小五眉眼一挑,啊,他都忘了,原来是容先生的事儿啊…… 他露出笑容,说:“这个我刚好知道,他今天一早出门买了一份烧饼油条,然后就回店里去摆弄药材,中间来了七个看病的人,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吃饭,至于夏侯燕儿姑娘,昨天就被叫去采买药材了,现下还没回来。” 纪言星听罢,眼神缓缓地落在他身上,小五心里咯登一声,其实纪言星这一眼并不严厉,甚至也有些漫不经心,时间还很短,但小五却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都随着纪言星的打量而冒了出来。 “紫英呢?” 小五心里捏了把冷汗,说:“这个嘛……紫英姑娘今天还没醒过,昨天夏侯燕儿姑娘出门前有帮她洗手洗脚。” “是吗?你知道的还真仔细。” 也许只有一下子,纪言星的声音仍旧淡定温和,但最后说的话却平静而冷漠:“从现在开始,不用天天派人守着了,我看容先生也不喜欢那么多人。” “是,主子。” 小五笑着点点头,脸上冷汗直冒。 直到这时,纪言星才又缓缓露出一丝笑容:“你这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吧,小五?” “懂!懂。” 小五连忙点头,“主子尽管放心!” 要命! 平时提到容先生时,也不见纪主子那张脸冷成那样,似乎以往二主子都会出来说说话的,小五从来没有什么时候这么希望纪子伶回来。 这可是苦了他们这些办事的人啊!小五心里苦笑,这两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说讨厌也没有,说喜欢又谈不上,见面更是少之又少,偏偏那么关注,就不能确定一点? 再者,平时纪言星说了就是说了,但唯独对这位医馆的容先生是不管用的,小五面上答是,实际上怎么可能不派人,要是隔天纪言星忽然又问起了,他总不能说不出来啊! 想归想,他可没有胆子说。 章十三·追踪(下) 临天这位小五在心中腹诽的二主子,此刻还在玛其,纪子伶是一个称得上聪明的人,再加上楚以华对他几乎是完全不掺杂谎言的坦白,他几乎可以想见接下来的皇宫里,必定又会染上许多的血。 然而没有掺杂什么谎言并不代表楚以华是不是有少说什么,这让他有点在意。 “四哥就要回来了”这句话,他原本只是听听,但是在楚以华说了他很赶之后,他忽然间若有所觉,这件事必须要尽快让纪言星知道,更重要的是,必须要让五王爷知道。 我且问你,你在楚以华身边做护卫多久了? 回二爷,有十年了 十年……有这么凑巧吗? 偏纪子伶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唯独再度遇见楚以华,罕见的让他措手不及。 林卿官做楚以华护卫的时候,楚以华还没有登位吧? 楚以华这个人,让他第一次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爷动作优雅地倒着茶,露出一点点的笑容问:“二爷是在想谁吗?” 纪子伶蓦然回神,脸上闪过一点不明显的红晕:“只是有一些在意的事。” “是在意的人吧?” 宋爷看了他一眼,眼底笑意更盛,依旧是同样的语气问:“你很在意圣上会不会弑兄以保皇位吗?” “弑兄”? 明知道宋爷是在试探他,纪子伶仍旧回答:“他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 ……没错,他就是想赌一赌,看看究竟是自己太傻太好骗,还是他并没有认错。 宋爷微微一笑,纪子玲和楚以华的暧昧,当然是瞒不过他这位精明的情报商人,只是精明也要看对象,宋爷开口道:“二爷今日刚出宫,所以还不知道吧?皇四子雇了护卫及当地向导分成了好几路回京,在这之前,完全没有这个人的消息。” 纪子伶没有接话,抬眼看着他,知道宋爷还没说完。 “这位皇四子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再加上二爷的消息,时间上有点太过于巧合了,现在人还在路上绕来绕去,把我们和其他人的探子迷的七荤八素,搞得连我们自己的人都很难接应,二爷有什么想法?” 这话可有不少水分,纪子伶也不说破伶想了想,但最后他摇摇头,喝了口茶说:“我现在脑子很混乱,抱歉。” 他的表情仍旧淡定从容,只宋爷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纪子伶又继续说:“我这人不相信什么命运巧合,但就一次,我想赌赌看,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皇上真要让位,亦或是另有打算,那位皇四子到底是真是假,如今也无法确定,只是……还是早点与五王爷联系上为好。” 上次一别,也有十年了吧? “那么二爷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宋爷知道他说这些话的用意,若不说清楚,到时只会更麻烦。 “大哥怎么说就怎么做吧。” 纪子伶微微叹口气,“给你们添麻烦,我觉得很抱歉,不过,皇四子是真有其人吗?” 看着纪子伶的神情变了,宋爷这才说:“真的,已经确定有本尊混在里面,二爷有兴趣的话,我可以说的详细一些。” 纪子伶思索了一下,“我记得,夏族蓝卡什的那个委托,他们一族的居住范围,是所有族里离京最近的,他们每年也都跟中原的商人做生意。” “二爷想到什么了吗?”宋爷微笑问。 “你说回程路线有好几路,既然知道,应该有我们的人在追踪吧,路线图出来了吗?等夏晴一到,就让他辨认一下路线跟地点,我想应该能顺便确认这群人跟那里有没有关系。” 撇开楚以华的事情,纪子伶的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他清楚认知到自己想得到的宋爷必定已经着手开始布置,因此也不多提什么,一开口就是询问进度,夏晴的事情宋爷不清楚,但是那不妨碍现在的追踪调查,等夏晴到再说就好了。 宋爷微微一笑,点点头,对他的话加以补充:“有几个人虽然伪装过,但还是被探子认出来了,一会儿你也顺便看看,被认出来的名单非常有趣。” 纪子伶沉吟了一会儿又说:“我在想是不是要调一下宫里最近三个月被撤换掉的守卫名单,尤其守门的,或者是有被秘密遣出宫的人,搞不好其中也有问题……该不会你刚刚说的名单就是在这些人当中?” “小五想到了,但可没有那么快,” 宋爷笑了出来,但不否认,“是他跟我建议,我也让他去查了,不过为了预防万一,这次用了别的人,现在还没消息,另外,主子那里来了话,我想二爷应该有兴趣。” 他习惯性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平时这抹温和笑容中或多或少会有一些算计的成分,但对着纪子伶却真的只是淡淡笑着,他缓缓启唇说:“纪主子说,这里的事儿让我全权做主,对于二爷您的事儿,一个字也没提。” 他顿了顿,笑得更加温和:“我想依纪主子的性子,应该是相信您的意思吧。” “嗯。” 纪子伶胡乱点头,既然纪言星没留话给他,那他也就不在意,但他忽然想起刚刚十分在意的一件事,“宋爷,可以帮我查一下,偏……皇上身边那位叫林卿官的人?我有点在意他。” 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觉告诉他,这个故事似乎愈拉愈长了。 宋爷也不问原因,就真的只是打了个手势,身后一直待着的流弓便上前等着吩咐,宋爷不废话:“流弓,你听见了,该准备的东西、该做的事你去吩咐一下,需要去我书房的话就直接去找木水。” 流弓面无表情地点头答“是”,又朝纪子伶敬了个礼,完全不理会在纪子伶身后的草生与苏安,直接走了出去。 这下子换成纪子伶笑了起来:“几年不见,他倒是一点也没变!” 宋爷也笑了,打量了他身后二人一眼:“你身后那对兄弟也是一点未变,不过两个都在,可见主子有多担心你。” 这句话说中了纪子伶其中一件在意的事,他原来就知道了,可他大哥说了就是说了,那有他驳回的馀地? 纪子伶苦笑道:“大哥是为我好,他不也为了宋爷跟五爷好,特地把香儿给送来了吗?” 这句话一出,立刻换成宋爷苦笑,半晌才说:“二爷不谈正事时,说话方式很不客气这点也没变,就不能改改?” “改?” 纪子伶笑了:“宫里头那位可就喜欢我这么说话。” “……” 章十四·谋划(上) 慕容家的下人都知道,没有什么仆人可以直接被请进内室,可纪府的人是例外,这位被蓝捷派来传话的人确实算是纪府的仆人,只不过他稍微特别一点,他是温尚雅,面上毫无表情,站的笔直。 众人也不在意,跟纪言星比起来,跟他旁边的人打交道还比较省心。 “言星这次有点反常,他居然按着没有出手。” 听闻了纪府来人的说词,慕容韵清秀沉稳的面容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转过去对温尚雅确认:“言星真的是那么说的?” 是“皇四子”而非“四王爷”? 温尚雅面无表情的垂手回答:“是,主子确实是这么问的,为什么皇四子会出现在那里。” 慕容韵沉默了一下:“难道……” “没出手多半是因为二爷也在城里吧。” 那边慕容武咬了一口包子,毫无形象可言,嘴里模糊不清地说:“那家伙超级护短的,而且他又超级奸诈,对他弟弟有利的事,怎么可能放过。” “可是还是很奇怪吧,武。” 年纪最小的妹妹慕容末口中的“六哥”慕容梓峰支着右手肘说:“姓王的还没进京就来了新职,他才刚上任没三天那姓封的就挂了,拦我们路的又说是姓王的,当时就觉得很蹊跷,你忘啦?” “才没忘,不过言星的话也很奇怪,他问的是为什么人会在那里,而不是那个人是谁……呜……” 说到这里他忙灌了一口茶。 这话明显是说给温尚雅听的,温尚雅来过这边不少次,也十分耐心受教的垂手听着,慕容梓峰口中“姓王的”是王杏将,而“姓封的”则是封紫英,听他口吻,后面应该是还有后续的,因为这句话跟前面慕容韵自言自语的话搭不起来。 “依纪言星的性子,他弟弟有没有在城里,对他根本没有影响,何况京城那边有个宋品,我是没见过人,但是他敢把纪子伶往宋品手上送,说明此人行事作风是绝对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慕容韵顿了顿,应该不是没有听见自家六弟跟七弟的对话,他一边抽出书柜的几本书册,继续说:“能代王杏将发命令的人不是太多,尸体都烂了,是不是别人杀的也不能确定了。” “对方还不是很狡猾,要不是杀人手法实在太外行了,我都要怀疑根本是纪爷自导自演了。” 坐在慕容梓峰身旁的慕容青平耸耸肩,有点忿忿地说:“小温,我跟你说啊,这个月从临水到京城的路上只要是同时和王家与林家有点关系,关系又不是太好的人可是死了不少,简直像是有人在寻仇。” 温尚雅微微抬眼,默默地记着,这时已经啃完肉包子的慕容武灌了一大口茶,才说:“对方很狡猾,几乎没有破绽,只是这个寻仇的看起来是另有其人,才让我们有线索追踪,不过三哥不让我们管这件事,老爷子也叫我们别管。” 慕容韵点点头,“老爷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过我问过,他只说是件小事,不会影响慕容家,叫我们不用太担心。” 他想了想,低声说:“不过我们也在追踪秘密回京的几路人马,这是情报。” 不会影响慕容家,并不代表不会影响别人,他把刚刚抽出了书册放回原位,将夹在书中的情报看似随意地用一张油纸包成了烧饼的样子,交给了温尚雅。 温尚雅面无表情,恭谨的接过,这时才出声:“小人代我家纪主子先谢过各位大人。” 说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一旁慕容武就凉凉的说:“谢我们不必,让他赶快把草生放回来才是真的……” “武!” 某人嘴巴依旧不知道何谓适可而止地说:“对啦,还有玉姐,三哥想她想得紧……” “……” 这次没有传来慕容韵的声音,不过下一秒茶壶就飞了过去,正中红心,现场顿时一片寂静。 “自作自受,活该。” 这是慕容梓峰完全没有兄弟爱的话。 “你们就不能有一天是安静的吗?连客人来了都这么聒噪。” 踏着轻轻的步伐,款款走来的慕容纯边说边伸手拢了拢耳边发丝,淡淡道:“不好意思,小温,家教不严。” 她身形婀娜,姿态充满了一种自信的风采,语气极为傲气,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室内众人,说:“对了,四弟刚回来,带了消息要给你家纪爷。” 语气一停,她偏了偏头转述:“他是这么说的,『四王爷不能死』。” “二姐,四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在哪里?” 慕容梓峰第一个大叫。 慕容纯淡淡道:“刚刚,我正想叫韵去看一下,大姊跟六妹、五弟都在西院那里,对了,小温,我们已经先行派人去请容大夫过来一趟,劳驾你知会纪爷一声,皇四子是死是活我不在意,不过四弟要是死了,老爷子会生气的。”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不愠不火,面色也同样温婉可人,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出来了,这分明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而她最后一句话,话里话外隐隐有威胁的意思,听得众人都有点冒冷汗,然而温尚雅丝毫不受影响,把东西仔细收起来后,仍旧认真的点头答应道:“各位大人的话,小人必定带到。” 慕容韵并没有回答为什么皇四子会首先出现在临水,也不再询问纪言星手上是不是也有这个人的情报,除了他给的资料中会有点蛛丝马迹,纪言星对这点小心眼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章十四·谋划(中) 纪子伶换好衣服,腰带才刚绑紧,外头就有人闯了进来,但即使听见了脚步声,伴随着细微的铃铛声,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在宋爷的地方,能在这儿来去自如的人,那也没什么好避的。 果然,在那脚步声跑进内室前,后头就又追来另一个苦恼阻止的声音:“欸,二爷在休息了,你别进去吵闹!” 显然这个阻止没什么用,来人大大方方的掀开了帘子,洋溢着喜悦的声音:“二爷,你回来啦!” 纪子伶回头,就看见香儿,以及跟在他后头像个打杂跑腿的小五,脸上还带着莫可奈何的笑:“小五见过二爷,香儿硬是要来,实在是拦不住。” 香儿只略略打量室内,便一点也不客气地拉了椅子坐下,一边反驳:“唉唷,什么我硬是要来,小五你就不会说是陪我来吗?对了,二爷,你回来多久啦,怎么都不找我们?” 小五依旧是无奈的笑着,纪子伶看得出,那笑容里带着一点淡淡的宠溺。 “刚来而已,听宋爷说,刚刚去逛街了?” 纪子伶也不避讳,示意小五也随手拉张椅子坐下,他略略扫过香儿身上那杏色衣衫,外罩一件水蓝色比甲,下配一件罗裙,腰带还是丝质的,他目光轻轻停在她脚上换穿的那双小靴子,刚刚的铃铛声便是从她脚上传来。 纪子伶会意的露出笑,虽然这句问话是与纪香儿打招呼,眼光却是有意无意的投向了小五。 看见纪子伶的笑容,小五面上略略有点尴尬,一时半刻竟没作声,香儿浑然不觉,只是点头道:“对啊,小五说什么要陪我去,结果整个早上都跑来跑去的,根本把我晾在旁边,然后又跑去找宋爷,结果还不是只去凤楼吃饭就回来了,二爷我跟你说啊,小五这已经是第三天了,他每天都这样骗我!” 唉呀呀,这真是…… 纪子伶笑着摸摸纪香儿的头:“小五也是很忙的,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在外头了,你就不要太任性了,他也很辛苦的。” 说着有意无意地看着小五笑着称赞香儿:“我刚刚就注意到了,香儿你身上的衣服是小五置办的吧,很适合你,这一穿就像个官家姑娘了。” 说到这个香儿便笑了,心情极好,她回头看了小五一眼,才轻快的说:“对呀,好看吧!小五最有眼光了,二爷你看我这件上面这个花样,上次来的时候觉得很好看,可惜没有喜欢的颜色,结果小五就给我弄来一件,我穿刚刚好呢!” 恐怕不是弄来一件,是专程替你制的吧! 纪子伶非常熟悉纪香儿的个性,任由着纪香儿东说西说,几天以来的生活都离不开小五,陪着她又聊了好些时间,才哄着人先到外头去散步。 “二爷,让你见笑了。” 直到香儿出去,小五才松了口气般,带着一点无奈笑了:“我想着你大概也睡了,没想到香儿胡闹,硬是闯进来。” “不要紧,若我睡了,香儿自然就会出去了。” 纪子伶微微一笑:“说说你吧,明明就站在旁边,怎么香儿说话时你就不吭一下,我认识的五爷可不是这样的人。” “请别取笑我了。” 小五仍旧苦笑着:“你也晓得她的脾气,她说话时谁敢打断她呀。” “不过你把香儿打扮成那样行吗?” 纪子伶笑着说:“按规定,一般人可是不能穿那种衣服的喔?” 小五微微低头,大约也知道这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在担心,平稳地回答:“行,香儿在这儿有我们带,不会出什么问题,若真有人查,弄个临时身分也容易得很。” 听这语气……纪子伶挑眉:“小五,香儿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你不同她说说吗?” 小五也不否认,只是淡淡的露出一个苦笑:“二爷,我这都几岁了……况且,香儿也只当我们都是她哥哥罢了。” “你就那么肯定?” 纪子伶微微一笑:“即使是在纪府,香儿也没有和谁那么亲近,我看得出来她是真当宋爷是大哥,但是你嘛,嗯哼……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是动作不快点,被人抢走可不好喔。” 小五沉默了一下,他的心理素质很好,虽然一直被消遣,但那是因为人家是二爷,这时立刻就笑着转移话题说:“这个就先别提了,话说回来,二爷今天刚出宫,不知对皇宫有什么感想?” “哪有什么感想。” 纪子伶也不追究,从善如流地说:“说实话,其实有点无聊呢。” “是,二爷说的是。” 小五点头同意,这才说:“如果二爷没别的吩咐,那我就先出去,不扰您休息了。” 纪子伶一笑,“怕香儿顽皮不知跑到哪个院子了吧?不用找藉口我也看的出来你想走了。” 一句话又让小五微微尴尬:“那我就先出去了,二爷。” “慢着,” 纪子伶笑着依旧温和地说:“先把事情交代完再走。” “二爷是说?” “私事归私事,聊完私事也该说点正事了,我知道你今天的空闲时间都是香儿的,所以原本打算明天问你,不过既然都来了,那就现在说也一样。” 纪子伶的态度从轻松到一惯的温和,可他表现出来的愈是温和,小五愈是不敢像方才那样随意,但这只是很快地闪过脑中的一个念头,他毕竟是宋爷身边的情报好手,这一点点的诧异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轻轻收了语气,略一思索垂手问:“二爷想问的可是……皇四子的事?” “说得仔细一点,我想问的是,这个人和当今皇上及皇太后的关系,还有另一个,” 纪子伶停了一下,说道:“就是关外的情报。” 小五眼神微微一闪,纪子伶一来就直接进了皇宫,对于京城的理解应该都是靠着源源不断的消息,昨天才刚出宫,照理说对京城这几天发生的一切应该都还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他与宋爷交谈了不过一两个时辰,按宋爷的性子,肯定也是算好了,打算明天夏公子到了再一起说明。 在小五的推测里,二爷应该还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有用情报才是,然而对方却挑了一个这么犀利的问题,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刚从宫里谈情出来,还在状况外的人。 蓝捷、朱流这些纪府的“副总管”们,甚至是纪子伶自己本身,都曾经是一个优秀的情报操作好手,纪子伶自己并没有发觉,他短短的一句话,让小五不知不觉地,留下了一滴冷汗。 章十四·谋划(下) 慕容韵口中的“宋品”,当然就是宋爷,宋爷在隔天一大早就从流弓那得知了前一晚的小插曲,这时流弓低着头,轻声在他耳边汇报着,一直看见叶笑走进来,才停住了话。 “一大早就在忙啊,宋爷。” 流弓朝他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面无表情问:“公子要点什么吗?” 对于流弓的面无表情,叶笑显得十分习惯,笑着说:“还没吃饭呢,我看你家宋爷也一定还没吃。” 这人每次来都像是来押着宋品吃饭的,而宋品也确实常常会忘记进食,流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更仔细地问:“是,要点酒吗?” 叶笑笑着说:“好啊,也给你家宋爷来一点。” “是,公子稍等一会儿。” 说罢俐落地出去张罗了。 宋品这时才露处一点苦笑摇摇头,有点开玩笑的说:“流弓什么都好,就是老想着要我吃饭。” “那有什么不好?” 叶笑挑眉,自动自发地拉了椅子坐下:“这样我才能常常吃到免费的饭啊。” 大概叶笑常来,宋品早已不在意了,这个好朋友从以前就是这样,要是纪子伶在,说话绝对没有那么客气,多半会说“宋爷你什么都好,就是懒得吃饭”。 “纪子伶跟其他人你都认识,不过他应该累了,还没起床呢。” 宋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反正我不会马上走,” 叶笑耸耸肩:“作为宰相的儿子,虽然只是养子,不过你知道的,所谓的纨裤子弟什么没有,时间最多。” “你要是自称纨裤子弟,那么真正的纨裤子弟只有羞愧的份了。” 宋品这句话并不是夸大,他们打交道多年,这个总是披着“玩世不恭”外衣的人实际上性格是什么样子,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叶笑这时才收起一点笑,非常轻松的转移话题说:“皇上安排了一路人马在京城八百里外一字排到了大门,看那架式比较像是迎接队伍,嗯……不过究竟是谁需要这么大阵仗迎接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王公大臣一大半都不晓得,所以我猜大概是密旨,啊对了,我父亲也不知道,他还是先不要知道的好。” 不管叶笑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这番话都让宋品微微皱眉:“总共几个人?” 叶笑动作非常优雅的倒了一杯茶,推给宋品:“谁知道,几千人总跑不掉。” 宋品一听便沉默了,叶笑看他表情,说:“你不想我管我便不管,不过那么大阵仗,代表什么意思你也猜得出来吧?现在想出手还来的及。” 宋品根本不用猜,他还未及说话,门口随着脚步声就传来的纪子伶的声音:“不用出手。” 他身后跟着流弓、苏安和草生,没有看见纪香儿和小五。 “真的不出手?机会难得?等他进了宫,再出手就难免会有痕迹。” 叶笑微微一笑,接过纪子伶手上的酒壶,忙替自己倒酒,流弓及草生则安静地布菜摆碗筷,苏安只是静静地站在纪子伶身后两步的距离,面容十分平静。 纪子伶拉了张椅子也坐下:“这次只要好好地看着就行了,劳烦叶公子少说几句,少添乱。” 他笑眯眯地推过一个空杯子说:“我们家小宋是不做亏本买卖的,叶公子在这儿这么久,皇上什么性子肯定知道。” 叶笑挑眉,顺着对方动作替他倒酒,嘴里说:“看不出来,那个出手快狠准的二爷这次这么仁慈,果然是看上人家了吧?皇上确实生的一表人才,俊俏非凡,活色生香……” 话未说完,那酒杯就应声而碎,叶笑语气一顿,见纪子伶仍旧笑咪咪的,于是他伸手又拿过一个酒杯,动作从容地又满倒一杯,才将它推到纪子伶面前,换了一个委屈的语气:“明明知道我是故意的,别这么凶啊,我赔个不是还不行?” “你是宋爷的好朋友,我怎么敢为难你?” 纪子伶笑笑地说:“你可是当今宰相的长子,按礼数,离京前我还得去拜访一下令尊呢,好让他老前辈知道他儿子整天都在吟诗作词,不是无所事事。” 宋品不予置评的吃饭夹菜,嘴角含着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就连流弓听见这话眼里都带着一点潜藏的笑意,不用说苏安和草生更是非常有趣的看着叶笑一秒露出的狼狈神情:“别、别……算我嘴贱,不说不说了。” 他兀自替自己倒酒,嘟囔道:“真是开不起玩笑。” 宋品这时才插话,凉凉的说:“你开玩笑的对象若是纪言星,就不只是这样了。” “呃……” 叶笑停了一下,才苦着脸说:“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啊?有人这么落井下石的吗。”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认识纪子伶的谁也不会真的去开他哥哥玩笑,所以叶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只这样”,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纪子伶非常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三人又吃菜喝酒好一段时间,才开始谈起了正事。 ****** “皇上。” 林卿官是少数不需要通报就可以直接进楚以华寝殿的亲信之一,他大步走了进来,简单行过礼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楚以华一听,批奏摺的手一歪,随后干脆放下笔。 在林卿官的视角中,皇上的表情微微地变了,但那也不是很惊讶或愤怒的神情,似乎这个结果他早就料到了,只是让他去试试看罢了,他放下笔后,身躯往后面的软垫一靠,语气淡淡地开口:“完全没有踪迹吗?” 林卿官迟疑一下,琢磨着回答:“说是踪迹,倒也是有,只不过出宫没几里就把人给甩掉了,说起这个,四王爷现在也还没消息呢。” 楚以华敲了敲桌面,微微一笑:“五叔是有圣旨的,常年不在领地,这会儿居然上摺子了,而皇兄虽也有密旨,却迟迟不见踪影。” “皇上口中的五叔,说的可是五王爷?” “是啊,朕很久没见过他了。” 楚以华笑着抿了一口茶说:“上次去临天没见着人,也忘了问问纪爷皇叔人在哪。” 就连私底下也叫纪言星一声纪爷? 林卿官不予置评,说道:“皇上是真的很在意……纪府二爷呢,您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楚以华看了他一眼,没有过问中间那个删节号是在迟疑什么。 ……或许是在思考是不是要改口叫二舅子? “他都能混进皇宫来了,还有什么是需要惊讶的?” 楚以华微微一笑,“常言道进去容易出来难,他大概是算准了朕会放他走吧。” 就不知道为什么纪子伶会这么有自信。 或许那也不是自信,只是知道他不会拦而已,放他走本来就比留住人更有用。 “皇上?” 这句话说得有些蹊跷,林卿官不由得开口唤了一声。 “谁知道呢。” 楚以华敲着桌子淡淡道:“四哥能早一点活着回来就好了……” 章十五·神采(上) “打扰了。” 外头又来了一人,朝众人一躬身,对着宋品道:“宋爷,夏公子刚进城了。” 宋品点点头,随即笑着问纪子伶:“二爷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决定要不要去关外呢?” 流弓朝那人点点头,那人才又朝众人一鞠躬,离开了。 “何不看夏晴怎么说。” 纪子伶神色如常,又夹了一口菜说:“大哥又不是一定要我去。” “怎么你们要谈公事?要我先走吗?” 叶笑一听便开口问。 “你想省麻烦不用急,不会太麻烦你的。” 纪子伶微微一笑开口:“夏晴那人你见过几次,是一个皮肤有点黑的家伙,长得非常无赖。” “真稀奇二爷你要介绍朋友给我。” 叶笑知道这话就是不用急着走的意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纪子伶不着痕迹看了宋品一眼,才说:“夏族的刀名闻天下,夏晴又是夏族极为要好的朋友,我想你一定有兴趣。”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敲打不少次都进不去,让他给你介绍,夏族人通常都很欢迎朋友的朋友。” 叶笑一听就笑了,他有点明白纪二爷的意思了:“这份盛情,想必也要用点东西来换吧?” “换?” 纪子伶微微一楞,“我只是随口提,你以为我是在跟你谈生意吗?” 宋品吃着菜并不插话,只见叶笑面色一变,反问:“难道不是?” “你跟宋爷做了这么多年兄弟,有看过宋爷这么做生意的吗?” 纪子伶一楞之后先是笑着这么说,然后才淡淡道:“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夏族旁边还有个狼族,上次让来回几路人马都吃了大亏,叶家不是很想要那里的路吗?这是个机会,到此为止,我可没跟你谈什么生意,事成了是你的眼光好,你家老爷子也就不会为难你,事要不成,还有个夏晴在嘛,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是吧?” 你倒是很会说! 宋品依旧不插话,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真亏纪子伶把脑筋动到叶家去,他嘴里说的几条路被抢可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事儿,连他都能吃亏的事,把叶笑给抓进来确实是比较快的办法,毕竟有个叶笑,背后必定还有很多名贵,他家老爷子年纪大归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再说那是商路,是不可能挂叶家名字的,就跟吉利茶坊无论如何也不会挂上五王爷的名字道理是一样的,这如意算盘也真会打。 要不是夏晴正好来了,恐怕没有这么方法好用。 叶笑的表情看不出是否动容,纪子伶一笑又继续说:“我要跟你谈的生意是在这之后的事,不过反正宋品总是在这,既然不会让你找不到,那到时再说我想也是一样的,对吧?” “嗯……” 叶笑支着下巴,神态恢复到从容:“真危险呢,完全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总之不会害我吧,我可是倒霉到有点怕了。” 宋品这时才笑笑的插话:“他不会害你的,谁叫你是朋友,不过凡事都有危险,谁能保证一定没事,是吧。” 叶笑转过来,瞪了他一眼后才说:“你真的是我兄弟吗?吃里扒外的家伙。” 宋品聊胜于无的安慰了一句:“怕什么,我看二爷心里好像有计较了,等夏晴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苏安这时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俯身在纪子伶耳边说了几句话,纪子伶好像也是瞬间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宋品:“宋爷,我忘了问,成爷呢?” “成爷?” 宋品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么一号人物,没马上回答,眨眨眼反问:“你有事找他?” “不,没什么事,” 纪子伶也不介意宋爷这种态度,交代:“大哥交代过要去打个招呼,才问问罢了。” “这样的话,他不在京里,说是老家找他就走了。” 宋品说:“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也都不知道。” 叶笑耸耸肩:“现在是他身边那个何颖暂时接管,你找他也是一样。” “何颖是谁?” 这号人物纪子伶就不知道了,他转过去正常的问起正常的话,不再说些开玩笑的话。 叶笑也看出纪子伶是真的在问,解释:“上回成蓝天带回来的一个男人,武功全废,很有头脑手腕,据说他会读书写字还会弹琴作画,成蓝天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信他,至于背景,不详。” “不详?” 纪子伶一听就皱起眉头,成蓝天会带个身分不明的人在身边? 叶笑想了想,换了一个说法,“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如果别人要查你们兄弟的背景,那查到最后也是不详啊。” “你很喜欢拿我跟我哥来作例子?” “别这样嘛。” 他语气一顿,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笑笑的补充:“听说何颖此人长得很是漂亮,所以有一阵子谣言说他是成蓝天带回来『夫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不过我跟他见过几次面,长得很好看这一句话不假……不过,他对人非常敏锐,你跟他说话一定要小心一点,那个人很会推测别人手上的底牌,如果你想要更详细的资料,我让人准备一份给你?” 叶笑前面所说的“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在纪子伶看来其实没有多大的参考价值,毕竟他也会唱歌跳舞,比较奇怪的是后面的这一番话,不过无论如何,对方倒是提醒了他一点,成蓝天成爷很信他,而此人确实有些出众的地方能让成蓝天另眼相待。 纪子伶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下忽然说:“成爷不是有在做宫里的生意吗? “每年都有。” 叶笑挑眉,随即不等纪子伶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宋品和纪子伶二人说:“我明白了,当初宋爷跟我要,我懒得做,现在换成你跟我要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宫里有关系的人我会想办法把资料弄来的,这样可以了吧!算我拜托你,别去找我家老爷子告状了。” 纪子伶一听,笑了:“谢谢,那就有劳了。” “你要去跟那何公子打声招呼吗?” 宋品忽然开口问,但是他的神色很语气都很平静,只是纪子伶觉得这一句话有点突兀,因为,他原本以为宋品应该会接叶笑的话头,说几句玩笑话的。 半晌,纪子伶摇了摇头,“还是不去了。” “要不这样如何?” 宋品看着他,提议:“夏公子那里叫叶笑代替你跟着去,你就……” 随着宋品的话语传入纪子伶耳中,在他身边的苏安和草生,甚至是叶笑都能看得出,纪子伶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神采。 那种神采从前叶笑从未看过,待他回过神,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了,不只叶笑没有抗议权,连对此还一无所知的夏晴也没有。 “喂喂,别擅自决定好不好……” 章十五·神采(中) 城北郊外,浩大的队伍望过去几乎看不到边,城门旁陆续停下几辆车驾,身穿正式的袍服,漂漂亮亮的跨上马,几个官员似模似样,虽然前一天准备了许多台词,其实心里根本没个底,姑且不论临时接到急诏赶来迎接,皇上本身的态度也很奇怪,既是重要人物,又不亲自来迎,就只指派几个人,可这阵仗一路延伸到八百里外,说是不重要嘛,那也不太可能。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意见,还是没有讨论出什么来,便只好硬着头皮等着。 早晨的风很凉,好不容易一堆人等了大半天,终于盼来远远的一个小点,看模样应该就是王爷了吧? 城外的情形纪子伶并没有多去注意,事实上那个坐着豪华车驾一路沿着官道回京的王爷究竟是不是本人,他也很怀疑,不过那不是最重要的,他带着苏安,将草生留在宋品安排的地方,随着情报,跟着另一组人马,准备去接人。 最新的消息传来,当今圣上楚以华的行踪,楚以华又从内宫失踪了,这件事本身并不能说明什么,然而四王爷分好几路悄然进京,京城却大张旗鼓地迎接,这就很有问题了,有些作戏的意味,不知道是想钓什么鱼。 纪子伶对京城当然不比这些在此搜集情报的人熟悉,但他也没有直接回临天的打算,倒是想看看四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归想,却不能急,他再度易容,不过不是易容成女子,而是一个瘦瘦的小伙子,他的脸容显得干净俐落,穿着也十分简陋,看起来没家没业,就是一个独身的男人。 苏安没有易容,他也不需要,此时苏安也换上了一身不显眼的衣服,小黄领着他们,穿过大街小巷,一边低声说:“大人,一会儿到了之后,会由刀子来带,下次也会换不同的人,小人不会再跟大人直接接触,至于王爷进京的人马,其中一路会走南门进来,小人已经安排好了。” 他的脚步不急,却走的挺快,注意到纪子伶听完之后有些沉思的表情,小黄微微慢下脚步恭敬地问:“大人可有什么疑惑?” 小黄的目光扫过纪子伶及苏安,苏安不为所动,纪子伶则眼眸一冷,但是表面上仍是温和淡定,不见一丝慌张:“后面那几个人,是你们的人吗?” 小黄似乎微微一愣,然而表情变都不变,若非这时的纪子伶留心观察,或许还不会发现,只一愣,小黄便笑着答道:“回大人,确实是小人手下的一些帮手,大人是……” 纪子伶却制止他说下去,侧头凝神了一会儿,回头说:“继续走,绕路,每隔一段路就留下一些人。” 小黄似乎有些疑惑,然这时的纪子伶举手投足间有着一种不容反抗的气势,竟是比宋爷还要犀利几分,小黄也算是阅人无数,聪明地不多问,脚步流利的转换方向。 苏安的目光没有停留,小黄的功夫没有纪子伶跟苏安好,纪子伶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后面还有不同的人跟着,而小黄却是以为走了一段路后纪子伶才发现,因此才微微一愣,而纪子伶之所以那么问,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 虽然隐藏的很好,但是刚刚脚步一慢下来的瞬间,他确实感觉到了。 那若有似无的杀气。 纪子伶对京城不算熟悉,不过他对宋品的为人还是很相信的,脚步不停,纪子伶开口问:“你们可有在追捕什么人?” 小黄笑着回话:“大人,想花钱透过茶坊买凶的人很多,不过真正被接下的没几桩,大人想问的是什么样的人物?” “后面有一个人……或者两个,应该不是你们的人。” 纪子伶想了一会儿,苏安忽然低声开口:“此人应该对杀人有点心得,而且擅长跟踪,脚步非常轻。” 纪子伶看过去,笑着说:“果然,这方面还是你行。” “公子客气了。” 苏安恭敬地说。 苏安不像草生是哑的,但是他也不太喜欢说话,除了与纪子伶对答,对其他人,苏安几乎只有点头或摇头,这会儿出声补充,小黄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会儿后回答:“如果是杀人,也有不少杀手,但有更明显的特征会更好过滤。” 纪子伶看了苏安一眼,微微一笑:“不知道这个人是对着我来的,嗯……” 他语气略一停顿,低声说:“小黄,走回原来的路,不用甩掉他,让他觉得我们安心了,跟我们分开后,不要马上行动,也有可能是我弄错了。” 苏安看见,纪子伶的脸上露出了一种他曾见过,却是久违的眼神,带着一点兴味,等待般的神情,又习惯性地摆出温和的神态,不参杂一点杀气……这样的纪子伶,他很久没见到了。 纪子伶嘴里说着可能弄错,苏安却觉得纪子伶另有打算。 在纪言星面前,纪子伶表现出的是乖巧、老实且听话,在楚以华面前,纪子伶则有些局促,神秘而随性,然而此刻,他身无杀气却有着淡淡的杀意,温和,却是深不见底的冷冽。 小黄恭敬地回道:“大人放心,小人知道了。” 他们一路走到了一个小巷口,小黄人影一转出路道,人便不见了,而那个接替的、叫做刀子的人,身形与小黄无二,长的也同样平凡无奇,完全属于那种掉进人堆就找不到的类型,他的脚步不像小黄从容而迅速,但身形却十分敏捷,脚步也比较轻,打过招呼后便开始说明。 “大人,我们一路安排了三间客栈,五间屋子,委托人是四王爷,和随从一共二人,另外还有二人俱是女子,” 刀子顿了顿,说:“这二人没有真假难辨、替身的问题,四王爷似乎非常重视他们,他们也会从同一路过来。” 纪子伶也不多问,笑了笑说:“说不定是妻子?听说四王爷当年为了追妻,所以离开京城?” 其实纪子伶并不知道四王爷当年离城的经过,只是凭楚以华一句“感情问题”,再加上刀子说的话,故意这么说而已。 刀子一笑,说:“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大人好奇的话,小人立刻着手调查。” 原来如此。 纪子伶偏偏头,笑道:“这个不急,你先说说那四个人的背景。” “是,大人。” 说着他们坐上一辆马车,只一个转弯,忽地出现十几辆同款的车子,分别朝着不同方向而去。 远远的,一个人停下了脚步。 章十五·神采(下) 追丢了。 林卿仁站在街口,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发现了,此刻的他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再度失去踪影的目标,明明只差一步。 不要紧,总会见面的……不要紧。 他这么告诉自己,掉头隐入人群中。 林卿仁是谁,恐怕就算是纪子伶前一晚才看过林卿官的调查资料,也不见得会多详细的记住这么一个人,不过问他的话,他确实可以回答出来,林卿仁此人便是林卿官的胞弟。 只是这时候,这件小小的事情,纪子伶虽然察觉,但没有放在优先顺位,对他来说,或者就算是对宋品来说,“回京的四王爷”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这透漏的不仅仅是改朝换代,还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而当今圣上与纪子伶的那点暧昧不明的关系放在这时候就显得非常重要,这一连串的事情有太多疑点。 纪子伶自己其实也心知肚明,宋品不可能不拿来利用,毕竟他就是做这行的,帮你的同时,我也顺便拿点好处,你不会怪我吧,宋品当时直接询问纪子伶对于当今圣上的看法时,纪子伶便隐隐察觉。 事实证明,纪子伶确实不会怪他,宋品会暗示的这么明白,这也是一种态度。 从慕容家的消息看来,不断有人透过买凶的方式追杀四王爷,而四王爷这边又是雇了人马分好几路回京,这件事已经证实里面确实有楚以华的影子,而他摆了八百里的仪仗迎接“四王爷”,不排除是想引出其他人,换句话说,很有可能,当初在纪府要杀害楚以华的黑衣人马,很可能和追杀四王爷的人马一样。 一样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或是同一个阵营的委托,而受委托的人知道纪府的名号,当时有所忌讳才没有成功。 纪子伶记得,当时因为楚以华跟林卿官在场,情急之下,即使他想叫朱流留下活口,也没办法,仍旧一剑穿喉,院里的杀手一个都没留下,没有留给楚以华任何找寻线索的机会,却因为尸体都在,反而给了纪府机会。 这大概也是楚以华始料未及的吧,对他来说,当场看见纪府派人清理院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只看见一些逆贼被像清理垃圾那样清走,也只看见纪子伶对他表现出了一些怀疑,却没有意识到其中代表了什么,当地官府是不敢管的,就算查下去,恐怕也是“当天什么都没发生”这样的证词而已。 楚以华眼力跟脑筋再怎么好,要比历练是远远比不上纪子伶,对于地方上的种种不成文规矩,他恐怕还不如一些当地百姓清楚。 “公子。” 纪子伶回过神,苏安掩起布,转过来低声说:“刀子问说,前面不远是成爷的商铺,是否绕绕去打个招呼。” “现在只有何公子在吧?” “是的。” 苏安说:“成爷一旦不在,何公子说的话就等于成爷说的话了。” 纪子伶一笑,“既然这样,我们得给何公子这个面子。” 这句话似乎另有涵义? 苏安抬眼看着纪子伶,只见纪子伶考虑了一下,说:“我们现在不去,派人送点东西表示心意,王爷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去见他。” 苏安仔细地询问:“公子,让人就这么说吗?” “他是成爷的心腹吧?” 纪子伶淡淡地说:“那就这样说,不需要客气。” “那么,该送什么呢?” 平时纪子伶一开口,会明确地指出该送什么,刚刚却是说“送点东西”,苏安也不猜测,低声这么问。 纪子伶微微一笑:“彤仙穿的那套舞衣,连同发饰、舞鞋、手饰及妆品,找个盒子装好给他送去吧,我对他这个人很好奇。” “公子的意思是?” 纪子伶想了想,偏头看向盖着薄布,有点模糊却还是能辨认的大街小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忽然笑了出来,面容依旧带着习惯性的温和,眼底却泛着几丝笑意,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找个素点的盒子,画上吉利茶坊的标志,再着人送到何公子手上。” “是,公子。” 这回苏安点点头,恭敬地应了声,转身掀开布帘往外探身。 纪子伶一发话不去,刀子便驾车走另一条事先准备好的路线,其实纪子伶私心很想好好查查林卿官,但他从来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自然知道宋品是因为他,才特意做了这种安排。 ****** 何家客栈今天忽然来了个新伙计,那汉子叫做何军,说是店家的远房亲戚,要来投靠一阵子,类似的闲言杂语每天都有,起初两三天熟客纷纷还好奇的问东问西,再过几天就习惯了,这个新伙计在市井间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 “这位客倌可是想打尖?” 门口的店小二熟门熟路地招呼着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一见到生面孔,那招呼跟介绍就格外详细,那何军也混在一堆店小二里面,殷勤地为客人带路入座,这时迎面又走进来一个男人,那男人面容十分干净,理得没有半点胡渣,容颜算得上是清俊,眉梢沉稳,不带半点轻浮之气,何军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堆满笑容地走了上去:“客官是生面孔啊,要不要来个乾拌面条?那可是这里的招牌菜呀。” 何军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示意他停话,而后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好菜,都端上来吧,再上点酒。” “好哦,客官您稍等。” 何军一转身,又招呼了几个客人入座,报了菜名,才一闪身进去找掌柜。 “怎么了?” 这个掌柜也是最近从别处调过来的,长相年轻斯文,说话不带一点傲气,何军扫了一眼还在跟掌柜商谈事情的一个厨子,笑笑说:“就是客人有点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厨子一听,识相了,这个何军是店老板亲戚,和这掌柜也是亲戚,攀亲又带故的,做事也没什么差池,就是手脚还生疏些,为人倒也礼貌,一听这后辈有事要请教,正要说话,掌柜点点头:“不急,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我正在忙。” 说话摆摆手,话里有点谴责的意味,这话倒是不偏袒谁,厨子心生敬畏,就看这何军一脸抱歉,连连道歉才又退了出去。 等他退了出去,掌柜才摇摇头说:“这小子初来乍到,莽撞了都不知道。” 厨子笑笑说:“没有没有,苏掌柜言重了。” 不过何军想说的话早已经说了,当然不用继续留着。 苏掌柜,或说苏安,眼神透出一点思索,面上还是流利地和厨子说着话。 那个眉目清俊进店用餐,特别被注意的客人,叫做林卿官。 林卿官,他来这里做什么?不会真是放假吧? 章十六·窥探 (上) 楚以华从内宫失踪,纪子伶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特别重视,但是纪子伶不特别提起,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这种习惯跟纪言星很像,苏安可不敢不重视,除了这一点,林卿官此人身上或许也会有些线索,若是林卿官这次又伴驾“溜”出宫…… 过没多久菜上来了,林卿官还浑然不觉自己被暗暗盯上了,只当是店小二职业病,才一直注意着,只是吃饭夹菜,又过了一会儿,门口进来一人,何军一直都仔细小心地注意着店门口,发现这人一进来目光先是扫过店里,然后脚步直逼着林卿官的座位,一点迟疑也没有。 “二弟,久等了。” 何军可不像苏安那样伴在纪子伶身边,但他见过很多人,敏锐地发觉这人跟其他进来吃饭住店的客人不一样,即便现在这个人站在苏安面前,苏安可能也得花几分钟,才能从这人对林卿官的态度中推测出,他就是林卿官的胞弟,林卿仁。 而何军并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他只知道这人也要盯紧了。 林卿官露出笑:“阿仁,坐,点了菜吗?” 林卿仁嘿嘿一笑,招过一个小二点了些酒菜,然后才转过来说:“不是说临天和京城这里一般无二吗?怎么大哥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虽然是关心的话,不过林卿仁的语气一点也不稳重,反而像是在开玩笑般,林卿官当然不好提说皇上又跑了,他正愁呢,只笑了笑说:“没事,就想着一会儿回去顺路去瑶香阁那挑个东西,下回休假去临天时带给紫英。” 紫英“死亡”的事情,林卿官有写过信给他弟弟,所以林卿仁是知道的,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楚以华知道他有定期写信联络的习惯,严格嘱咐他保密,因此林卿仁的消息仅止于封紫英刺杀未遂,而皇上回京,并不知道当时他们在临天其他事,而楚以华和纪子伶之间那种暧昧的关系,林卿官自然也不好提。 林卿仁微微一楞,根本不晓得林卿官对他毫无戒心,林卿官顺口说出话后立即省起这件事必须保密,是以不再说下去,而林卿仁只以为大哥是在强颜欢笑,浑然不觉,这时只要他再多问一句,就会知道封紫英其实没死,但他没有问。 林卿官一直都随是在楚以华左右,隐藏情绪是十分好的,犹豫并不明显,只一下子就恢复了神色,虽知自己弟弟误会了,他也没有多解释,将错就错。 林卿仁在观察力上差了林卿官一大截,眼见对方说的轻松随意,好似完全不在乎般,有些懊悔自己根本选错了话问,马上开口道歉:“大哥,我知道封姑娘的事你很难过,不过人已经死了,大哥千万不要做傻事。” 一个小二手脚俐落地端了几道小菜及一壶酒:“客倌,您点的酒菜来啦!” 说罢放下东西,一转身又去招呼其他客人。 林卿官没有解释,只是露出苦笑,他虽情感丰富,但却仍旧没有多解释,口气微微停顿了下,“不说那个了,你不是回老家做生意吗?怎么还留在这儿?” 林卿仁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拿起酒杯一口饮尽了,目光微微一闪,有些遗憾地压低说:“大哥,我今天差一点就抓到杀死封姑娘的凶手了!” 他的语气不只带着遗憾,好像还有些兴奋,林卿官微微一愣,“凶手?” 人还活着,哪来的凶手? 难道是那个下毒的人? 还是…… 阿仁追的人是谁? 林卿官脸色一变,许多似是而非的想法瞬间略过他的脑海,但他只是看着林卿仁问:“阿仁,你老实跟大哥说,这事是谁告诉你的?” 这种话也敢在这么多人的地方说! 林卿仁终究不是在朝的人,不像林卿官如此谨言慎行,他的行事风格充满了江湖匪气,丝毫不觉得在客栈说话有什么不方便的,面对林卿官突来的质问,他下意识说道:“大哥,你放心,我知道你在宫里当差,自是不会连累到你……” 话未说完,林卿官便打断了他,语气变得十分严厉:“阿仁,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说的凶手又是谁?” 他的目光是少见的锐利和郑重,林卿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这个我不能说。” 林卿官更是生气,眼里锐利的彷佛要射出一道火焰,但他的表情却很快平静下来,他盯着林卿仁,一字字地低声说:“阿仁,紫英没死,她活着。” 接着他就看见林卿仁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林卿官叹了口气,终于说:“这件事皇上严格嘱咐保密,却还是让你知道了,也罢,我会去向皇上请罪。” “大哥……” 林卿仁知道宫里规矩多,他也不晓得不该说的事情说了是什么惩罚,那可是皇上亲手吩咐要保密的,他根本搞不清楚这样是该打50大板还是该砍头,或是到宫门口扫厕所,只是看林卿官一脸郑重,听起来好像很严重,“那个,其实就是……” “没关系,不能说就算了,大哥也不逼你,大哥只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而已。” 林卿官一脸遗憾,又看了看天色道:“我晓得你无论如何不会害我,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这桌我请客。” 林卿官为人当然是很正直的,不过能在皇上身边伴驾那么久,当然也有不那么正直的一面,这一点纪言星跟纪子伶可都看得很透彻,反倒是林卿仁,看着自家大哥一脸要回去请罪的表情,还不晓得林卿官是在忽悠他,追着对方毫不犹豫付了帐就要往外走的身影,口中大叫:“大哥!等等我啊!” 林卿官依言停下脚步,转过身很自然地问:“怎么了?阿仁,还有事吗?” 林卿仁这才一一将事情原委托出,末了林卿官又仔细嘱咐了些话,才告辞离去。 林卿官看着自己弟弟的背影,他并不喜欢利用林卿仁对他同样也毫无防备的亲情,但他也不容许有人利用这一点来利用他身边的人,林卿官表情如旧,眼里慢慢地浮现出几许若有所思。 有什么事情在悄悄进行,是他跟皇上都不知道的。 纪府 他心里浮现出这二字。 凶手怎么会是纪府的人呢? 事情愈来愈奇怪了,紫英被下毒、四王爷回京、皇上跟四王爷都有刺客来袭,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林卿官在路上停顿了一下,想到太后发现皇上又不见了的表情,他也颇为无奈,他深谙楚以华的习惯,特地把他留下来应付太后,大概就是要让太后打发他出宫找楚以华的,毕竟楚以华每回偷跑都把他带在身边。 但是,皇上啊,您这次连个纸条都没有留,是要让我去哪里找您啊!难不成要让我去找纪二爷吗! 腹诽了一句,林卿官抬步往楚以华平时出门最喜欢去的酒楼,打算去碰碰运气。 章十六·窥探(中) ——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里头的人却还是端坐着,一位妇人一位少女,也不掀开帘布,只听得外稀稀疏疏的声响,女孩半明半暗的脸庞有些坐不住了,被妇人一扯手臂,才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车外传出了一个年轻而沉稳的声响。 “夫人,小姐,可以下车了。” 那声音还带着一点客气的笑意,随后对方伸手掀开帘子,“夫人,小姐,请。” 这位夫人并不认得纪子伶以及他身后的几个人,只是一路行来,没有间断地更换地点,车轿,上次有人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她几乎要忘了。 纪子伶声音沉稳,脸色却十分苍白,面上那清淡而客气的笑意,让她想起她刚进宅邸时,管家就是这么对她笑的。 恍惚了一下,纪子伶适时伸手去扶:“夫人走慢些,到了这里,就不需要再赶路了,小姐也可以好好休息。” 听到纪子伶的话,那女孩显然很开心,“真的吗?那我可以洗澡吗?” 这位夫人回过神,轻斥了一句:“玫儿!” 玫儿缩缩肩膀,倒也不回嘴。 纪子伶微微一笑,“小人都安排好了,两位的行囊也都移进去了,今晚就请夫人跟小姐好好休息,晚饭一会儿就送上,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小的来。” 这二人就是四王爷的家眷,宋品手下的人给他们安排的是一间外表十分不起眼的屋子,里边已经打扫得非常干净,纪子伶打开门,两个小ㄚ头正好放好洗澡水,一见到人,便露出了甜甜的笑,一边行礼:“夫人,小姐,奴婢小环和小杏,热水已经备下了,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然后对着纪子伶恭敬地说:“大人,两间房间都整理好了,一会儿就送上饭菜。” 纪子伶点点头,客气地说:“夫人的房间是这间,小姐的是在隔壁,若是二位有什么不放心的,小人叫ㄚ头们再添一床被褥也不麻烦。” 玫儿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盯着小ㄚ头准备的沐浴用品,上好的浴皂,飘散着淡淡香气的发油,干净柔软的衣裳…… 小姑娘向来爱洁,几个月的奔波,多久没有好好洗过澡了,她盯着娘亲的脸,完全没有反对或同意的意思,只有一脸“我想要赶快洗澡”的表情。 最后夫人浅浅一笑,方才一进门就知道这房里的摆设必定费了不少心思,原本确实还有些担心,这时看见女儿的表情,她便说:“不用了,这样很好,饭菜先送吧,玫儿一定饿得很了,可以的话,请多准备些热水。” “对对,先送饭菜,这样才可以好好泡一泡!” 纪子伶不慌不忙的说:“夫人及小姐不用担心,这里不会有人窥探,但是不管二位有什么需要,都不要轻易走出房间。” 夫人看起来欲言又止,而纪子伶看起来像是说完了,“那小人先下去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ㄚ头就好。” “等等。” 夫人终于按耐不住的开口:“不知相公……相公情况如何?” 纪子伶客气的神色不变,偏了偏头笑道:“王爷没事,顺利的话,明天也就到了吧,夫人不必担心。” 纪子伶的话对这两个女流之辈来说,起到了一定安慰的效果,纪子伶也不多说,很快退了出来。 一旁,草生端了杯茶递给他,同时开口说了几句话,当然他的喉咙无法发声,但是纪子伶读的懂唇语。 “是吗?还真是钓到了一尾意外的鱼啊。” 纪子伶苍白的面容不见丝毫涟漪,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惊讶的成分,好像这是很平常的事情:“虽然跟原来计划的不太一样,但没关系,不影响收集消息。” “二爷?” 一旁,另一个小五这边的人开口询问,这人并非纪府培养出身,不懂唇语。 思索了一下,原来那时跟在他身后的人是林卿仁,换句话说,他们兄弟目的不一样,至于林卿仁嘛…… “唐鸿,你告诉小五,叫他给我盯紧林卿仁,但不要动他。” 纪子伶语气一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如果那些人是林卿仁杀的……为什么? “二爷还有吩咐?” 唐鸿看着纪子伶忽然间神色不定,不是很确定的开口询问。 纪子伶隐约想到什么可能,虽然很荒唐,喝了口茶,他缓缓说:“嗯,调查林卿官跟林卿仁,和紫英……是不是有发生过什么,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这个吩咐有点奇怪,不过唐鸿在小五身边久了,倒也不追问,点点头很认真的记下。 纪子伶只希望他的猜测不要是真的。 事情正在水落石出,里面那对母女,光从刚刚的互动,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也仅止如此,那并不能说明他们知不知道什么事,纪子伶并不完全相信她们的反应,毕竟,反应是只需要训练就能够做出来的,不过身分属实,应该是错不了的。 纪子伶坐在椅子上正思考间,忽然闪过一道人影,“二爷。” ……二爷? 定睛一看,原来是苏安。 一般探子不可能直接跑来见他,但苏安是他身边的人,这点方便还是有的。 情知苏安直接来见他一定是有事,纪子伶眼里闪过一缕惊讶,温和地开口:“苏安,怎么了?” 苏安走上前,轻声说:“二爷,有个人想见你。” “见我?谁?” “孙公子想见你。” 纪子伶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孙公子”是谁,“是偏静……他怎么会跟你遇上的?” 苏安恢复原来的表情,露出一丝笑意,细细解释:“小的今天听见关于林公子与他胞弟的事情,料想皇上不在宫里,林公子必定是出来找人的,小的便想着让人跟着他,不过……” 纪子伶看着苏安,想着这其中大概还有什么曲折,问:“他认得宋爷手下的人?” “当然不认得,” 苏安歛起方才那一点点的笑意,语气有些无奈:“只不过,我没有多加易容,回宋爷那儿的路上让孙公子给遇到了,他一看见我,便认定二爷必定还在这儿,央求我来牵个线。” 央求?那个人也懂得央求吗? 纪子伶好看的脸庞先是露出一许诧异,转而变成一副思考的表情,眼角眉梢看不到一丝怒气,淡淡开口问:“现在人在哪儿?” “在吉利茶坊。” 章十六·窥探(下) 在茶坊……听见“吉利茶坊”四字,纪子伶一秒抬头,挑了挑眉,问道:“你是怎么让他们遇到的?不要跟我说是不小心的,平时可不会有这种『意外』。” 纪子伶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体弱多病,其实不是,但是他这副神色,清淡的口吻配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挺适合吓人的。 苏安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犹豫一会儿回答:“小的在路上看见林公子追着孙公子跑,没看清楚他们说什么,本来要让人跟着他们再来向二爷报告,哪知道……” 他停顿一下,说:“我混在一群人里跟着他们两个,被孙公子看见了。” 其实是来不及配人去跟着才自己去跟,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纪子伶倒也不怪罪,“偏静自幼强记,他认得草生,自然也就认得你的脸,下次小心些就是。” 说着他站了起来,“唐鸿,草生,这里暂时交给你们,苏安你跟着我,我去一趟茶坊。” “是的,二爷。” 唐鸿恭敬的说道:“小的立即备车。” 草生也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苏安的手,苏安见状,笑了笑说:“不要担心,我会跟着二爷,不会有事的。” 纪子伶又喝了口茶,顺手放到一边,温和地说:“草生,帮我把外衣拿给我好吗,入夜了,我觉得有点冷。” 草生点点头,脸上那一点点的担忧很好的隐藏了起来,转身俐落的去了。 ****** 玛其的吉利茶坊是一座楼,什么都不卖,就只卖茶,一天12个时辰都开着,又因为地处京城玛其,外地客人也不少,今天夜里却来了个面生的脸孔,带着浅浅的笑意,周身散发出温和的气质,一身灰衣打扮,身边带着个面貌秀美却不显眼的少年,虽然看着一点也不特别,但也不像是来喝茶的,招呼的柳小绿一眼看见,露出职业性的笑容招呼:“这位客人是头一回来的吧!有没有特别想喝的茶呢?” “姑娘,我要上三楼一趟,麻烦带个路吧。” 常来的客人都知道,这儿的茶坊主人对谁都很客气,但是交情再好,也从没有人能坐上三楼属于主人的私人雅间,柳小绿一听,没好气说:“这位客人,我们茶坊三楼是老板的私人地方,不开放的。” 纪子伶神情仍旧温和,一旁苏安微微抬眼,很快低下头去,纪子伶眼底露出一缕幽微的光,令人冰寒刺骨,口气却愈发轻柔地说道:“你是新来的吗?既然不认得我,那就把方绍言叫出来。” 方绍言便是管京城这座茶坊的人,一般人都是“方老板”的称呼,鲜少有人直呼名讳,柳小绿只觉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寒,见着对方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认定对方又是个来找麻烦的,正想开口赶人,后头便出现了一个阻止的声响:“绿儿,不得无礼!” 柳小绿一惊,低声怯怯道:“叶管事……” 她口中的“叶管事”跟在一名面貌看上去三十初头,比实际年纪还要年轻许多的男人后面,态度沉静,步伐却不慢,只一下子,二人便走来迎接纪子伶。 男人唇角勾出一抹笑,看了柳小绿一眼,示意她先退下,然后对着纪子伶露出了抱歉的笑容,语气恭谨地说:“绿儿是新一批招进来的新人,因此不认得二爷,我在这儿给二爷赔罪了。”声音清淡中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他就是管这茶坊的主人——方绍言。 一见方绍言的人,纪子伶眼中的凛利温和下来,笑着说:“方爷多礼了,听说我的一位朋友在这儿等我,所以我来看看罢了。” 方绍言看了纪子伶身边的苏安一眼,也笑道:“是了,想必是几个时辰前来的贵人,身边跟着一个护卫,现在在二楼等着呢,二爷是要去三楼吗?” “嗯,有些事情要处理,你知道的,没事我也不会特地来。” 纪子伶说:“恐怕要在你这儿打扰一夜了。” “当然没有问题,我马上让人在三楼收拾两间房,” 方绍言点点头,转身吩咐:“阿云,你去,跟乐儿一起把我书房和客房收拾一下,另外准备一壶茶,端上去雅间。” “是,很快就好。” 叶云朝着纪子伶及苏安微笑地欠了欠身,几个人是早就认识,纪子伶便也对他点点头:“麻烦你了。” “二爷说这话就见怪了,” 方绍言让叶云去张罗,笑着对纪子伶二人说:“一点都不麻烦,你常常来走走看看,坊里的人认得你了,下次便也不敢拦了。” 纪子伶四处看了看,随口说:“这儿被你管得很好啊,听小五说,凡事只要到你手里,从来没有任何问题呢。” “那是五爷看得起我,我在这儿还有宋爷及叶公子照看着,自然凡事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方绍言转身笑着,语气一转岔开话题:“说到这个,自从这儿开张后,大人只来过两次吧,比起那时候,现在可改变不少了,不如我来带路,二爷能否赏脸参观片刻?” 纪子伶来的目的是找楚以华,但既然人已经在茶坊,他反而不急了,微微一笑,接口:“那有什么问题,我也正想四处走走。” 方绍言的本事和厉害,茶坊的人是知道的,尤其叶云和白乐乐是方绍言的左右手,原本就识得纪子伶的人不敢造次,不识得纪子伶的人却是惊呆了,平日除了叶云上楼打扫,从未有其他人能上三楼,更别说是由方绍言亲自领着参观,一时间所有茶坊里的人,都不敢对纪子伶二人轻忽怠慢,几个资深的姑娘下人,连忙按着叶云吩咐手脚俐落的忙活去了。 楚以华正如方绍言所言,被安排在二楼的雅座,忽然听得露下似乎有一阵骚动,片刻便平息了,正想打发林卿官去看一看时,一个身影伴随着一道清丽的女声出现在雅座的帘子外头。 那女子低垂着头,步履款款,歛眸清声道:“孙公子久等了,请随小女子移步到三楼雅座,另一位公子片刻就到。” 楚以华神色一动,侧头注视着在帘外说话的女子,神情彷佛微风滑过他的脸庞,吹走了些许那等着的严肃和冷寂,他缓缓起身,唇角不经意地勾起了一抹笑意。 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天以来从未有过的,几缕潜藏的笑意。 “那就走吧。” 章十七·情·(上) 林卿官静静站在楚以华身后一步半的距离,不多时,一人打了帘子进到雅间,只微微欠身,送上两盏刚泡好的茶,一盏放在楚以华面前,一盏放对面,楚以华正闭目养神,此时眼睫毛震了震,目光倏地定在这送茶的人身上,犀利地彷佛有千支箭羽要将他射穿,但只一瞬,这人竟对楚以华长年处于高位的气场浑然不觉,面上连一丝惊慌也未显露,只含着一抹笑意谦虚又带些抱歉地说:“小的奉命送茶,打扰公子了。” 楚以华眼底闪过一丝赞许,正待开口,却听得脚步声走近,此人微微欠身,似乎晓得是谁,早对方一步打了帘子,映入楚以华眼里的,便是一只漂亮白皙结实的胳膊,伴随着一声疑惑,似乎是对打帘扑空感到不可思议。 “咦?” 这男人恭敬客气的说:“大人,请。” 纪子伶还未真走进去,便看进了一双隐忍而带着笑意的眼眸,那样熟悉的面貌神态,令他马上错开了眼神,接着便瞧见叶云对着他轻轻皱眉,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夜晚很冷,纪子伶身上的披风此时早已解下,但楚以华仍旧从对方面容上看出几许寒意,纪子伶惯性温和的目光很快地扫过楚以华跟林卿官,显然有看见矮桌上刚泡好的茶盏,他看着那名送茶的男子,语气竟似有些叹息:“这也真是太麻烦你了,叶管事,我不过偶尔来一次,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这名被称作叶管事的男人收起了脸上方才那抹含笑,肃容而不卑不亢的说:“主子交代的事,小的不敢怠慢。”他的话说的一板一眼,面对纪子伶,背对着楚以华,纪子伶分明看见他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这让纪子伶有些无奈,摆摆手说:“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那小的先失陪了。” 叶云又是一礼,方退了出去,纪子伶回头对苏安低语了一句,苏安便也依样退了出去。 至此,纪子伶才重新把目光放回楚以华身上,楚以华深沉的目光微微一闪,抬手招过林卿官,语气轻松随意:“小林,你也去外头守着吧。” 其实外面根本不需要人手,因为三楼本来有不会有寻常客人上来,而且这儿是吉利茶坊,他们所在的这个雅间,其实就是方绍言平日休憩办公之所,布置也相对精雅,纪子伶晓得送茶是一般新来的丫头小厮在做的事,但他晓得楚以华那样说只是藉口,他也无意说明,只是侧头打量了林卿官一眼,此时林卿官已经依令走了出去,因次并未看见他眼中那抹意味难明的光。 转过头纪子伶眼里又恢复了神态,惯常和气的低声笑道:“宫里的蟠龙雕花大椅不坐,跑到这儿来坐便宜货干嘛?” 楚以华皱了皱眉,忽然间看不惯对方习惯性防卫起来的温文神态,他的眉眼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怒意,凝在皱起的眉心,语气没有发怒,平和的沉了沉:“子伶。” 纪子伶一滞,那和气的神态被他这一声呼唤打碎,面上似有千言万语,双脚也像是被锁住一般动弹不得,他凝望楚以华片刻,似乎明白楚以华那神情的意味,那清脆而好听的男中音片刻后才缓了下来,带点无奈说道:“偏静,你让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他说着,缓步走到楚以华对面坐下,楚以华却忽地伸手扯住了他:“子伶。” 楚以华的力道不重不轻,他顺势站了起来,将人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圈住了纪子伶的腰,隔了一会儿才低声再度唤道:“子伶……”他的语气微微迟疑:“你……” 纪子伶温顺地让他拉去,俯在他肩上,说话间低沉地夹带了细微不易察觉的决绝:“我来了,所以别问,好吗?” 他虽是在问,却根本没有真的在询问的意思,不如说他声音里那轻微地、在楚以华耳边好听一如当日分别时的嗓音,如丝弦一般狠狠拨动了他心中唯一一处柔软的地方,楚以华情不自禁地揽着人坐了下来,纪子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依旧坐在他怀里,好似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楚以华微微一笑,神色沉静如水,一手放在他腰间,笑着轻声说:“你不让我问,但你却是有许多问题想问我,对不对?” 这种暧昧的姿势,楚以华只要愿意,想做什么都可以,纪子伶却像是不知道一般,披风解下后,头的衣服穿得很薄,入夜的低温,让楚以华感觉他似乎环着一只初夏时刚凿出来用于降温的凉爽冰块。 纪子伶低垂着眉眼,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嘴里却说道:“应该吧,我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 楚以华眼底带出微微明亮的笑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可是纪府二爷,原来也会有不确定的时候?” 纪子伶闭眼片刻,又睁开眼廉,这次,他的语气浓浓的带着疲惫:“所以,我真的很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不等楚以华接话,他又说:“我很想相信你,可你跟我哥其实都是同一种人,所以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你,可我又想赌一赌,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哦?原来我跟纪爷是同一种人?”楚以华饶富兴致的追问。 纪子伶看着他,双手环住他脖颈,微微移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目光露出女子一般的媚态,嗓音又是那日扮演“彤仙”的清甜女声,娇娇俏俏的语气:“皇上难道不晓得,同类对同类的味道会特别敏感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若不能利用,又不能为自己所用,那还不如除掉省事的多,是吧。” 他扮的女声清甜温软,淡淡的自然带有一股清香,可细细思量他话里的意味,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楚以华怔了几秒,不仅不恼,方才眉心那缕怒意飘散,望着纪子伶的目光凝起了淡淡的温柔:“是啊,你说得很对,不过比起龙椅,我更喜欢有美人相伴。” 他的嗓音沉沉的,说这话时,却意外地温软,一手自他腰间,悄悄地往里探去。 章十七·情·(中 ) 室内温暖如春,没有被动过的茶盏热气升腾,白乐乐亲手点上的薰香,也一同飘散在空气中,缠绕在一起难分难解,茶是方绍言特意吩咐地,微苦而甘甜的人参茶,就像楚以华此刻温柔呢喃的低语。 纪子伶眉梢只是浮起一些轻薄的冷寂,那么不经意,他轻轻偎着楚以华,动作很亲腻,却是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对方的动作,肢体动作像是想取暖,然而他低眉间毫不掩饰的轻微的疲惫,只让他看起来更加冷凉畏寒。 楚以华目光一闪,怔神了片刻,他见过佳人无数,各种神姿体态,但那都是视觉上的美艳柔婉,为的就是他的宠爱,而今,怀里的人并无一点取悦他的意思,那似有若无的无奈语气,忽然间无法和他记忆中的小孩子连结起来,他伸出食指轻轻摩娑着纪子伶皱起的眉,只微一犹豫,便吻了上去。 他不着急,他知道,纪子伶既然来了,就必定会问,再说,外头守着的人必定比他着急的多。 可楚以华难得有这样的辰光,有一个旧识,一个旧友,一个不晓得算不算的上是情人的对象,能令他一时之间忘记那些繁琐的政事。 “偏静……” 感受到对方蜻蜓点水般在他眉梢上的轻吻,纪子伶微抬起眼,他感觉的到,也看的出来,楚以华在等他说话。 纪子伶又是看着他的面容,收起了疲惫的神色,又是温和的开口:“我只问你一次,紫英,是不是你一手计划的?” 楚以华眼瞳微微瞪大,面上有些惊怒不定,但很快又平静如水,他仔细地看着纪子伶,最后轻摇头哂然干脆道:“是。” “果真如此。” 纪子伶的语气听不出是气恼或是意料之中,他随即追问:“为的什么?” 楚以华轻轻抚着他的面颊,纪子伶也任由他去,这副光景,任由谁来看都会是一幅和谐美好的画面,楚以华神色带着俊雅的笑,指尖摩娑中有着说不出的坦白,“你不是知道吗?我就是在等四哥回来……或着说,我是在逼他回来,我本来打算着以微服做藉口,特地跑去临天,不过是因为紫英当初是由五王爷送进宫的,后面的事,既然你这么直白的问我,我想我也不用说得太详细,对吗?” 纪子伶默不作声,楚以华只是揽着他,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方才低声轻语说道:“但我没想到是你……我唯一的失策,就是你跟你兄长。” 纪子伶的神情似乎有所触动,楚以华揽着他的力道加重,仍旧低声轻语:“真的……我没有想过把你也算计进去,你说我卑鄙也好,无情也好……”话未说完,纪子伶突然打断他:“我知道。” 他的语气微微急促,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往事,靠在楚以华怀里,纪子伶缓缓道:“很多年了,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有我的无奈,难道你觉得,现在在你腿上,能够好端端在这儿让你轻薄的这个人,很单纯吗?” 楚以华看着他的神情,情不自禁地说出口:“子伶,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不管你到底想干嘛,也不管你是不是对我有情。” 纪子伶阖上眼帘,呼出一口气,苍白的面色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了,“只一件事,我想我该对你说清楚。” 楚以华在他说话间,低头去轻吻着他的耳畔,柔柔的,一路吻到颈子,纪子伶微微侧过头,微睁开眼,覆又闭上,他伸手搭上楚以华的肩,唇角扬起一点弧度,呼吸微微急促,语气一转声音中带起一丝好笑,又隐隐有着一抹被勾起的情欲:“喂,我很认真的在说正事呢……嗯……偏静……” 楚以华停下动作,手却一路从他下摆探进去,声音微哑:“我知道,不过……那种事……等一下再说吧!” 纪子伶又是重重吐出一口气,他若刻意挑逗,楚以华会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但他又没有做,纪子伶想不出来自己是哪一点让对方忽然来了兴致,其实那也不是很重要,只是楚以华那微哑的嗓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眷恋,就这一点,他很在意。 为什么。 为什么你能有这么深的眷恋…… 纪子伶轻轻“嗯”的一声,“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他原本只是坐着,懒懒得好像动也不动一下,这时忽然动了,他扬起了轻浅的笑意,一边解开楚以华的衣襟,咬着他耳垂,一边又是更贴近他,“偏静……” 楚以华神色一动,目光忽然冷了下来,却又在听见纪子伶那声柔软呢喃的呼唤时倒抽了一口气,“子伶,你对我,究竟是怎么想的?” “偏静?” 二人轻轻地厮磨着,纪子伶微感好笑:“你怎么了?像个姑娘一样。” 楚以华情欲涌上,一时之间也有些难以自持:“我是,但只对你……你是第一个。” “是吗?” 目光中泛起几许纪子伶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情感,但他微微一笑,又轻轻呻吟了一声,很久没有人这样握着他的阳具,那么热的触感,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倚在他肩上,眉头舒展开来:“除了我哥,没有一个人能这样碰我,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也就是你,你晓得吗……以前这样碰我的人,没有一个还活着。” 他没有正面回答楚以华的问题,然而楚以华却从他染上情欲却又带些冷凉冰寒的眼神中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楚以华心中微微酸楚,却又是那样喜悦。 原来竟然有个人,真的可以让他这么在意。 他一手上下弄着纪子伶的阳物,语气竟有些吃醋:“你说除了你哥……难道你们有过什么?”声调不自觉有了一点质问。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纪子伶似乎是享受般的嗯了几声,才张开眼睛笑着看他:“你在说什么啊,我那是生病时,我哥照顾我而已,他是我亲兄弟,你这昏君,想到那儿去啦。” 楚以华面色微窘,但却看见纪子玲原本冷寂冰凉的面色微微红润,眼底也蕴了些明亮温和的柔软,虽是疲惫的样子,可那不同于女子的轻瞋薄怒,看着他觉得很有趣的神态,忽然让他有了满心的怜惜。 章十七·情·(下) 就在楚以华与纪子伶“谈公事”的时候,门外的林卿官却是被叶云宫恭敬敬请到了三楼最东侧的一间小小的雅室,林卿官表情没变,可叶云从他微妙的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疑惑:为什么请离他,却留下苏安? 苏安自踏进了茶坊后,便一句话也没有开过口,因此在林卿官眼中,他还是草生,而,尽管叶云看出了他的疑惑,却是佯做不知,只客气的说了些似是而非的介绍,听着很系统,其实是屁话。 苏安的面容与草生一模一样,生得轻灵秀美,外表看起来年纪还很轻,露齿一笑,便像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此刻他微微靠在雅间外的墙上,训练过的耳力,使得他能清楚地听见里头的声响,但他表情十分平静,无论听见什么,也没有任何波动。 “……苏哥?” 苏安轻轻看过去,就看见叶云面上有着疑惑,他顿时露出笑:“我是,你没猜错呀,叶大哥。” 走过来打招呼的叶云无奈地说:“你大我两岁,叫我大哥,这不对吧?” 苏安微微地笑,微台下巴指了指雅间:“里面不会这么快的,若是叶大哥你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可以先去没关系,这里有我。” “不,正好相反。” 见苏安似乎不打算修改称谓,叶云便也随他去,他露出笑道:“主子让我来看着有没有需要的地方,叫阿乐那个懒鬼去代替我,所以我现在也没事做。” 说着,叶云轻轻皱起眉,低声问:“那位贵人就是二爷的情人吗?还真特别。” 苏安似乎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很有趣,但他收起了一点笑容说:“不仅特别,还特别麻烦,劝你还是别太打听。” 别太打听?他以为这里哪里啊? 是靠消息吃饭的地方呢! 苏安这句话简直是同笑话无异,叶云先是笑的不以为然,随即便是一楞,吉利茶坊经手过雇用服侍“彤仙”的姑娘,又是玛其这里消息的最大集散地,他是方绍言的左右手,这么点事情还是知道的,因此叶云一楞的时间极短,既然纪爷都不说什么,他作为旁人,自然也不好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密不透视的帘子,轻轻说:“连你都来了,我看不只特别麻烦吧?” 苏安是什么人?五王爷府的事务现由蓝捷朱流帮着管着,消息由临天的五爷管着,除此之外,训练一应事务及其他特勤全由苏安和草生掌着,将此人安排在纪子伶身边,虽然只是纪言星一句话的事儿,但也够恐怖了。 雅间里头的声响很轻,叶云本来还随口跟苏安聊着,这时却是一顿,苏安的表情没变,眼神却轻微地透出一股冰寒的杀意,他多年伴在纪言星身边,那抹寒光一闪即逝,若不是叶云时时注意着,用去所有注意力,或许根本不会发现,只见苏安若无其事地露出笑:“计划赶不上变化,是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两次胡闹,有什么关系呢,麻烦就麻烦吧。”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纪爷的意思是,只要二爷无事就好,当然你晓得纪爷这两字的意思,绝对不会误会。” 各地的吉利茶坊人手雇用挑选上或许不一定各个识得纪言星和纪子伶本人,可是每一个茶坊的负责人及左右手却绝对晓得,大半还是由苏安及蓝捷一手训练,纪言星这淡淡的“无事”二字,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叶云慎重的点点头,承诺:“我会如实转达给主子,一定尽力护得二爷周全。” 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无事”二字,包含的可不只是无恙,而叶云口中的“周全”,也是如此,叶云光是看苏安方才一闪即逝的杀意,就能猜到里头正在干什么,若非对方是二爷在意之人,他相信苏安不会站在这儿跟他聊天。 “二爷这两天在接应四王爷的人,” 苏安隔了片刻后转移话题说道:“宋爷那儿可能暂时要靠着你们多帮忙,我家二爷有时也挺任性的,把源宗他们扔在宋爷那儿这么多天还不闻不问呢!” “那个呀,” 叶云一听就笑了,“我看二爷是心里有数才不担心,就是到了塞外,还有夏哥在呢,上次不是听说二爷说动了叶公子的心思,让他正想着要怎么动那条连宋爷也吃亏的商路。” 苏安眨眨眼,似乎有些诧异,不过对这问题他也没多关注,只问:“贵人身边那位林卿官查的怎么样了?” “大哥,你不要老是和纪爷一个语气好不好,” 叶云耸耸肩,挑眉道:“刚刚踏进茶坊里才说要查的事儿,再快也不可能现在就有消息的。” 他这么说着,忽然惊觉不对:“不对,你在着急,苏哥,是……怎么了吗?”还看了雅间一眼。 “不是我急,” 苏安迟疑一下还是开口:“但确实挺急的。” 苏安平时很少言,叶云知道他会说这么多话,多半是正事,而且还是很重要的正事,便一一将之记了下来,看着苏安微妙皱起的眉头,安慰了一句:“苏哥,不要担心,我想二爷性子……是从不吃亏的。” “我看你的性子也是从不吃亏的,” 苏安笑着,似笑非笑:“也不晓得栽在谁手上,不晓得唐公子近况如何,看你整天在茶坊,想必一点也不担心吧?” 叶云是什么人,平时在茶坊里,除了方绍言,连白乐乐也不会对他这么说话,这时被苏安这么消遣,罕见的整张脸都胀红了,最后呐呐的说:“苏哥你就不要取笑我了,他怎么都不肯回来,我又……” 苏安淡淡的笑着,毫不留情地说:“你跟宋爷那儿的小五一个性子,两个笨蛋。” 语气不只不留情,还带了些叹气。 “苏哥……” 苏安微微一笑带着一点难言的诱惑:“不如这样,我给你想个法子,你给我尽快搞定二爷要的情报,我保证小唐绝对会回来,也不再跟你吵。” 叶云想,纪子伶神智清醒的时候,大约就是像苏安现在这样,明知是陷阱,他却还是心甘情愿往下跳。 章十八·心理 薰香只是很寻常的安息香,没有加入任何能诱使人动情的成分,仅仅只是宁心静神的功用,然而室内却一片春情,白乐乐点上的薰香,只提供了增加气氛的作用,却没真能达到宁心静神。 纪子伶呻吟的音量很低,几乎只是气音的程度,比起眼睛看见的,他的身躯更加结实而柔韧,楚以华怜惜的轻轻吻着,吻,愈落愈重,纪子伶在他耳畔吹气,一手在他下体抚弄,不时呼出一些令他难耐的声音。 “哦,子伶,你真是……” “真是什么?” 楚以华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对方柔软微哑的声音在他耳畔呼出几许笑意,“嗯?偏静,怎么不说话了,我在等你呢。” 纪子伶平时温和的声音,这时却极其诱惑,楚以华说不出口,喉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一般,纪子伶坐在他身上,只靠着轻微的抚摸及腰身摆动,便让他有了欲罢不能的感受,纪子伶似乎十分清楚他的反应,在情事上,他很少有享受过,不过身下这个人似乎是急欲蹂躏他身躯的男人,却让他起了一些逗弄的心思。 他缓缓停下动作,楚以华只觉有什么东西坠落,说不出的失落,沙哑着声音手指不觉用上力道,狠狠地掐了一下纪子伶的大腿:“你倒是很懂得怎么诱惑男人。” 纪子伶笑了,动作露出几许女人的柔媚,双手环上他的颈,低吟着的喘息,神智却很清醒:“我还知道,要怎么让你在最舒服的时候去死呢。” 语气温柔,像是情人的低语呢喃:“想试试看吗?” 楚以华忍不住用手指去找寻那个能进入的穴口,“我说想,你会做吗?” “偏静,你在玩火。” 纪子伶又是“嗯”了一声,喘息着笑道:“如果你耳朵不是太糟的话,应该还记得,我刚刚只说要陪你,可没说要怎么陪。” 他说着,单手弄着楚以华下体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来,像是有股音律一般,时缓时快,时高时低,果然,不出片刻,他就满意地听见楚以华舒服地呻吟的声音,温沉,又带着一种压抑的霸道,纪子伶又是低吟了一声,状似对于楚以华在他体内乱窜的手指很享受似的。 “你……在哪学会这些取悦男人的技巧的?” 楚以华舒服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的出来,纪子伶对于跟他燕好并不排斥,却似乎有几分试探他的味道。 “……我可没有在取悦你。” 纪子伶靠在他肩膀,楚以华的手指从他体内抽出,他沉浸地享受着男人温柔的润滑,即使楚以华的“温柔”,还是略略带着侵略而粗鲁的成分,他还是很享受的:“说到这个,我也不觉得你是生手,没有哪个处子会这么熟悉……嗯……” “好吧,我们算是彼此彼此吧。” 楚以华低沉的一笑,双掌抬起他的腰,“子伶,我要进去了。” “好啊,来吧。” 纪子伶真觉得楚以华能让他吊这么久的胃口也不容易,这种时候再矫情就太做作了,耳边依稀听见外头的声响,他没在意,只配合着楚以华的动作。 纪府的工作做久了,探子他做过,杀人他也做过,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保持清醒,即使在这么欲望高涨的情绪下,他依然可以观察楚以华的状况,身体忽然被异物入侵,纪子伶呼出了一口气,倾身律动了起来,楚以华皱起眉头,嗓音碎的剩下含糊不情的呢喃:“子伶,你真棒……” “啊……” 纪子伶微微沉醉:“不用顾虑我,再用力些也无所谓,偏静……我喜欢你这样。”没说出口的话是,每个玩过他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只不过那些人,都已经是死人。 但这些,楚以华不需要知道的太清楚,他也不是那种真的会被三言两语就骗过的人。 “子伶……” 纪子伶的话无疑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楚以华,几乎是马上,纪子伶就感到下身一阵冲击,给他一种莫名的快感,或许是心理影响生理,他感觉到了一种以往没有过的舒适感,不仅仅是情欲的发泄,还有更多的。 纪子伶感受到楚以华快要到达顶端,他双手环着对方颈部,双腿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腰部,就在瞬间,他忽然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手。 然后一股热流,断断续续地充盈在他体内。 “啊……” 幸好……差一点。 纪子伶软下动作,衣衫不整,重新靠在楚以华怀里,他不确定楚以华是否有注意到他刚刚突来的放松,他也没有过多享受,但确实是十分舒服。 但他没有舒服的喟叹,只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活着。 只因过往所有意图沾染他的人都死在他手下,纪子伶虽是想让楚以华舒服,下意识却也习惯性地预备着,若非在最后一刻清醒,楚以华就…… 楚以华轻轻笑了:“你不管做什么,一向都这么谨慎戒备吗?”他温沉的口吻问着,一边还安抚似的抚摸着他。 “你是指什么?” 纪子伶音调放软,带着一种情欲后的馀温。 “刚刚你忽然停了一下,怎么了,是我不好吗?” 楚以华语气中带着笑,笑意凝结在他眼眸深处,纪子伶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没有,你很好。” 他一顿,随即说:“我要回临天去了,应该不会再来这儿了。” 楚以华凝眸看着他,久久才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信任我,却还是想赌一次,对吗?” “嗯。” 纪子伶在他怀里温顺地答了一声,笑笑地说:“不过有件事你要知道,我这个人呢是这样,如果你不要,最好现在说,而且只有一次机会,你也不用对我说什么风凉话,否则,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事情。” “来报复我吗?”楚以华也笑着回问。 “也许吧。” 纪子伶无所谓的回答,神色很淡漠:“好教你知道,我抛下一切跑来这里,是我自愿的,不过接下来,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楚以华一愣,不确定他是不是听错了,他深深看着纪子伶,甚至不确定彼此沉默了多久。 他太习惯别人对自己阿谀奉承,习惯所有最好的东西都送上门来任他挑选,却忽然间忘了当他还不是九五至尊的时候,他想要的东西,无不是付出了代价换来的。 而怀里这个人,他是多么了解这么道理。 对方眼里的淡漠,彷佛将他看透,又好像他其实什么都不在乎,但若不在乎,又怎么会做出这种这么令人心甜的傻事? “好。” 楚以华笑了,“你不让我问,那我现在不问,等我处理好四哥的事情,我会去找你的。” 纪子伶的神色微微一滞,不过楚以华并没有看见,他一边随手拿起随身的手巾替纪子伶清理,一边说:“只不过,我在临天可没有栖身之地。” 纪子伶一听就笑了,眼眸深处染上一点点的喜悦,即使他知道楚以华这话他应该打折扣,他仍旧是喜悦的:“反正我是不会再来了,巴巴的跑来倒贴一个根本不确定关系的人,这么蠢的事情……” “可是我喜欢。” 楚以华温声打断:“跟我在一起,好吗?” “不好。” 纪子伶笑着,语气却很撒娇:“皇四子跟紫英的事情你不处理好,休想找的到我。” 说着他抬起眼直视着楚以华:“你知道的,我不想让你找到,你怎么也找不到我的。” 楚以华怔了怔,眼底泛起一些宠溺:“好,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不过你知道的,我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所以我是例外吗?” 纪子伶笑着:“那我觉得很荣幸,皇上。” 楚以华不喜欢他这样称呼,皱着眉头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 “那好吧,偏静。” 纪子伶从善如流,“你说,我听,反正晚上时间还很多,我想一晚的时间足够你说完的。” 楚以华揽住人,感觉他似乎又开始想要,不禁露出了苦笑,纪子伶低眉顺眼的模样装得很好,若不是略略知道他的为人,还真会被他骗过:“子伶,你是故意挑逗我吗?” “你觉得呢?” 纪子伶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意:“刚刚不是,不过现在嘛……” 说着,楚以华已经再度吻了上去。 ****** 纪子伶吻了吻楚以华,沉静的眼神中透出些许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意,但那紊乱的心情,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随即面上又是温和的笑意,温文尔雅,不复前一晚在楚以华面前露出的调皮爱笑的模样。 “二爷。” 苏安还在外面等他,一晚没睡,对他基本没有影响,他很快扫视了纪子伶,不太确定的询问:“里头那位?” 没看见叶云的身影,纪子伶笑笑:“我很好,没事,别担心。” 苏安点点头,安静的跟在身后,倒是纪子伶走了几步后缓下速度,看似随意地偏头问:“苏安,有话就说吧,怕我咬人吗?” 苏安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二爷,小的觉得……您太容易被圣上影响了,这样很危险。” 纪子伶也不恼,仍旧是温文的笑意:“是吗,也许吧。” 他的眼里漾起了不明所以的笑意,灿烂耀眼,却不是那种明亮而温婉的笑意,那又是平时的纪二爷,温文尔雅,话语夹杂的些许反覆,让人看不透。 但,唯有那一位…… 而苏安清楚,纪子伶对楚以华的态度,绝对不是因为他是皇上,因为纪子伶在某种程度上,极度厌恶皇亲贵胄,但究竟是什么原因,恐怕只有纪爷才真正拿的准了。 纪子伶下楼,很随意地对叶云吩咐:“我先走了,楼上那位让他睡到自然醒吧,他的护卫也是,帮我盯紧了,其他的事,苏安都跟你说了吧?” 方绍言去忙了,暂时不在茶坊里,叶云恭谨的欠身:“是,已经都记住了,二爷需要的『东西』一定尽速送到。” “很好。” 纪子伶露出笑,“有什么事,你们晓得怎么联络的,就这样吧。” “是的,二爷走慢些。” 叶云也微微一笑,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章十九·归途(上) 过了几天,在宋品宅邸。 “四王爷由草生帮着接应过去了,我想我也不该继续在这打扰宋总事。” 坐在宋品书房,宋品看着他,伸手为他倒了杯茶:“二爷这话,可真让人糊涂。” “因为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纪子伶微微一笑:“不如我现在说说好吗?回头还要写一份给大哥过目的,我想有些消息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好的,木水。” 宋品转头吩咐地伫立在一旁的侍从,木水答应了声,俐落地准备起纸笔,等待期间,宋品温声询问:“关于香儿,让她留在这儿好吗?” “留在这儿?” 纪子伶短暂一楞,随即笑了起来:“是小五吧,他们两个好上了?” 宋品做为一个生意人,什么事什么人都遇过,闻言很优雅地笑了笑,偏偏头笑着说:“一会儿小五自己会问你,你就知道了。”很明显是想卖个关子,他说:“我叫他自己跟你说,不过预防万一,我还是先问问你。” 纪子伶转过头温和地看着苏安问:“苏安,你觉得呢?” 苏安看着宋品的神情,又是看着木水一眼,大约是想了一下,然后低声温沉地回答:“我想源宗不会太惊讶,其他人就不晓得了。” “我是问你的想法。”纪子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苏安苦笑了一下,才说:“我想,主子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纪子伶似乎觉得偶尔逗弄苏安很有趣,这时已经转回去看着宋品,耸耸肩说道:“就是这样了。” “香儿也是你们捧在掌心的小妹,他也真舍得。”宋品笑着打趣了一句。 瞥了木水一眼,似乎已经好了,只是在等他,纪子伶微笑:“不过对她来说,这里更像家。” 注意到纪子伶的眼神,宋品笑着点头:“是了,聊的忘记了正事。” “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起好呢,” 纪子伶沉思着想了想,眼神缓缓沉了下来:“先说说紫英的事吧,跟宋爷想的一样,确实是皇上自导自演的,不过连他身边的林卿官也被骗过了,关于王杏将的部分,皇上根本没见过这个人,蛊毒的效用他倒是不晓得有这么严重,据说提供毒药的人说声称可以制造假死效果,由皇上身边最信任的吴御医提供的,名单可以跟叶笑提供的人比对一下,我想吴御医为了确定效用,应该对不少人下了手,但就是没对皇上说实话。” “王杏将此人,在朝中属中立派,和左将军的人不对盘,楚以华整治势力时,用计从中央驱逐了一批人,王杏将也在其中,他特别被注意,只是刚好发生在慕容家的地盘,左将军的人,但也不算意外,皇上本来或许是想着利用紫英去试探朝中的反应,或许还想趁机揪出咱家五王爷那只老狐狸。” 纪子伶笑着说,“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家那只老狐狸,连大哥都很难找到他,皇上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出面。” “封姑娘……我记得她是在治疗中吧?” 宋品眨眨眼,开口询问。 “嗯……我不清楚。” 纪子伶微微一顿:“哥让我回去再说,他说他会处理好。” 听出纪子伶语气中的避重就轻,宋品也不再多问,转而问:“那慕容那边说一路追着人上来的是?” “根据慕容家的说法,那几天从临水到京城的路段,只要是同时和王家与林家有点关系,关系又不是太好的人可是死了不少,简直像是有人在寻仇,这个部分就挺无聊了。” 纪子伶这时也露出苦笑,“你家小五可能有告诉过你了,林卿官有个胞弟,叫做林卿仁,基本上全是他做的,他以前喜欢过紫英,恰好在那之前,他们兄弟才刚吵过一架,随后林卿官跟紫英随着皇上来到临天,他们兄弟有定期写信的习惯,不过皇上出于某些目的,吩咐紫英还活着的事情必须保密,林卿官给他弟弟的信里唯独这件事没写。” “小五倒是跟我说,几天观察下来,林卿仁这个人血气方刚,做事风格也跟他哥哥差很多,简直到了头脑简单的地步,若是有谁利用他跟林卿官的感情稍微煽动一下,要借刀杀人我看不难。”宋品给自己倒了茶,看了一眼振笔疾书在纪录的木水,慢条斯理的说。 纪子伶耸耸肩,“还没跟慕容家说这件事呢,也难怪他家老爷子叫他们不用多费心思管,不过他家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晓得了。” 宋品想了想,说:“可能不是知道吧?应该是跟你家五王爷不相上下的狐狸直觉,才叫下面的别管的。” “是有这种可能,我家王爷也是很爱骗人。” 纪子伶说这句话时,难得的有些咬牙切齿,很快又回复一惯温和地说:“紫英的部分应该就到这里了,我家王爷还没有打算要插手朝中的事,我也不好追得太深入,夏晴那边一切都好吧?” “放心,他混得风生水起的。” 宋品笑着说:“早上小五才跟我说,关外人马有一部份『应该』是当今圣上布置的,之前那把委托的剑器,已经调查出来是有人蓄意制造事端,刚好就选在圣上离京的时候,剩下的接应我这边会跟茶坊接手的,叶笑说了,圣上有整治势力的能力,不管是要纳为己用,还是如你这边说的计划让位,都在怎么操作而已。” 纪子伶微微叹一口气:“久久无事,一有事就这么多麻烦,我给你添麻烦了。” “五王爷的部分,他老人不想回来就由他去吧,” 宋品温声笑了笑:“替他多少看顾着圣上,一边做普通生意,对我来说倒也没有坏处。” 纪子伶还要说些什么,书房外就想起了敲门声:“宋爷,是我。” 宋品抬眼对纪子伶笑了笑,嘴里流利地说:“是小五啊,进来吧。” 章十九·归途(中) 不管前面说了什么,小五一进门便发现纪子伶着意打量自己,看着他的目光,似乎好像还在盘算什么。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重要的是,小五只觉得浑身有些发寒。 被这么看着,小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脸上应该没有东西吧? 隔了片刻纪子伶跟宋品相视而笑,似乎看够了小五的反应,纪子伶率先开口说:“怎么了,特地来宋爷的书房?” 说话对象是纪子伶,小五便不去多分析其中的意味,点点头上前说道:“成爷那儿的何公子送来了一封信,指名要给二爷的。”他语气微微一顿,补充了一句:“不是按照平时咱们联络的管道送来的。” 宋品点点头,小五便自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给纪子伶,说是信,其实只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端正、称得上是娟秀工整的小楷:必定不负所望 “我明白了。”纪子伶习惯性地微微一笑,只表示他收到了。 如此漂亮工整的字体,并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 纪子伶收起那张纸条,正色对宋品说:“实话说吧,关外的势力我应该要很关心,就如同我哥把源字辈的人都派来,但却一直没有过问一样,只是朝里也是如此,很多事情盘根错节,我家王爷打定要装死了,所以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弄得太清楚。” 宋品会意地看着他,眉目沉静地点点头:“我都懂的,二爷。” 有时候,有些事情,确实是不能过于清楚,只能了然于心。 纪子伶沉默着靠在椅上,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养神,宋品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开口:“小五,木水,外面候着,听我吩咐。” 木水跟小五皆是微微一愣,可他们微愣的时间极短,几乎只是瞬间闪过眼底的一丝惊诧,动作依旧恭谨,纪子伶见状也摆摆手,苏安随后也跟了出去,很快地关上了书房的门扉。 宋品又替纪子伶倒上一杯茶,语气放的很温婉:“我看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我处理好再写一份报告让茶坊帮忙送过去就好了。” 纪子伶睁开眼睛,有那么片刻,他一句话也没有说,直直盯着宋品,纪子伶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得极为犀利,然后很快缓和,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浅浅的:“麻烦你了。” 宋品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眼中忽地掠过几许恼怒,纪子伶虽然没有说,但他就是知道,对方的话中有几许歉意,可他想到楚以华,那位圣上,没事喜欢在宫里玩失踪,势力权力却依旧稳固牢靠,那绝对是纪子伶不愿意说得太清楚的事实之一,有些事情说开了,便显得很残忍。 纪子伶不愿意把楚以华当成其他皇亲贵胄那样对待,所以即使他已经有了怀疑,还是选择相信楚以华,宋品了解他的想法,因为纪言星居然把苏安跟草生派在他身边,其用意不言而喻,他不是不知道,但是结果呢? 其实他进宫,严格来说没有人会赞成,不过纪言星的态度说明了很多事,宋品一想到这个,便无法开口多说什么,他知道纪子伶心里其实都明白,他甚至很了解,纪子伶不会没想到,因为那只是很简单的几个小手段,他能活这么久,不是因为运气好。 虽然局势还未明朗,以纪子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来说,他甚至也不需要等到那一刻。 宋品皱皱眉头,皱皱眉头,最后缓缓开口:“小马。” 纪子伶霍地抬眼,目光如炬,宋品只缓缓继续说:“我记得我说过什么,你们都是我兄弟,不论多远,我们五个永远是兄弟,即使我现在是『宋爷』,所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你不是我的客人,不需要跟我客气。” 他迎上纪子伶的目光,温声说:“好吗?” 纪子伶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在小五跟木水面前,他没有表现出焦躁的情绪,因为他不能,一点点都不能,他可以表现得很感兴趣,却不能表现出自己没有把握,甚至是……没有想到后果。 纪子伶最后只好苦笑着说:“我知道我这次是太胡闹了,我猜苏安也是这么想的。” 苏安若是知道纪子伶这么了解他,大概也只有苦笑。 宋品看着他,片刻后说:“如果我要动手脚,不需要把情报通路都暂时交给你操作,虽然你这次是夸张了些,但我觉得跟几年前某个人惹出的风波相比,你还好太多了。”他笑着,语气轻松地说:“至少好收拾多了。” 纪子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很有同感的露出笑:“那次是动用了满多人的……啊,你拐着弯在取笑我?” “你是二爷,我怎么敢呢?” 宋品又是笑,笑得很无害。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得外头传来纪香儿的声音。 纪子伶回过神,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时候不早了:“原来这么晚了,把小五他们都扔在外面了。” 宋品侧过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香儿来了,必定是要提那事儿的。” “是了,刚光顾着打量小五,也没让他问。” 纪子伶笑着起身开门,迎面就扑来一个娇软的身躯,带着轻微的体香:“二爷,你们谈好久!我也等好久!” 这人自然是纪香儿,自从来到玛其后,纪香儿就不再如同以往还在纪府时那般调皮捣蛋,甚至可以说,除了缠着小五,到处玩耍外,她安分了不少。 “香儿,怎么跑来了?” 纪子伶微微一笑,将门外数人叫了进来。 纪香儿跟在纪子伶旁边,似乎是知道纪子伶不久就要回临天了,难得露出女儿娇态,伸手扯着纪子伶的衣袖,低着眉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纪子伶看着她那副样子,轻轻拍了拍纪香儿肩膀,面容温雅的抬眼看着小五:“我想关于我家香儿,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吧?” 纪子伶把“我家香儿”四个字刻意加重语气,小五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此刻站在那边,像是接受审问似地,脸上露出一点狼狈:“这……” 对于他们,纪子伶根本不需要太多推测,小五深吸了一口气:“二爷,我喜欢香儿,希望您能允诺让她留在这里,我不会让香儿吃亏的。” 纪子伶没说好或是不好,眉眼露出几许耐人寻味的笑意:“只有这样,不够吧?” 小五脸色一红,“我……” 他迟疑了一下,随即像是豁出去一样,牵起纪香儿的手,神色非常认真:“请让纪香儿姑娘嫁给我,沈常晋。” 纪子伶依旧温和的看着他,通常这是一种不接受但也不反对的表示,但对这时的小五来说,无疑是拒绝,因为面前的人不是别人,就在他做足心理准备时,纪子伶忽然间笑了起来:“好啊,既然喜欢,就赶快娶吧。” 这句话效果很好,小五,或说沈常晋,瞬间僵住…… 章十九·归途(下 ) 一样是在书房,不过是在纪言星的书房,房间里面同时还或坐或站着几个人:慕容家姊妹排行第二的慕容纯,排第四的慕容静,以及兄弟排行第三的慕容韵,排行第四的慕容清文。 蓝捷将人请了进来,慕容家虽说号称是书香世家,无论子女也都读书识字,但到底这儿位于临天,距离临水、玛其都近,京城尚武风气颇盛,楚王朝也没有明确规定无武官官职不许配戴武器,因此这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上了武器。 纪言星看见人进来,唇角才真的温和地勾出笑意:“慕容四公子看来身体已经无恙,那我就放心了。” 慕容清文上次在自家地盘走生意时被袭击,是恰好撞上了护送皇四子的人马,凭良心说,他和纪言星交集并不多,这次跟来也只是慕容韵顺口叫上他而已,闻言笑的很腼腆:“一点小伤而已,是二姐担心太过了,根本没什么事,多谢纪总管关心。” 慕容纯长得并不特别出色高挑,但是气质出众,举止大方,她微微一笑:“大哥在朝里的事家里都知道了,不过大哥目前不在家,因此由我们几位特来致谢。” 她虽是这么说着,不过所谓的谢礼却是没有,纪言星也不很在意,笑着回应:“不是我的功劳,要说的话,应该要归功于左将军才对,如果没有左将军英勇的顶罪,也不会顺利保下人的,我想二小姐应该要备份厚礼去向左将军致谢才是。” 和慕容家的人说话时,没有别人在是不用绕圈的,慕容纯眼眸中流光一转,已经明白了纪言星的意思,紫英的事情,因着当初曾经怀疑是慕容家的作的手脚,为了表示歉意,纪言星也派人解释过,左将军一派的人收买了其中一两个御医,然后藉着暗中试药的缘故,又搭上往外流放官职的顺风车,一时之间让慕容家的人在临水遇上王杏将……的尸体,消息回到纪言星手上时,虽说是主使人,却也过于蹊跷。 合理的推测,应该是王杏将也受到某些人的主使,茶坊的消息纪言星没有理由不知道,加上京城宋品经营车马行及其他生意,事后也证明向王杏将这样的人不只一个,这么做对谁有利呢?中立派的人跟左将军一派的不对盘,正常来说左将军应该不会干下这么愚蠢的事情,不过正因为有这种迷思,才更没有人怀疑到他们身上,至于蛊毒的部分,究其根本,就是那位使药的御医了…… “是呀,我跟小静也是这么想的。” 慕容纯露出甜甜的笑意,通常她笑得越甜,心中就越没什么好打算,慕容家也属中立派,蛊毒的部分纪言星已经解释清楚,她可以算了,不过慕容家没有出手,不代表肯吃鳖,利用别人来铲除政敌,让慕容青疏数次遭人暗算,这笔帐,慕容纯会慢慢地透过已经被抓捕的人,一个个地好好算。 慕容静的外表娇俏可爱,她吐吐舌头:“姐姐又在打坏主意了,一定是想钓鱼啦。” 纪言星的表情露出几许歉意,不过他仍旧微笑着说:“对于曾经怀疑慕容武下毒的事情,我真的觉得很抱歉,若是各位钓鱼时需要什么工具或是饵,我倒是很乐意帮这个忙,聊表歉意。” 慕容清文一点也不觉得他真的很歉意,看看人家左将军的下场,算计人算计到纪子伶身边的人去,若是纪爷跟二爷不在意也就算了,偏扯进一个义妹,听说纪言星当初知道时,只淡淡说了一句“人死了就算了”,现在看来,分明是人死了就“好好算”,这一点跟慕容纯和慕容韵的性子跟本一样,难怪人家说同类人会自动聚在一起。 不过他缩缩肩膀,倒是没对此表示什么,谁让对方连自家大哥都惹上了,只能说对方是自找麻烦。 慕容韵当然也听得出来,纪言星表达歉意的意思就是,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再捅上一刀,必要时提供一些资源他也十分乐意,当然功劳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在意结果。 这么想着,慕容韵温沉着声音开口:“今天来,我们并未准备什么谢礼,不过日后有什么需要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比起金钱谢礼,他想纪言星会需要更实质的回馈。 纪言星起身温文的回应:“我明白,其实各位只要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这么郑重的来道谢,反教我不知所措。” 慕容韵微笑着说:“大姐交代了的,不亲自走一趟,显现不出诚意。” 他的表情很君子,跟纪言星一样温和儒雅,笑得很无害,不过说的话就…… 纪言星与他们四人相视而笑,彼此都很明白,慕容韵其实是说,表面工夫还是要做,至少他家老爷子那边说得过去,而既然这事儿最后可以“大事化小”,自然也就不用惊动城西边将军府的人。 “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告辞。” 慕容纯微笑着欠身:“待二爷回来,很欢迎他常来府上陪小弟小妹坐坐。” 纪言星点点头,亲自将人送出去,才又回到书房。 消息传回临天时,纪子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而纪言星自从看见消息之后,心情就没有真的好过,虽然京城那边有宋品会处理,但其实临天这儿的事情还没完,只不过是纪言星压着不让小五传去京城而已。 蓝捷见他心情不好,低头轻声问:“主子,您今天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叫人给你弄些菜好吗?” 慕容家那边,他说了大半,许多地方避重就轻的带过,只要慕容家的人不特地问,他也就不特别解释,但唯独对紫英下毒的元凶说到头来是楚以华这件事,纪言星连书面的消息也没有留下。 即使并非亲自下手,也没有区别…… 纪言星摇摇头:“我不饿。” 蓝捷想了想,想起自家主子跟容先生的事情,又是开口小心说道:“主子,您不吃点东西我会被容先生念的,还是用点热菜吧?多少吃点。” 提起容均,纪言星难得除了纪子伶的话之外还有犹豫的时候,最后他点点头:“有看见小五的话,叫他给我报告下,子伶到哪儿了。” “好的,马上去。” 蓝捷点点头,心想着等纪子伶回来要怎么跟他说主子跟容先生的事情。 章二十·安定(上) 纪子伶很少为了什么事情这么不安,他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忐忑,虽然在他习惯性温和的微笑下并没有表现出来。 回家。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第一次让他这么忐忑不安。 草生露出一点笑,微微倾身看着他,用眼神询问,纪子伶露出苦笑:“哥哥一直没有来消息,我有点担心。” 苏安眨眨眼,微笑温声说:“二爷难得会有这种表情呢。” 纪子伶看了二人一眼,表情有点古怪:“取笑我呢,我都有点怕了。” 车子是宋品提供的,纯手工打造,以品质来说,倒还比不上皇宫里专门打造、最高档的舒适,但是外型古朴简单,人坐在里头并不会有太多摇晃颠簸的感觉,加上是特意订做的,头还设计了一些精巧的机关,肉眼看不出来,在另一层意义上给纪子伶提供了很多方便。 纪子伶想,这辆车子或许是宋品自己在用的,不过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大方接受,比较让他后怕的反而是纪言星的态度。 草生笑了出来,以手势说道:『二爷是在担心主子说话吗?』 “哪有,” 纪子伶靠在软垫上,有些懒洋洋的:“哥要是说话,还比较好些,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人注意我的情况,真的很奇怪,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主子或许是不想多说什么,等二爷回去再说呢。” 苏安递过一块点心,但纪子伶摇头表示不用:“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哥不晓得怎么了,不要是发生什么事却压着没让我知道就好。” “不会的,二爷。” 苏安低声平稳的微笑:“以往真有事,主子都会调人,现在什么动静都没有,兴许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情,二爷别想太多,再过几天就到了,二爷不是说,要带点东西回去给主子吗?” “嗯,我有带啊。” 纪子伶晓得苏安是想说点其它事让自己分心,笑睇他一眼:“好啦,你们一左一右是想监视我啊?难得清静,让我睡一下吧。” “好的,二爷。” 苏安笑笑问:“您要点些安息香吗?那日去茶坊,我从阿云那顺了一些。” “你就会拿他寻开心,小唐的事情也是你跟他说的吧。” 纪子伶的语气有些好笑,注意到他的自称从平时“小的”变成了“我”:“我看小唐隔天不知怎地心神不宁的来找我『请假』,就知道肯定有人说了什么。” 苏安一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表情,若无其事的说:“小的什么都没做,就说了几句臆测。” 几句臆测,但是却是会让人家惊慌失措的臆测是吧? 纪子伶也不点破,算来算去都是自己人,苏安就是有什么算计,向来也很知道分寸,他乐的看热闹。 反正自己的热闹别人看完了,总该换自己看看别人的了。 纪子伶倒是没想到此刻他只是随心想想的想法,就一如当初根本没想到他会跑去玛其一样,不觉中又是一语成谶。 只是这个“热闹”,跟他想的可是很不一样……此时的他,只是生平第一次,无比地关心起朝政上的风波。 就在几天之后,毫无预警的,皇上,驾崩了。 ****** 纪子伶回到纪府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有些不同,府里的人都很高兴他回来了,虽然这样也不是不好,但他就是觉得似乎……有些怪异。 “二爷,你回来了!” “二爷,您终于回来了!” “二爷,奴婢好想你啊!” “二爷……” “……” 纪府人不少,下人多,但没有真正的下人,这些人多半出身于社会下层,现在则替纪府做事,说正确一点,是替茶坊的真正幕后人,纪言星跟纪子伶做事,这些能做杀手、探子,同时又被训练、教导其他技能的“仆佣”,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在纪府,倒更像是家人,因为这些人就跟茶坊泰半的人手一样,都是无家可归或因其他原因被捡回来的。 纪子伶一边走,一边听着朱流、蓝捷跟在身边说话,绕着府里跟每个人都打过招呼后,才侧头很奇怪的询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纪子伶的话很明显,他不是在问方才那些二人向他汇报的事,而是在问府里大家那种态度的理由。 朱流脸色微微一红,不过表情很正常,他“很正常”的斜睨了蓝捷一眼,蓝捷不慌不忙的开口说:“二爷,您不在的时候,主子跟容先生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 纪子伶的表情很平静,也不晓得信不信,他缓缓接口说:“还有你跟朱流吧,说,怎么了?” “没、没什么……”朱流有些心虚地说。 “真没什么?万一我问红儿她说有呢?不说我就去厨房问她,反正刚刚才说过话。”纪子伶板着脸,果然下一秒蓝捷就开口说话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说:“温大人那里,温定公子出事了,温欣姑娘五天前为着这件事回老家白樱了。” 纪子伶一怔,温定是他好友,也算是兄弟,但那人性子实在说不上好,他晓得纪府跟慕容家的关系,也知道茶坊的事,但温家几乎每个孩子都是捕头出身,虽然说是好朋友,平时却很少往来,但温定若是出事,他也不可能不管。 温欣是温老爷年轻时买回来的ㄚ环,至少温老爷一直以为是这样。 什么事能让温欣回白樱? 纪子伶皱起他好看的眉,语气有些恼:“怎么一开始不说?尽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这回蓝捷还没说话,朱流就低声有些委屈的说:“二爷,你不知道,那几天容先生不晓得跟主子赌什么气,主子脸色真的很难看,谁也不敢问他发生什么事,就算是小五也不敢去偷……去『保护』主子,那时候主子把平时的事务都丢给庄爷跟纪蕴处理了,他就忙皇上的事儿,慕容府那边……” 他说到慕容府顿时沉默下来,纪子伶遂看着蓝捷。 “二爷,慕容纯的个性您也晓得,除了慕容青疏跟温定,哪有人能跟她讨价还价……其实我们也没有不告诉您,就是不晓得从哪儿说起。” 蓝捷想了想,补上一句,还不忘帮朱流说句话。 纪子伶一时之间没有继续逼问下去,他点点头,没有继续为难他们,“大哥呢?” “在容先生那儿,刚刚也忘记跟您说了。” 纪子伶不跟他计较是真忘了还假忘了,吁了一口气说:“我晓得了,是大哥把事情压着不让我知道就对了。”他说着想了想又吩咐:“去跟回来的其他人去说一下,就说我放他们两天假,若是要去哪儿或是要去见谁,就去吧,我不管,然后朱流你跟着我去容先生那儿,蓝捷你去把小五给我叫回来,我出门五步以内就要看见他。” 看着纪子伶的脸色,蓝捷也没敢再说什么,纪府大名鼎鼎的蓝大总管,飞也似地施起轻功就跑了,速度一绝。 章二十·安定(中) 小五一看见是蓝捷亲自来叫人,就知道不好,这会儿纪子伶坐在前院的凉亭中,桌上已经有人早一步备下了茶,他一手搁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节拍,一手支着下颔,小五是纪言星跟纪子伶手下在临天这儿所有情报探子的头,这时根本不敢都出半点平时待人的严苛,很乖的垂着手,低着头,完全就是一只小绵羊的模样。 “来啦?” 纪子伶听见轻功的落地无声,也不回头,开口淡淡说:“比想像中快嘛,平时还真看不出来,你轻功原来这么好,看来很勤练啊。” “呃,我怎么敢呢,二爷,您知道,我这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上不了台面的。” 小五冷汗都要冒下来了,陪笑着说:“不知道二爷这么急着找我……是为的什么事?” 纪子伶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解释:“也没什么,想到好久没见着你了,刚好我要去容先生那儿,顺便找你一起去逛逛。”说着他就真的站起身,慢慢地往外走。 容均那儿是说逛就能逛的吗! 好吧,也许一般百姓有病就去治病抓药很正常,可是他……其实不太想淌这种浑水,因为纪言星就只有遇见容均时,才会那么……咳咳。 朱流看着他,小五一脸有苦说不出,只好用唇语在纪子伶身后对朱流问:『二爷心情不是这么糟吧?难道他被抛弃了?』 朱流皱眉:『别乱猜,他是刚刚回来知道主子跟温定的事情才那样的,你小心你的嘴巴。』 车子一路到容氏医馆,纪子伶一下车,就看见一个男人徘徊在容均医馆门口,陌生的面孔,一看就晓得是外来的人,看他服装打扮,家境应当不错,不过面容焦躁不安,一直在大门口走来走去,纪子伶一下车,就见着此人,偏头去看着小五。 小五反应很快,这人他没细查,但既然在临天,他当然知道,马上凑到纪子伶耳边轻声解释。 纪子伶想了想,上前露出温和的笑意开口:“这位兄台,您若是有什么症状,怎么不进去看病,停留在门口,让人怎么走呢?” 那男人神色焦虑,此时才发现后面有人要进去,问话的是一名面容称得上隽秀姣好却面色微微有些苍白的男子,他慌忙间说道:“真是抱歉抱歉,陈某带着妻子道出求医问药,好不容易听说这儿有位神医可比妙手回春,可是、可是那位大夫却不愿意诊治啊,这可怎么办呢……” 他说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纪子伶停在门口,看着想了想开口问:“这位……阁下,这间医馆的容先生可有说,为什么不愿意为你妻子诊治?” 陈富桐闻言,看了纪子伶一眼,纪子伶刚回到临天,身上衣服还没换下,依旧是一身朴素,不过他身边跟着小五跟朱流,陈富桐看着纪子玲身上流露出的神情,本来似乎没有想见会被问到,此时他忧心忡忡的说:“我、我前几日来时,大夫什么都没说就把我赶出来了……后来大夫不愿意到我投宿的客栈,拒绝帮我妻子看病!” 纪子伶闻言也觉得很奇怪:“据我所知,容先生不是这种人,可否说的详细些,或许我能帮得上忙。” 陈富桐闻言,这才真的认真地稍稍打量着纪子伶,似乎有些怀疑,但他带着老婆到处跑了几个月也没见个人能治好,这时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我也记不清楚,那天来时,隐约头传出好大的声响,然后我才刚进去,大夫就叫人把客人都赶出来,然后就关门了。” 纪子伶听了之后抿抿唇,回头看了朱流跟小五一眼,朱流低声似是想说什么,不过碍于别人在场,只低低唤了一声:“二爷……” “我知道,有我在,别怕。” 纪子伶回头笑着拍拍他跟小五安慰了一句,然后才对陈富桐说:“兄台,这两天不平静,我劝你别打听,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坐坐,至于你妻子的病,我帮你问问容先生,容先生在这儿开医馆很多年了,医术很好,就是脾气古怪,实在不行,我帮你介绍其他大夫,不让你耽误了你妻子的病。” 陈富桐带着老婆到处看病好几个月,碰壁不知多少次,也多少学会看人,自是从纪子伶方才那句对下人淡淡的安慰中听出了其他意味,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对纪子伶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及投宿的客栈后便走了。 “小五,回头找人查他。” 纪子伶看见人走远了,一边走进店里,头也不回的吩咐。 “是,二爷。” 小五乖巧的回答,夏侯燕儿从后头答答答的跑到前头来,一边说:“这位客官,我们今天不营业……二爷!你回来了!” 纪子伶露出苦笑,这是吵得有多凶?夏侯燕儿光是听见有人走进来就冲到前面来赶人,从前就不见她的脚步有那么快,看见他的表情好像是在说:终于来了一个可以帮忙的了!别再让那两个人吵下去了! 她朝纪子伶吐吐舌头,指着最里面通往容均房间的方向说:“二爷,纪爷跟师父在里面,你赶快去看看吧!这两天他们都没声音了,可是更怪了。”她说着缩缩肩膀,很大方的让路。 纪子伶点点头,纪子伶点点头,忽然又想是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小五说:“小五,你去配人,这几天先跟着容先生,闲杂人等或是一般人尽量别让他们来吵先生,然后把朝上的消息也定期转回来给我,温定跟温欣的事,我会自己问哥,可是你还是要准备,知道了?” “二爷,您想让我忙死啊?” 小五脸垮了下来,纪子伶笑的很温和:“进去找大哥或是马上去做事,你自己选一样。” “我、我马上去!” 朱流知道通常纪子伶摆出这种态度时,就是他要处理事情或是要了解什么的时候,纪子伶一边走,脚下步伐故意踩得很重,有意让里面的人听见,最后他停在门前,门没关紧,隐约看的见里面有人,纪子伶站了一会儿,才温和着声音开口:“是我,我回来了,可以进来吗?” 隔了很久,里头都没有声响,纪子伶也好脾气,里面没动静,他也就站着,但他知道,里面的人也知道他还在。 又不晓得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暗了下来,里面才传出容均一惯微弱冷凝的声音:“……子伶,你进来吧,别站着了。” 他的语气让纪子伶松了口气,但却没因此觉得庆幸,这么想着,伸手去推门。 章二十·安定(下) 容均的药房跟他自己的房间有很大的差别,他的药房总是弥漫着一种别人说不出的药味,充斥的各种草药,外头整治的整整齐齐的草药分类都是夏侯燕儿负责的,纪子伶知道虽然是真的东西,却是给客人看的,而容均的药房不然,那儿从来不会有任何标签,因为对一个双眼都盲的人来说完全不需要。 他的卧房只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并非寻常姑娘家爱用的脂粉味,也不是世家子弟子女们用惯了的各式薰香,而是混合着一种难言的药味,好像想将人沉落,令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然后整片墙壁整整齐齐满满的书,没有文房四宝,他的衣物就摺好摆在桌上,卧房连个柜子也没有,纪子伶曾经询问他需不需要给他卧房添些东西,对他来说那还不算什么,不过容均脸上却出现一种旁人很少见过的忧伤,虽然没有拒绝他,不过纪子伶也没有再提起。 他不明白在卧室增加家具有什么问题,却知道他的话一定是勾起了对方一些称不上好的回忆。 纪言星确实在容均的房间,坐在房间里唯一一张床上,见他进来,微微抬眼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又低头看着人,容均卧在他大腿上,眼睛裹着一着一层布,纪子伶完全不晓得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在忍耐什么。 倒是纪言星浅浅的开口了:“回来了就好。” 纪子伶环顾房内,别无选择的拉过唯一一张椅子,他看见纪言星一手轻轻搁在容均眼布上,一手与容均紧紧握着,纪子伶伸过手,碰了碰容均,让他晓得自己在旁边了。 “阿均,你的眼睛怎么了?” 纪子伶问着,抬眼去观察纪言星。 纪言星现在是放松的状态,似乎很疲惫,不过看到他时还能笑,看来他们的“吵架”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我想,我该听师父的话,该好好治眼睛。” 容均显然状况不好,摸索着最后是纪子伶主动把手伸过去让他握着,纪言星眼神微微一动,但没说话:“你妹妹已经好了,现在只是在调养,没有大碍,你就不要担心了。” 纪子伶一听怔了怔:“药仙前辈有来过了?小五没告诉我,刚刚从外面进来,燕儿也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位前辈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他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其他武功我不晓得,但轻功比小五还好上几倍,小五的人还没有能认长相就被甩掉了,至于燕儿,应付客人就累死她了,大概也忘记提吧。”纪言星开口,清清淡淡的解释。 轻功比小五还好上几倍?那是什么概念? 纪子伶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确实对小五说,他们吵架的事情自己会问,另一方面,若是这时候来的客人都像陈富桐那样赶也赶不走的话,确实麻烦,他低头看着容均:“那你的眼睛是药仙前辈治的吗?” “是师父亲自动的手。” 容均回答,然后他扯了扯纪言星的袖子,纪言星开口解释:“其实他老人家前辈还没走,昨天离开说是去采药,他不喜欢留在容这里,也不愿意来纪府,所以我让人在吉祥客栈留了一间上房,一直到他老人前辈走之前都划给他用。” ……“容”? 纪子伶也不马上问,点点头,露出笑:“你们吓死我了,我一回来,所有人见着我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说你们也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纪言星闻言,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但他还是坦言说:“嗯,发生了一点事,不过已经没事了。” “好吧,不打算告诉我就算了。” 纪子伶耸耸肩,容均却有了反应:“言星……” 纪子伶再一次一怔,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容均只肯叫他哥哥“纪爷”,身为纪言星的弟弟,他们俩人的事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们自己当事人都不说话,他也不能做什么,因而听见那个称谓有些诧异。 容均紧紧握住纪言星的手,语气仍旧淡淡的:“我知道你一直想要的,也知道你一直在等,你不需要为了我什么都不说,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固执。” 纪言星脸上微微一热,他刚刚让弟弟在外面那么久,就是在想这些吗? 说罢容均停顿了一下,又说:“子伶,事情是这样的,师父搞定你妹妹后,告诉我说,我的眼睛可以治疗了,但是我那时候……所以我们起了一点口角,不过已经没事了。” “是这样啊。” 纪子伶听了一笑:“吵了一架效果不错啊,阿均你也会这样说话了。” 纪言星看着容均片刻,微微一笑:“子伶。” “嗯?” 纪言星忽然低头去寻容均的唇,他从容均微僵的反应可以知道似乎也吓了一跳,不过那种微僵瞬间就消失了,任由他吻着,即使他只是一个轻轻的吻。 “就是这样了。”纪言星吻完人,笑的浅浅的。 “好像进展不错呢,真好。” 纪子伶俯在床边,语气很羡慕的说。 纪言星对他很了解,自然知道这句话真假掺半,自己弟弟不愧和容均做了那么多年兄弟,他很了解该说什么,要怎么说,能让容均转移注意力。 容均果然被他的话给吸引,在纪言星帮助下勉强卧在枕头上,好奇的问:“言星有跟我说你的事,结果你一个人回来?” “天知道他在想什呢,我回程路上就听说皇上驾崩了,我看人八成还生龙活虎,有谁在心眼上能跟他比,我还真想看看。”纪子伶笑笑地说。 容均偏了偏头笑道:“该不会是人家抛弃你了吧?” 纪子伶没好气瞪他一眼:“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当你是哑巴,才不是那样呢。” “那是怎样?” 纪言星也来了些好奇开口问,他知道弟弟和楚以华见过面,不过实际上做了些什么当然是不清楚的。 “啊,连大哥都站在阿均那边,你有他就不要我了吗?” 纪子伶装模作样的哀叫了一声,果然看见容均似乎觉得很有趣的反应,“我跟他说好了,四王爷的事情不处理好,他也别想找到我了……阿均,你那反应不会是觉得我很蠢吧?” “倒也不是。” 容均笑了笑,虽然来有点虚弱的样子,却因为几句聊天脸色微微红润起来,“我只是想到还没跟你说,你回来了。” 纪子伶歪歪头看他,半晌笑了起来:“嗯,我回来了,你好好养伤,需要什么就说一声。” 纪子伶一边说一边看着纪言星,他想,关于这件事,他哥哥应该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章二十一·多事(上) 必定不负所望 这就是纪子伶给他带回来的礼物,纪言星看完后,便将纸条放入铁盆中燃烧,一边问弟弟:“有见到人?” “没有,成蓝天不在,听说被盯得很紧,他身边一个叫何颖的人送来的。” 纪子伶耸耸肩坐在一旁吃着他回到临天以来的第一餐,朱流在他旁边,对这个没见过的人纪子伶只评论一句:“很有趣的人。” “不有趣的话,我看在成爷身边也待不了多久。” 纪言星微微一笑:“我这几天都会去医馆那里陪他,府里的事要拜托你了。” 纪子伶自然知道纪言星口中的“他”是容均,“嗯”了一声,想起来说:“哥,我来时在门口遇见了个人,能帮他老婆看病吗?” “谁?” 纪言星皱起眉,这阵子来找容均的人很多,他也没有一一记得,纪子伶吞下一口饭,想了想说:“叫做陈富桐,说要帮他老婆找大夫结果被赶出去。” 看着纪言星脸色,他语气顿了顿,说出理由:“我看就是你们起口角那天吧?反正也被我遇到了,帮个忙也好……好啦,哥,不要那个表情,真不行我会把人塞去慕容韵那的,就是先跟你商量嘛。” 纪言星觉得很郁闷,缓缓说:“我没有生气。” “嗯,你是没有,不过脸上明显写着不愿意,因为阿均如果知道理由一定会答应的,对吧?” 纪言星又被郁闷到了,纪子伶说的没错,容均对很多事情看起来都很淡然,但是愈是如此,对他坚持的事情就愈固执,这点他们兄弟都很了解,偏偏头聊胜于无的问:“就他一个?没别人了?” “就他一个。” 纪子伶吃了个半饱,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我有种直觉,这个人有问题,他担心他老婆是真的,可是他有问题,所以我叫小五去查他了。” 纪子伶对人的不信任感很重,尤其是让他感到不安全的人,也许这人对他们没什么危害,不过对此他已经养成了习惯,当作不晓得的前提下,就是最好什么都晓得。 “要查就查吧。” 纪言星这么说着:“温定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哥你故意不告诉我呢。” 纪子伶笑了起来:“我跟小五说我自己会问你,他吓得要死,而我觉得既然你都还能去陪阿均,那我现在急也没用,好吧,温定那边出的什么事?是官府还是上面的人找麻烦吗?” “不是,刑部的人现在不敢给他找麻烦,上次温定被气的就是不查案,可是人家没见到他什么就也不肯说,刚巧皇上那时正在清人,温言又被调回刑部当差了,刑部没办法,就暂时服软了。”纪言星笑笑的说:“你带些酒去看看他,不就知道了?” 纪子伶皱眉:“我去看他,不是给他找麻烦吗?温老爷子知道还不骂死他?温欣跑回白樱又是怎么回事?离家出走呀?” “出走个几天就回来了,温欣不用理她。” 纪言星笑着说:“说是去找个什么东西,走之前还特意来拜托我忙照看着温老爷子,老人家死要面子,叫我多帮忙看着点。” “是哦?” 纪子伶低头想想,回头吩咐:“朱流,帮我找点好酒……还是去跟红儿拿点她酿的酒吧,等等我带着出门。” 朱流笑着说:“二爷,她的酒上回让夏晴夏公子来的时候拿走了好多,一年也就酿一些,只怕剩没多少了。” 纪子伶微笑道:“那去看看还剩多少吧,我总不能让温定喝一般的便宜酒吧?上次他赞过红儿的手艺,你跟红儿提一下,知道是我要拿去给温定的,她就不会计较了。” “好的,我马上去。”朱流答应一声,转身去忙了。 纪言星等朱流说完,才说:“温老爷子一直对当初茶坊的事情很不谅解,前几天你回来前却忽然派人来说,以后温府那悈想去就去,不用管他在不在,温定不太可能多解释什么,所以应该是温言说了些什么。” 纪子伶一愣:“温言?他一向讨厌我们,怎么还会帮我们说话?” 纪言星只耸耸肩:“我没多问,反正等你回来温定就什么都会说了,我急什么?” “……” 他不急,是因为看纪言星也不急,结果纪言星不急,是因为这样啊…… 虽然隐隐觉得纪言星似乎有什么没说,不过纪子伶不在意,反正纪言星就是算计他也不会害他,这么想着,没多久就出门上温府去了。 “主子。” 蓝捷刚好在前院看见纪子伶出门,便回纪言星书房:“二爷刚出门了,皇上……我是说,那一位的事您要压几天呀?” “再放个几天就好了,他有那个耐心我到时候就不管。” 纪言星抿了口茶,恍若无事。 “主子,小五都要哭出来了,刚刚跟我抱怨说您跟二爷都给他找些难办的事。” 蓝捷笑笑:“依我看,过不了两天,就算我们都不说,二爷还是会发现的,主子。” “我知道,没看见他一回来就让人去查了?他还不只叫小五查,搞不好一会儿去趟温府,再去趟慕容府,就又会有那两边的小道消息,” 纪言星支着下颔说:“小五也不可能真不告诉他,除非王爷回来。” “主子您明明都知道,还压着?”蓝捷都出有些无奈的笑意,颇拿不准纪言星是什么意思。 纪言星笑睇他一眼,“子伶就算知道也不会生我气,不过那一位就只能慢慢等了。” “您还真是……” 拿这样的纪言星没有办法,蓝捷也只是因为事情本身和纪子伶有关,才跟纪言星提了一下,不过既然纪言星这么说了,而且只是“有关”,又不是“有害”,蓝捷对那一位诈死的前任圣上没有半点同情心,很坏心的想着,这到底可以拖几天。 章二十一·多事(中) 事实上纪子伶比蓝捷想的还要快发现,毕竟他也做过情报探子,小五既然不可能不告诉他,他自然有很多方法推敲,温府很热闹,只是温欣不在,ㄚ环仆人们晓得他们彼此之间都认识,见着他总是会提几句,直到他见到温定。 温定带着他最小的表弟在院子里赏花说话,见纪子伶一个人进来,连一个人都没跟着,就晓得是纪子伶不让人跟,温定见纪子伶似乎也不急着说话,远远站着等他,便笑着对他点点头,又跟表弟说了会儿话,小孩子没多久就让一个ㄚ环带走了。 “怎么来了?” 温定皱起眉头,听不出语气的话中有着一点责备:“我听说你现在应该有很多麻烦。” “我担心你才来的,一来就要赶我走啊?”纪子伶随意走到离温定最近的一张石桌,放下手上提的酒瓮。 温定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没什么事。” 纪子伶像是把温府当成自己家一样,随手找了个ㄚ头叫去拿杯子,ㄚ头还喜孜孜地去了,温定看着苦笑,到底是城里几家人交情都太好,还是他没把下人管好? 纪子伶转过头就看见他身上隐隐有许多外伤,放缓了语气说:“明明就都住在这城里,大半年也不见你联络,一回来就听说你出事,出事了还不找我,对我来说,这就是有事了,”纪子伶挑眉:“你确定你要跟我说你没事,要不要我把你扒光检查一下?” 温定很高,生着一副检康的脸,和纪子伶给人孱弱的形象整个差很大,剑眉星目,就是站着什么都不说,阳光轩然的形象也很强烈,很适合去充当武林高手,衣玦飘飘的类型,听到纪子伶依旧温和却棉里藏针的话,笑了起来:“我怕你看了会自卑。” 纪子伶笑得很温和:“没事,等我扒完再考虑那些,你知道,我做事向来有勇无谋的。” 温定瞪了他半晌,最后拿纪子伶没办法,投降般开口:“算我错了,别生气,我不是有意不找你,”他缓了语气轻轻解释:“就是从你家小五那绨说你跟那一位的事,所以就没找你了,不过你哥还是很帮忙的。” “谁要生你气,我要是跟你认真,早几百年前就被你气死了,” 纪子伶看着他的脸,确定对方没在隐瞒什么,正想问,就见到温定又是瞪着他,语气沉沉的说:“你要出城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难得去找你一次,结果让我扑了个空。” 纪子伶眨眨眼,“好吧,一人一次,扯平了,换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事?” “还不就是刑部的案子,东边那一个瘟疫案,他们不想办,也办不了,就进言把大哥调回刑部,说什么有经验有才华的狗屁废话,其实只是不想去查到底是闹鬼还是人为还是天意,不管哪一种情况都好,反正那些人就是不想扯上关系。”温定说得很平淡:“大哥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拿去做文章,你家茶坊在查的那个连环案,居然有笨蛋无师自通,说是我温家做的,大哥没理会,不过爷爷气死了,差不多是那几天……” 纪子伶没有插嘴,见温定想了想又继续说:“对啦,就是那几天,容先生的师父来了,你哥把人请到我家来看爷爷,才把爷爷镇住了,他安静了好几天呢,真难得。” 纪子伶看他从ㄚ头手上拿过杯子倒酒,笑着说:“你消息倒真灵通,是我家小五跟你说的吗?” 温定笑笑:“老规矩,小五说反正只要我问的他知道,就会跟我说,除非他家老大交代不准说。” 纪子伶接过他给自己倒的酒,轻轻抿了一口才问:“第二个问题,你左手怎么回事?” 温定一愣:“我以为你会我我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那也是我想问的,现在刚好是多事之秋,朝廷不平静,江湖也不平静,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回答不会让人失望。” 温定低下头,他明白纪子伶是认真的,这就像是在问,你怎么可能去要求一个杀手不杀人?没错,当初认识时,纪子伶可不是现在这副娇贵的假象,他的剑就顶在他下巴,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仇恨可以逼一个人走到那种地步,即使到今天,他还是不明白,但是朋友做了也快七、八年了,现在他已经不在意。 温定抬眼看他:“你没有叫人去查,就是想听我说?” 纪子伶看着他,读到他眼中的笑意,也笑了笑:“是,资料毕竟是资料,你就在这里,你又是我兄弟,我为什么不能来看看?” 温定笑笑,目光又是一开始的飒爽轩然:“有人放出消息说圣上离京在我家,好吧,其实不是这么说的,不过结果都一样,有人找了人来我家捣乱,本来那也没什么,小五跟慕容的人就近的都有来帮忙,左手是当时为了护我嫂子的孩子伤到的,伤到了骨头震到了筋,药仙前辈已经看过了。” 话一说完,就看见纪子伶的目光阴沉下来,温定拍了拍他,只好还是笑笑地问:“看你的表情,那时候纪府那里一定没少被骚扰。” “何止,那几天好多地方都不平静,” 纪子伶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担心,没好气说:“很多人都想跟我家沟通,你还排在我家后面。” “至少看在我的份上,别动手好吗?” 半晌,温定又帮他倒了杯酒这么说。 “你该庆幸那是会好的伤,要是不会好,就是我哥也不会放着让慕容家那边接手。” 这里面有一些是暗箱操作,纪子伶没说太多,但他知道温定听得懂。 “你确定你家那一位听见你这样说不会吃醋?” 温定挑眉,似笑非笑的说:“听大哥说是诈死,谁都知道,不过谁都得装不知道,应该是要来找你了吧?” “有空担心我,还是多担心你自己。” 纪子伶很不客气的抓着他的手察看了一下,才说:“你家老爷子发话了,我来找你不用看他脸色了,所以你这几天会常常看见我,直到你伤好为止。” “呃?” 温定一呆,才说:“爷爷给我禁足了,说是我伤好前不准出门,你们是说好的吗?” “你问你家温言,我怎么知道你家老爷子为什么突然给我好脸色。” 纪子伶耸耸肩,不是很在意,对于楚以华,他倒是在意,不过既然纪言星没提,好像有什么打算……只能说这两兄弟某方面来说,也都很坏心眼。 章二十一·多事(下) 纪言星回来听纪子伶说他这几天都要去温府骚扰温定的事,抬起眼睛笑着看他,“发现了?” “早发现了,你以为我做了你几年弟弟呀?” 纪子伶翻翻白眼,“你想让他等,那就等吧,我去温府『避祸』,不是正好?” 纪言星转头对着旁边的蓝捷笑着说:“你看,我就说子伶不会生我气。” 朱流似乎对于纪子伶这么说有些无奈:“二爷,您这样『顺水推波』要是被知道了不怕被秋后算帐吗?” 纪子伶笑着说:“不怕啊,是他自己方向感不好,又不是我没等他。” 朱流不说话了,很认命地叹了口气。 “朱流,你还有心思想别人的事,” 纪言星笑着调侃他:“不多想想蓝捷吗?” 朱流脸色微妙的尴尬了一下,很想说就算他不想也会有个人每天都来骚扰他,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好闷闷的瞪了蓝捷一眼,蓝捷若有所觉,苦笑着略略带点求饶的语气说:“主子,您再说下去,小朱晚上要踢我下床的。” “应该没关系吧?” 看出来纪言星似乎心情不错,纪子伶笑着跟进:“是你被踢下床又不是哥,他没差。” 蓝捷脸上有点狼狈,纪子伶想蓝捷晚一点可能有得哄了。 接下来几天纪子伶都过的轻松随意,每天的生活最单纯的就是纪府、温府、慕容府、医馆,有时跑趟将军府,逛逛街,平常琐碎事情多了,这时却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刚回来时第二天还有想过要打听下楚以华的下落,但又觉得这样很怪异,索性他也就没打听,如果楚以华那晚说的话不是精虫冲脑才说的,那他总是会来找他,不需要他去找也是一样的。 而又是在某一天,这天下午他待在温府,虽然温老爷子现在不赶他了,但那并不代表老人家很喜欢见到他,倒是温言的态度还好些,纪子伶没有问温定,不过倒是从跟温言短暂交谈中看出了些端倪,温言大纪子伶五岁,为人很沉稳,看起来精明干练,跟温定给人的感觉反差极大。 他正跟温定边聊边帮他左手换药,就看见温言从后头主屋走了出来,纪子伶吃了一惊,但是之前就已经交谈了几次,这时起来行大礼也很奇怪,便马上在一旁盆子很快洗了手,微微欠身,“温大哥。” 温言眼神锐利,纪子伶不敢在他面前太超过,温言看着他跟温定,片刻后像是在话家常的开口了:“又来帮小定换药啊,辛苦了,小定这孩子不太懂事,连换药都不太会。” “不会的,我在家里也很无聊,刚好来陪陪温定,也好打发时间。” 纪子伶摸不准温定想说什么,很乖巧地回答。 温定看见自己大哥来了,便很认命地用右手用着很慢的速度给自己包扎,一边在心里腹诽纪子伶,装,就会装…… 温言笑着说:“小定现在身体还要再静养几天,刚好现在也要喝药了,我先让人带小定进去服药,纪公子要不要欣赏一下东院的景色,年初石刚翻新,我想你应该还没看过。” 纪子伶明白温言的意思,温定先是看了温言一眼,然后看着纪子伶说:“那我先进去喝药了。” “你左手小心一点。” “我是受伤,不是残废。”温定边走远边扔来一句。 温言见温定走远了,才和纪子伶一边走边说:“……你对小定很好。” 纪子伶怔了怔,说:“因为他是我兄弟。” “温家几代以前是走江湖的,从曾爷爷那一代开始入朝为官,当年曾经传下一件稀世兵器,我想这件事小定一定跟你提过。”温言缓缓说着,口气很稳,很确定。 “听过一些。” “听说公子去京城出差,你还没回来以前,贵府总管每天都派人来问候小定。” 温言露出了一个笑,但是纪子伶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有在笑,这个人和温定不同,他在朝几年,已经能够隐藏心思,纪子伶只能确定他现在不会想害自己。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温大哥。” 但其实纪子伶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温府的情况某方面来说比纪府也没好到哪去,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我以前没有问过小定,不过现在能不能问问你,你们怎么认识的吗?”温言看着他片刻,忽然开口问。 纪子伶没有马上回答,他原本恭谨乖巧的面容瞬间抬眼直视着温言,只一刹那,不晓得是从温言脸上看见什么,很快别过目光,迟疑着说:“以前……我曾经接了一件委托,有人出二万两买温定的人头。”他顿了顿,说:“我当时把温定砍的剩一口气,结果背着他去求容均帮我救人,后来雇主反而被我做掉了。” 温言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一眼看的有些诧异,再听了纪子伶的话后一愣,他知道自己弟弟跟纪言星弟弟交情不是一般好,好到平时一年半载没联络几次,有事仍旧不用温定去说,纪子伶回头知道他有事就杀到他家来,好到即使纪子伶不在临天,纪言星也替他顾着人。 甚至好到温定一听见他有事没跟自己说,还没打听清楚就同样气的杀到纪府去关心,完全不管爷爷说什么。 温言呆了很短暂的时间,才微微一笑:“我知道了,谢谢告知。” 反倒是纪子伶听见后有些疑惑,主动开口:“其他的事你不问吗?” “不需要问了,因为我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温言笑着说,这次纪子伶是真的在他眼里看见几许真心的笑意,“对了,纪公子,有个人在温府大门口等你很久了,似乎绕了大半个城才找到我们家来,是一个你应该亲自接待的客人。” 纪子伶偏头,又是欠身:“我晓得了,麻烦帮我跟温定说一声好吗?请他等我一下。” 温言答应了一声就走了,纪子伶本来想说是慕容家有事找他还是家里有事,可是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慕容府要找他没可能绕大半个城,家里就更不可能了。 走到门口附近,还没走出去时,纪子伶好奇的询问几个仆人,都说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他边走边跨出门,想说是谁给他搞神秘时,迎面而来的人直接握住了他的双手,微冷的温度一下子由指尖传递到了他胸臆。 纪子伶在外一向是弱不禁风的形象,所以他没有马上挣脱,而是皱着眉头,但他忽然露出了一种说不上是吃惊还是喜悦的神色。 似曾相似的味道。 “想我吗?” 来人轻声询问。 纪子伶瞧着他片刻,挣脱了他的手,没有回答,很自然地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憔悴了。” “赶着把事情处理完,” 在他身边,还是林卿官,没有别人,楚以华笑着说:“来了还要被你哥刁难。” 玩心眼大家都会,不过楚以华心甘情愿被耍着东跑西跑到现在才来找他,也真出乎他意料之外,纪子伶笑了笑:“这里不方便说话,走,进来坐一下。” “方便吗?”楚以华笑着问。 “叫你进来就进来,不来算了。”纪子伶也不管楚以华,说完就走了进去,想当然,楚以华是乖乖跟上去了。 章二十二·暖心(上) 楚以华很想抱一抱纪子伶,不过看见人后,他又有一种满足感,觉得反正都看见人了,也不急于一时,倒是纪子伶看了一下天色忽然回头对林卿官下令,叫他直接去医馆找老婆。 林卿官跟了楚以华很久,大约也知道这人的话是不能不听的,他从跟在楚以华身边那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因而他很少表现出思念的情绪,此时听到纪子伶提起紫英,他面上蓦然泛起一些殷切的期盼,如冰雪初融,他极力按耐住心底那许想念,见楚以华没反对才走了。 楚以华笑着没说什么,看起来也不惊讶,想来林卿官的神色没瞒过他的眼,他只是朝纪子伶伸手,纪子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故意把手收了起来,挑挑眉说:“来的好晚,我差点都要找新老婆了。” 楚以华笑了出来:“你才是我老婆,宫里的不算。” 纪子伶很挑衅的看着他:“只算是妾就对了?” 楚以华笑着赔罪:“不敢,那些人我根本没碰过,我对皇位又没兴趣,干嘛传宗接代?” “你去骗三岁小孩。” 虽然是这么说,但这话仍旧让纪子伶心情稍好,温府的人不认识楚以华,但都认识纪子伶,有纪子伶带着,倒也没人来打扰他,便也让他享受了几分钟的聊天路程。 温定老远就看见纪子伶从门口带了一个陌生人回东院外围,本来想找他进院里坐的,这时看见不认识的又做罢了,只让身边的随侍去准备些茶水。 纪子伶当然也看见温定特地闪得远远的踪影,心里好笑,温定一脸看好戏,也不晓得是想看什么好戏,不过感觉楚以华似乎没发现,他也不说破,看楚以华功夫真的是有待加强,纪子伶决定不告诉他这院里总共有多少人。 楚以华左右看看,问:“你住这里?” “没啊,来这看我朋友,他家就是我家。” 纪子伶随口回答,“好像还没问你,你现在就出现在这里,宫里只怕还没完,没关系吗?” 楚以华也许功夫不好,但在这方面可好的很,听出纪子伶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伸手去搂纪子伶的腰,被对方轻轻巧巧的闪过,也不气馁,还是笑着说:“有四哥在,不怕。” 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纪子伶看了他一眼,心想着你家四哥当年也说了同样的话,不过没说出口,只见楚以华的笑对着他,渐渐变成苦笑,纪子伶偏偏头,他知道这里有观众,他倒是不介意被看,就是不晓得楚以华知道后会怎样…… “子伶,你们两个是要磨多久?” 就在纪子伶正在想这件事时,温定似乎耐心用尽,绕了条路走不同方向而来,靠在旁边一棵树上装做刚来的样子笑着说:“你们可以直接在这野合,我不介意。” 纪子伶倒是不介意,不过他想有人很介意,就看见楚以华脸色微微不自然,不过能做个皇上那么多年,脸色不豫并不明显,他笑笑说:“你小心,本来不是残废,等下马上就残废了。” 温定差点说出脏话,不过他只是上下打量了楚以华有一刻钟,面上笑的更加温然:“我不信他可以,你的话我就信。” 他耸耸肩:“好吧,你打算介绍一下吗?不然我挪个房间给你们用?” 纪子伶笑了起来,“谁要去你房间,全部都是药味。” 说罢他才收起了点笑容指着温定对楚以华说:“偏静,这是我朋友,温定。”然后指着楚以华对温定介绍:“这是我夫人,楚偏静楚以华。” 听见好兄弟刻意加重“夫人”二字,温定忍住没笑出来的冲动,抬眼看着楚以华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却是有些无奈的眼神,眨眨眼对他说:“不晓得现在该怎么称呼您了?” 楚以华注意到眼前的飒爽青年左手包着一层厚厚的布,想来纪子伶一开始说的朋友就是眼前这个人了,他对纪子伶跟温定的谈话一时之间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还是笑笑说:“想着该改个名字,不然还是太显眼了。” 温定直接伸过手来拍了拍他肩膀,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开口却是对着纪子伶说的:“确实是闹的动静很大,兄弟,你确定这样好吗?” 纪子伶看着楚以华,微笑的神情,温然道:“没关系呀,反正都闹大了,如果这样就能解决,那也好。” 楚以华有点无奈:“温公子,子伶,当着我的面打哑谜啊?” 温定看着他一脸玩味,不过却露出笑,跟一开始见到他时的笑意不同,楚以华看的出来,一开始温定多是对着纪子伶,虽然对他也客气,但也仅是情面上的客气和玩笑,而当纪子伶这么说之后,温定看着他的神情便起了变化,不是碍于情面,而是一种忽然间拉近了距离的笑意。 虽然如此,但是温定没有半分为他解答的意思,只笑笑又拍了拍他:“等着吧,你总会知道的,不过你想改名的话,不管是姓温还是姓纪,甚至是姓慕容,我都没意见。” 纪子伶微微皱眉抱怨:“谁要跟你姓,要跟也是跟我姓。” 温定哈哈大笑,收回手:“才见面呢,就吃醋了,要做你夫人我看是不容易,”然后笑着对楚以华说:“我再介绍一次,在下姓温,温定,温府排行第二,『你相公』是我过命的兄弟,”他说着语气一顿,很郑重地说:“我很少看子伶那么认真,你要是负了他,我不会放过你。” 楚以华看着温定,忽然间明白过来,其实温定并不喜欢他,可是他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纪子伶,思及此,他露出笑,“我不会,我保证。” 其实楚以华并没有意识到,以温府的格局,不是谁都能进的,没有温家人的默许,纪子伶不会随便带人进去,温定笑着只佯作不知,又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打量,看似随意的说:“这句话我确实记着了。” 然而他的语气,却是随意处中透着犀利,一字字像是要钉入他心坎,楚以华忽然间觉得很轻松,因为温定对着他说的这句话,让他瞬间意识到,他不再需要对谁伪装什么了,不需要时时算计了。 这么一想,楚以华的笑意也透出一些暖意。 纪子伶瞪着温定:“谁不知道你就会装死。” “比你好吧。”温定不在意被他瞪,只耸耸肩。 纪子伶当然知道温定的意思,他想楚以华也知道,回头看见楚以华优雅的笑意中带着一点温柔,目光正转到他身上:“看来我得找个日子过门了,你说是不是啊,相公?” 纪子伶被他一句“相公”给逗笑了,看了他一眼,丢给温定一句“今天就这样,我明天再来”然后就拖着楚以华走了,留下温定站在那边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才招过人吩咐:“去慕容府给慕容青平和慕容韵带话,就说皇上刚从温府离开。”他想慕容家肯定也已经知道楚以华来了,不过不太确定,还是如此说着。 章二十二·暖心(中) 楚以华被纪子伶拉出温府,直接塞进等在外头的车里,直到坐上去车子走了一段时间,楚以华才伸手拉住纪子伶,纪子伶轻微地瞪了他一眼,这次倒是没有反对的任由他拉着手,楚以华笑意中透出几许温软,语气似是故意,软软沉沉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我哥。” 纪子伶回了这么不清不楚的一句,随即问:“你是空手来的?” 楚以华笑意荡开:“不然呢?论起伪装潜伏,我哪有你厉害。” 纪子伶挑了挑眉,感觉男人的手掌轻柔地摩娑着他的手,情意是不是真的,但也许思念是真的,随着街上喧嚷的人声在耳边进出,纪子伶有一瞬间的恍惚,因而没有继续开口。 楚以华抬眼凝睇,纪子伶穿着朴素,面貌并不特别俊逸,也不特别标致,可他不说话时,身上却是透着一种清雅淡然的韵味,低垂着眼眸,似是在看风景,然而没有伸手去掀,车窗纱帘其实不能真看清什么,这人一向是温和的神情,方才在温府门口,他看见的便是那初见的纪二爷,可现在任由他握着手,斜倚着车子,神色清清冷冷,混着他身上天然的那股韵味,一时他看着也没有开口攀谈。 片刻,或许更久,他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他脸颊:“偏静?” 楚以华忽地睁眼,眼中一瞬间的精明锐利在看见是纪子伶后温软下来,发觉对方还任由他握着手没有抽离,“到了?” “还没呢。” 纪子伶温言回答,不是没有看见对方的神色变化,但他随即盈盈笑着问:“是不是一路奔波累着了?” 他一笑,面色上的清冷都化开了,就像冬日里的暖阳,直直要暖进了五脏肺腑间,与方才的沉静简直判若两人,唯有那天然的清雅韵味不变,楚以华心头一悸,摇摇头眨了眨眼:“你让我抱抱,兴许我就会好些了。” 他的话让纪子伶想起初时在纪府他对自己的调笑,闻言神色露出几许恰到好处的疑惑:“你一向都这么调戏人的?” 楚以华用上了些力道握着他的手,听着他的话,脸上泛起一些不明所以的困惑,又是片刻,楚以华发觉纪子伶还很耐心地等着自己说话,这才隐隐意识到,车子不是还没到目的地,也许只是没有停下来。 “听我说些话好吗?” 蓦然,楚以华只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地开口。 “我不就正在听吗?” 纪子伶笑意浅浅,重新倚在旁边,即使楚以华是这么郑重地口问,习惯性地优雅中,依旧透出一股高贵的随意,可他并不讨厌。 楚以华蹙着眉头,思量许久才说:“也许我选的时机不太恰当,我不晓得该怎么做,你才会开心,我不懂得怎么真正的去讨好一个人,但我想让你开心。” 他的话语,去除了贵族谈话时固有的许多冗言赘语,也没有任何额外的隐射,而纪子伶自然能够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手依然握着,却依稀渗出了汗。 “偏静……” 纪子伶有些迟疑,忽然使上力去回握住眼前男人的手,楚以华的手细致修长,不若他的手,即使有容均及府上诸人细致地保养,仍旧是伤痕累累,“答应我好吗?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情愿你亲手杀了我,也好过被你出卖。” 他无法解释那种轻易地就相信了楚以华的心境,可他同样无法解释,楚以华这么精明的一个人,即使不在宫里,也丝毫无损他的实权,即使每件事都有他插手的影子,可细细思量,却无一件事是可以证明的,这么精明犀利的一个人,却是一个人来到这离首都最近,却是最不受首都限制的地方。 楚以华怔了怔,看着他的双眼,而后缓下声调:“别怕,无论你们做什么,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是来查你们的,只是来找你罢了。” 纪子伶面上欲言又止,就见到楚以华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不管五王爷做什么,纪府做了什么,又有什么其他关系,你都放心,我不查也不问,你可以不对我说,但求你不要骗我。” 楚以华的神情瞬间显得很冷,又带了些回味,可他的语气含情脉脉,却是骗不了人的,纪子伶眨眨眼,被他那句“别怕”说的心里微微一震,半晌才叹了口气:“能够在那种鬼地方活的这么好,果然不是谁都能办到的。” 楚以华微微一笑:“你不也活得很好?” “我不一样……不,其实都一样。” 纪子伶露出一个苦笑:“我曾经做了很多事,以后还会一直做下去,那些……都称不上是好事。” “无妨。” 楚以华又是握着他的手:“我想我也没好到哪去,只是方法不一样,结果都一样的。” 纪子伶这时才轻轻笑了,“好吧,静,我只是想说,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他温软的一声“静”,让楚以华骨头都酥了大半,纪子伶见着他的神情只觉好笑,这时才伸手敲了敲车厢几下,楚以华偏头看着他的举动,纪子伶这才缓缓解释:“从城北到城西,其实最慢只需要两刻钟。” “那你刚刚是带着我在城内乱跑呢。” “我高兴,不行吗?” 楚以华当然不介意,不过嘴巴还是温然说:“你让我抱抱,爱绕多久都随你,嗯?” “贫嘴。” 纪子伶斜瞪了他一眼,却被楚以华解释成了在跟他调情,他轻轻抚着对方的手,顺着手腕轻柔地往上摸去,撩起了一只袖子,露出一截手肘以下的小臂。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会多说给你听。” 纪子伶的皮肤不算细腻,但很白,比一般男子要白一些,楚以华缓缓抚摸,目光不时也看着他的神情,纪子伶神色微微不自然,但也没有反抗,就随他做着如此放肆的举动,脸上微微红晕。 这让楚以华觉得很新鲜,那晚纪子伶与他耳鬓厮磨,一夜春情,也没见过对方如此扭捏,想必这样的举动是没有人做过的,楚以华不懂得怎么讨好人,但他懂得适可而止,见纪子伶虽不反抗,却是轻微地别过目光,这小小的像极了女子的举动,让他重新整理好那单只袖口,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很沉很柔:“你让我等了好久,好几年了。” 纪子伶听的分明,微微瞪大了眼,那神情稚气极了,而后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盈盈若新月,“我怎么不知道你从那时就有这种心思呢!” 语气中的消遣明显至极,说得楚以华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不然我这么倒霉帮四哥遁走,又逼他回来,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谁让我有把柄在他手上。” 纪子伶听着立刻一呆,然而车子正好停了下来,他深深看了楚以华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反手拉住他手腕,只说:“走吧,静,我带你进去。” 那语气霸道至极,楚以华却听得舒心,任由他拉着下车。 章二十二·暖心(下) 纪子伶拉着楚以华走进医馆,夏侯燕儿又是从后头一路跑来一路嚷着:“客官,我们今天不看病的……呀阿,原来是二爷!” 夏侯燕儿手上抱一篮子的药瓶,看起来是要到前头来分类的,她瞅瞅纪子伶,瞅瞅楚以华,又瞅瞅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一脸恍然大悟,笑吟吟问:“二爷是来看紫英姑娘的吗,左边往后一直走就会看见啦。”她边说边放下篮子,压低声音:“不过林公子来了,也在里头呢。” 纪子伶松开手,转而敲了巧夏侯燕儿的头,“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我来看阿均呢。” 夏侯燕儿很委屈的说:“那你现在去也不合适呀,左右都是夫妻,去哪还不都是打扰啦。” 楚以华正要说话,被纪子伶一个眼神阻止了,顺手把楚以华案在柜台前的椅子上,笑笑问:“对了,前几天不是有个陈夫人看病吗?后来怎么了?” “那个呀,” 夏侯燕儿一边手脚俐落的分着药,也不隐瞒一边说:“是很罕见的病症呢,看起来是风寒,不过寻常风寒不会如陈夫人那般呼吸困难,师父看过之后没有给那位陈夫人开药,只说寻常之法不管用,也不需要多吃无用的药,这两天师父给夫人下针,吐出了一堆化脓之类的东西,你不会想看的。” 她说着手脚又是俐落的从旁弄了不晓得什么东西,一会儿后端上台面对楚以华笑道:“喏,这是今天早上刚做的玫瑰糖霜糕,姑爷尝一尝吧。” 纪子伶好笑的说:“死丫头,你叫他什么?” “当然是姑爷呀!” 夏侯燕儿吐吐舌头:“不然是叫夫人吗?” 楚以华笑着按住了纪子伶作势要敲打夏侯燕儿的动作,客气地笑着说:“看起来很好吃,我尝尝。” “吃不够还有的。” 夏侯燕儿笑笑,看了眼纪子伶,才开口说:“二爷你要看师父还是一个人去吧,我怕你们一起进去会有人被赶出来。” 纪子伶点点头,夏侯燕儿聪明伶俐,替他把话给说完了,他伸手拍了拍楚以华手背:“静,你在这儿等我,别出去。” 纪子伶说着,眼睛看着他,楚以华点点头,用着温沉的嗓音说:“我等你。” 夏侯燕儿眨眨眼,脸上露出一点明媚的笑,只随便扔给他一本玄怪杂书,然后也不再管他,一个时辰后,才见到纪子伶跟纪言星从里面走出来,隐隐听见纪言星淡淡的声音:“不要紧,不怎么痛。” “哥,你不顾着自己也要顾着他呀,你是不痛,回头阿均知道了那是心痛呢,你知道心痛是没药医的吗?” 楚以华听见纪子伶有些叹息的语气,连忙站了起来,这才看清纪言星的面容:“纪爷……好久不见。” 楚以华语气难得有一点迟疑,眼前的纪言星,比上次见到时又瘦了些许,精神似乎也不是很好,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很快看见纪子伶抓着纪言星一只手臂,看那神情大概是担心居多,一句“别来无恙”硬生生临到嘴换成了“好久不见”。 纪言星这时才想是看见楚以华似的,只淡淡点点头:“确实是好久不见了,孙公子。” 楚以华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尴尬,不过面上仍旧温和有礼的说:“不敢当,当日会那样说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已,纪爷自然不用这样见外。” 纪言星偏偏头,冷淡地笑着问:“还不知道公子跟舍弟是在那儿遇见的呢?” 楚以华看了纪子伶一眼,纪子伶抿抿唇没说话,也不看他,双手还扶着纪言星一只手臂,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仆人,这么想着,他温和地回答:“是在温府遇上的。” 纪言星看着他,有片刻明显的打量,夏侯燕儿早已经备下了每回都会用到的东西,不过这种气氛还是按兵不动为好,就听见纪言星的声音淡淡地有了点温度:“温言没有为难你吧?” 楚以华笑的很了然,坦言道:“没有,左不过是等了几个时辰,能够见子伶一面,很值得。” 说话期间,纪子伶看夏侯燕儿在旁边鬼鬼祟祟,好笑的走过去取来了东西,又端过一盆水,见纪言星不反对,便蹲下去拉起他袖子,先用毛巾沾水擦掉上面的点点血迹,小心擦了干净,夏侯燕儿在一旁见他好了便把药膏涂上,没多久就包扎完毕,袖子重新放下便也看不出来有受伤了。 楚以华当然不方便问,只能当作没看见,纪言星听见楚以华那句回答,露出的笑意才稍稍回温:“我也希望你很值得,不枉费花了那么多功夫。” 纪子伶眼神一顿,双颊不明显的微微一红,可他掩饰得极好,除了纪言星,便连就在对面的楚以华也没有察觉,楚以华想了想道:“纪爷有话不妨直言,若是……” 语未歇,纪言星就摇摇头打断他:“没什么直言不直言的,过去的就过去了,只是你往后要怎么办,要先想好才是,现在玛其你也不适合回去,若在临天,就近我也能帮上一点忙,真没地方去,纪府多一个人也还可以的。” 楚以华怔了怔,呆滞的神情经有些好笑:“纪爷这话是在为我打算吗?” 纪言星板着脸说:“我是为我弟弟打算,阁下心眼好得很,想必在纪府能帮我想个让五王爷乖乖回来、乖乖去京城面圣的好办法。” 他这话说完,语气一转,看了一眼纪子伶,面上露出温文的笑意:“当然,若你喜欢每天都要绕大半个城找我弟弟,我也不很介意就是了。” 楚以华听到这边才露出苦笑,还是坦白说:“……可是我很介意,求你纪爷高抬贵手吧。” 纪子伶在一旁笑了起来,“哥你就放过他吧,你再说下去,我不就要用八抬轿子娶他过门吗?”说着还朝楚以华眨了眨眼。 纪言星摸摸纪子伶的头,语气毫不掩饰地带着宠溺:“若是你喜欢的话,我想楚偏静公子必定不会拒绝,”他说着朝楚以华露出更加温和无害的笑:“再说,这世上已经没有楚以华这个人,只有楚偏静了,对吧。” 楚以华挺无奈的,苦笑地说:“纪爷就不要这样捉弄我了,我每句话都是真心诚意的,如果我哪里惹你不高兴,我现在这边赔罪了吧!” “没有呀,你没有得罪我。” 纪言星眼里缓缓漫出一些笑意,微冷地温和笑着说:“你要是得罪我,就不会只是绕十几天了事了。” 楚以华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不过怎么算都是自己错在先,又不好解释清楚,只能还是苦笑着求饶:“还请纪爷高抬贵手,否则不用几天我就行囊羞涩了。” 纪子伶抿着唇,笑意抿在唇角,像是在极力克制,目光却向着纪言星,纪言星大概也没有真要捉弄的意思,可能只是随口说说试探一下而已,这时伸手拍拍纪子伶肩膀,重新露出温然的笑意说道:“不介意的话,请到寒舍一坐吧。” 这句话显然是有某些言下之意,楚以华欣喜若狂,一时目光温热的看着纪子伶,然后很郑重地朝纪言星行了一礼:“谢谢纪爷成全。” 楚以华的身分,就算撇开“前任皇上”不说,也是极尊贵的,对他行礼是万万不合规矩,纪言星皱了皱眉,最终没说什么,只微微叹口气,轻轻低语了一句。 楚以华没听清,在他旁边的纪子伶听的却是微怔,然后很认真的说:“哥你在意的话,我会跟静商量,好吗?” 章二十三·真实(上) “主子,二爷,你们回来了。” 朱流一听见通报就迎了出来,身后黏着两个瘦瘦的小孩子,他一抬眼看见楚以华,微微一愣,看了一眼纪言星跟纪子伶,颇不知道怎么称呼。 纪子伶下巴微抬,指着楚以华说:“楚偏静,先这么告诉大家。” 楚以华温文笑着点点头,实际上他也没办法有什么反应,他想在这里,他的发言分量还不太重。 “楚公子,很欢迎你。” 朱流从善如流地对着楚以华客气地微笑,他身后的两个小孩子很安静地看着他们,目光怯怯地,好像还带着一些惊恐,纪言星没有开口,只以眼神询问,朱流笑着简单解释:“这两个孩子是段姐的亲戚,孩子太小,段姐忙不过来,送来这儿住几天。” 纪言星俯身看了看两个孩子,随口说道:“挺可爱的。” “是,刚刚才给他们洗过澡。”朱流恭谨的答道。 “过来我看看。” 纪子伶回头朝楚以华笑了笑,旋即蹲下身朝两个小孩子招手。 两个小孩子似是知道眼前两个便是能决定他们去留的人物,怯怯的脸色,一男一女很乖的往前走,对看了一眼,脆生生叫:“纪哥哥好,二哥好,公子好。” 看来还先叮嘱过了,纪子伶看了朱流一眼,笑着对两个孩子温然问:“是姊姊和弟弟吗?” 两个小孩子有些犹豫,看见纪言星和朱流鼓励的目光,看上去还没四岁的小女孩用力点点头:“他是、我弟弟!” “很乖,不错。” 纪子伶笑笑,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又摸摸他们头,对纪言星道:“哥你安排吧,我带静去走走。” 说着回头轻声问楚以华:“好不好?” 楚以华敏锐地从他们几句对话发现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不过既然纪子伶那么说,楚以华也没什么不可以,他也不推敲,只付之一笑:“都好。” 纪言星偏偏头看着他,半晌温和说:“我想楚公子该也很想四处看看,晚一点要用晚饭时我再让人去请。” 楚以华笑着说:“如此,我就打扰了。” “不会呢,反正天长日久,我想楚公子也很懂得分寸,” 纪言星笑着很温和,语气很亲厚:“府里人多口杂,有些话,楚公子你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就是了,何来打扰二字。” 楚以华当然不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很配合地说:“谣言止于智者,这个道理我也懂得一些,纪爷尽管放心。” 纪言星看着他,微微一笑:“那我就放心了。”随后彷佛不把他当客人般,回头就对朱流说:“朱流,这两个孩子我带进去,你叫蓝捷来见我。”说着声音就远了,人也走了进去。 楚以华露出苦笑地看着纪子伶:“你大哥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后面似乎有谁,不过一看见纪子伶不起眼的手势,便也没人接近他们,纪子伶带着他往另一边随意散着步,闻言笑道:“我看还好呀,哥要是讨厌你,就不会邀你来了。” 楚以华叹口气,牵起纪子伶的手,这回纪子伶只是看他一眼,露出一点笑意让他牵着:“我感觉我好像要接受考验之类的,你哥看我好像在看什么欺负他弟弟的坏蛋一样。” 纪子伶睨他一眼,忽然欺近他低声轻柔道:“那我哥也没错,你就是坏蛋。” “又是我的错了?” 楚以华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伸手点了点他鼻子:“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被楚以华点了点鼻子,纪子伶不期然脸上一红,好像没有想到,然后反驳似的、大言不惭地低声说:“有啊,那天晚上在茶坊那里,你可是欺负了人家一整晚呢。” 还特地加重了“人家”二字,纪子伶旋即又走在楚以华身旁,就见到楚以华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晓得是谁先脱我衣服的?这样算起来应该是你QJ我吧?” 纪子伶啐了一声,挑了挑眉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 “没有,向来都是别人脸皮比我厚,这还是头一回。” 楚以华朝他眨眨眼,纪子伶抿抿唇,淡淡的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微微红晕:“贫嘴。” 楚以华不晓得为什么纪子伶忽然有这种脸红的反应,让他觉得很有趣,但是又怕纪子伶恼怒,便用着随意的口吻转移话题:“刚刚那两个孩子真的是亲戚?” “不是呢。” 纪子伶说了这么一句,看着他,回到认真的语气:“虽然你刚刚承诺过可以听过就当不知道,不过除非你真要留在纪府,不然我怕有人会不放心。” “那就当我没问好了,我只是有点好奇。” 楚以华也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不过他在意纪子伶的考量,对于临天这里各个关系他还不是很清楚,他神情一顿,问:“我什么都不问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 纪子伶轻轻用点力道回握住他的手,脸上又是那种平素淡淡温和的神情,想了想说:“可是我也什么都没问你,其实我对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对吧?” 他的语气浅浅的,带着一种看透和明白,平和的声线里,楚以华却听出里头一缕隐隐的痛,半晌,他才缓缓露出一个说不上是什么神情的微笑,口气柔软了下来:“子伶……你倒是看得很明白。” “我倒宁愿我什么都不明白。” 纪子伶不再看他,低头去拨弄楚以华的手,声音缓缓,很低很沉:“有时候愈明白就愈害怕,愈害怕就会陷的愈深,我知道你有些事没对我说,可是我也没办法,就当作……” 语未歇,后面的话忽然被堵住,唇覆上来的感觉,以及被揽住腰身,反抓住手腕的动作,纪子伶只用一刹那的时间来反应,然后温驯的让楚以华揽着,不过离唇时,双眼直直看着他,显然是要他好好解释。 “我会说的,不过不是现在。” 楚以华看着他,口吻放得很柔,不过怀里的纪子伶不买帐,“嗯哼,少来这一套,看你一脸算计,静,在想什么?” 章二十三·真实(中) 楚以华感觉怀里的人动作虽然温顺,但好像随时会咬他一口,不由得苦笑:“我倒不像你们管理一个纪府每天事情这么多,不过京城那边确实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干净。” 他的语气很浅,最后四个字听起来甚至有些冷,纪子伶抬眼看着他,楚以华隐藏的很好,或许是习惯,但瞒不了他,他的笑容笑不达眼,有着不易察觉的阴冷,他凝望进对方倒印着他脸庞轮廓的眼眸深处,半晌问:“……很麻烦吗?” “我没办法留给四哥人手用,所以至少帮他把后患除掉。” 楚以华淡淡地说着,随后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当年陷害你家跟长孙家的几个人,前些阵子的谋反案,知道是谁没有用,没有证据,我那时找不到理由处理。” “你呀,心眼比我还多。” 纪子伶挣了挣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偏偏头看他:“现在你都『死』了,打算怎么办?暗算?” “可以的话我倒是想,不过考虑到四哥的处境,还是不要这么做。” 楚以华也不否认,感觉到纪子伶从温顺到些许抗拒,很干脆的松手,耸耸肩靠在造景的栏杆上:“但是这样就比较麻烦,你说,一个死人还能做什么?” “可以闹鬼?” 纪子伶笑着凑近他:“这句话有一半是实话,话说回来,你说话又说一半,静,你这习惯在这儿该改改啦。” “好像至少我还说了一半耶。” 楚以华配合的玩笑说:“有个人就在我旁边,还什么都不讲,我好可怜呀。” “唉呀,总是会知道的呀。” 纪子伶笑意盈盈:“你要是可怜呀,世上就没有幸福的人了。” “幸福吗?” 楚以华想了想,对于纪子伶的逻辑不是很了解,对象不同,他清楚知道这跟算计心眼什么的是不一样的,一时之间没有说话,纪子伶也不着急,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弧度,不言语时又是温和淡定。 再度抬眼凝望人时,楚以华的神情泛着温热的暖意,他伸手拥住纪子伶,见对方有些诧异但也没反抗的就让他抱着,这样的温顺让他心里又是一阵悸动,其实当时在茶坊情动时他就知道,楚以华也是自幼经历过政争牵连的人,长年也养成了小心的习惯,既如此,他怎么可能不会察觉纪子伶当时的举动? 也许纪子伶是知道的,知道那晚他们的一夜欢情是充满理性,彼此都带有一点试探,也都在尝试放开,就连身体上的刺激也不超过某种界线,彼此都是很能把握分寸的人,但是彼此都知道的事情,反而不用点破,楚以华微微一笑,动作轻缓地覆上纪子伶的唇。 纪子伶眼里荡开一点不以为然的浅笑,主动去迎合楚以华的动作,这个无声的反应取悦了楚以华,将腰间的手收的更紧,舌尖侵略性的与对方交缠,感觉到纪子伶一手抚着他脸颊,一手攀着他肩膀,楚以华动作和缓下来,温柔地含了含对方嘴唇,又轻轻在他侧颊上吻了吻。 “嗯……” 纪子伶被他抱得很紧,小腹几乎紧紧相贴,双颊被吻的微微晕红,声音低沉地有些沙哑:“静,你有反应了。” 楚以华自然不会不晓得他自己起反应,闻言又吻了吻怀里安分的人,低沉柔软的说:“子伶,我不想勉强你,也不想在这里。” “是吗?我还以为你风流成性了。” 纪子伶嘴里这么说着,却是倚在他怀里,声音听着有些困倦。 “我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人吗?” 楚以华温柔怜惜地又点了点他鼻子:“你现在是我的伶儿了,只有你能让我放心。” 纪子伶懒懒地说:“什么伶儿不伶儿的,你少学我哥那一套……” 楚以华听见这句话,顿时感觉心里有些酸楚,他声音微凉的问:“纪爷也都是这么叫你的?” 纪子伶在他怀里微微一呆,一脸好像说漏嘴的表情,抬眼对上楚以华些微恼怒的神情,心里一软,放轻了语气温和地解释:“不是,哥那是对阿均才那么叫的,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我哥都叫他容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见纪子伶的解释,楚以华才觉得平衡了些,脸上有些热,虽然想问说“既然只有两个人在才喊,那你怎么知道”之类的问题,不过他只是轻微地叹气,伸手抚着纪子伶的发丝,彷佛想扫去刚刚的质问般,又是温柔的吻着人。 纪子伶好笑的看着楚以华有些窘迫的举动,待到楚以华吻告一段落,二人仍旧贴的极近,他笑了几声戳了戳楚以华:“要不我们进去吧,看你这样子,半天也不会消下去。” 当然知道纪子伶在说什么,楚以华眼底情欲漫漫,他没有动作,抚摸着纪子伶的发丝低哑着声音问:“我的伶儿……可以吗?” 纪子伶被他那一句“我的伶儿”震到了,心里最深沉的地方就这么轻易地被勾动,他的面上泛起丝丝媚意,语气倒是半分不肯示弱:“还怕你不敢呢,想挑个好地方吗?” 楚以华见他那副样子,怕自己克制不住,松了抱住对方腰身的手,重新牵着人,亲腻地温厚笑道:“好地方还不敢想,不过倒是想参观参观『夫人』的闺房。” 纪子伶像是故意要挑逗他,反握住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凑近他,似笑非笑地说:“『妾身』房间简陋不堪,怕你会嫌弃呢。” “伶儿……” 楚以华没有再同他说笑,只温和地看着他,眼底情欲翻涌,纪子伶感觉到对方握着自己的手掌力道像是在克制什么。 有一瞬间,楚以华看见对方犹豫的神色,那么真实的情绪的表露,和那晚欢情时一直都浅浅笑着总是带了点试探的笑容不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放开对方,想说那就算了的时候,对方却伸手主动抱住了他的腰,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好听的声音缓缓说:“里头有准备给你用的房间,正好我陪你去看看有没有缺了什么,你说好不好?” 显然是在邀请他,楚以华眼色微微一动,呼吸很沉:“现在吗?我想……那个不急。” 纪子伶靠在他身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耳朵,轻声说道:“这个时候不去,若是晚上要睡了才发现缺东少西的,你让我怎么交代?” 楚以华露出笑,笑着抱住他,低声呢喃:“我们在一起吧……我永远也不会害你的。” 看不见纪子伶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明亮隽永的柔和:“你哄我呢,我不让人碰,能这么让你又亲又摸的吗?”他的嗓音在楚以华听来又带着一种搔痒般难言的柔软,纪子伶又舔了舔他的耳垂,轻声地吹气:“等你过了我哥那一关再说吧。” “伶儿……谢谢。” 楚以华抱着他,这时才轻轻抚摸着人,隔了一会儿纪子伶又是朝着他的耳朵吹气:“别老是跟我哥吃醋,他为了我,受过很多苦,嗯……静……” “我答应你。” 楚以华一笑,吻了他一下,微笑问:“你想带我进去,还是我抱你进去?” 章二十三·真实(下) 时间向晚,天气渐凉,晚来的风也带着一股微寒的气息,然而这并不影响纪府诸人的忙碌,苏安脚步在侧厅内廊其中一个转角处一停,将自己隐藏在阴影处,皱着眉低下头,小心地秉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就听见纪子伶跟楚以华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句苏安晓得他不该听进耳里的话语。 “你家怎么走着像迷宫一样?” 楚以华的声音询问中带着些困惑,有些沙哑的嗓音,纪子伶惯常和气的口吻带着些不掩饰的好笑:“是你自己方向感差吧……又拉我,这点路也等不及。” 脚步声停了下来,离自己很近,只剩下些许呼吸的声音,两个声音的呼吸都很重,片刻后才听见楚以华道:“你好香。” 纪子伶笑着回应他:“我身上又没擦胭脂,你鼻子特别好吗?” “不是,” 楚以华声音一顿,语调温和:“让我抱抱……就这样就好。” 呼吸渐缓了,苏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方才听见他们二人那么沉重的呼吸声,就直觉不对劲,后来才想起,一般纪子伶并不会有这么明显的呼吸,那必是动情或是受伤的徵兆,后者显然是不可能的,虽然他也可以绕路,但以纪子伶的功力,在情动时或许不会察觉他,但是他一转身改道就很难说了,这时听见他们呼吸声逐渐正常,苏安眉头也缓了下来。 纪子伶的声音带着一些笑意,好像故意在问他:“这样就好了吗?” 楚以华轻轻叹了一口气:“等你不那么犹豫的时候,我看的出来,所以你不用在我面前笑的那么开心,如果不想笑,就别笑。” 接下来是一阵静默,良久才听见纪子伶的声音,低沉而清冷:“我没有勉强自己,我只是想这么做而已,你呢?你在犹豫什么?我感觉得出来,你想要我,那为什么又算了?” 苏安听见纪子伶的声音后面微微冷了下来,口吻却还是十分低沉柔和,巧妙的一点违和感也没有:“我不需要你为我顾虑,你若不说,我也只能当作不晓得了。” 楚以华隔了一会儿才说话,苏安清楚地分辨出他的呼吸瞬间有些急促,却很快平复下来:“你呀,明明是我在问你,你却反过来问我……”苏安低垂着眉眼,没有抬头,然而就凭空气中的些微震动和轻微地声响他也能分辨出两人必定是在做些亲密举动,又隔了会儿楚以华才无奈地说:“我没有当你是姑娘家,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停下来……” 依稀是衣物的摩擦声,这会儿连苏安都可以察觉到周遭的诸人都避开了这条走道行走,少数耳力较好的甚至走得很远,纪子伶没有说话,只听得楚以华的声音一字字低声招供:“我只是突然想到,今晚要住在你家,我若是来纪府第一天就在纪爷眼皮子底下玩了他弟弟,往后几天纪爷大概就要玩死我了。” 苏安非常确定,纪言星绝对不会玩死他,但是会想尽办法让他很忙、很忙,忙到他晚上一看见床只想睡觉,绝不会生出其他念头……当然纪子伶还是照平常那样,纪言星不会管他的。 楚以华的语气说得像是玩笑话一般,说的纪子伶笑了起来,大约是笑着轻轻拍打楚以华,“哈哈哈……我真看不出来,你还会在意这个!” 楚以华苦笑着说:“我怎么可能不在意?你在说笑话呢,刚刚好像有个人叫我先过你哥那关再说的,不晓得是谁?” “是我,我记性还没差到那种程度,走啦,真的要带你去你的客房。” 然后就听见纪子伶拉着楚以华渐渐走远:“我跟你开玩笑的呢……” 后面的话苏安没再去听,轻轻吁了一口气,对于楚以华,他没有特别讨厌,如果能向着自家人那是最好,这么一瞬间的思绪闪过脑海,苏安脚步无声的很快去忙耽搁的事了,至于在另一个走到碰见蓝捷经过也是停在那儿有些尴尬,就是后话了。 纪子伶打开了门,让楚以华进去,他自己则环着手靠在门边,懒懒的神色,被吻的晕红的双颊还未消下去,轻描淡写地介绍:“房间不大,就是够你一个人住再放些东西,没有人服侍你,不过衣服什么的每天有人会负责,你先住着,过几天要是觉得不适合再换就是。” 楚以华扫了一眼,该有的都有,听着纪子伶的话一看,果然直接帮他准备了几套换洗衣物,还有书柜,文房四宝也备着,虽然一本书也没有,简单的布置却落落大方,他回身,看见纪子伶的神情,不禁又露出苦笑,“子伶,你摆出那种神态,我会忍不住的。” 纪子伶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凌乱的衣襟就这样敞开着露出半片胸膛,他也无意整理,偏着头看向楚以华:“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好玩,看着你失控也是一种乐趣。” 楚以华将他拉进房,一边关上门,回身双手就同时抵在墙上,将纪子伶圈固在双臂间,故意板起脸,目光定定,嗓音温和而深邃:“我自制力跟脾气都不是很好,你不要玩火。” 纪子伶只依旧淡淡笑着,亲腻的勾住他脖子:“我有点担心,是不是每个这么诱导你的女人你都是这么失控的?” 楚以华凝望进他双眼,怀里的人眼里没有一点温文,就是十分淡漠的神色,却不会让他有种是在试探他的感觉,语气说是平淡,不如说是平静,在医馆时纪子伶一直保持着惯常温文和气的样子,和纪言星总是淡漠的脸色不同,可此时楚以华低头看着纪子伶,他跟纪言星确实是兄弟,眉眼间都带着一种永远散不去的清冷。 可那平静的语气与温顺的动作中,都隐隐带着一股倔强,好像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这么问的真正用意,楚以华伸手轻轻摩娑着对方的脸颊,忽然有些懂了。 “伶儿,从来就没有女人有这种诱导我的机会,男人也没有。” 他轻轻开口,旋即露出柔和的笑:“好端端地吃什么醋?都是些不重要的人罢了。” “只许你吃醋,不许我问上一句吗?你好大的脾气呀。” 纪子伶偏着头靠在他抚摸的手掌上,“我以为我装得很好。” 楚以华看见他微微眯起眼的神情,便也没有收回手,眼睛扫过他脖子以下白皙的一片春光,目光一闪,只把人拉进自己胸膛靠着,温声说:“你是装得很好,但不用连我也要装吧?” “静,你怎么看出来的?” 怀里的人用着一种出奇晶亮的语气这么问他。 哦,拜托,不要用那种小白兔的语气诱惑他,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楚以华苦笑,感觉自己好不容易缓下去的欲望又被挑起,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因为是你,我就是知道。” 章二十四·背后(上) 楚以华并不想承认自己自制力差,出于某种心理,楚以华想着既然怀里的人不想整理衣服,那么他不看总行了吧? 结果楚以华做了一个生平最错误的决定,他把人带到怀里,反而让自己更加忍不住,纪子伶只觉得与他紧贴着的下腹部传来硬梆梆的触感,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静……” 楚以华轻叹了一口气,吻重新落下,他的声音很沙哑:“伶儿,我想要你了。” “嗯。” 温顺的任由他吻着,拉着来到床沿,楚以华的手顺着半解开衣裳探入纪子伶胸膛,跟第一次与他发生关系不同,纪子伶感觉楚以华的吻更热,也更多留恋,还更多占有。 “伶,来,你先别动。” 楚以华动作微微缓下来,让他躺到床上,纪子伶下意识皱皱眉头,这个反应被楚以华看在眼里,“不喜欢在下面?” “不……是。” 纪子伶的语气大有不太想回答的味道,他凑近楚以华吻了吻他唇角:“没关系,是你就无所谓。” 楚以华看着他一下子,低头轻柔的吻他,顺着脸颊吻到耳朵,沿着半解开的衣服轻轻咬着脖子、锁骨,一手揉捏着他胸前的乳头,纪子伶脸色渐红,抬手扯掉了楚以华的腰带,“静……嗯……” 楚以华弄了一会儿他乳头,便转而往下探去握住他荫净,感觉身下温顺的人轻微地一颤,只低沉地呼吸着,呼出的气音隐隐带着情欲。 “伶,叫出来,” 楚以华轻轻咬了咬他耳朵:“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如此说着,手已经勤奋地弄着他的欲望,纪子伶双眸半眯着,沙哑着声音媚人骨髓的轻轻道:“你真坏……” 楚以华微微一笑,又是咬了咬他乳头:“我是,所以也想看看你失控的样子……你很美。” “少来,嗯……静你……啊嗯……” 纪子伶脑袋有瞬间的空白,呻吟声就这么止不住地从喉咙溢出,然后他才反应过来,楚以华低头含住了他的,有些笨拙却很认真的帮他弄着,他就这么埋在自己跨间,纪子伶想说些什么,视野中却只见到楚以华黝黑的发丝,笨拙的吞吐着他荫净的画面。 也许因为对象是楚以华,这画面对他来说很刺激,纪子伶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视线里那一抹露出脖子的人:“静,别这样……你怎么能……” 楚以华抬起头,嘴边沾了一些不知是唾液还是荫净顶端分泌的透明液体,微笑着问:“你不喜欢吗?” “不是那样的……” 话未说完,男人重新覆了上来,紧紧压在他身上,双眼灼灼地看着他:“我技术没你好,可是我想这样你会喜欢。” 纪子伶脸色潮红,看着他半晌笑着丝丝媚然:“能让你服务,我大概是第一个……嗯啊……” 楚以华又低头去含吮,挺立的荫净很老实地任由他摆弄着,他旋即扳开对方的双脚,深入了手指扩充甬道,“伶,你感觉如何?” 男人的语气充满情欲霸道,却又温柔多心,还带着些小心翼翼,纪子伶偏过头,苍白的脸色露出笑意,“有点不习惯呢,我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女人。” “女人可不会像你这么硬。” 楚以华笑着吻吻他,“真想要你,我进去了?” 纪子伶笑着扯去他的上衣,“坏心眼,不晓得这种姿势对男人来说很难堪吗?我不喜欢躺着,让我起来……” 楚以华没有察觉纪子伶语气中的微颤,只以为他情欲翻涌,还当是调情之语,扶着人起身,调整了姿势便刺进他体内,纪子伶的呻吟声很低,回荡在他耳边。 “静……” 纪子伶起初舔着他耳朵,双手抓着他,随着一下又一下的冲刺,舒服的仰起了脖子。 楚以华初时并没有注意,情到浓时,对方的呻吟声就是他的兴奋剂,最后他没控制的射在纪子伶体内,只听得对方一阵低缓的嗓音:“嗯……” 然后纪子伶也射了出来。 “伶?还好吗?” 楚以华抚摸着人,试图和他对话,纪子伶伸手拍了拍他没答话,楚以华发现他赖在自己身上不想动,索性就这样双双躺到床上,这时才看见纪子伶的脸上十分苍白。 其实纪子伶本身给人的印象就是如此,只是这时又更加苍白几分,衬得他面无血色,甚至透出些许虚软,楚以华才发现有些不寻常。 纪子伶双眸微微歛起,楚以华吻了吻他脸颊,低声问:“伶,你……不舒服吗?我刚刚是不是有哪里弄痛你了?” 纪子伶摇摇头,语音很柔软:“我没事。” 楚以华面对纪子伶时一直是迁就的态度居多,这时罕见的对他板起了脸:“还骗我,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说罢看见纪子伶真正病恹恹的神情,想着纪子伶的“体弱多病”难不成跟一般人理解的不一样,心软了下来,温声说:“哪里不舒服?” 纪子伶双手勾住楚以华脖子,轻轻吻着他,笑着说:“就说没事了,你怎么那么多话?” 楚以华只是瞪着他,这时才板着脸抽回还在纪子伶体内的欲望,抚摸人的动作很温柔,想了想威胁:“说不说?不说我就继续做,做到你说出来为止。” 纪子伶懒懒看了他一眼,偏过脸逃避般窝进他怀里,低沉着声音淡淡说:“好啊,本公子任你处置,你把我做死好了,这样我死也甘愿了。” “伶……” 楚以华见威胁无效,转而软语撒娇说:“我们就不能有几句话是直接坦白,好好说的吗?你看起来……很糟糕,上次不是这样的。” 纪子伶的脸色微红,半天才抬头说:“静,给我些时间,我会想想该怎么说的。” 在纪子伶脸上看见恳求的神色,对楚以华来说还是第一次,纪子伶说了这么一句后,便直直盯着他的脸,楚以华终于微微叹口气,低头吻了吻他,语调除了温柔,这时又多了些无奈:“你呀,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低低说完,又抱了抱人,才交代纪子伶先躺着:“我去想办法给你清理,躺着等我回来。” 纪子伶没说什么,凝望着他片刻才点点头。 章二十四·背后(中) 楚以华回来时,手上端着盆水,后面跟着草生,纪子伶靠在枕头上,似有倦意,见他们进来,虽然还是有些恹恹的神情,却已经如常地露出温和的神态,看着楚以华端着那盆子,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这么好笑?” 楚以华看见他笑,心里也放松了些,坐到床边放下水盆跟毛巾,温声说。 “笑你一举一动都是上好人家的样儿,忽然端个面盆,很不协调呢。” 纪子伶很不给面子,笑着厉害,末了说:“你先出去让草生来吧?” 这话楚以华不爱听,闻言皱了皱鼻子:“我帮你清理。”说完还朝着草生摆摆手,意思是他可以走了。 纪子伶眨眨眼,注意到草生脸上不明显的笑意,似乎也不因为楚以华的动作而恼怒:“草生本来就是我身边的人,我以为你是知道才带他来的?” “我知道他是你身边的人……不过不是那样。” 楚以华有点尴尬,纪子伶目光朝草生一看,草生指指楚以华,开口说了几字,然后微一行礼,就马上出去外加关上门,当真是溜得好快,轻功都用错地方,纪子伶却又是开始笑:“草生跟我说,你是路痴,超级大路痴。” 楚以华觉得有点郁闷,他来到纪府之前,不管经历什么,还从来没有这么郁闷过,只好闷闷的当作没听见,边拧过毛巾,很强势的掀开被子,把人翻过来。 纪子伶也不说他什么,就是一直笑,也任由他给自己清理,只是楚以华仔细研究半天也不晓得该怎么擦,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估计连一张桌子怎么擦干净都不晓得,还指望他在床上能多善解人意? 纪子伶脸上微笑着,楚以华像是猜到了他脸上的心思,又更加郁闷:“伶儿……我会学习不那么笨手笨脚的,你别笑了。” “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看见。” 纪子伶笑意凝在唇角,不好意思放声大笑,转移话题说:“『伶』,我果然还是喜欢你这么喊,听你喊『伶儿』我都想打你了,就叫你别学我哥那套了。” 楚以华无奈,亲腻的点了点他鼻子:“知道了,你呀,刚刚还那么不舒服,怎么不睡一下?” 纪子伶趴在枕头上,随意的语气回答:“在别人床上睡不了。” 楚以华因为他理所当然的答案怔了怔,隐隐抓到什么,但又不是那么明确,重新拧了毛巾,一边认真动作一边问:“你那是会认床吗?” 纪子伶像是觉得他说的话很好笑,抿着唇说:“不是呢,只是习惯而已,不是在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没办法完全放松。” 楚以华发现他对于怎么清理还真是一无所知,见纪子伶似乎心里有数,他皱皱眉头尝试着将手指伸进他后茓里,试图将那些没流出来的经验弄出来,手指进去时,纪子伶脸色微变,趴在枕头上夹紧了双股,轻轻地“嗯”了一声。 楚以华没有特别注意到纪子伶的神色,只感觉到手指被夹紧,一会儿又放松下来,于是他想着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又多伸了一根手指往里面动。 这么动了半晌,纪子伶侧过头,意外的语调带了一点呻吟的说:“静……你还想要?” 楚以华抬眼,就看见纪子伶低低的呼吸着,似乎有了些感觉,略略侧过头的脸颊上,刚消退的红晕又晕染开来,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他做错了什么,只好温和的解释:“不是……我是想说把那个……弄出来。” “不是那样弄的啦,笨蛋。” 纪子伶又是低低呻吟了一声,楚以华连忙把手指抽出来,俯身过去观察纪子伶的反应,“伶?” 纪子伶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不悦,声音低缓带着被挑起的情欲说:“你这笨蛋,你的手在里面那样动的话……会有感觉的……” 楚以华也看出来了,这似乎有些不妙,不过纪子伶说完后,就又继续趴着,似乎在忍耐的说:“静,你慢慢弄……我忍一忍就好了。” 楚以华苦笑,这让他怎么“慢慢弄”? 于是他扔开毛巾,俯身揽住纪子伶的腰,“还是暂时算了,你这表情我都忍不住,我也不想要你忍。” 这话说得有点慢了吧? 纪子伶看着他,眼里慢慢出现某种闪烁不明的明亮笑意,顺着他动作靠在他胸膛笑着说:“我懂了,下次我帮你清理清理,你就晓得怎么弄了。” 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楚以华挑了挑眉:“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这么会得寸进尺。” 纪子伶笑着说:“好说,”他说着握了握楚以华环着他的手臂:“刚刚在我里面一直『得寸进尺』的好像是你才对,我还该向你学习呢。” 说浑话纪子伶倒是不输他,楚以华看着他双颊泛红还没消下去,只觉下腹又是一阵燥热,但他没有动作,沙哑的声音问:“还是不能睡的话,我陪你回你房间吧?” 纪子伶感觉到从身后抱着自己的人下身又开始鼓动,唇角泛起一缕笑意说:“不急,我觉得你这样抱着我很舒服。” “可是你又睡不了。” 楚以华看着他虽谈笑自若却苍白的面无血色的脸,仍旧有些担心:“我现在有些情难自禁……不是,我是……那个……” 楚以华难得说话结巴的样子让纪子伶心情好了起来,往后窝在他怀里轻声说:“我会慢慢习惯的……我是说,睡在你怀里。”语气一顿,带了些调皮的意味:“应该是你要早些睡,我哥又不管我,我可以白天休息,可是你就不同了,你明天开始可有得忙了。” 楚以华苦笑了出来,下巴靠在纪子伶头上:“你这样磨我,还叫我早些睡?” 感觉楚以华松了手,轻轻吻着他耳畔,纪子伶笑了起来:“喂,做什么呀?” 却是楚以华忍不住又开始抚摸着人,纪子伶的笑声还带着些被抚摸的呻吟,很低,却很撩人,“伶,我又想要你了……” “不行啦。” 纪子伶没有抗拒他的抚摸,转过头神色略带些歉意地说:“今天真的不行了,过两天再说吧。” 楚以华若有所觉,也不勉强,呼出一口气,问:“是你刚刚不晓得怎么说的事?” “嗯,有点关系。” 这么回答他时,楚以华捕捉到纪子伶的眼底瞬间有些闷闷的,有些舍不得,他重新抱着人,安抚又像是承诺般说:“没关系,不说我就不问了。” 他感觉纪子伶沉默了下来,温顺地在他怀里,呼吸低沉安稳,但他晓得,纪子伶说他睡不好,那就一定是还没睡,又等了片刻,怀里的人才略略转过头,带着一点询问:“静,你想跟我做吗?” 楚以华苦笑着回答他:“你在开玩笑吗?” 纪子伶忽然抓住他的手,一手反转到他怀里顺着往下摸,低声说:“我不想对你解释了,我们做吧……你想知道的事,上了我就会知道。” 楚以华皱起眉头,一秒按住了他的手。 章二十四·背后(下)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很不喜欢。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脸上瞬间的凝滞,纪子伶松了手,粗糙的手指抚上楚以华眉间凝着的一点寒意,须臾,纪子伶看见他眉眼的寒意消散,只带着一点不可置否的严肃和无奈。 纪子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楚以华在介意什么。 空气有些凝重,楚以华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气浅淡温柔,伸手轻轻抚摸着他上半身:“伶,不用这样我也知道的,我没有怀疑你什么。” 他语气顿了顿,说:“你看我们,这么亲密的举动也没让你想杀我,你不是有耐心,是真的这么认为,我都知道的,所以不用这样。” 结果他想错了? 纪子伶的表情很惊讶,但他极力克制住了,面上只眨了眨眼,微微侧头望去:“其实我没这么想的,我若怀疑你,这样做也太不划算,对你,我不想有那么多心眼。”他抬头轻轻吻了吻楚以华的唇,略略带出一许零碎的笑意:“静,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你在这里老是要受我们牵制,也不想让你觉得你在这边什么位置都没有,我没有这么想,我哥没有,府里诸人没有,温家对你也是,否则他们不会帮你取道。” 楚以华听了亦是惊讶,片刻才回过味来,胸臆像是要被酸甜的桑葚汁子填满般,原来他竟是这样几句话就能被安抚下去的人,连嗓音语调都像是浸了热水的软布般,温软的带着无奈和坦白:“你知道有时候两个心眼太多的人在一起,就是会有这种问题的。” “容易想太多吗?” 纪子伶牵出一抹笑意,“我亲爱的静。” “好吧,我懂了。” 楚以华低头学着他方才的动作轻轻吻了吻他的唇:“既然如此,你不要勉强自己,你不想说的事,我等你哥愿意嘱咐我时再知道也是一样的。” 纪子伶打了他一下,笑骂:“心眼多的人也很讨厌,凡事都看得这么清楚,你就不能装糊涂吗?” 楚以华没有回答,只笑着咬了咬他耳朵,由着他打,手半抱着人,仍旧很享受的抚摸着纪子伶胸膛,纪子伶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好像知道他在享受般,许久没有说话,只不时在他玩弄着他胸前乳头或是忍不住敏感时能听见他低微而隐忍的呻吟声。 楚以华不明白为什么情人呻吟时音调都那么低,声音那样小,然而那样呻吟的嗓音却意外地有种撩人的感性。 又是过了好久,楚以华勃起的欲望在二人温存不变的姿势中又消退下去时,纪子伶才出声道:“该起来了。” 楚以华松了手,边扶起人边问:“起来?” “嗯,我听见有人在叫我们了,你坐着等我一下。” 纪子伶说着坐起身,很快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狼狈不堪,以及楚以华也没好到哪去的状况,迳自用毛巾给自己清理外加擦拭,很快换上房内原本就有准备的衣物,然后手法娴熟的重新拧过毛巾,迅速帮楚以华清理擦拭,再扔给他另一套干净的衣服就算完事了。 没问他怎么“听见”有人在叫他们的,楚以华看着扔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想想刚才自己研究半天还不如纪子伶片刻动作,忽然有点挫败,边穿衣服边说:“你真有效率啊……” 纪子伶看着他挫败的表情,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能像你这样不会也很好啊。” “怎么你一句话就说的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纪子伶顺着楚以华的动作让他给自己整理头发,轻声说道:“其实能什么都不会多好。” “伶。” 楚以华制止他继续,温言说道:“我知道的。” “在我看来,你就是知道太多了。” 纪子伶看了他一眼,笑着这么说了一句。 “是,亲爱的『夫人』,『为夫』以后会少知道一些,多装装糊涂的,这样您觉得还可行吗?” 楚以华看着对方轻松起来的神色,不由得笑着如此说。 “马马虎虎吧。” 纪子伶起身开门,苏安已经在门外等他,恭谨的唤道:“公子,二爷。” 楚以华正有些疑惑,纪子伶才微笑的介绍:“静,这位是草生的挛生兄弟,叫苏安。” 楚以华眨眨眼,这才明白过来,苏安当然是特意来等的,他露出恭谨的笑意说:“主子的书房往这边请。” 地点在书房啊……纪子伶倒是不意外,只笑着看楚以华,眼神耐人寻味。 虽不晓得当晚几个人在纪言星的书房说了什么,不过据说后来这位“楚公子”就长期住在了纪府,俨然成为纪府支柱之一,更摇身一变成了五王爷的其中一个心腹,以至于日后五王爷固定节日都不得不回京面圣……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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