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路——软玉温香
软玉温香  发于:2014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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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初遇,是个风光明媚的天气。 但尚熙几乎已经要遗忘,那关于孟广瑜最真实的笑容,是不是在他们踏入王权纷争的时候,被他们彻底丢弃在那片沃野之间。 身为一国将军,尚熙谨守本分,为了他的王,他宁可死也不愿见之皱一皱眉头,别人说他愚忠也好,讲他愚蠢也罢,他的无怨无悔,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建立在无比深厚的情感之上。 但世上并非总是存在对比的事物,就如同云与泥,不能相比。 尚熙为朔王所牺牲的难道真能换取朔王真心的对待吗? 孟广瑜,这是朔王的名,但当他登上了王位以后却已被他完全丢弃。 他专断独行,又征战无数,在这漫漫岁月里,他不仅从国土得到了满足,也从尚熙的身体上得到满足。 尚熙就像一头猛兽,当他将那猛兽驯服在脚下时,朔王便感觉无比的愉悦。 却没想到有一日,若他失去了尚熙,在他的生命里是否还有其他足以填补他生活的空虚? 权力可以带来的快乐,也许很多,却偏偏少了一种。 当朔王回过神来,发现眼前这种种都是不着边际的虚华,他是否会明白尚熙的存在并不简单。 是否也会明白自己早在无形之间就无法离开了? 属性分类:古代/宫廷江湖/未定/正剧 朔王/尚熙/征战沙场/忠犬 楔子 这里没有华灯,只有苍茫的暮色。 远处烽烟渐息的战场没有兵甲的哀号,只有天地间关于死亡的寂寥。 尚熙仰着脸,从这夹在残破屋瓦间的狭窄空隙看出去,看不见夕阳,却看得见一片昏黄的馀晖随着他的呼吸渐渐浓厚,又渐渐平淡。 不管霞光再美,最终还是会归于黑暗。 归巢的倦鸟,就算荒林内的枯枝如何寒冷,它们还是会安静栖息。 世上万物都有归处。 而他呢? 在每场战役结束以后,尚熙总是会这么想,然后他会记忆起从前在杳川的短暂生活,记忆起那个将他从杳川带出来的男人。 彷佛在他与那男人一齐离开杳川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不断的前进。 无止歇的前进。 这是很累的一件事,也令人倦怠、令人生厌,可他的表情从未透露出任何疲惫的阴影,就好像他就是注定天生要不断往前走的人。 那么他要走去哪里? 他只知道自己终将会走向死亡,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临死的恐惧。 恐惧着无比的寂寞与荒凉。 所以他在恐惧。 身为一国大将,出生入死,大大小小无数征战以后,尚熙磨练出了过人的胆识与力量,他的肌肉结实且精美,每一处刀疤都透着力度,他手里的剑柄已几近磨光,马鞍已踏出了缺口,他是朔国的将军,代表胜利的将军。 可谁又知道,在他强壮的躯体之下,竟然害怕那无形的寂寞。 多么让人恐惧的寂寞。 第一章:殿前王威定生死,席下卸甲解相思 (1) 此际,巍峨宫殿内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 大殿上朝臣皆面露不安之色,无不眉头深锁,彷佛正在等待一个转捩般的严肃与凝重。 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惊恐,却不能看出他们的命运。 因为他们的命运从来由不得他们自己,尤其是在踏上仕途这条漫漫长路以后。 是不是除了他们,天下间还有许多人也是如此的身不由己? 大殿上人声静默已极,彷佛连呼吸都没有,可此情此景,谁又敢呼吸? 可惜没有人活着不呼吸的,除了死人。 他们都知道在这殿堂之上已有人要死,也知道谁要死,却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堂上的君王已经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怎么不继续念了?」 平淡的口气,却宛若重雷劈在一名老者的身上,他的身体正在不住的发颤,颤抖的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手里拿着几本泛黄的纸卷,无论如何崭新的纸本长期藏匿在梁柱之上受潮后都难免发黄的,他拿着这些书卷,抖声道:「求朔王开恩!求朔王开恩呐——」 哀求的口吻让听者无不动容。 年迈的身躯,衰老的面容,用这等哀戚的语气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溺者垂死的挣扎。 然而这朝堂之上,没人敢丢出一根浮木。 年轻的君主已经笑了,他笑的很好看,就好比残冬将尽未尽时的枝上红花。 美的太突兀。 「太史卿文笔甚好,此等文章束之高阁,岂不可惜?」 闻言,老者身体陡然一震,磕在地面的额头无力地磨着。 朔王嗤笑于他,以眼色示意旁人将老者手上的书卷取过,他命令:「念!」 那人是殿前侍卫,也不知是长期拿刀不惯于拿书的关系而有些手抖还是如何,他定定气,才扬声念道:「毁宗庙,乱纲常,杀文儒,丧人心,是其暴政,逆天而行。」 念到这儿,他已不敢再读下去,这书上的每个字都是一根尖刺,刺在他的喉咙,也刺着他的性命。 朔王微微斜了他一眼,神情却十分悠哉。 殿上众臣早已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惰,他们似是早已看出老者的下场将何等凄惨,亦没有忘记就在昨夜,从太史府里渗出的血泊如一处红潭。 血光映着火光,足让人心惊肉跳。 朔王这时叹道:「本王不曾忘记,幼时先皇还指派您给本王当了两年的太傅。」 老者双肩一颤,惊惧无比:「还请朔王念在昔日情分,饶过老臣,让老臣远离朝野,不问政事,了此残生!」 「这怎能行?」朔王接着笑答:「本王舍不得!」 老者不敢再言,他面上冷汗淋漓,宛若虚脱,表情是一种包含对生命的无望,还有对世道不公的指责。 他的理念是对的,所坚信的公平正义也是对的,唯一的错,是这周遭的环境不容许他对下去。 朔王才是这国家所有的原则,除此以外,都是大错特错! 「就请太史卿好生待在本王的朔国里,哪里都不要去,这种振笔疾书的小事情就交给别人代劳吧。」 朔王轻描淡写,手掌随性摆了摆,身为君王所拥有的最大权限就这样弹指间剥夺了一条生命。 当老者的呼喊在殿外戛然而止,众臣的心脏似也停拍。 宫殿里的气氛正诡谲。 良久,众臣才听见头顶缓缓传来一句:「本王近日打算在黎城辟一座花园,诸位爱卿认为是种牡丹好、还是芙蓉好?」 朔王语毕,却无人敢答。 他们都已了解沉默乃是最安全的保命符。 就算是平民老百姓也深深了解这种无言的自卫,而这种视若无睹的沉默,往往是悲剧的开始。 朔王当然不会容许他们继续沉默,他的王权,正是建立在这种难以反抗的权威之下,权威之下不容人沉默,他过份纤细的手指已经在众臣脸上巡过一遭,随意在某名臣子的脸上停下。 「你说。」 被点名的兵部尚书双肩一颤,连忙站了出去,先是打躬作揖,动作异常缓慢。 他的缓慢,好听点说是对生命的眷恋,讽刺些说是垂死的苟延残喘。 现在朝上谁人不知朔王心情,无非只是想找个人继续祭刀,他们都在暗暗叹息兵部尚书即将步入老太史的后尘。 兵部尚书满脸哀怨,平日耍刀弄枪的功夫在这时都变成花拳绣腿,无奈王命已下,即便牡丹与芙蓉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株花草,还是得硬着头皮:「回朔王,芙、芙蓉甚好……」 「哦——」朔王拖了个长长的音,声音好听的就像是琵琶续弦的共鸣,可是他的话却往往让人不忍续听:「黎城地寒,芙蓉喜温热,这种子洒下去要等几年才能开花啊?」 兵部尚书马上双膝跪地,「咚——」的一声,膝盖简直要碰碎了,可是比起性命,膝盖骨又算得了什么,他已哀求:「臣愚笨,望朔王原谅!」 朔王看得这幕,眼底笑意更甚。 他已深切明白自己的权力正在这些人脸上的恐惧当中毫无遗漏地展现。 这正是他所要的至高无上,而他还要真正的至高无上! 因为他也明白,就算他权力如何高涨,充其量不过是占据一方的王,远远不及坐拥天下的皇帝。 坐拥天下……多么吸引人的四个字! 古往今来谁又可以抗拒这短短四字所带来的魅力? 朔王此刻正在决定一个王者可以判给臣下的生死,然而这次他还未说出口,殿外一吏匆匆来报:「大将军尚熙归国,正在殿外等朔王召见。」 「宣!」 这个字说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快,当朔王说出这个字时,他已忘记其他无关紧要的琐事。 兵部尚书的小命就是这等无关紧要的琐事。 小吏得令,赶忙外传,殿上一声长而沉的:「宣大将军进殿——」响彻。 (2) 尚熙进殿的同时,兵部尚书挪动着往外退开,他庆幸自己的脑袋还安稳黏在他的脖子上。 殿上又更静,静得只听见尚熙沉稳的脚步声。 当脚步声停止时,尚熙单膝跪地,高呼:「朔王安康!」 朔王疾步上前,将人虚扶起来,他嘴角的笑意在实际接触到尚熙的眼神时变得有些暧昧不明,喜道:「尚将军,你终于回来了啊,本王真是想念的紧!」 尚熙心头微微一震,两眼视线巧妙避过朔王的注视,迳自低下头:「臣多谢朔王挂心。」 朔王看着眼前将臣严肃的反应,饶有兴致:「说说!尚爱卿此次出征有什么斩获?」 沈厚的声音道:「臣取下了卫州九郡,黎城以北,尽入朔国版图。」 他的语气总是平稳,朔王听着大喜:「甚好!」凌厉的目光朝旁处两边的朝臣掠过,讪笑道:「你们若能及尚爱卿的一根毫毛,本王还会迟迟无法一统天下吗?」 这话说得众臣不敢抬头,只敢屈腰,牙齿打颤,全身骨头抖得嗑嗑作响。 朔王眼睫微眯,挂在脸上的笑容蓦然增大,轻叱:「行了,尚将军久未入宫,本王有要事相商,尔等全部退下!」 众臣齐声:「臣等告退——」,逃命也似离开。 直到旁人尽数退尽,尚熙还是没有抬起头,朔王也像是要与他乾耗,直挺挺的站在这人身前。 在尚熙低垂的视线里,就是朔王那双滚有金边的鞋。 瞬间的默然,让尚熙略感不安,他在心里犹豫半晌,还是开口:「启禀朔王,关于此次战役的降军与战俘共计五万人……」 「全杀了。」 语未竟,朔王冷漠的三个字已经将之截断。 尚熙瞳孔猛然放大,惊道:「可是——」 话也仍未说完,亦被朔王突如其来的举动给阻挡。 朔王不想听见的话,就算脸上多长了三张嘴,也是永远说不出口。 他已动手捧起尚熙的脸,虎口正好抵在尚熙的下颚,眼中尽显调弄,「多日不见,难道尚爱卿就没有其他话好说?」 朔王说的慢条斯理,却让尚熙避无可避,他的眼神只能直视着朔王带有玩味的神色,窘态道:「臣……臣不知……」 「本王真是伤心呀!」朔王轻摇着头,面上看似几分失望,实际却带着更甚的刻意,他细致的脸庞逐渐凑向尚熙的耳,低语:「半个月来,本王可是无时无刻思念着你。」 缠绵的情话,随着温热的气息吐在尚熙耳边,饶这音量轻若细羽,却让尚熙心口一凛,不知不觉缩了缩脖子,没有任何确切回应。 朔王放下手,睇了眼尚熙的装束,标准的将军行装,特制的乌金铠甲闪着光芒,身后浓黑的袍子衬着其人精壮身材。 尚熙一丝不苟的气质完全与这威武的衣物相符。 一把配剑稳稳地插在腰畔,可惜有些旧了,却意外带出几分沧拓的豪迈。 标准的将军风范,一流的主帅……然而朔王根本无意于此! 蓦然一句:「脱了。」 尚熙愕然。 朔王俊眉微蹙,又道:「难不成要本王为你宽衣?」语里已尽显不耐。 「……臣不敢!」 尚熙嗫嚅,眼里专属于武将的精光瞬时黯淡下来,一双大手在使剑时相当流利,现在却像打结一般,连卸个铠甲都嫌手乱。 朔王没好耐性,缓缓步回大殿上的王椅,眼眸中的深色早就将尚熙精美的躯体描绘过千千万万遍,当他如愿以偿看见尚熙仅着布衣时的身材,他满意的笑了。 朔王的笑,总是无比摄魂。 尚熙不敢直视,却不能忽略朔王已对他开口:「过来。」 简单的词汇尽显朔王的心急。 尚熙两步当成三步走,好像沉重的铠甲脱下以后,反而有种更重的东西负在了他的背上。 他在拖延,拖延的是什么? 可惜在朔王面前,任何拖延的法子都是行不通的,当尚熙距离王椅还有些距离时,朔王早就一把将人拉了过去。 眨眼间,人已被他压在身下。 这世上很少有人可以将尚熙强壮的身体完全压制住,即便是战场上那些杀红眼的敌将,也只能在他的皮肤上划出几道浅浅的擦伤,谁都晓得朔国的大将军一向是威风凛凛,驾着红花大马。 但朔王看似柔弱无骨的手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尚熙扯了过去。 尚熙没有反抗。 不仅没有反抗,他的身体虽然依旧魁武,在朔王的身下却已经顺从的像只白羊。 (3) 朔国王座上,有两具紧密贴合的身躯。 朔王将手伸入尚熙衣领,毫无掩饰自己脸上所涌现的情欲,他白晰无暇的手指搓揉着尚熙胸前的红果,摸着、捏着,让果实逐渐发硬而坚实。 尚熙被这挑逗给激出一身疙瘩,忍不住心跳加剧。 朔王带笑道:「没想到尚爱卿的身体变得更好摸了啊!」 在这呢喃的气音中,不安分的手掌已从胸口滑到腹部。 尚熙浓眉皱起,深刻明白自己在劫难逃以后,还是想尽力阻挡这一切继续发生:「大殿之上,朔王断断不能如此!」 朔王眼神一狠:「这是本王的宫殿,本王要如何便如何,谁敢多嘴?」 话才说完,马上将尚熙上衣拉扯开,咬了一口那红褐色的乳尖,得逞也似地问:「尚爱卿还有什么意见?」 尚熙胸前吃痛,倒抽一口冷气,不敢再言。 朔王满意地勾起唇,将尚熙处在理智与情欲之间的表情转换尽收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样子臣服于他的人,完全臣服,连尊严也是。 身为朔国最尽忠职守的大将军,就算他在沙场上如何活跃,终究还是逃脱朔王的掌心。 朔王轻啮着尚熙结实的胸口,每一个齿痕,都是一个忠诚的印证,他亲自打印,让这精悍的躯体多了一份因他而生的软弱。 面对挑动,尚熙细细呜咽,他可以痛痛快快负伤,竟不能承受朔王似有若无的逗弄。 逸出喉咙的细微呻吟,已不是大将军,而像是战败的俘虏。 朔王听的欢喜,从自己淡金色的衣袍下取出了一罐瓷瓶,倒出一枚药丸塞进了尚熙嘴里。 药丸立时和着唾液被尚熙吞咽下去。 朔王轻声却坚定:「这是你的命。」 尚熙眼神闪烁,仍旧不敢马虎,仔细应道:「是。」语中竟似有看破一切的泰然。 「你的命在本王手里,所以你的命是本王的。」 「是。」 「属于本王的东西,就该任凭本王处置。」 「是。」 朔王的指腹轻轻搔过尚熙微启的唇,他很满意这张嘴说出的每句顺从。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在这具铜色的身体上索取更多,但他的占有欲却让他暂时住手。 只因他在享用美食时,不愿让人瞧见。 尚熙衣衫凌乱,被朔王半拖半拉到后殿后,立马被朔王推倒在榻上。 朔王伏在尚熙的胸膛,即便他的身材与之有着天差地别,但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他捏捏身下人结实的腰际,不忘那处曾有一条狰狞的伤疤。 这个人身上所负的每处伤,无一不是为了替他开拓疆土而征战得来的。 朔王轻轻婆娑着尚熙身上的创口,彷佛能从中摸出关于这男人血淋淋的赤诚,始终带有几分笑意的瞳仁看住尚熙,缓缓开口:「听闻你前些日子把军妓赶出营外?」 尚熙默认,略略垂目。 此举引来朔王眼底更明显的调笑:「既然如此,你总得想办法解决解决,是不?」 言语间,已从榻边取出一枚小环,套上了尚熙半勃的分身。 尚熙惊异,却不敢出声,他的声音彷佛都被压抑在喉咙里,仅仅馀下细微的喘息。 朔王的手很快覆盖住尚熙的下体摆弄着,细瘦的手掌内所握住的阳物开始产生反应逐渐饱涨,意外受到小环的牵制而受阻,压出了细微的凹痕。 尚熙下腹疼涨难当,又一再被朔王恶意摩擦,欲望不得纾解,简直是难受的折磨! 喘息更浓。 朔王仍一派闲适,自顾自问:「尚将军是不是也这样对待自己?」 听者脸上已经发热,不敢擅动,大腿却不由自主发颤,仅能忍耐朔王坏心的挑弄:「臣领军打仗,从未……从未想过这事!」 「哦……」 朔王不怀好意地瞅着他:「将军真是尽忠职守!」 边说边放任手掌在尚熙的身体上游移,握住那如杵的阳物上下撸动,动了片刻却又停下,用那细细的指甲刮着阳物顶端凹槽中的分泌。 没人可以抵挡身体内的欲望奔流,尚熙当然也是,他已然情难自禁伸出手,欲将那讨人厌的小环扯掉。 朔王阻止,一脸坏笑:「本王还没允许你能舒服了!」 尚熙意识迷蒙,干渴的喉咙在吞下方才那枚药丸之后显得异常沙哑,他勉强开口:「朔王,饶了臣……」 「求饶了?」朔王戏谑反问,毫无停手的意思,见尚熙眸里水色四蕴,便改了口:「尚将军为本王开疆拓土,功劳甚大,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本王绝对恩准!」 最后几个字,说得缓慢而露骨。 尚熙听得出来,他甚至已经听过太多次,但他还是不能习惯。 他抿抿嘴,低喘不息,欲言又止的时候仍然难忍朔王在自己身体上恶意的摸索,于是他低低道:「请……请朔王让臣……臣……」 他结巴。 那些求爱的言语,他总是很难说出口。 朔王了然于心,故意装作漠然,动手包覆着尚熙体下的两只囊袋,细细感受着其中的颤抖,再问:「尚将军想要什么?」 「臣……」 「嗯?」 尚熙住了口,每每听见朔王故意喊他做尚将军时,他的心总是在和理智抗衡。 他不懂,为什么朔王要在这时不停地提醒他的身分,而这时却是他最想忘记自己身分的时候。 君君、臣臣。 当这天地之间的身分消弭之后,那些爱语,他是否就能轻易说出口? 朔王见尚熙额间连连冒汗,显然是抵制不了情欲的撩拨,但那木头脑袋却又每每不知变通,让身下的阳物硬着悬着难受,偏是不开口要求。 不求,便是不愿得。难道这家伙对他的宠幸竟是觉得不得也罢? 朔王心念一偏,心头更添焦躁,遂迅速把小环脱去,置于尚熙腿间的手掌接着抽动几下,又急又深,让那勃勃的欲望发射而出,成了股股浊流。 夹杂着汗水与体液的银靡气味顿时飘散。 飘在朔王的手上、衣上,也在尚熙高朝馀波尚未褪尽的腿间。 朔王两指沾着白浊的体液,刻意牵出一条浓稠细丝,然后愚弄他:「尚将军果真没有辜负本王的期望!」 语毕,他嘉奖般地抚摸着尚熙的大腿,连同恼人的黏液一起抹在铜色的肌肤上,态度极尽温柔,却又是那样傲慢。 (4) 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王,尚熙回想起半个月前出征的前夜,这君王也是如此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叨叨絮絮说着霸道的话。 只有在这个时候,尚熙才会觉得朔王心中有「他」的存在。 这话在旁人耳里听来肯定奇怪,毕竟他已是朔国里备受朔王恩宠的将军,可唯有他明白这一切虚名都远不及朔王一个真实且热切的抚摸。 可惜朔王并不知情。 纵然夜夜狂欢,身边人的心思,竟是彼此也不晓得。 所以当朔王意犹未尽扬开尚熙的双腿,尊贵的君王脸上不带任何怜惜。 朔王朝那发泄过后犹自半勃的阳物瞥过,转眼间,手指便窜入了尚熙的后茓翻搅。 尚熙难耐地闷哼着,随即大口大口地喘气。 不过才数十日未见,曾开发过的孔穴又紧实宛若处子,朔王感叹般地呻吟着,感受那内壁绞紧手指的紧致,越是难以抽弄,就越忍不住想狠狠冲到里头去碾磨。 事实上,朔王根本等不及! 就着这种姿势,朔王挺身而入,一开始是急遽的插了下去,徐徐抽出半寸,再沉沉压下,缓慢而有节奏地让肉欲冲刺在狭窄的甬道。 「啊——唔!」 尚熙止不住呼痛,他能挨刀,意外不能抵挡这由体内窜进四肢的痛楚。 又马上把所有的呻吟吞在喉间,企图不让朔王听见。 朔王粗鲁地抽插搅动,按耐不住的欲望横流不止,他的身体虽然纤细,但碰在尚熙结实的躯体时却沉而有力,彷佛已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投注在这银靡的「啪——啪——」声响。 每一声的肉体碰撞,都是毫无止尽的掠夺。 尚熙鼻息急促,嘴里低低呻吟,当朔王重重推向他时,他能感觉朔王柔软的肤触在一瞬间化作千钧。 朔王的需索,永远都是这般强势。 尚熙微微抽噎,双手紧紧握住榻上的被褥,企图转移下半身的疼,他的牙关已咬紧,额际冒汗,神情有着七分难受,两分惘然,剩下一分的莫可奈何。 朔王见了,不知为何竟然动了怜悯之心,当他感觉尚熙两条腿都在颤抖时,忍不住轻叱:「你放松!」 「——嗯。」尚熙不敢不应,只是他压根也不晓得什么叫做放松。 是不是他从来就活的太过苛刻? 朔王微恼,倾身上前,将尚熙本来握住被褥的两手拉起放在自己的腰际,然后命令:「抱紧本王!」 尚熙糊里糊涂应诺,手上却紧紧勾住朔王的腰,朔王的腰很细,皮肤又光滑,尚熙摸着摸着竟然神志再度恍惚不已,跟着朔王的摆动而发出一连串难以克制的喘息。 只在忽然间,他猛然浑身一震。 那自下体内传来的异常快感让他疲软的阳物二次抬头,朔王又用力顶了顶,壮硕的龙根前前后后反覆盘旋,用浓密的龙须扫荡穴口的皱摺,似在寻求一处安身之地。 尚熙的全身几乎麻痹。 朔王调笑:「本王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这里……」 语音停顿在微妙的地方,朔王选择用动作取代言语。 他的身体就在尚熙的腿间,比起尚熙太过白皙的身体,唯有坚硬的龙根腥红的不像话,当尚熙股间的阳物彻底扬起,朔王更加肆无忌惮,重重将龙根打上那精壮的身体。 这时候已不再是单纯的肉体碰撞,那是夹杂着水声与喘息声的浪声。 尚熙的身体跟随朔王的律动而轻轻上下晃动,他不具意识地呢喃:「朔王……朔王……嗯——」 朔王见猎心喜,动作加快。 对他而言,比起妻妾的娇喘,他更喜欢这种恍恍惚惚的吟叫! 当他听见尚熙发出那样的吟叫声后,他也忍不住拥着对方的后颈,然后忘情地呼喊着尚熙的名。 「尚熙……好爱卿!让本王好好疼你……」 迷糊之间,尚熙张开眼看向朔王,看着的是那喊着自己姓名的唇形。 朔王与之对视,发觉底下TJ过后的身体正泛起美丽的情潮,笼着一层薄汗,下意识朝着自己摆动起来,朔王心喜欲狂,数日不曾纾缓的欲望在这时候完全爆开,又像是要让尚熙也明白他这几日难缓的欲念,他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尚熙的下身,和着体液紧紧地摩擦。 「啊……」朔王闷着声音,享受着彼此私处完全贴合时的美妙欢愉,轻叹:「果然只有你能满足的了本王——」 尚熙疲倦地眨着眼,泛雾的眼瞳在一瞬间似乎闪过几分不寻常的清明。 他听着朔王脱口而出的话,心里不由衷地反覆念着方才朔王所说…… 「果然」?…… 然而他的疑惑瞬间产生亦瞬间消散,朔王再度用霸气的挺进攫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朔王用力捣着内穴,毫无可惧:「尚熙,你是本王的人,莫要忘记,你是逃不掉的!听明白了吗?」 而那人只是愣愣地看着,从下体突入的刺激早就毁灭他的思考。 「应声!」 朔王语气微扬,发令,跟着催动往前狠狠一顶,把眼前之人即将闭起的双眼硬生生逼迫睁开。 朔王的权威,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被否决! 尚熙感觉又痛又舒爽,互相矛盾的情绪在他的体内窜动,他不自觉环紧朔王的身体,让自己宽广的躯体完全接触到朔王细腻滑嫩的肌肤。 他哑着声音:「臣明白……」 「很好!」 朔王得意地赞许,忽而急急加快速度,将两人带上了云端。 夜半,尚熙迷糊醒来,他两眼尚未完全张开就想起身,不料颈间忽然一紧,让他不得不倒回床榻。 身体一晃动,腰部以下的酸麻感立刻涌现,尚熙难堪躺着,内心还没开始埋怨,就听见身旁有道声音缓缓道:「醒了?」 尚熙侧头,看见了朔王。 也不知是否因为烛光淡了,他发觉朔王眸底竟然深邃的犹如深不见底的沟壑。 朔王低声:「还早,继续睡吧。」没有把手移开,反而将人搂紧,最后干脆抵在尚熙的胳膊上睡去。 尚熙充满热度的身体,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安眠床。 他的手紧紧绕住尚熙的身,那是不容人动弹的姿态。 尚熙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想着即便是在睡梦里,朔王还是如此霸道与专制。然后他静默半晌,悄悄侧过脸,看着朔王睡颜,久久没有回神。 这种违背君臣伦理的事,究竟是从何开始? 打从他幼时被朔王带回朔国王宫,他对朔王就只有一片忠心而没有其他,他昼夜苦苦练习武艺替朔王打天下,也仅是为了报答从前的救命之恩。 他想过肝脑涂地,想过死而后已,却从未想过是以这种姿态伺候朔王。 可自己没有这想法是一回事,朔王又怎会有拉他上床的心思? 比起王宫里的娇妻美眷,他尚熙不过一介莽夫,怎会入得了朔王的眼? 尚熙如是想着,想起了方才那颗入口的药丸。 那药丸发着清香,是用十二种珍奇药材调配而成,普通人吃了能强身健体,但对于他的病情只能达到延缓的作用。 他的病,朔王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每半个月朔王都会赐下一颗药丸给他。 可惜良药虽好,仍不能避免药效的副作,因此他就算能顺利压制住体内的怪疾,还是不能避免因药物引起的兴奋、晕眩、心悸。 每当那个时候,他几乎都不能自己! 想到这儿,他忽然叫出声:「啊——」又猛然收口。 他突然感觉底下有只手掌探入了他的双股,在他发肿的穴口边磨蹭。 「怎么,睡不着?还想要?」语气虽然朦胧,笑意不减。 尚熙急急解释:「臣绝无此意!」 而朔王像是睡意袭来,摸着尚熙的臀,没一会儿便陷入熟睡。 尚熙很是别扭,僵直着身体不再乱动,饶是如此,他不能阻止自己的脑袋去想、去思考。 是了,他好像已有些明白。 这一切看似亲密的交合,其实不过是朔王赐药过后的馀兴。 朔王曾经为了杀一名当朝骂殿的臣子而将之凌迟三百刀致死,那么关于他的存在,是不是也引出了朔王隐藏在心底的嗜虐? 其实关于朔王的心里,根本没有他这人存在的必要? ……对吗? 第二章:杳川今昔两相映,为谁欢喜为谁狂 (1) 梦里,尚熙遇见了幼时的朔王。 那时的朔王不是朔王,只是个与诸位王侯兄弟争夺王位的公子,姓孟,名广瑜,在直系家族里排行老么,年纪最轻,却最受老朔王宠爱。 当时天下烽烟四起,群雄起而割据,朔国力霸西方,独成大局。 朔国的东面是鹿鸣山,山势高耸入云,越过鹿鸣山则为杳川,杳川乃一亘长大川,水流丰沛,生态富饶,自成格局,不过人烟稀少,又夹在鹿鸣山与沉雀山之间不利通外,故此,杳川一地乏人问津。 沉雀山亦是一大高山,广而远长。 是时,朔国以鹿鸣山地利之便,据西侧大陆为国土,版面虽大,却因当地气候终年干燥寒冷,不利粮产,人民生活并不富裕。 人民吃不饱,国力自然消退,于是兴兵外伐变为朔国常有之事。 老朔王终在一次战役中负伤败逃回国,其后虽与他国持续交战,堪堪保住朔国太平,不料老朔王这番伤势竟然落下病根,每届季节交替,全身筋骨便会疼痛欲裂,时常痛得意识不清。 众公子见老朔王病情时好时坏,加上立世子之事悬而未决,彼此间无不互攻心计。 孟广瑜便是众矢之的。 他年纪虽轻却最得宠,自然被当作一开始开铡的对象。 其后某日他便在众位王兄的设计下乘车出游,翻车死于鹿鸣山巅。 不久,朔国王亲政变,老朔王气急攻心猝死,众臣拥戴长公子为王,情势底定。 尚熙还记得,杳川水畔,孟广瑜的身影特别好看。 夕阳斜斜地照着,在地面描绘孟广瑜长长的影子,而他面水沉思的表情,令尚熙印象深刻。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尚熙说不出,但他见过,就在他得知自己身负绝症时,他好像也那样难受过。 但孟广瑜并没有生病,他的脸甚至红润可人,但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到底为何出现那般感慨死亡的神色? 他不懂。 也许他不急着懂。 因为他有个奇妙的感觉,好像这辈子他已离不开这位姓孟的同伴。 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曾有过相同的情绪? 尚熙忘了,只记得有一日,孟广瑜如此天外飞来一笔:「尚熙,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出去?」 去哪? 尚熙本该问的,但他没有没,只是仰着脸,凝视面前唇红齿白的男孩,半晌之间还不甚明白对方说得什么意思,以为是要带自己去远处游玩,便立刻点头应了。 孟广瑜将错就错,笑着抓紧尚熙的手腕,缓缓地走在杳川的沃野上。 (2) 啾啾鸟鸣。 清脆鸟啼听来悦耳,代表晨间又至。 万物都将在此刻复苏。 尚熙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名婢女,她两手点于腰际,正欠身行礼:「请大将军见谅,奴婢依朔王吩咐前来伺候将军沐浴,带将军您去与朔王用膳。」 尚熙听罢,不问也不答,用手撑着身体,掀开被褥而起。 婢女静静上前,欲将尚熙床边的帘子挂起,目光却在接触到尚熙裸露的胸膛时低垂下去。 她看见的不仅是精壮的男人驱体,更看见其上难掩的欢爱红痕。 有许多事,在宫中是不能说出口的,但大家心知肚明。 尚熙顿时明白婢女脸上表情变化,他淡淡道:「你且退下吧。」 婢女应诺,在她完全退出房门外后,尚熙才动手揉揉自己泛酸的腰,想起昨夜与朔王的欢愉,底心万分纠结。 他不是宫中的女眷,不会因朔王的临幸而欣喜,他与朔王共度良宵的结果什么也不会留下,毕竟他不会怀孕生子。 那么朔王为何又要找他? 尚熙不愿去想,却不能抑止自己去想。 世界上岂非正是有许多愁煞人的矛盾在折磨着我们呢? 可无论如何,他对朔王不二的忠诚始终没有改变。 尚熙从沉思中清醒,彷佛忘记方才梦中那让他怀念至深的影子,他本打算随意套上几件简便轻衫就好,反正到了浴池也是要换,没料想才走几步,顿感胯下一道温热,带着腥膻的气味,惹得他羞耻难耐。 不管与朔王做了几回,每到这种时候他总会感到特别羞愧,别人是臣服朔王于殿前,而他是臣服朔王于床上,这等荒唐之事若传出去,叫他如何面对朝中同僚? 尚熙微恼,将腿间的秽物擦去,开了门立即领先婢女一步而走,匆匆赶到浴池边,故作无恙让婢女去忙其他的事。 将周遭所有的奴仆遣走,尚熙才敢脱去外衣,步入浴池当中。 长宽十步有馀的浴池极尽奢华,尚熙靠在一边,温热的水流逐渐舒缓身体上的钝痛,这般舒适,使他不自觉地闭起眼睛。 直到迷蒙间感觉有人似乎正触摸他的身体,他才猛然转醒。 哗啦——水声骤起,水花四溅。 尚熙所激起的水珠碎如珠玉重新落回浴池,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宽敞的空间里听来特别清晰,而他亦在水雾消散后清楚看见眼前那张俊俏的脸庞。 「朔王!」 当尚熙忙乱喊出声,他已打算跨出浴池。 朔王不给他这个机会,双手一按,就将人再拉回水池。 他笑的开怀:「本王还没检查你是否清洗干净了!」 尚熙心中暗呼不妙,忙道:「此等琐事不劳朔王费心,臣自行处理便是。」 「你会?」朔王语意不明地反问,衣衫未解,随即跳入浴池,趁着尚熙不及闪躲,从身后将人给捉住,轻声哄着:「别怕,又不是第一次了……」 尚熙大惊,听那抵在自己肩头上的俊颜如此开口调戏,也不知是不是在热水里泡太久的关系,脑袋竟然有些发昏。 他没有回应。 朔王却已嘉许他的安分:「乖……」一张手掌已从尚熙纹理分明的背脊滑到股沟、再探入那隐密的私穴。 「——唔!」 微微发肿的穴口一接触到池中的温水,尚熙感觉一些刺疼,兼之朔王暧昧的挑引,穴口处自然又酸又麻,情急之下,他不免溢出一声低吟,意识迷茫。 朔王放纵手指在尚熙体内摸索,身上早已湿透的外衣贴着身体,完全覆在尚熙结实的背上,彼此间赫然像是不着寸缕。 诡异而奇妙的感受在这来回的抚摸里同时在尚熙体内传开。 朔王喃喃低语:「里头好像没洗干净呢……无妨!本王今日心情极佳,就帮帮尚爱卿的忙吧。」 不料话才说完,尚熙居然软了腰,在池里晕倒。 朔王愕然,连忙把人拉到浴池边歇息,手上瞎忙,嘴边跟着止不住嘀咕:「哪来那么柔弱的将军?」 尚熙满是无奈,想昨夜才折腾半天,哪禁得起频频袭来的戏弄,他可以在战场上与敌方进行车轮战,却不能抵挡朔王从体内对他的一波波侵略。 这侵略太刺骨,袭得他体无完肤。 更何况谁也不知,此番征战结束,他马不停蹄回到朔国,身后大军远远落在十里之外…… 朔王仔细瞧着尚熙,自己半个身体还浸在水池里,这般凝视坐在池边稍稍背倚着墙的男人,一瞧见男人胸口上满布的吻痕,不由得心情大好,可一抬眼看见的却是紧紧锁着眉头的脸,当场,他的笑意又敛了起来。 他忍不住摇晃着尚熙的手臂,问:「很难受?」 尚熙在心底苦笑,面上木讷:「臣无妨……」 这句话后,谁也没继续接着讲。 此刻,静极,唯有池中温水兀自发散着淡淡热度。 一层淡淡的热雾,似是遮掩住朔王眸底一闪而过的脆弱。 朔王眼睫一低,突然伏在尚熙的大腿上,他的两手在尚熙的腰部环住,颇像个撒娇的孩子。 尚熙感觉有些惊异,正要开口询问,便听见朔王的声音已经幽幽传来:「你可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天,沪亲王连连派死士前来暗杀本王,幸好本王曾在他身边安插眼线,这才无事。」 尚熙一听,内心着实震撼,丝毫无法忽略这语里所带出的点点无奈,有别于朔王一贯的坚强。 他不曾听见朔王用这般软弱的语气说过话,所以他几乎找不到任何适合的词汇去形容他现在心中对朔王的疼惜。 沪亲王乃为朔王嫡亲叔父,更是朔国一方重臣,身兼要职,试想,面对嫡亲叔父频频暗袭,心中怎能好过? 可朔王从前却曾毫不留情斩杀王兄,谋夺王权,此番对照,让尚熙突在脑中联想:难道朔王还是从前那个孟广瑜吗? 孟广瑜是他心中最纯真的身影…… 然而他问不出口,仅能问:「既知是沪亲王所为,何不派人将之擒住?」 朔王似是早料到对方会这样说,沉声以对:「那批死士被捕后即刻仰药自尽,身上也未曾留有任何沪亲王有关的证物,因此,在掌握足够扳倒沪亲王势力的叛逆实证前,此刻不宜轻举妄动。」 说到这节骨眼,尚熙也不知该接哪些话了,他默默注视这趴在他腿上的人。 这人是朔国一代君王,一举一动都象征着权力与高贵,他何德何能,竟能成为这具身躯前行的助力! 他已几乎要伏倒在朔王脚下,宣示他万年不变的忠诚。 朔王却淡淡道:「出去吧,本王的手都要泡烂了。」 朔王就着浸湿的衣衫步出浴池,他的身体被浸湿的衣裳勾勒的那般纤细,让人看不出这身影的主人会是一位王者。 尚熙呆呆凝望,直到身体发凉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才离开这个地方。 (3) 朔王不喜读书。 自他幼时念过春秋五代后,便对那些酸溜溜的文章反感,即便如此,他还是拥有一间极为辽阔的书房,有趣的是房内无书。 尚熙抵达书房的时候,朔王恰巧喝完一壶贡茶,而他手中茶杯旋了一旋,若有所思的观看着壁上一幅朔国疆域图,眼神始终闪着不知名的光。 一入门,尚熙见到的朔王就是这个样子。 专注而认真,每个眨眼都充满着智慧的精光。 起初,尚熙是不愿打扰的,但朔王早就发现有人在旁,蛊惑般的媚眼斜斜挑起,斜斜看着尚熙抱拳作揖。 「臣参见朔王。」 朔王也不回答,瞥了来者一眼,视线又回到眼前的疆域图上。 尚熙等待的久了,心中疑窦丛生,微微抬头,见朔王用朱笔将黎城以北的国境勾勒出来,语气不喜不怒道:「这便是你为本王打下的城池,如此一来,本王的国境版图又往外大大推了一层。」 语毕,尚熙不知该接哪句话,索性模仿那些谄媚的臣子回答:「臣恭喜朔王。」 孰料立遭朔王反诘:「喜从何来?」 「这……」尚熙顿了一顿,回答:「朔王威震天下,疆域辽阔,万民归朝。」 不料惹来朔王一阵嘲笑。 朔王慢步来到尚熙身前,摸着对方半干的发,轻轻笑着:「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黎城以北荒漠一片,寸草不生,不提农耕百姓,逃灾的难民倒是不少,该地唯有几处高城赖着汲取地水勉强过活,这样的土地,不要也罢!」 经此提醒,尚熙恍若顿悟,想他当时举兵进攻,守城的民军是很好打发,能够与他耗上几时的,只有盗匪者流。 在这乱世之间,盗匪甚为猖獗,哪里有油水就往哪里去,虽然黎城以北尽为荒漠,可只要掌握住水源必能趁火打劫,无奈这帮盗匪时运不济,碰上尚熙出征,顷刻间便成漠野尸骨。 朔王不必亲临现场勘查就知道当地状况,正因如此,半个月前他才会派尚熙带兵围剿,将黎城以北尽数收纳。 然而他方才竟说如此贫瘠的土地不要也罢? 「那朔王为何让臣前去征讨?」 尚熙皱起剑眉,似乎是在为朔王的言语所惑,不过大部分,他是因为朔王那双不正经的手掌正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关系。 严格说起来,朔王比他还矮上半颗头,身材壮瘦高下立判,魁武的身躯亦不容人调弄半分,奈何君贵臣卑,王命不敢不从。 不去回答尚熙的提问,朔王如蛇的手探到尚熙身后,在浑圆结实的臀部上拍了拍,浅笑道:「这里,还疼不疼?本王命医署特制的伤药,若是不灵,本王砍了他们。」 尚熙惊然,连忙应答:「臣无事!请朔王宽心。」 想来朔王是知晓自己刚才来迟的理由,故意这般若无其事的试探。 方才离开浴池,服侍的婢女端着一只青瓷瓶上来,说是上好伤药,莲步便默默走到自己后方,他立刻犹如大梦初醒连声拒绝,婢女露出一抹为难神色,说是没办好朔王的吩咐,只有脑袋搬家一个下场,尚熙才退而求其次——自己抹。 而婢女自然「在旁监工」,确定事情办好,才面露羞赧之色离开。 尚熙暗暗在心里怨了怨这总爱看他玩笑的君王,但是任何不满均未曾反应在表情上。 「甚好。」朔王见之困窘,意味深长的赞了一声。 就在这时,门外侍卫来报,说是军事处的大人们都已到齐等在门外,朔王随即命人带入,没有过多的寒暄,开门见山就是三个字—— 「灭业国!」 众人听了不禁都是一阵愕然,面面相觑。 尚熙更是如此。 纵然他对谋略一知半解,可光从地理上就知道朔国与业国之间恒亘着的两座高山是此战最大的难题。 两国之间西为鹿鸣山,东为沉雀山,二山之间有一长川名唤杳川,长年以来,正因山势阻隔,彼此间难以侵害,才各自往他处发展。 见众臣面有难色,朔王不悦的开口:「怎么,对本王的命令有意见?」 就算真有意见,谁敢说出来?老太史被斩首的教训历历在目,在朔王的高压暴政下,抗命者死。 「臣有一言。」 肃静中,唯有尚熙陡然发言,立刻吸引众人目光。 朔王很是宽容,给了尚熙说话的机会:「说!」 尚熙先是看着朔王,发觉那眼神太过炙热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死盯着朔王身后的地域图,仔细道:「鹿鸣山高耸入云,不易攀登,想要直线穿越恐怕太难,然,若避开鹿鸣山势则旷日废时,兵贵神速,恐怕绕道更是对我军不利。」 朔王调侃般的赞美:「嗯,尚爱卿说得不错。」 尚熙一时语塞,而后才讷讷地问:「既然如此,朔王要臣等如何攻下业国?」 朔王凌厉的扫了众臣一眼,凝色道:「本王虽然频开战端,却从不打无意义的仗,前些日子荡平的黎城西北处有一渠道,全程从当地开始一直延伸到沉雀山西侧,若是率军逐流而下,即可在短时间内于沉雀山脚屯兵。」 众臣一听,恍然大悟,争相到那张壁上的疆域图察看,可怎么看就是找不出水渠的记号,顿时倍感狐疑。 朔王则是轻描淡写:「地图上自然是瞧不见的,该渠道在本王出生前便因战事惨遭破坏,仅存空壳。」 「那、那……」那攻业国不就成了空谈? 朝臣支吾半天,没人敢说。 只有尚熙似乎是想到什么,保持着沉默与冷静。 「攻伐业国第一步便是修筑渠道,第二引水入渠,再者屯兵山落,最后直取业国王都。」朔王字字句句说得分明:「业国驻兵唯在西方边防最为薄弱,他们想依赖沉雀山当屏障,本王偏要从此处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4) 待众臣领了职责而各自去布署后,房内,剩下尚熙与朔王相伴。 朔王看着疆域图上围起的圈似在沉思,猛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啊!我想起来了!」 朔王立即把目光移到尚熙身上,问道:「想起什么了?」 尚熙面现欣喜:「那条古渠道想必就是我们当年从杳川出来的阴暗小路吧!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刚刚不禁联想到,实在甚为怀念。」 看着尚熙的笑容,朔王嘴角亦在此际微微上扬,因为他已有许久不曾看见尚熙开心的笑过,此时此刻,尚熙的笑颜与他幼时记忆里的小尚熙一模一样。 一样的温暖,足以抚慰人心。 世界上正因有如此毫无杂质的笑容,所以这个世界仍然是美丽而令人向往的。 朔王就这么静静注视,如同在看待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可尚熙顿时不自在起来,慌乱的把视线别过,想他刚才一时心急忘了使用尊称,口无遮拦,正在心中思忖不知朔王是否怪罪。 朔王见他别扭,也不再勉强,苦笑着说:「提起这事,也要感谢本王的王兄们啊!若不是他们串通马夫将本王车驾推落鹿鸣山,本王也不会发现有这么一条过山的渠道!」 纵然这语气听来平稳,尚熙仍听得出其中所蕴含的愤恨。 王室家族的争权夺位,历来都是国家动乱的根源,当初他在杳川水边发现年幼的朔王时,他就觉得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无论是身分地位,还是思考想法,种种方面均为天差地远,可如此迥异的两人,为何却偏偏遇上了呢? 尚熙还不曾忘记,当日被朔王牵着走出鹿鸣山时,朔王的双眼就像在瞬时被世俗所染,不再跟杳川的流水一样清澈,他昂着脖子,走在朔国境内,俨然成了个趾高气昂的王,随后他取出随身信物,使唤了不知何时就藏身于鹿鸣山附近的王亲军队,一夕之间,众人打进王宫,将自己的大哥拉下王位。 那年,他俩都只有十五岁。 他看着断头的尸体呕吐不止,可年轻的王,只是冷笑。 冰冷的笑声,声声透露出对命运的指责与反抗。 「——尚熙!」 猛地一声叫喊,让尚熙陷于回忆的思绪转了回来,他一抬头,就看到朔王颇带责备的眼色,口中赶紧赔罪:「臣失仪!」 朔王视线巡梭着他:「在想些什么?」 「不,没什么!」 尚熙以为朔王会追问到底,还在想理由蒙骗,不料朔王放他一马:「罢了,你去交待一声,本王不日便要亲往黎城,巡视渠道状况。」 「臣领命。」 尚熙气弱的应着,心想朔王或许心情极好才不对他穷追猛打,如此一来,是否能提提先前的事? 朔王把目光重回地图,半晌,听身后脚步声未响,转过脸去,看那傻站着的臣子:「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臣——臣……」尚熙嗫嚅。 见尚熙一反常态的没有逃之夭夭,朔王倒是有了兴趣,他故意问:「尚将军难道是觉得昨夜赏赐不够?」 尚熙马上脸红,撇清道:「朔王误会!臣只是、只是……」 「说。」 极具威严的一个字。 尚熙把心一横,重提旧事,直言道:「关于先前北征的战俘五万人,臣恳求朔王饶了他们性命!」 「你说什么?」朔王语调略扬,眼底全是倨傲。 尚熙还真以为朔王没听清,又接着重复一次:「臣恳求朔王放过那些战俘……」 「住口!」朔王一声暴喝,截去尚熙的话。 尚熙喉咙咽了咽唾沫,很是紧张。 「本王哪来那么多粮食去养战俘?多说无益,他们非死不可!」 即便朔王说得斩钉截铁,尚熙还是不死心:「朔王就饶了他们性命吧,时下修筑渠道需要庞大劳力,就让他们充当劳力,岂不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在哪?还不是需要供给他们食粮才有力气去做苦力吗? 朔王扁扁嘴,似乎快被尚熙的妇人之仁给气恼了。 「朔王!」尚熙打算言之以理,再劝:「若朔王赦免他们,他们必然会感激朔王恩德,以后会必会回报朔王。」 朔王嘲笑着问:「本王何须他们回报?」 孰料一时半会儿间,尚熙居然想不到百姓能回报的具体事物,便就不甘的抿起了嘴。 朔王伸手抚着尚熙右颊,很是怜惜又很是怨怼:「若是本王与你一样慈悲为怀,当初就该摔死在鹿鸣山下了……」 尚熙闻言,头垂得更低。 他怎能不懂朔王心底所想? 也许正因为太懂,他才总是怀有私心地想要朔王逃出那被命运翻碾的日子。 想要一件事不再重蹈覆辙,往往需要巨大的转变。 而他是否真能如愿启动那转变的钥匙? 看着眼前失落的人,朔王目光微微闪过几许难明的眼色,静默一阵后,选择打破沉默。 「好吧,本王答应你了。」 尚熙顿感疑惑:「什么?」 朔王用着下令的严肃口吻说:「俘虏五万人,两万去开垦农田,其馀去参与修渠,直到土地有了第一季收获前,食物由国库负担,收获以后自给自足,本王绝不再供给。」 尚熙喜形于色,拱手作揖,忙道:「臣多谢朔王成全!」 猛然,朔王笑嘻嘻打断他的欢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 尚熙脸色瞬时僵在当场,还想细问,朔王眼底一闪而过的欲望早言语一步透露给他知道了。 ****** 夜。 尚熙拢起身上的大衣,在这片略显荒芜的朔国土地上,无论四季,每到夜半总是会刮起透骨的寒风。 在朔国生活的人民都已经习惯了,尚熙自然也是。 他独自斜倚在王宫里的亭柱仰望着天,若他闲来无事,都是这般。 他脑中已几乎遗忘从宫中的雕瓦间看出去的天色,因为当他身处在王宫中时,他的双眼只看着朔王。 朔王便是他的天。 然而现下朔王不在他眼前。 所以当他在度放眼望天时,他发觉彷佛满天的星子与朔王的容颜相较之下都黯淡了颜色。 星子的颜色当然不会真的淡去。 尚熙懂,他很快察觉是因为远处灯火太过明亮,亮到遮掩掉星子光辉的缘故。 那个远处,灯火辉映。 尚熙缓缓走去,越走近,越听见丝竹悠扬,越听见一道五分陌生,五分熟悉的声音。 这里是宫中一处华美的亭子,旁边有湖水,隔壁有假山,亭台楼阁,精雕细刻,粉墙黛瓦,错落有致。 亭子周遭已挂起数盏灯笼,灯笼中的烛火正在发红、发热。 尚熙亦看见站在朔王身边的少年,少年的脸似乎也正在发红与发热。 是不是陷入情爱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脸色?似那灯中燃烧的烛心…… 少年揽起朔王的手,很是亲腻,兴奋笑道:「朔王可喜欢唯青给您带来的礼物?」 朔王拍拍少年的手背,微笑道:「只要是你带来的,本王无不喜欢。」 少年满足而笑。 他的笑容,幸福的看起来彷佛在瞬间拥有世上最庞大的财富。 而此刻站在旁边角落的尚熙却贫穷到只剩下满身的寂寞。 悲惨的寂寞。 寂寞之所以让人悲惨,是因为它的如影随形。 为什么同样的一片灯下,有人欢喜,却有人寂寞? 第三章:往日恩情君记否,一片愁央不肯休 (1) 黎城是朔国境内最靠北方的一座城池,同时是动植物生存的临界,只因黎城以北尽为荒漠,庶几不见人烟。 朔王的王驾抵达黎城时,是他下令修渠后的第十日,驻守黎城的守将为了巴结朔王,不惜重金将城内最高的楼房改建当作朔王行馆,还找来数名美女日夜服侍,生活在此,可谓是人间极乐。 「爱卿用心良苦,本王有赏!」 当晚,朔王带着笑意,大步跨进下属为他预备的房间,黎城守将在后方猛点着头,甚至比朔王还欢喜,正想再派人去朔王房里端送些佳肴美酒,才一转身,便见大将军尚熙黑着张脸朝自己瞪来,吓得他笑容一时僵住。 不过这人好歹也是朔王的心腹将军,总少不了是要逢迎拍马,他清了清喉咙,用着宛若奸商般的口气说:「尚将军,属下也替将军准备了上好的暖阁,将军赶路辛苦,就请先歇息吧!」 尚熙从鼻子哼了一口气,满脸不悦:「不必!你即刻去召集负责修渠事宜的监工过来,本将军有事要说!」 「真不愧是大将军呐!尽忠职守,当为属下们的楷……」 模字还在喉头,尚熙怒气冲冲打断这无谓的谄媚,喝道:「废话这么多作甚,还不快去!」 「是、是!属下这就去!这就去!」 登时见有人狼狈的冲出黎城大门,还不小心撞歪了头上的头盔。 尚熙看着那仓皇的人影觉得不够解气,想再找人来骂,转个身,瞥见远处纸门上影子晃动,原来是朔王与女人在屋内玩耍的倒影。 一时间,他竟失了分寸,按着剑柄的手掌颤了颤,突地狠狠出鞘,闪着厉光,砍断了一旁的栏杆。 剑光暴闪,怒火未平。 守在周边的侍卫看见尚熙发火,知这人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将,根本不敢上前,悄悄退了好几步当没瞧见。 朔王与女子嘻闹的声音更在此时断断续续溢出门扉,尚熙听见,双眉锁得越来越深,手中那炳利剑随着主人心思摇晃不定,闪动空虚的光。 蓦然,像是记起什么重要的事,尚熙的怒气顿时被自己收敛起来。 他的愤怒因何而生? 从前的孟广瑜,现在已经是拥有半壁天下的王,而他不过是个拼杀阵前的将军,君臣之间悬殊的地位,注定彼此不该有任何结果。 不错! 待天下一统,朔王要怎样的美女男宠侍寝没有?他尚熙一无美貌,二无大智,琴棋书画作赋吟诗没一个晓得,现下朔王对他只是图个新鲜罢了,往后必然会遭冷落。 他甚至已经料想为了朔国国风安定,他的下场会是如何凄凉。 没人能在宫廷的斗争下安生的,不是吗? 这时,小吏匆匆来报:「大将军,渠道的五位监工已经在厅前候着了。」 小吏神色焦急,敢情是被守城大人逼得不敢怠慢。 尚熙还剑入鞘,缓缓平息了自己呼吸。 他的怒气也跟着利剑被锁入剑鞘里,连同满腹的空虚寂寞。 有些事情想透以后,就不会那么心痛…… 可惜他不知道,正因为世界上很少有人可以真正想透,所以世间充满了莫可奈何的苦楚。 但他至少认为自己已经看透,这岂非也是一种看不透的蒙骗? 尚熙走离了这里。 没错,君是君,臣是臣,朔王是高高在上的朔王,而他……只是臣子! 只是……一名臣子…… (2) 当朔王在寻欢作乐,尚熙夜不能眠,他传唤所有与修筑渠道有关的下属,众人一齐往水渠现场勘查。 渠道的始点是距黎城西北约十来里的一处谷口,谷口仍涌着山泉,可惜渠道年久失修,杂草丛生,因此山泉之水便受到阻截而在谷口旁边形成一洼如扇形的泥地。 尚熙来此探看时,修葺的工作已有些许成效,山泉之水能够顺利流经谷口渐渐形成一道水流,不过这样还是不够的,尚熙纵身跳入渠道里,用剑鞘稍微在渠道底的土壤敲打,而后正色道:「渠道深度不够,恐怕船底会碰撞到。」 「这也正是小人们的难处啊!」一名年纪稍长的监工站了出来,满脸愁容:「诚如将军所见,此地巨石堆积无数,清理起来格外费时费力,恐怕……」 说到这儿,监工者们纷纷面面相觑,有口难言。 尚熙知道他们在操烦什么,朔王为了即早攻取业国,下令在三个月之内必须修筑好渠道,否则全部腰斩于市,正因朔王此道严令,工人们日夜兼程赶工,尚熙往身后一望,沿着渠道而设置的火炬犹如一条火龙,照得此处黑夜犹如白昼通明。 「将军啊,您看是不是能够跟朔王禀告一声,请朔王放宽完工期限?」老监工压低声音在旁试探。 尚熙立刻摇头,深知依朔王性格是绝对不会变更王令,唯今之计,也只好自己另寻他策。 「这样吧。」尚熙略一沉吟:「小船吃水没大船深,若是改用小船航行,也许——」 尚熙猛然顿住,因为在他脑里有很多想法。 一旦军队改搭小船,船阵必然绵延数里,若是其中被埋伏偷袭,势必不好闪躲,可转念一想,渠道全程尽在朔国境内,敌军想要设伏,首先自会惊动己军暗哨,不过最要紧的一点,是本来朔国与业国就是因为两座高山阻隔而没有互相侵占,今日朔国得渠道之助占尽先机,越过鹿鸣山而屯兵山侧,反观业国仍然被阻挡于沉雀山之外。 理清思绪后,尚熙决心用小船行进,转而对其馀监工下令。 「渠道水底无须深掘却要保持平坦,唯有下游一带因地势平缓,未免水势倒流,须再将渠道拓宽五米。」 众人应是,跟在尚熙身后接着巡视渠道。 直到天色露白,远处传来几声晨鼓,修渠的工人才得以暂时休歇两个时辰,随后,伙房端来几锅食物分食群人。 尚熙站在不远处察看,见工人们各个面露疲态,十分潦落。 这些人大多是战争所捉来的俘虏,还有监狱里的罪犯,除此以外,更有从邻近城镇随便强抓过来的男丁,他们原本都有自己的日子,无论好坏,总不会像现今这般生不如死。 几名奴役缓慢从尚熙眼前走过,尚熙瞥了一眼他们手里的破碗,装着的是几片烂叶的菜汤,当下,眉头不禁又锁得更深。 此刻想起朔王曾赏给他无数的金银珠宝,堆在王都的府邸中不曾动用,他平日衣暖食饱,没什么其他开销,那些财物正好可以拿来用在添购伙食上,于是随手唤了一名下属,正在交代快马回京取来他的钱财,该名下属忽然面露惊色,闷叫一声,倒在地上气绝而亡! 尚熙愕然一看,倒地之人竟是头破血流!而面前距离不远则有一人提着挖地用的锄具,上头红晃晃的滴着血迹。 「你们都该死!」 那人猝然嘶哑高喊,紧接着扬起钝器往尚熙袭去。 尚熙旋即侧身闪过,并往后退两三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那人见一次不成还想再攻,大嚷着:「朔王残暴无道,你们这些朔王的走狗——!」 语未竟,尚熙瞧见两侧巡逻兵抬着长枪奔来似要将此人置于死地,他嘴里赶忙喊了一声:「慢!」 已是太迟。 那人手中锄头一掉,丧生在兵士的长枪之下,胸腔鲜血四溢。 当场,作工的劳役们有人胆颤的往外奔逃,掀起了一阵剧烈骚动。 可他们自然是逃不出去的,不到一会儿功夫已全数被兵士拦阻在地。 尚熙急吼:「莫要伤害他们!」 兵士愣了一愣,才收起武器,仅仅将人驱赶回工作岗位。 此时此刻,尚熙宛若看见秦皇暴政的重演,他眼色一沉,想着该如何亡羊补牢,方才动手砍杀的巡逻兵已上前报告:「大将军,朔王有令,胆敢滋事者,格杀勿论……」 尚熙瞪了他一眼,吓得来人跪下发颤。 可冲着旁人发火有什么用呢?尚熙看着地上那滩殷红的血迹,满是无奈。 几日过去,朔王还是在华丽的房间内饮酒作乐,只是他今日眼神慵懒,睨了几眼在面前晃荡的女子,忽而命人将她们全数撵了出去。 朔王的眼神是完全对眼前事物厌倦的眼神。 他心道:这些庸脂俗粉,怎比得上那副精美的躯体? 心动的同时,他速速下床更衣,连声传唤把尚熙寻来,心中正敲着算盘,想要该如何惩治尚熙未按时辰来向他请安的罪,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禀告道:「启禀朔王,大将军说修渠之事迫在眉睫,暂且抽不开身,请朔王体谅。」 「什么?」朔王扬高语调:「昨日称忙、今日也称忙,本王派去那么多官员监督,何劳他大将军出马?!」 跪在底下的下人知道朔王动怒,把头压得更低,便听见朔王长长吁了一口气,刻意缓声道:「你去跟尚将军讲,若是再不来本王跟前请安,后果自负!」 语气平淡,却饱含威胁。 下人磕着头应诺,急匆匆奔赴渠道。 不到一炷香时间,尚熙果然来了,朔王看着尚熙苦着脸跪安,心里登时阳光普照、欢喜无限。 他懒懒的躺在榻上说话,徐徐道:「尚爱卿好大的架子,本王都快请不动了!」 尚熙没有多做回应,垂着脸,嘴里还是那句:「朔王安康。」 一时间,朔王恼怒了,劈头就想大骂一番,可嘴巴闭闭合合,竟找不到该拿哪句来骂。 尚熙没听见任何言语传来,索性再禀:「既然朔王无事,请容臣告退。」 朔王见尚熙转身欲走,急命:「站住!」 语落,尚熙回身,泰然询问之:「朔王有何事吩咐?」 「你——」朔王指着他的鼻尖,盛怒的颜面在接触到尚熙的漫不经心后,倏地转为邪笑。然后续道:「看来本王要教教你,胆敢无视本王的下场会是如何……」 (3) 其实尚熙也没什么想特别与朔王作对的意思,不过听到这「无视」二字时,本来自认平静的内心忽然起了莫名排斥,他把脸别向一边,闷声道:「朔王日理万机,臣不过是小小的将军,自然不敢打扰!」 朔王一听,哈哈大笑两声:「尚爱卿哪时候也变得伶牙俐齿了?」 听见朔王一贯的讽刺,尚熙压压嘴角,才缓缓吐出一句:「……臣不敢。」 察觉尚熙的心境变化,朔王有些得逞般的笑了,他相当满意尚熙为了他与女人们夜渡春宵而吃味,或许,这才是他的目的。 因为尚熙呆版的君臣情节早就令他生厌。 每当他在王宫里临幸妻妾时,尚熙总是面无表情的喊着:「恭送朔王——」,不知怎的,就是对他那不兴波澜的表情反感,可想了一番,尚熙那木头脑袋里装着什么他也不是猜不透,肯定是认为王者负有延续香火命脉的责任才会默默忍受。 可如今他出了王宫,宫外的女子不过是他作乐的对象,可有可无,这下他总该跳出来说几句任性的话吧! 「过来。」 朔王势在必得的勾勾手指,让他忠心的臣子乖乖上前。 而尚熙也如他所愿的从命了。 朔王斜卧床榻,胸前衣襟半敞,他点着手指,示意尚熙爬上床榻来到他的身侧。 尚熙当然明白朔王的心思,可他心底还在纠结着什么,就被对方两三句嗤笑,纵然再如何好的性子也会饱含不满,所以他故意放缓速度,好像眼前的床榻有千万仞那么高。 朔王听着磨人的布料磨擦声也不心急,反正不消几个眨眼的功夫,他这忠诚的爱臣还是会沦陷在他的手里,然而没想到这次尚熙似乎真是铁了心,缄默过后的第一句便是:「请朔王以苍生为念,抚恤劳役,莫兴战事!」 他想过了,若是停止征战,渠道的修整究底而言还是于国有利,黎城西北本就常旱,有了渠道引水灌溉,便可改善朔国粮食不足的窘境。 无奈朔王不这么觉得,他冷着眼色道:「将军真是爱民!」 「修渠之事才刚开始便累死了上百名劳役,臣为他们恳求朔王,请朔王大发慈悲。」尚熙继续正义凛然。 但他每字每句像是火苗点燃朔王大忌,烧得朔王满心怒火。 便闻一声猛然大喝:「死便死了,与本王何干!」 尚熙双肩一震,急道:「他们都是朔王的子民啊!」 朔王挑眉,语气极尽傲然:「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是区区几个贱民!」 虽然知道朔王狂妄,从没想到竟会从他嘴里听到这些话,尚熙煞时心寒,久久接不下话。 朔王睨着尚熙失落的脸,忽然内心有一丝丝后悔,随后却又被自己高傲的尊严给彻底抹去,他倾身向前,仰起尚熙下颚,使着亲密的口吻:「商有妲己、唐有杨妃,若你能让本王开心,方才所提也不是不可能……」 语调渐柔渐缓,尾字说完,朔王呵了一口气,拂在尚熙耳垂上。 尚熙难耐的把视线垂落,朔王看着男人棱线分明的侧脸,彷佛正带有欲拒还迎的矛盾,顿时感觉心口一热,两手抓紧对方的两只手腕便将人狠狠压下。 「尚熙……」朔王汲取尚熙颈项间的专属气息,让他腻了胭脂味的鼻间发出浓重喘息,他蛊惑般地说着:「来呀,取悦本王!」 呢喃的字语宛若雷击重重打在尚熙身上。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选择? 他盯着眼前过于艳红的绸帐,轻声回应:「朔王希望臣怎么做?」 朔王仍旧带着一味的调侃口吻:「尚将军并不笨,难道还需要本王教你吗?」 语毕,他缓缓松脱对尚熙的压制,背倚着身后的壁,以一种极为放松且富于挑逗的姿势睨着身前的人。 尚熙迟疑半晌,王者不可一世的眼神好似开始透露些许不耐,终于,他还是缓缓上前,伏在朔王弓起的双腿间,用着愚笨的手指解开朔王的衣带,在看到王者底下那精神奕奕的龙根时,忍不住内心冷气一抽。 便是这凶物曾在他体内胡乱冲撞,这与主人拥有同样霸道性格的东西每每让他颤抖着声音渴求不已! 朔王饶富兴致的看着尚熙低下头来含住他的硕大,口腔内的温热让他在紧密的空间内湿成一片,可惜愚臣的表现太过平淡,搔不到他的痒处。 「……用舌头多转转。」 乍闻一句王令,尚熙蓦地止了动作,又马上听见身前传来一声催促:「快!」 尚熙面颊顿时烧成火红,原因多半是知道自己舌技极差,朔王的言语无意间加深了他的羞耻,却也让他乖巧得犹如一具玩偶。 朔王挺满意这愚笨的臣子终于有了些许进步,柔滑软嫩的舌头开始旋着他的圆顶转,然后在他前端的凹槽舔吻,可惜就算这样还是无法让他满足。 他一手探入尚熙发间,将那本掩面舌耕的男人强势地抬起头,看见尚熙眼里带有一丝惊慌,竟蛮横的不让对方闪躲。 「使点力去舔,让本王看看你努力的模样……」 尚熙难忍朔王炽热的视线,眼神左闪右躲迟迟找不到可以落下的地方,只好微微眯起眼来,依着朔王命令开始动作自己的嘴。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将军,行军打仗的事情他可以说出个道理来,可要他用同张嘴侍奉男人,可就让他怯懦成犹如初次征战的小兵。 他笨拙地嘟起嘴,舌面卷着雄根的尖端开始吸吮,那上头溢出的欲液顿时在他的嘴里化开,尚熙舔着带有腥味的咸,不知不觉发出「啧啧」声响,无意间刺激了朔王的想像。 就在尚熙总算察觉自己的嘴巴再也容不下勃勃壮大的欲念,朔王哑着声音开口:「罢了,上来。」 王令如雷贯耳,尚熙停止了吞吐,在退开之际还于唇边牵出一条银靡的银丝,他难堪的用手背去抹,却让朔王瞧见了那因吞咽而上下晃动的喉,意外爆发出强烈的需索。 朔王焦躁的扶上对方的腰,趁着尚熙尚在探索,毫不客气就挪压下去。 「——嗯!」 自己的身体一没入湿滑的性物,尚熙随即低呼出声,他双膝抵着床铺,试图不让自己过重的躯体压迫到朔王,但朔王显然不领这份情,他双手掰开尚熙的两股,让那私密处的皱褶能够完全吞纳自己。 「啊……好紧!」 朔王压着声音,没有过多润滑的密穴有些难行,却同时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紧密包覆,他下意识揉捏着尚熙的臀,彷佛是在寻找一处能够让他能够顺利挪动的地点。 肉帮一寸一寸挤了进来,尚熙感受着异物的突入,勉勉强强还能支撑挺起背脊,可谁知朔王竟猛然往上一顶,霎时顶得他腰身全软了下来。 痛感与爽度同时袭上! 「啊!嗯……」 尚熙不自觉逸出吟叫,朔王太过深入的行为害得他只能半伏在对方胸前,可出于拼命保护君王的忠臣之心,他不敢放松自己的身,只得轻轻偎着。 朔王彷佛看穿他的心思,手臂一揽,将腰部虚软无力的爱臣给带进怀里,尚熙还在被这温柔的举动给吓得直瞅着眼,高傲的朔王便在这时吻了一记他的额头,笑道:「将军可以开始动了,本王等着!」 什么体贴的欢爱倏忽烟消云散,尚熙低着红透的一张脸,心里怨着朔王明摆着要让他难堪,没想到竟一时引起他的不服,故意挺起腰肢来晃动着。 「呵呵……」朔王看着眼前五味杂陈的脸低笑出声。 尚熙被此情此景弄得极为狼狈,试着摇动自己的腰,自认很是努力,见朔王气定神闲的看他,心里便似染了几些不悦,气道:「臣鲁钝,请朔王见谅!」 朔王也不苛责,反倒应答:「的确是,将军马术了得,这房中的骑乘奥秘,还需深深体会!」 「臣……」被这般戏弄,尚熙冷不防便回嘴:「臣自然是不如那些女伶懂得房中奥秘,无怪乎朔王夜夜流连,臣——」 说到这儿,尚熙才意识到自己祸从口出,自古天威难测,那些较劲吃味的事情断不该摆到君王面前去讲,尤其更是此刻。 他随即住口,想要解释自己绝无贰意,可一抬眼,已然不及。 朔王眸色忽明忽灭,映着周微的蜡炬闪动着不知名的光。 尚熙被这直直射来的眼光打量的难以自处,欲要躲避,下颚却被强势仰起。 一记轻柔又极尽缠绵的深吻忽然落在尚熙唇上,尚熙上一刻还处在震惊的情绪,这下一瞬已经是融化在缱卷的氛围内。 难分难舍。 尚熙从未尝过如此美妙的吻,不需要任何加深印象的肤触,就将他的神志带往九霄云外,朔王灵巧的舌头将他逗弄得无处可逃,颤栗的齿列微开微合,于其中充盈了丰沛的津液,在搅动唇舌之间发出诱人心弦的水声。 两唇分离时,尚熙甚至有些心焦,他眨眼看着朔王出乎意料的温柔,意外捕捉到那对属于幼时孟广瑜的真挚眼神。 不带丝毫暴戾,温润如杳川水色的柔和眼神,令尚熙看得呆了。 没错,那是孟广瑜! 尚熙在内心告诉自己,那俊朗的男人终于脱离朔王的窠臼而回到自己身边!那曾使他心悦诚服的王者风范,即使要他付出一切也在所不辞! 也就是在这一刻,朔王猛然扶住尚熙的腰,将自己疼涨的欲望一次次往上顶入温热的穴口,尚熙一时不备,整个人如同软泥一般瘫倒在朔王身上。 朔王终于改变方才那种不羁的姿势,他倾身上前,抱紧了在自己胸膛里浑身无力的爱臣,然后猛烈的一下下抽送,似是要将全身沸腾的爱意尽数打印在对方的体内。 尚熙禁不住这般剧烈,只能喘息着:「嗯啊——唔……」 置于男人身上的体位让他感受到的每下抽动都极为深刻,尚熙过没多久便不自禁流泄了冲破关隘的白稠,朔王看着喷洒在彼此下腹之间的液体,脸上有些说不出口的傲然。 「看着本王!」朔王端起尚熙处在高朝馀韵的脸,正声道:「好好看着本王,尚熙,你这一辈子,只能看着本王!」 就在尚熙想要开口询问朔王此言何意,底下相连之处又开始蠢蠢欲动。 朔王再度纵情自己穿插在尚熙的身体,让自己血脉喷张的肉帮在尚熙舒适的洞穴里冲刺。 最后,尚熙无法克制自己躯体的疲软,两手一摊,挂在朔王肩上。 两人耳边都听到来自对方的声音,一边是呜呜咽咽的呻吟,一边是兴致满满的粗喘。 「尚熙,别忘了本王刚说的……」 提醒似的言语突然冒了出来,尚熙撑着最后一线清醒听见了,可马上又被急急袭来的需索给淹没过去,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扰的他记忆空白一片…… 第四章:大军衔令取颐远,巾帼乱兵困孤城 (1) 朔王痴痴地看着眼前完美的刚毅轮廓,久久,无法从往昔的记忆里跳脱。 当初年幼,遭到皇兄们陷害而于鹿鸣山野间坠谷,在那绝望的片刻,他没想过会生还,所以他历劫重生后睁开眼睛,他觉得天空看起来似乎没从前那么蔚蓝了。 没料到的是,有人竟会拥有一抹堪比骄阳耀眼的笑,直直的迎着他,那时候,他真的被这抹笑给撼动,心里顿生强烈的支配欲,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弃拥有这个人…… 幼年的两小无猜,随着岁月增长而产生情感变化,朔王终于察觉自己的目光使终在尚熙身上打转,不是因为单纯的欣赏,更遑论君臣之间的忠义,那种想将人狠狠揉进身体深处的欲望,最终在某个难抑的午后发生。 那日尚熙领着新兵在校场检阅,日头正炎,晒得众人汗流浃背。 朔王高高坐在楼里看着,心里异常烦闷,他本不是个认真朝政的王,只要国势强盛,他也鲜少去关注那些琐碎的民生。 此际,他心猿意马的听着旁人点兵,待尚熙忙完检阅来到高楼上与他报告,他才稍微收了心神,注意这忠于自己的爱臣开口:「启禀朔王,此次徵召的新兵三万人均已报到,因时值秋收,臣打算让他们早晨操练,下午协助农收,请朔王恩准。」 朔王注视着低下头的臣子,沉默不语。 尚熙知晓朔王好战,十之八九不会同意挪用练兵的时间去助农民收割,然而连年征战,加上朝廷下令徵招入伍的王令一次比一次急迫,这才使得农民没有充足人丁去忙碌农事。 若是粮食不足,等同断了行军后路,尚熙明白此事后果严重,方才斗胆进言。 以为朔王犹豫再三是要拒绝,尚熙又抱拳道:「朔王,农事亦可当作锻链体力的项目,二者皆善,请朔王恩准!」 唯有天知道朔王根本没在思考这个问题,被这闷热天气憋坏的朔王其实只盯着尚熙颈上的一滴汗珠瞧,那顺着肌理流下衣襟内的水珠,竟莫名勾引起朔王的兴致。 「尚熙!」朔王蓦地开口,让对方昂起头来,他轻轻道:「过来本王这边。」 尚熙看着朔王难测的眼神,略一迟疑,还是缓步上前。 朔王继续勾着手指,直到尚熙与他的距离不过半步,他又说道:「这大热天的,穿这身铠甲,不热吗?」 没想到会突然接到这个疑问,尚熙仓促的回:「臣已经习惯了,多谢朔王关心。」 「是吗……」 朔王不怀好意的站起身来,先是凝视一阵,陡然动手扯开系在尚熙颈前的披巾细绳,此举无疑让尚熙双肩震颤。 接收到来自对方困惑的视线,朔王从容道:「此铠甲随爱卿征战多年已然破旧,本王先前命人缝制一件新的,爱卿先将这身衣装脱了吧。」 「臣……臣多谢朔王厚恩。」 尚熙受宠若惊,还想拱手作揖,却被朔王一手阻断。 朔王淡淡道:「免了,快脱吧!」 当时尚熙还不甚明白朔王语里的匆促,虽然抱持疑问,仍随着朔王的话语去做,直到朔王细细打量他,绕在他身旁随意的走了一圈,转眼将他压到坐榻上,他才惊觉事态不妙。 他急忙想要起身,朔王一句话简简单单将他给阻挡。 「——你想抗命?」 尚熙顿时僵在当场,原本在战场上雄壮威武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渺小。 他缩着嗓子,脑袋一片混乱,仓皇道:「朔王这是何意?」 「你说呢?尚将军……」 随即自朔王喉里传来一声细哼。 不待尚熙反应,朔王立即扯落对方仅存的衣,尚熙面色依旧呆滞,光裸的背部却在接触到特制的凉席坐榻时感到脊项猛烈生寒。 朔王胜券在握的抚摸着这具胴体,结实的肌肉,精美的曲线,就跟他在梦里幻想过的一样让人爱不释手,忽而,他低下脸去啄吻泛着蜜色的胸口,和着汗水的甘咸,朔王吸吮着深红色的乳果,吸食之声不断逸出。 尚熙面如槁木,止不住身体剧烈发颤,这些欢爱的情事他不是不懂,只是现在这个立场是他永远不曾料见的。 「别怕。」朔王咽了咽唾沫,过于饥渴的喉咙有些沙哑:「从今以后,你便是真真正正只属于本王的人了……」 ****** 有了第一次,便想再要有第二次,毫无节制的渴求欲望,这就是食髓知味。 朔王留恋的抚摸尚熙脸颊,似乎昨夜的缠绵无度根本没有褪去,直到门外响起试探性的叩门,才让他不耐的从专属于彼此的回忆里脱身。 「何事?」 前来通传的小吏听到这冷漠的声音,不敢怠慢,赶紧禀明来意:「启禀朔王,负责修渠的监工们前来求见大将军大人。」 朔王停完,淡淡吐了两个字:「不见。」 小吏领命告退,可过没半刻,门外再度有人来报。 「监工们说有要事与大将军商议,怕延误朔王军机,特令小人、小人来传……」 小吏话说到最后是越来越没力,因为他眼角隐约瞄见朔王隐含怒气的脸色。 「哼!这就好笑了!」朔王哼斥:「本王的大将军领军打仗,何时又管修渠这等杂事?不会做事的废物,统统给本王抓出去砍了!」 正欲唤人将那批等在外头的监工全部斩首,朔王忽然被一道声音引开注意,尚熙在这时转醒,入耳便听到朔王犯混的王令,忍不住出声阻止。 「朔、咳——咳!朔王!万万不可——!」 过于干渴的喉咙呛得他说话断断续续。 朔王见几乎睡了一天的人醒来登时十分欢喜,不去在意尚熙还是那副我为天下人人的模样,开口询问他:「肚子饿了吧,随本王前去用膳。」 尚熙脸色一沈,猛然想起昨夜情缠,别开朔王关切的视线,一味说道:「臣听闻下属有事相商,臣……」 「莫非你真要本王砍了他们?」 知道尚熙想逃,朔王严正发话,果然堵得尚熙不敢再提,朔王先遣退了报信的小吏,便对尚熙续道:「休息几日,本王就不会再管。」 除了第一次欢爱后,尚熙因为身体不适而高烧躺了几天,朔王深知尚熙从不曾昏睡这么久,除了欢愉过度,大多还是因为这阵子过于操心东征业国的事吧。 但这尽忠职守的爱臣就是不知变通,也只好让他这君王强压下脸,逼迫对方以遵循王命为由安歇一会儿。 而且,服药的时间也已快到了。 那存在于尚熙体中的痼疾,彷佛是一把无形的利器。 尚熙悄悄仰头,看着朔王恢复成一贯的傲气,内心无端有股落寞。 他内心牵挂着的孟广瑜,结果还是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吗? 同处一室的两人,抱着截然不同的两款闲愁,直到预备东征的日子过去,两人的命运才又被牵扯到一块儿。 (2) 大军出征前夕,尚熙身处于点兵台高呼誓言。 军队振声,士气高昂。 全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批乘船,顺着开通的渠道而下,预计三日直抵沉雀山阴。 东征之行踏出完美的步骤,朔王得意的看着整齐划一的军队,更得意地吻着尚熙无法回拒的唇。 距离上次情爱已是两月有馀,朔王为免尚熙负担,竟也没再去需索他,只是撑到现在,实属不易,最后还是将人急急唤来,恋恋不舍的吻着将要离别的双唇。 但如此吻别怎能满足?朔王恨不得纵情自己,一时迷乱,又欲将手探入尚熙跨下。 尚熙感觉到朔王异样的抚摸,连忙退开,支吾其词:「朔王,臣就要领军出征,不便如此……」 朔王稳了稳呼吸,在心里计较一番才勉强应允。 「尚将军所言极是。」脸上表情却带了几分不悦。 还是让尚熙暗自松了口气。 他可不愿拖着疲乏的身体发号施令,若是不保持清醒,他无法冷静判断在战场上的优胜劣败,在朔王干脆的放他一马后,他真的是脱口而出:「多谢朔王成全!」 语落,朔王定定的盯着他。 尚熙被这火热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禁不住出声询问:「朔王有事吩咐?」 朔王凝视他:「本王知道你定能为本王带来胜利!」 只有一句话。 说完后,尚熙见朔王从袍子下取出一个药瓶,小心递到他的掌心。 那是尚熙的保命符,不能忘记。朔王如此想着,把尚熙张开的手掌拢紧。 尚熙仔细将东西收入怀里,彷佛也将朔王满脸的期待一并收了进去。 他的存在,岂非正是因为要实现朔王的期待? 他同时肃色道:「臣定然不辱朔王使命!」 语毕,单膝着地,宣示着他尚氏自始至终的忠诚。 「好!」 肯定的话语胜过多少甜言蜜语,顿时稳住了尚熙紧张的心,业国是这天下唯一能与朔国匹敌的强国,与之开战,结果注定其中会有一方成为全天下的皇帝。 唯一的皇帝。 而他的王,一如往昔,满意的看着他心爱的忠臣,嘴边挂上微笑。 ****** 暌违多年,再度回到杳川,尚熙心中有些感慨,其中大多是怀念幼时与孟广瑜的互动,虽然那不过也短短数日。 他本随父亲谪居至此,不久,父亲郁郁寡欢而终。 依稀记得父亲在病榻上说的最后几句话:「从命而利君谓之顺,逆命而利君谓之忠。」 一个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却仍然挂念着朝堂的臣子,最后的言话还是那么悲痛,却又坚决的令人不忍视听。 于是他耳濡目染,决心要与父亲一样当名忠臣而非顺臣,即便是死,亦是死得适得其所,安稳而忠诚。 如今记忆起来,他其实不甚明白自己为何对孟广瑜如此诚服。 或许在那刻他失去所有的同时,孟广瑜的出现于他而言,正好是一种心灵的救赎吧。 (3) 尚熙指挥若定,将陆续抵达目的地的军队安置在沉雀山脚,傍着杳川扎营,如此庞大数量的人口迁移到此,自然惊吓到原本聚居此地的居民,尚熙未免旁生枝节,将此处住户尽数迁移至杳川下游,并加派兵力看管。 倘若按照朔王预定的计划,他应将该地全部人口赶尽杀绝,毕竟谁也无法保证其中是否混杂业国耳目,但尚熙还是狠不下心,纵然只有百馀口居民,念及从前在此暂居过的记忆,他将自己的钱财加赠于他们,虽未全数被他说服投降朔国,却也算是暂时安抚。 这日,当所有兵备都预备妥当,士兵们得以安歇数日,尚熙登高,遥望沉雀山,眼神锐利的似乎可以透视到另外一侧。 那里便是朔王朝思暮想的土地,温暖的环境、丰沛的土壤,以及富足的人民,是与朔国迥然不同的国土。 等他拿下业国,让朔王得以统一大地,那总是不容旁人寸进的王者心胸是否也会因此幅员而开阔起来? 尚熙如是想着,翌日,下令出征。 沉雀山虽然高耸,相较鹿鸣山来说地势较为平坦,军队绕过山林间的小路而埋伏在半山腰已经过了大半天,此际夕阳西斜,众人匍匐于山间密林,正面直对着不远处的业国城池,虎视眈眈。 尚熙亦身处其中,混着林色隐藏身形,心中盘算着计划,听闻身后一名罩着眼面的探子来报。 「秉将军,颐远城毫无动静,城内守卫每两时辰换班一次,下一批更替是在半时辰后。」 探子轻声报讯,尚熙目光不转,略一颔首,来人便迅速消逝于众人眼前。 此役待在尚熙身旁的副官是条有着满脸胡渣的莽汉,他使着一柄长枪可谓出神入化,因此被朔王拔擢,可惜有勇无谋,始终只能位居次职。 莽汉副官名叫许腾,这时,他有些心焦地问:「主帅!哪时要攻城?」 尚熙瞄了他一眼,似乎是嫌那粗嘎的声音太过响亮,接着慢条斯理的说明:「待城内守卫换班,届时突袭,趁乱取城。」 「明白!」 许腾重重应了一声,握在手里的长枪当空划过,猛地负在身后。 尚熙不再过多赘词,两眼目测着此地与城池间的距离,见时机将至,下令全军兵分三路,悄声埋伏在颐远城周遭。 颐远城是业国最西方的一处边城,虽然偏远,却因依山傍水的险踞环境聚集不少居民,尚熙先前早已派人去探,颐远城内大多是农户,偶有几批过路的商贾,驻于此地的官府仅有十来人,而守城的卫士才数百人。 看来朔王说得不错,业国因为自恃沉雀山的屏障而忽略此地军防,才使得尚熙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去设计攻城要则,区区几百人的城池,就算他的士兵一人一口唾沫也足够淹死对方了。 「啧!等等看老子砍了你们!」 不耐的闷声自尚熙耳边传来,不过尚熙并未转过头去责备身旁的副官,而是望着天色,暗忖着发号施令的时间,幸赖颐远城傍山特性,他们埋伏其中根本让人无从察觉,只有几名业国樵夫无意间经过而被他们暂先软禁。 是时,颐远城外暗暗飘着一股肃杀之气。 蓦然,尚熙扬起右手,在他身后预备放箭的弓弩手们看见指示全数搭箭上弦。 箭在弦上的紧绷声音使得众兵将禁声屏息。 登时见颐远城上守卫缓缓退后,原来是城上交接守卫的时刻已到,尚熙突然将手势下摆,届时,身后暴射出阵阵箭雨,往颐远城上漫天飞舞。 咻咻—— 箭雨暴射而出。 声响过后紧接是卫士们哀号的呼叫,颐远城守备不及,立时陷入大乱。 尚熙掌握时机,朗声下令:「攻城!」 他的表情冷静镇定稳静,可他的副官不是如此,许腾听见这道命令便举枪高呼:「攻城——!」一马当先往前冲去。 率先抢攻的是兵分三路的前锋军,他们一接收到攻城指令便自身旁的隐蔽物跃起,提起武器冲往城下。 颐远城下的卫兵只有数人,自然不敌猛然奔来的敌军,一个个被朔军歼灭,控制着城门开关的业国守军见状慌忙拉起城门,可惜动作还是太慢,笨重的城门才阖到一半便被朔军强行撬开,涌入了上百名军伍。 许腾驾马飞奔来此,领在军队之先抢占城门,他挥动长枪砍杀控城的业国守卫,迅速于颐远城墙上挂满朔国大旗。 尚熙领着后部尾随而来,见攻占颐远城不费吹灰之力,内心无比欣喜,浅浅一笑,并未过份表现在颜面上,缓缓策马进城,决定去往颐远城守城将领的府邸,本想亲自与那守将商量关于两国之间的战事,可惜许腾老早不分皂白将之砍杀,害得尚熙此计只得作罢。 傍晚清点人数时,朔军几乎没有损伤,而守护颐远城的业国兵士全被关押在牢房中,太吵杂的,全被许腾一枪刺穿胸腹,尸身悬挂在牢房门前,杀鸡儆猴。 尚熙料想此刻不宜过度声张,以免惊扰当城百姓,立刻划了一处营地给己军使用,并规定不得侵扰城民,免得滋生事端。 (4) 营内,众将欢喜饮酒,唯有尚熙依旧板着张严肃的脸。 许腾酒酣耳热,捧着大酒瓮来到尚熙身前大声喊:「主帅!如此大喜如无饮酒岂不无趣?快来满饮此杯!喝!」 说是劝酒,许腾也没其他举动,自顾自将手中酒瓮凑进嘴巴,嘴咕噜咕噜自己饮了个精光,旁人见他牛饮,跟着附和吆喝,尚熙仅仅浅笑以对,将手里端着的酒杯晃了晃,徐徐啜着。 见尚熙没有庆酒的打算,许腾讨个没趣,不再纠缠,转而向旁边的下属们拚比灌酒,豪放无比。 尚熙看他们如此没有节制,虽说大胜,如今深入业国也仍身处险地不可不防,正欲要出声喝阻,身旁传来一阵丝竹悦耳之声,猛一回头,诸多女伶乐手已笑着走进场来。 「啊——终于来啦!等好久了!」 人群之中,有人如此叫嚣,尚熙见众将荒诞不经,一双浓眉登时狠狠皱起,凌厉的眼神扫向了许腾。 许腾倒一脸事不关己,打着酒嗝解释:「这可不是我硬让她们来的,刚才有人通报,说是城内百姓派她们过来伺候咱们,让咱们别为难他们生活!」 「哼!愚蠢!」尚熙冷哼骂了句,说不定这些乐手当中就有奸细打算对他们不利,竟还这般肆无忌惮的饮酒作乐? 尚熙还想发飙,便闻许腾笑着又捧起一瓮酒:「将军放心!我已经让下人搜过她们的身了!没事,保证没事!」 就在这两人为这事有所芥蒂,不远处早就奏起重重乐声,婀娜多姿的女伶摇曳起舞,不少女人更偎在将领身旁倒酒助兴。 「去你们的!竟不等老子!」 许腾笑骂,不等尚熙说完话就跑去与众人同乐。 尚熙看到这般荒谬的行径实在恼怒,然而转念一想,朔军大胜,士气正浓,如此欢庆亦是一番鼓舞,能助于日后的进军,如此放松一日也无不可。 不过明早便要开始好好整治他们了! 思忖间,有人端着酒水过来,娇滴滴的女声说道:「将军,这是颐远城特产的陈年佳酿,请将军品尝。」 尚熙收回目光,落于面前一名身材娇小的可人儿身上,女人灵眉秀目,头上发髻装饰的一朵黄花开得甚是娇艳。 「奴婢敬将军……」 就在女子要将酒杯推到尚熙嘴边,尚熙伸手去挡,冷言道:「本将军并不饮酒,你可以退下了。」 女子显然有些吃惊,还想多言,尚熙早已转身离开,她愣了片刻,无奈之下,继续回到场内与其他朔国将领们饮酒,眼神不忘不时瞄往方才尚熙离去的方向。 回到屋内的尚熙,心里似乎不得平静。 他踱步来到窗前,望着皎洁月光,有些烦闷看不见朔国王宫。 占领颐远城的消息早在先前就已飞鸽传书给朔王知晓,即便他知道就算朔王马上回信,至少也要等上翌日清晨,可偏偏外头有什么风吹草动,下意识就认定是朔王回传的消息。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愫? 尚熙回想之前为了拓大朔国版图而出外征战无数次,似乎从来没有一次这么心系宫内的朔王,难道这次是因为此战将要决定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者,而这,竟也同时决定了战后他唯一的定位,所以才有些惴惴不安吗? 不安……? 脑里甫接触到这个词,尚熙就有些惶恐,他到底在不安什么? 刚才有女带酒扑怀,花容玉貌,怎么看就是个美女,可为何竟引发不动他的心思?他甚至有些厌恶胭脂的气味,蓦然的怀念起某种若有似无的阳刚气息。 那味道所带来的美好蚀骨…… 「该死!」 尚熙冷不防骂了自己,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与朔王曾有过的肌肤之亲,这时候,跨下甚至起了微微反应。 立时,他冲出门外,迅速转身之际竟撞倒一名来者,尚熙睨了眼倒在地板上的人,气急败坏地大吼:「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只是怕将军饿了,所以……」 原来是方才那名劝酒的女子,她抚着身子似乎是被撞疼了,还看看地面上散了满地的点心,表情显得失落。 若换成常人恐怕会对这粉黛感到揪心,可惜尚熙不吃这套,尤其他心事重重,更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口中暴喝:「快滚!」 怒声以对,迳自挪动身形往后远院去远了。 月色之中,一切都很寂静,后院远离了厅前庆贺的军士,更是寂静的有些可怕。 尚熙奔至此地,急冲冲自水井汲了一桶冷水,二话不说就往自己头顶淋下,水声哗啦拉骤响,似乎又嫌这桶水还不够压抑体内燥热,便汲了第二桶水,再汲第三桶…… 这天夜里天气甚寒,凉风一吹,能把人冻出几个不停的哆嗦,尚熙把水桶往旁边随意一抛,颓丧地倒在井边,身体从头到脚湿漉漉一片,给人的感觉竟像是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 隔日,尚熙早早指示众将要于营内议事,然而日上三竿了,众人竟迟迟没有到齐。 尚熙派人去催,心下暗暗决定要将他们全部军法严惩以示军威,小兵立马来报,秉明将领大人们各个身体不适,卧病在床。 「昨日还好端端的,怕是宿醉未醒吧!」 尚熙冷冷哼着,起初以为是昨夜军将与女伶饮酒作乐太甚,等到军医诊断报告,方才惊觉事态不妙。 (5) 「诸位大人这是中毒了。」 军医挪至许腾身侧,举起许腾略为发抖的手臂,解释:「中毒初期症状正是四肢痉挛,全身发热,下官刚刚去看过其他大人的状况,多是如此。」 尚熙蹙眉:「无缘无故,何来中毒之说?」 军医低头状若沉思:「这还须待下官查证……」 尚熙与之同至许腾帐内,见许腾面露难受之色,不禁对眼前之景很是疑惑,再去看了其他几处军帐均是如此,他心思缜密,细想一番,随即找到颇有嫌疑的要点,马上差人去找昨夜来访的那批乐队女伶。 该批人员随即被押了过来,每个都低垂着脸,似是藏匿,却毫无喧嚣。 尚熙眼色一寒,下令:「尔等抬起头来!」 便见众名女子左右顾盼,方才一个个缓缓抬起脸来。 只是不曾料想,本来美貌的容颜竟在一夕之间变得诡异异常,尚熙眼见跟前诸女几乎人人近半张脸都发出红疹,有些还渗血流脓,站于一旁的军医见状,不由惊呼失声:「竟然是驴蹄草!」 「什么?」尚熙侧脸相循。 军医面色凝重,缓缓道:「驴蹄草全株是毒,误食者会全身经挛,高烧不退引发败血,而触碰者……」他眼神扫过一旁面目全非的女伶:「触碰到驴蹄草者,皮肤则会发生皮疹,更甚者会因创口发炎而死。」 此番言惊在场兵士无不退后一大步,尤其是方才押解她们过来的小兵更是觉得全身赫然痒了起来! 尚熙目光一转,正想要逼问她们幕后主使,便闻其中传来一阵女人清脆的蔑笑。 尚熙登时发怒大喝:「是谁?胆敢滋扰本将议事!」 一名女子在众人目光下缓缓站起,面目同她人无异,脸上亦是生着密密红疹,唯有一双晶莹大眼依旧翠灿如星。 尚熙随即认出了她,居然正是昨日两度缠着自己劝酒送食的女子。 当场,听那女子从容道:「保家卫国,凡属业国子民,责无旁贷,奴婢不惧生死,姊妹们也是!」 语落,其馀女伶纷纷挺起背脊,各个神色凛然。 尚熙被这一幕惊得有些发慌,没想到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轻而易举将他朔国将领折腾得死去活来,顿时一恼,抽出腰间长剑,欲取该女性命于当下。 军医赶紧举起手阻挡:「将军且慢!」指向女伶头发上插着的几朵黄花,续道:「那便是驴蹄草,将军可千万碰不得!」 原来是将毒药草当成装饰混进场来了!无怪乎许腾派人搜身也没个结果。 尚熙又是一怒,逼问道:「说!是谁指使你们的?」 「无人指使。」女子泰然自若:「业王勤政爱民,广施仁政,备受我等爱戴,如今大军压境,王军又远在千里,奴婢等人愿为业王争取时间,待大军一到,你们——啊!」 忽而惨叫一声,惊坏众人。 尚熙眼光下移,看见女子胸口被刺了一枪,雪白的枪身从她后背穿入前胸,枪口染上殷红。 「去死!臭娘儿们……」 许腾撑着一口气,下床挥枪,气狠狠的言词说到一半也没啥力气了,忍不住软了膝盖,伏在床边, 尚熙对军医使个眼色,沉声道:「他情况如何?」 军医小心翼翼给许腾搭脉,室内一阵凝滞。 女伶见同伴死相凄惨,虽然悲伤,却没多少惊愕,彷佛真是视死如归,这幕看在尚熙眼里无疑备受震撼,他表现上不能承认,心底却被方才女子一番激昂言论所动,在在给他添了几许烦忧。 最后,尚熙下令:「来人!将她们押下,本将军晚点再审。」欲整顿军心,还得想方设法。 然而迟了一阵,底下的人竟然没有人上前动作。 尚熙伶俐的目光扫过他们,见众兵反应犹豫,面露为难之色,显然是害怕驴蹄草传染到自己身上。 尚熙更加恼怒,本欲出声责骂,突见女伶们每个掩面哀嚎,啜泣连连,正用自己细长的指甲抠着脸颊上的皮疹。 军医此际在后低声道:「将军,她们恐怕等不及您去审问了。」 驴蹄草带来的痛痒让她们百般难耐,姣好的面貌早就被自己毁容,而流入伤口的驴蹄草毒素藉此侵扰身体,不到半炷香时间,她们就跟许腾等人一样全身麻痹,再也无法动弹。 尚熙看着面前惨状瞠目结舌,几介女流竟如此牺牲自己保卫家国,饶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微微恻隐,但他随即强自冷静,派人去安排城内的驻守,以期病情不被过度渲染,造成恐慌。 然而此刻竟又出了新的情况! 「兄弟们多半不能站哨了……」小兵嗫嚅,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回禀让尚熙猛然一震,军医却突地抬起头来,面上似是恍然大悟。 「莫非这并不是巧合?」 尚熙对之投以狐疑目光,听军医将昨日之事缓缓道来:「昨夜庆功宴上,下官发现军队里有人在食木薯,木薯本是营养的补给品,可若是未经煮熟就吃下肚,轻者呕吐下痢,重者昏眩而亡。」 「怎么回事?!」他带兵征战多年,此次军中无故生变竟是头一遭! 「下官本以为是伙房疏失,可问了之后才知这些木薯是城内百姓送来,说给我军的慰劳品,木薯若经烹调根本与薯类无异,虽然下官当场将食物扣下,还是有不少弟兄已经食下,这才出了状况。」 尚熙听罢,愕然犹如晴天霹雳,旋即指派身体无恙的人手去清点伤兵人数,先厘清当前景况再图打算。 期间,他到许腾床边,对眼前这因贪图女色酒色的副官没有丝毫心疼,却还是理性地问:「他们可有得救?」 略一沉吟,军医拭去额际冷汗:「下官必当尽力!」 尚熙也不为难,说到底,若是他当时坚持不让他们于酒色中欢乐,或许不会导致这种结果,如今军中大乱,自己身为大帅,自然有绝大责任要担负,于是他悄声离去,回到议事大营。 就在他稍微平心静气要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走,营外遽然响起阵阵嘈杂。 守在营外的小兵匆匆奔来,言明颐远城民们在军营外咆哮叫嚣,手持武器,吵着要抵抗敌军。 昨日才安分迎朔军入城的百姓,这下子竟全动员起来,尚熙赶到营外一看,他们手里哪里来的武器?不过是锄头、木棍一类的棍棒,其中几把锋利的刀剑,却怎能敌过正规军队的刀枪? 再看看来人装束,粗糙的布衣布鞋,根本就是几个农户! 「来呀!将他们阻挡在营外,不可滥杀!」 尚熙怒极下令,赶回将军大营。 直到黄昏,小兵们才完成清点人数的动作,报告完毕,被尚熙迅速遣下。 军容壮盛的朔军,此刻只剩下约莫一半可以正常活动,其馀的不是中了木薯的毒,就是被驴蹄草感染而奄奄一息。 尚熙不曾料过事态竟会这样发展,本来极为顺利的攻城战,竟被城民愚弄至此,他哪里知道颐远城民竟是如此阳奉阴违,当初他本认为颐远城内农户众多,即便久战,也能从中取得粮草补充,何况颐远城背倚沉雀山,更能以此为据点,将矛头完全指向业国王都而无后顾之忧! 不料,这下子全都是白费心机! 城内发生如此大事,全是被他忽略的城民所为,什么粮草补给自不消说,若是农民在谷物里放上几帖毒草就能叫他们溃不成军。 反抗的城民们这时又来添乱,若要杀,根本杀不完,城中守城卫士只有几百人,可农户有五、六百人,若是所有城民联合起来,他们攻下的也不过是做空城,再多也毫无意义! 怎么办? 尚熙望着那面绘着两国土地的地舆图发楞,脑里空想的,全是朔王的脸。 接着他心里便是无止尽的自问自答。 怎么办? 朔王,你让臣该怎么办…… 第五章:异乡寒月思旧事,不知王君有他人 (1) 颐远城内的状况,几乎是在同时间传达到朔国与业国两个王宫当中,不过业国的业王还是早朔王一步知晓,因为在他的百姓与朔军暗中周旋时,已有百里加急速速传至业国宫中。 业王得知后毫无迟疑,点兵出战,仅花费半天时间整顿立刻挥军西向。 于此同时,朔王方接收到尚熙传来的消息,展开信笺,本期待捷报的笑容刹那间僵在当场,上一封书信才下令要好好嘉奖我军取胜,怎才一个晚上,情势陡然转变? 朔王非常不满,尤其是知道自己的王军竟败在无名小辈身上更是怒气难抑,马上加派军队奔赴黎城西北,沿着渠道日夜前行,务必赶在业军之前协助尚熙,守住颐远城! ****** 过了三日,尚熙总算稳定军队的情况,军医用了最危险却最快生效的办法:以毒攻毒,这才让误食驴蹄草的将领们渐渐回复生机。 可惜,并非是每人都熬得过两毒相抵的痛楚,除了许腾顺利清醒过来,其馀十名将领只剩下三人恢复正常,两人下肢半瘫,其馀皆死,近乎半数覆灭。 这日尚熙召集剩下能够行动的四人将领,商讨攻克业国王都的下一步骤。 「去他娘的!」许腾怒气冲冲,手中长枪咚的一声沉沉打在地面:「老子非把业王擒下不可!否则难消心里这股鸟气!」 尚熙白了他一眼,顺势看过其馀三人,先前预备军法严惩的念头在他们大病初愈的状况下就默默作罢,眼下朔军气势低迷,若仅有许腾一人来气蛮干,自然是行不通。 尚熙镇定宣布:「朔王密令,我后方援军不日便会抵达,我们应该等后援到齐再攻,现在必要稳定军心,继续操练。」 何况军中士兵超过大半受木薯影响,根本无力战事,每人全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在军营里东倒西歪。 许腾不耐烦自鼻子哼了一声当作是应了,另外三人气弱,更是没有意见。 这些天,尚熙严令军中布防,不得轻易与城民接触,军中所食用的饮水与食粮都须经过军医的检查方可下肚,如此逐渐稳定情势,即使如此,兵力损伤过半的事实依旧对朔军不利。 而从军中勉勉强强凑足一队守城门的卫兵,时不时受到城民的侵扰,尚熙心中计较,长久拖延下去,对己方绝非益事,便早已盘算待援军一到,速战速决。 无奈事与愿违,业国军还是早朔国援军一刻先抵! (2) 业军抵达颐远城下,朔国守军看敌人军容壮盛,不禁有些动摇,尚熙登上城楼,举目了望,顿感眼前整齐划一的队伍实在不辱业国大国称号,然这想法难免过于长他人志气,便仍一派威武,挥着朔国大旗,对城下敌军示威。 领着业国军队的将领就在军队前方,看来眉清目秀,风流尔雅,身上衣冠处处,未着甲胄,打扮竟像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尚熙还以为这人是个主簿之类的人物,不想与他废话,直到他报上姓名,才晓得这书生装扮之人正是业国大将,乃其国第一军师——桐亮。 桐亮之名,尚熙略有耳闻,知晓此人素有手段,心计甚深,业国以东之地,据悉泰半皆因桐亮亲自走了一遭,地主纷纷献城归降。 剩下的负隅顽抗,不消半年,同是举了白旗。 桐亮的确很有本事,但传言再厉害,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而业王竟将这人派上前线? 尚熙垂眼看着城下的人,还以为领在阵前的无非是最勇猛的战士,纵然军师良策,也是要有骁勇善战之人领军方可告捷,于是心中不禁试想业王此举有何用意。 两方对峙,桐亮已摇着羽扇,冲着城上的尚熙吼:「尔等快快出城受降!我主恩德,特赦尔等免于一死!」 尚熙冷眼看他,只道对方是个仅会耍耍嘴皮的家伙,反唇相讥:「此城已为我朔国领地!你有本事便攻上来,自己拿回去!」 闻言,桐亮竟是轻笑,驾着马,缓缓步回己军队伍中。 就在桐亮身形隐没在队伍当中,业国军队已然变化阵行,尚熙不敢大意,长时间征战在外,心中早有试想来日双方必会交战,然而碍于山势显要,直至今日两方才正式对垒。 尚熙此刻想若坚守不出,谅对方再厉害,亦拿他莫可奈何。 打定主意据守颐远城,发令众人不得随意应战,并派人手星夜加筑城墙,死撑也要撑到援军过来。 但事情并未如他预期地那般顺利。 这天,尚熙还如前些日子一样登上城门探看敌情,业国军队仍是摆出阵行,像是要彰显军威似的不时更替阵法,尚熙兀自猜测桐亮用意,可眨眼间,忽闻业军之中传出一声声响亮号角,登时,业军稳住阵行,全部队伍开始朝颐远城冲了过来! 尚熙惊觉不妙,往后大吼一声:「全军备战!」 却又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大声吵扰着:「援兵已被业国军歼灭,我们孤立无援了!」 尚熙大惊,转身跃下城门,去看控制城门的开关,见守成兵士一脸慌张,便对之命令道:「把城门给本将军看牢了!」 随即翻身上马,欲往营地后方查探援军真假。 孰料不到半路,城民再度跑来搅局,他们纷纷扬起棍棒朝尚熙奔来,尚熙不忍伤害他们,用剑把对方的武器挑开后再度趁隙回营。 营中,许腾早已急不可耐地来回踱步,见尚熙一来,主动请缨:「主帅,这下该让咱出战了吧!」 尚熙不予理会,转而向后侧的兵卒问道:「援军据此多远?」 他早已洞穿方才那绝对是敌军刻意放出的假消息,乃是桐亮为了乱他军心。 可小兵这时候嗫嚅的表情又让他不得不生疑。 不由得朗声大骂:「还不快说?!」 小兵支支吾吾,脸上满布惊惶:「属下不知……」 「怎会不知!」 吓得小兵匆匆跪地,忙解释道:「方才属下前去查探,城后的通道已被业军截断,属下……属下无法前进啊!」 尚熙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才一个夜晚,业军竟然悄无声息绕至他们后方,断他去路,没有趁夜发动总攻已是万幸,如今光明正大从前方袭来,想来是要让尚熙知难而退。 许腾不知其中利害,还在旁边瞎嚷要进攻杀敌,听得尚熙头疼欲裂。 踌躇之间,业军迅速攻破城门,直奔朔营。尚熙当机立断,嘶声吼着:「快撤!」,便吆喝众人整顿随他撤退。 许腾面露不甘,但看营内仅存的残兵,还是忍气吞声,跟在尚熙身后。 尚熙且战且退,预备奔赴沉雀山侧那处原本预定进击的地方,打算循原路回去,不料一上沉雀山,迎面遭遇业军伏击,众人僵持半晌,不知不觉间,竟已偏离预计的路线。 眼看队伍走上陌生野道,尚熙满是焦躁,面上不动声色,糙着马绳思量御敌之策,忽然,头顶罩下一张大网,慌乱间,将众人围了个严实。 那网上带有细刺,士兵挣扎几下就束手不动了,马匹也被这细刺弄得发狂,四肢瘫软,倒地吐沫。 许腾盛怒,横着长枪打算突围,却怎么也扯不断这些网子。 就在此际,自林端透出一阵笑声,笑声止歇时,桐亮徐徐现身在他们眼前。 尚熙试图保持冷静,想从中找寻脱身机会,桐亮却似早早看穿他的意图,一声命令,让下属将预备在侧的水缸朝他们泼洒。 「你这竖儒!泼什么鬼东西——!」 许腾放声叫骂,却不小心饮了一口,咳了几声,竟猛然跌倒,不醒人事。 「呵呵!」桐亮还是一派自若笑容,他上前几步,对着尚熙满脸的不满,缓缓道:「打仗太辛苦了,就请大将军好生歇息吧。」 尚熙不明所以,只道这人不管做些什么都让他匪夷所思,当下唯见桐亮扬起手中羽扇,朝他面上轻轻一扇,尚熙感觉脸上拂过一阵凉意,眨眨眼,想要在张开眼皮,已是力不从心。 在他踉跄倒地之前,似是看见从自己胸口滚出一只药瓶,朔王给他的药瓶,沉沉地滚落在地面上。 (3) 当意识清醒过来,尚熙并不意外自己眼前所见。 满屋子的刑具,墙壁上还挂着陈旧的血痕。 一个战败的俘虏所遭受到的结果无非就是这样,尚熙已一心求死。 他早就确信对方不能从他身上获取任何关于朔国的情报,他的心坚忍如千年寒铁! 火盆里的火烧得正旺,盆中烙具烧的通红,这时尚熙终于看清那个拿着长夹子翻动火盆炭火的人是谁。 桐亮。 他脸上的笑意跟这火盆里的火光一样明显,笑道:「大将军,你说这火的温度够不够把人的肉给烤熟了?」 「能。」 尚熙沈声回覆,完全不经思考。 桐亮续道:「那你说我把这全部的刑具都用上了,能不能让人生不如死?」 「能。」回答的同时,尚熙勾起了唇。 桐亮忍不住笑出声,好像很满意尚熙的坦白。 尚熙接着冷笑道:「也许,此刻阁下只有一件事不能做到。」 桐亮眼底的狐疑已经代替他发问。 尚熙平静的说:「你不能从死人嘴里套出半个字来。」再说了一次:「绝不能!」 这话太过坚决。 桐亮笑容已凝住,他看着尚熙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赫然发觉这人竟似是没有对死亡的畏惧。 没人会不害怕死亡的。 桐亮命人将浸过辣水的牛皮鞭取来,示警般在尚熙眼前晃动。 得意道:「这鞭子一挥下去,肯定皮开肉绽,大将军不妨爱惜身体,投降我业国,免受这皮肉之苦。」 尚熙宛若充耳不闻,双目直视前方,眸底宣示对朔国的坚贞不二。 桐亮冷冷看他,而后眼角一瞥,那牛皮鞭子遂由狱卒用力挥动,鞭鞭夹带凌厉风声,打出声声迫人的行刑声响。 挥鞭的声音很清晰,牛鞭甩过,入眼尽是一道道怵目的血痕。 尚熙咬牙闷声的声音却很模糊,正极力抵御身上的痛楚,克制软弱的思绪从身体上的疼痛蔓延而出。 他的胸口已被牛鞭带出条条如蚕丝的乱纹,血痕碰到辣水更是剧烈发痛。 此番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桐亮看得牙都酸了,偏要与尚熙赌最后一口气,不让狱卒住手。 尚熙意识还很清楚,脸上的傲色也太清楚了。 如此更加深桐亮欲企图改变这属于尚熙的无比骄傲。 可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就算是昏厥过去,尚熙脸上的傲气竟不曾消失。 尚熙的瞳仁已经失焦,头低垂着,嘴角渗血,看来很狼狈,可一双眉毛仍如利剑直直竖起,坚毅而完整,脸上没有丝毫屈服。 桐亮叹息一声,还是举起了手,语气既悲哀且无奈:「逼他清醒。」 使鞭之人立时停下,退出牢房,跟着有人提着一桶冷水过来。 那桶冷水已经预备要泼在尚熙脸上,然而就在这瞬间,一道沉稳而威严的声音阻止了这一切。 那声音道:「够了!」 他说的话一向很具震慑力,但绝对不是恫吓的口吻。 桐亮看向那人,又看了尚熙几眼,当这斗室以内再无旁人,他眼底的光芒简直跟地面上的阴影一样幽深。 ****** 尚熙又张开眼。 这次他反而不能确定眼前一切。 雕梁画栋,美仆成群,这场面即便他回到朔王宫中也是不会有的。 那么,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听说死后的世界很美很舒适,没有苦痛,亦没有哀愁。 现在他是否真正没有苦痛,也没有任何哀愁了呢? 他瞪大眼睛注视着面前景况,不仅身上沾满血污的衣服已被换新,就连桌上的琼浆美食都发散着香气,在他是恍惚,伫立在侧的女婢已走向前,柔声道:「业王有令,让奴婢们务必招待将军尽欢。」 尚熙冷眼望去,听到了业王二字,明白他生命中的苦痛与哀愁原来依然存在。 原来想死,竟也不是这般容易! 尚熙自我解嘲,胸口随着轻笑起伏,居然还疼的很厉害,微微一动便感觉全身快要散架,但他并未退缩,刚毅支起身体,已预备夺门而出。 只是甫一开门,就见桐亮摇着扇子迎面而来。 桐亮失笑:「将军莫非已经吃饱了?」 尚熙登时恼了,每每看到桐亮这般从容的笑脸,总忍不住去猜那笑里藏刀的用意,他干脆伸手往腰际摸剑,决定先发制人。 可腰间空荡荡一片,这才惊觉配剑早当被卸下,一时之间,他念头又转,欲要肉搏相拼,徒手开打。 桐亮深悉尚熙性格,倒是不慌不忙,绕过对方,来到旁边的长椅一屁股就坐,竟是开始自斟自饮。 被如此无视,尚熙气不过,自知身处敌营自然不好放肆,便扬声道:「业王是何居心?何不给尚某一刀死得痛快!」 闻言,桐亮笑出声来:「将军何出此言?莫不是这美酒不合你胃口?」 「少跟我打哈哈!」尚熙怒目相视:「既然尚某被贵国掳获,早就不抱持苟活念头,业王若有招降之意,请恕尚某无礼,恕难从命!」 顿时,从门外发出一道赞叹之声:「不愧是朔国第一猛将,刚强不屈,威风凛凛,寡人今日得见,实属幸运!」 两人目光随即被这清亮的嗓音引了去,桐亮急忙起身,向言者拱手作揖,敬声道:「参见业王!」 业王身着一袭墨绿颜色的正装,头饰青玉珠冠,绣花的腰封宝珠明晃晃的闪着澄光,端正地将业王强健的体魄给衬托出来。 一国之主面上笑容虽浅,但气度不凡,一双瞳仁炯炯有神,足以使人印象深刻。 是否王者天生就有一股非凡人所能仿拟的气息? 尚熙忽然想起朔王,想起朔王身上亦具有这般难敌的威风……只是两相比较,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与态度。 (4) 业王微微摆手,示意无妨,孤身来到尚熙面前,温雅笑道:「尚将军英勇之名冠于天下,若真能为寡人所用,寡人自当以国礼相待,荣华富贵,全凭将军享用。」 面对此番好言利诱,尚熙依旧板着脸,全然当作没这回事,抱拳回应:「忠臣不事二主,尚某即便是死,魂魄也将飞回朔国故土,请业王无须费心!」 态度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无一不充斥讽刺之意,桐亮站在业王身后,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扁嘴道:「业王,依微臣愚见,此人若不给点苦头吃吃是不会臣服的,看来方才的刑罚还是太轻……」 「休要胡言!」 业王偏过头低斥一声,再度对尚熙摆出笑脸:「素闻尚将军替朔国开疆拓土,好不勇猛,可惜贵主嗜战成性,将军一身武功无法尽显长才,寡人向将军保证,若将军愿投效寡人,寡人必当将兵权交于你手,演兵操练,不加过问,如何?」 此话一出,尚熙眯起了眼,刹时缄默,没有回音。 桐亮静静观望,正疑惑如此便说服了那呆板将军实在有些诡异,便见尚熙在两人眼前一揖到底,然后视线直视前方:「多谢业王错爱!但尚某已发誓此生只效忠朔王一人,若有违背,只求速死!」 言下之意,怕是屈打也不会成招的了。 业王看着尚熙坚持的样子,先是长长叹了口气,而后将人虚扶起来,叹息似道:「尚将军不必心急,这段时间就请在寡人宫中作客,若有需要,尽管让下人们准备就是。」 尚熙听懂业王软禁之意,虚礼道:「尚某多谢业王好意。」 他别无选择,暗忖见机行事。 见业王正欲离去,桐亮拱手朗声道:「恭送业王!」 可业王才一转身又随即回过身来,开了金口:「方才颐远城内百姓上书,说尚将军虽然占领城池却未曾滥杀无辜,只将我方军俘关押于牢,尚将军在面对城民的抵抗也不强行镇压。」言罢,对尚熙温言道:「尚将军,寡人替业国的百姓们谢过了!」 如此言重的话,听得尚熙脸色一凝。 待业王走远,桐亮才敢笑出声来,怂恿道:「尚将军啊,我王对你如此赏识,何不索性留在业国,为我业国尽忠呢?我王贤明,比那残暴无道的朔王好上百倍……」 「住口!」尚熙截口,面上显得恼怒,他可以忍受旁人污辱他,却不能听见任何批评朔王的只字片语:「好上百倍又如何?在尚某心中,只有朔王才是我唯一的王!」 这是何等荒谬?! 桐亮听完,不住轻轻摇头,面露不舍之色,把玩着羽扇,大叹:「愚忠啊!」 尚熙不愿搭理,迳自坐回床铺,当作身边没人存在。 桐亮隔着一层被褥,又劝:「尚将军,经过此役,我想你也该明白,这天下最终会落到谁的手上,朔王并非明主,你的忠诚,只会害惨泱泱百姓,让他们受难罢了!」 刺激的字句一个接一个窜入尚熙耳膜,他双手紧握成拳,最后干脆把被褥盖过头,置若罔闻。 见状,桐亮无奈苦笑,回头吩咐奴仆好生照顾尚熙起居,方才识趣离开。 真是无垢的忠心啊! 桐亮瞥了一眼被褥中的男人,心中正因为那愚蠢的死忠而即将导致的悲惨结局,提前感到莫名悲伤。 一连数日,尚熙受到业王极尽礼遇的招待。 姑且不论吃穿用度毫无所限,连尚熙表明想要取回配剑,业王竟连同业国境内数名铸锻好手所制之名剑共十馀把,一并呈到尚熙面前任其选用。 如此排场,就连业国极尽殊荣的大臣也是罕有。 可惜事主全不领情。 尚熙的脾气活脱脱像是铁打的,宁折不弯。 被软禁在业王宫中,不在疆场上驰骋时,一些微小的习惯就会被记忆起,尚熙再度仰头看天,但这一次,他看的是不属于自己国家的这片天。 天很蓝,蓝得很耀眼,在这温暖宜人的气候下,彷佛连鸟鸣听来皆充满笑意。 他记得朔国的天际看起来总是灰色朦胧,但那又如何? 尚熙无作他想,只是呆呆看着,神情平淡地就像在看一张白纸,人生的喜怒哀乐,彷佛自打他踏入业国境内就完全被他遗留在朔国之中。 因为这片天,不是他真正的天。 所以一具毫无灵魂的空壳,自然只有行尸走肉的样子。 尚熙这副模样被业王宫中所有人看在眼里,包括业王,包括宫仆们。 不过前者发出的是几声喟叹,后者则是鲜少有人可以概括承受的非议。 自古宫廷内的流言都是一出悲剧的开始,所有的耳语都在这宫闱之中被渲染、被放大。 尚熙理所当然也听见诸多关于自己的议论,可那也不过是听见而已。 他的态度波澜不惊,就像听见巷弄内猫儿的低吟,像听见街头狂犬的吠叫,无论是哪种,对他来说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因为就算旁人闹得再厉害,之于他,根本抵不过朔王的一句话。 朔王就是他的天! 朔王的一句话,就能带走他的世界,也能挽救他乾枯的生命。 (5) 桐亮也发觉如此下去,即便长期以后,尚熙宁可默然死去也不会在业国当个降将,那么他之前软硬兼施都算是白搞了,他务必想出个办法,让尚熙甘于业王麾下。 他很快等到这个机会。 就在隔日,他听到宫女传话,尚熙要求见驾,他知道该他出面的时候到了。 他的存在无疑是业王的影子,而影子通常都是黑的。 影子的样貌与主人别无二致,却毫无颜色,看不清神情。所以他与业王心意相同,却总祭出与业王有别的手段。 他喜欢称这叫做殊途同归,不论他在业国所承受的骂名已远比前朝那些邪将佞臣都还要多的多。 但为了业王,一切都是必要之牺牲。 自古以来,贤明的君主岂非正是在这些看似奸邪的臣子帮衬下而显得完美? 于是他走在这业王宫中,走到了尚熙的住处,彷佛也走到了自己的归处。 他笑着说:「大将军想开了?」 尚熙浇了他一盆冷水,徐徐道:「桐先生想多了。」 「唉……」桐亮长叹一声:「就说我讨厌武将,脑袋都固执得不知变通!成天耍刀弄枪,何不转转自己的脑筋?」 明摆着的讽刺对尚熙无用,尚熙迳自问:「业王可愿意面见尚某?今日尚某便要求去。」顿了顿,又添了句:「无论生死!」 桐亮啧舌,并不讶异,似是早料到对方有这般心思,语气随便:「随我来吧。」 尚熙默默随在桐亮身后,脑中一心一意直想奔回朔国,对这些天在业王宫里的际遇无所眷恋。 一路,他看着业国王宫的繁华,与朔国截然不同的景色,说明这环境是如何足以让人民丰衣足食,他仰着头,看到树梢绽放的几朵桃花,忽然强烈感觉到自己身处异地,毕竟在气候较为寒冷的朔国是没办法见到花开的。 桐亮领着他走,来到一座凉亭才停止脚步,他自己随意就席,对尚熙淡淡说了声:「先候着吧。」 接着宫女一一送来茶水茶点,静候在侧。 尽管桐亮在旁如何称赞茗茶甘醇好喝,尚熙仍不为所动,似乎眼前的佳景对他根本与俗世无异,两人无言相对,时间缓缓过了晌午,超过两个时辰的等待,尚熙终于面显不悦。 他沈声道:「业王若不愿见尚某,可以明说!」 桐亮将茶碗里最后一滴茶水喝得啧啧作响,这才慵懒回应,漫不经心也似道:「急什么呢?这早朝还没结束,业王谕令,谁也不准打扰。」 「什么?」尚熙讶然:「业国早朝是于何时开始?」 「自然是卯时正。」 桐亮给了一记对方白眼,眼里是在笑怪对方连这个也不知道。 卯时正是为清晨时分,现今已过正午。 早朝过了正午还在继续实属罕见,尚熙暗暗对业王勤于政事的态度感到敬畏,却又想起自己的国君朔王,几乎不愿召开早朝,奏章多半是让内侍效劳,偶有几笔重要决策,才勉为其难出了主意。 这时候,一批宫女端来午膳,为首的宫女向桐亮通报:「业王指示请两位先行用膳,今日政务繁多,还请尚将军务必稍候。」 「知道了。」 桐亮笑着遣退他人,自顾自提箸吃将起来,好似过午不息的早朝在此地司空见惯。 他埋首吃了几口,发觉尚熙像根木头似的动也不动,他方嚼着菜肴,出声道:「肚子不饿啊?这道清蒸八宝猪可不是寻常吃得到的!瞧瞧这肉……啧!多嫩!你不吃我可不留你的份了!」 看着桐亮吃的津津有味,尚熙双眉蹙起,倒不是因为吃不到美食,而是对业王的待客之道感到诸多迷惑。 他一介武夫,真值得业王如此厚待?君王尚在大殿上议事,竟关注到敌军败将的吃食问题,这早不是寻常人能够有的宽宏大度。 如此贤主,无怪乎会有如此忠于该国的臣民。 思及此,尚熙宛若顿悟,颐远城中慷慨激昂的女伶们所言,再度回荡在他的耳边,说什么为了业王而甘愿赴死的话,加深影响他对业王的认知。 业王,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名主! 如此贤君,为百姓民心所向,百姓安居此地,自然尽力耕作吃食,因此业国才一片富庶,在群国割据之后跃升为泱泱大国。 相较之下,虽然朔国同样鼎立一方,却是与业国迥然不同的样貌。 其中最大的差别在哪里,他当然知道。 他也希望朔王能知道,可惜…… 突听桐亮讪笑道:「看就饱了啊?尚将军可真厉害!」 调侃的言语煞时打断尚熙思绪,他看向桐亮吃饱喝足的模样,只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请你告诉尚某,关于那日你领军攻城,为何会提前料到尚某一行人撤退的方向?」 「因为你们只有那条退路。」 桐亮替彼此斟满香茶,将事情缓缓说出。 (6) 关于朔军从沉雀山入侵的消息,城民一面安抚于敌,一面悄然透过百里加急密传王都,虽然当时还不清楚朔军用的哪种方法越过两道山势屏障,可眼下唯有截断朔军后路,才能将朔军全数阻绝在颐远城中。 说到底,业国地势还是业军比较熟悉,桐亮在阵前下令操演军阵吸引注意,另一方面就派人带队绕行至沉雀山间埋伏,待攻入城中,将朔军逼入沉雀山,敌军失势,必然选择躲避正面冲突,左躲右闪岂不正中桐亮下怀? 「不过我还怕将军自刎呢!业王下令要把将军请入王宫,我怕将军性子太过刚烈,只好请将军小睡片刻,请将军切莫见怪啊!」 这时桐亮才拱手抱歉,不过脸上却一点也没有真怕尚熙怪罪的意思。 尚熙嘴角轻轻嗤笑,恍然大悟,感叹战败的自己。 虽然早知此行东征业国凶险难测,在取下颐远城后如此轻敌自是他的过失,如今,他手下兵将全无,此行一无斩获,该如何向朔王交代? 大军出征前夕,朔王肯定而嘉许的话语言犹在耳,那句定会为本王带来胜利的发言,眼下看来竟是无法实现…… 出征失利的挫败,委实让他原本孤傲的心绪产生一丝转变。 突听有声音道:「军师大人,业王宣两位大人入殿晋见。」 亭外喘吁吁跑来一名传令禁军,业王交代不可耽搁,他匆匆奔来,再匆匆领着两人来到大殿之外。 就在入殿之际,王宫禁军统领忽然上前挡在尚熙身前,肃声道:「大殿之上不得携带兵器,请将配剑交给在下!」 尚熙知晓宫廷礼仪,自己在朔王宫里被朔王恩准得以带剑入殿,一时换到他处,竟就忘了这项规矩,但见他打算解下配剑,殿上忽听业王出声:「尚将军乃忠义之人,无须解剑,请入殿来吧,寡人已等待许久了!」 王令一下,禁军统领当场迅速退开,尚熙得此恩宠,先是愣了愣,才在桐亮的催促声中继续提步前行。 业国王殿宽敞威武,金壁琉璃,业王端坐其上,亲自迎客于阶下,双手一展,脸上带笑:「尚将军此番可是愿意回覆寡人心意了?」 尚熙神色一震,竟觉得有了几分辜负的罪恶,垂颜道:「尚某是来恳求业王,希望业王放尚某回国。」 业王本欲扶握尚熙手臂的两掌登时悬在半空,看似颇感失望。 沉默不久,尚熙便听见头顶传来声音:「难道是寡人待客不周?尚将军若有需求,直说便是,寡人必尽力满足。」 尚熙把拳握得更紧,不敢正视业王一脸诚挚的邀约,敛色道:「尚某只愿回到朔国向朔王请罪,请业王准许!」 桐亮在旁,放轻声音嘀咕了句:「不识好歹……」 尽管语轻,还是被尚熙听到耳里。 此行,他本不抱着能够成功回到朔国的愿望,亦预料到业王会因恼怒而将他斩首,不过与其忍辱偷生,他宁愿回去朔国接受朔王责罚而死,甚至是就此战死在异乡,至少不辱他朔国大将军的名声。 「尚将军真不再多做考虑?」业王双手负于身后,转过身去,表情显得十分无奈。 「尚某心意已决,绝不变更!」 坚定的语气只更激发业王爱才的心,一时之间,大殿上众人缄默。 这时,桐亮摇着羽扇来到业王面前进言:「微臣倒有一计,或许能够完成业王心愿。」 「说吧。」业王语气平平,看来是认定就算天塌下来,尚熙也不会变节了。 桐亮噙着笑意道:「让我国精锐大军压境,现下朔国领头大将军被我方关押在此,朔国境内必定军心涣散,朔王或和或战,我方均可以尚将军为饵进行商议。」 此话一出,不仅尚熙狠狠瞪了他一眼,连业王也是。 「寡人只求尚将军心悦诚服,如此强逼,留不住他的忠心!」业王感慨,将桐亮的馊主意驳回:「寡人自知尚将军乃朔国大将,正是藉此身份,想朔国若愿与我国和议,自然可免一场战事,双方各自为主,百姓安居乐业,岂不快哉?」 桐亮一听,叹息:「业王,您实在太心软……」 「别说了。」业王摇头,看向尚熙,眼神专注而凝重:「寡人愿意让尚将军回去朔国,唯有一个条件,还望尚将军配合。」 尚熙本对敌军始终抱持厌恶态度,从前他每攻下一地,见地主或献土求生,或奔桃、或寻死,不曾有过任何动容,可这些天见业王如此礼贤下士,竟私下生起恭敬之心。 他毕恭毕敬应道:「业王请讲。」 业王徐徐道:「寡人已探得你们乃是利用渠道之利越过鹿鸣山巅,渠道兴建不仅对朔国有利,对吾国亦然,寡人想以将军安危为条件,请朔王答应两国之间以渠道进行通商,并签定和平协议,彼此互惠共生,不知尚将军觉得如何?」 此话一出,桐亮立刻明白业王用意。 业国虽然气候温暖,五谷丰足,然对于油类与矿类的需求并没有因此减少,关于这些业国境内没有生产的消耗品,大多向外采购,其中以朔国所产是为大宗,但彼此虽然邻近,却因鹿鸣、沉雀山势阻挡而无法直接买卖,油品全是通过商贾辗转所得,价格自然翻倍。 长此下去,国库徒增虚耗。 尚熙自也明白,朔国虽然地处严寒,竟也是生产油矿等物的绝佳环境,正因如此,朔王才能在连年征战中获得稳定资金,使国势不致衰退太甚。 「业王所为,实为人民着想,只不过……」 尚熙支吾其词,猜测依朔王性情,大概不会准许有他国堂而皇之踏入他朔国境内吧。 而且,他虽是一介武夫,却尚能还懂些业王心思,这摆明是要试探朔王是否会因他一人而妥协与业王之提议,若是朔王拒绝,业王更会以此为由,再度说服要他投奔业国。 业王又问:「尚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苦思两天的结果,他自认此计可行。 尚熙心里却不这么想,他对朔王认识颇深,朔王的器量,为人处世,都不能用一般的想法去衡量,他当下便料定朔王必会拒绝,严重时,甚至不惜代价,再度朝业国挥戈相向。 但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心里由衷希望业王的想法得以实现,毕竟他当初同样认为渠道对朔国境有益,无论是引水灌溉,甚至是现在业王提出的和平通商,各层面对改善朔国民生均有所助益。 业王再度出声询问,尚熙才诺声:「那么就让尚某去与朔王相谈,尚某必会竭尽全力说服朔王……」 话未说完,桐亮插话一句:「尚将军是犯糊涂了吗?你可是人质啊!怎可能放你回去朔国与朔王相谈?」 尚熙眸色一滞,全然忘了这是以他为前提的协议。 但若是他不出面,放眼整个朔国,又有谁能够说动朔王? 他不愿朔王宫中血流成河。 这时业王仔细道:「就让许腾去将寡人的书信带回朔国吧。」 尚熙乍闻熟悉的名,登时有些错愕,他本认定业王会杀了许腾等人,毕竟许腾口不择言,王者一怒,总是大开杀戒,可如今看来,许腾等人兴许活得好好的,这使他原本的疑虑也暂时释怀。 过了一段时间,业王将书信写毕,密封上蜡,遣人送交许腾手里,并下令除尚熙之外,其馀关押的朔国人等全数释放,由业王指派的车驾送回沉雀山侧。 路上,许腾按耐不住性子,猛向业国之人打听尚熙下落,这段日子他们这几人被关在牢狱之中,虽然不致挨饿受冻,却也没个战俘该有的落魄样子,就连他身上那把长枪都被人擦干净送了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无论他如何出声相询,护送他们归国的业国人终究没有透漏半个字,许腾捏紧手里书信,想着,看来一切都只能等回到朔国,等朔王看信过后的反应才能有解答了。 ****** 当许腾将业王交托的书信转呈给朔王时,他明显感觉到朔王的表情整个垮了下来。 那深邃的眸子刹时间染上一层杀戮的残狠,无情的教人不敢直视。 在颐远城一役大败,而己军主将被俘的状况下,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会如何惩罚自己?许腾一想到这儿,平常那些容易脱口的泼皮话就全缩到胆囊里。 就在他预料自个儿的下场何等凄惨,从旁侧传出一道颇为陌生的声音:「朔王,信上写些什么?」 许腾往旁望去,见一名瘦弱文人模样的男子正直视着朔王。 这男子看来年轻,约莫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竟是有些女性的清秀,脸庞带着几许阴柔,他未着官服,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朔王开口。 当下朔王将那封书信全部揉烂,往后一抛,毫不客气。 朔王表态至此,在场众臣无不心领神会,纷纷暗忖等会儿别再多话,省得惹祸上身才是上策,可方才发言的男子却将这封书信捡起来阅览,看完还无视众人惊愕,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吓得众人是提心吊胆。 当事人浑然未觉,对着转身而过的朔王开口道:「前些天前线战败的消息传来,就听闻业王对尚熙将军百般笼络,如今看来此传言非虚啊!」 朔王没有回应,面色如霜,缓步踱回王座。 许腾轻挪脚步,退回下侧,对身旁的公卿大臣低声问了句:「那儒生是谁?」 大臣也没朝他抬高下巴的地方看去,用了比他更轻的语调回应:「是冯丞相的独子唯青公子,丞相负病,这段时间朔王特意恩准其子代理入殿议政。」 「哦!」许腾眼神再度瞄了眼冯唯青,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跟冯老丞相相异极大,冯丞相是朔国重臣,朔王会破例让毫无官衔的文人参议政事,是不是代表什么特别的讯息? 可惜他一向对这种勾心斗角不太懂,自然,也不懂得朔王让冯唯青入殿的用意。 但莫说是他,就连其他善于见风转舵的臣子们也闹不明白。 自从先前尚熙攻打黎城归来,朔王身边就出现了这么号人物,以往朔王只准许尚熙靠近他,可这冯唯青猛然冒出头就极得朔王恩宠,两人同进同出,王宫里晃一圈总看到朔王与他共处,虽然时间不长,可有心眼的都明白冯唯青开始得宠,千万不可招惹于他。 可这冯唯青不如尚熙一般对朔王温顺,反倒时常在早朝时与朔王提出意见,他发言时,其馀人臣都暗自为他捏把冷汗,毕竟这人是老丞相的独生爱子,朝野里都知道老丞相宠他是宠上了天,幸好朔王每每都不予计较,还直言冯唯青所言甚善,日子久了,大家心知肚明,冯唯青已然成为朔王宠臣。 能成为君王的宠臣,总是要有些本事。 冯丞相娘家经商有成,富甲一方,他们全心全意资助朔王,成了朔国国库里不可或缺的财源。 此际,朔王于王座上居高临下,双眉竖起,似是有些恼怒。 冯唯青上前一步,将书信摊平摺好,却是轻蔑地丢到旁边看守的侍卫手上,全然无视朔王怒气:「朔王,与业国通商一事断不可行,渠道一旦开放,对我国边防危害甚钜,请朔王三思!」 许腾一脸茫然地问:「那业王信上到底提啥了?」 冯唯青冷冷道:「业王以尚熙将军性命要胁,要我朔国开放渠道与之互通。」两道精光射向许腾,脸上尽是骄傲:「两国交战,战胜者无不斩杀敌将以示国威,可你却好端端地被送回来,就连尚将军都被扣了,听归来的士兵说,业王对你们很是照顾,这颐远城的败因,莫不是因为……」 听这满带怀疑的语气,许腾登时满肚子火,他大咧咧的拍着胸脯,扬声道:「咱们冲前头为朔国打仗,你这连枪都提不动的酸儒,有啥资格在这里颠倒是非?!」 「你——」冯唯青气结,还要应嘴,就被朔王打断。 朔王喝了一声,却也没有大发雷霆,冷着眼色对堂下宣言:「本王自有斟酌,谁都不许喧哗!除了冯卿家,其馀都退下。」 众人得令下殿,许腾斜睨了冯唯青一眼才满是不甘的离开。 大殿已是静寂。 冯唯青更使了个眼色,让周围的侍卫亦全退下,见四下无人,走上阶梯来到朔王身侧,奇怪的是,朔王亦无斥责,默许一般看他走来。 「朔王……」轻柔的语气自冯唯青缓缓嘴里吐出:「在业王宫的细作带来消息,业王对尚将军恩宠不已,此次颐远城战败,肯定是尚将军与业王勾结要害您,这次骗您开渠通商,下此说不准就……唉呀!真是太可怕了!朔王英明,一定不会上当的,对吧!」 朔王身子往后一仰,舒适地靠着,方才的怒颜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笑意。 「青儿,还是你看得透彻。」朔王勾起唇角,一把揽过冯唯青的腰,将人带入怀里,低低道:「通商的事,本王绝不会应允。」 冯唯青亲腻的斜倚在朔王胸膛,似乎早就习惯这般亲腻的姿态,对于朔王表示赞同了他的意见,心底登时有股说不出的优越,他媚然一笑,主动勾上朔王的颈,面颊在朔王的颈边磨蹭。 「朔王英明!」说得娇声娇气。 朔王轻笑,对这撒娇的举动很是满意,捧着冯唯青巴掌大的小脸:「不过尚熙乃是本王征战的得力将军,而且在军里势力不小,若留在业国,恐成后患。」 闻言,冯唯青眼里闪过一丝狡谲:「只要朔王您一声令下,青儿便让人去结果了他!朔王无须担忧……」 「不……」朔王伸出食指,轻触着冯唯青鼻尖,似是爱侣之间的小动作,保持着宠溺的笑:「既然业王如此在意他,那么让他留着比死了岂非更有用处?」 「什么用处?」冯唯青连忙问。 朔王故作神秘,松开了原本环抱住对方的双手,刻意问道:「想知道?」 冯唯青马上点头。 「想!」 「那聪明的青儿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的……」 朔王一口气呵在冯唯青耳垂上,颤得他双肩一缩,冯唯青脸上马上浮现了然于胸的笑容,他把自己下身的衣衫半解,重新搂住了朔王的颈,将自己柔若无骨的身体往朔王大腿根部挪动…… 第六章:心机诱敌入险地,恩德加身宁负君 (1) 尚熙看着窗外落英缤纷,一时被这与朔国截然不同的风景给惹得走神,直到桐亮带笑而来,方从停顿的思绪中回到眼前。 「怎了?」 他随口相询,倒也不是真的好奇桐亮满脸笑意的原因,这些天的相处,再清楚不过这军师善于隐匿心思,表面大而化之,私底下却无一不斤斤计较,与业王相映,显得愚钝、也显得卑鄙,然此举反而更衬出业王的大度,就这方面而言,他相当钦佩桐亮身为人臣的智慧。 桐亮喜形于色,羽扇轻摆。 笑道:「业王差人来传,与朔国通商之事确乎敲定,剩馀有点细节还需要了解,便要在下带尚将军一同入殿,这不,在下来接将军你啦!」 尚熙听着有些别扭的尊称,当桐亮是因为通商可行而在欢喜,可让他讶异的,无非是朔王竟然答应讲和,还准许两国互通? 这根本不像是朔王所为! 即便他认为这事着实对两国都好,但他对朔王认识甚深,打从心底认定朔王绝不轻易妥协。 「你是说朔王……朔王愿意开渠通商?」尚熙疑惑丛生,以为自己耳误。 桐亮含笑点头:「大致上是这样的,详情需入殿才知,走吧!」 在对方催促声中,尚熙忘了是怎么来到业国大殿上的,只记得他这一路都在思索关于朔王的种种。 自打业王将书信让许腾送出,他便时刻回忆起关于与朔王相处的一切,君臣关系下的异样情愫,朔王从未明说什么,只是无止尽的需索,但他明白自己对于朔王的心,是那般畏惧却又满怀眷恋,他因朔王而悲喜,亦因之而情愿牺牲性命征战沙场,至死不休。 到底,他也忘了从哪时开始对朔王如此执着,明明最初他对朔王的情欲是这般抗拒,谁知后来终是沉溺在朔王忽远忽近的对待中而难以自拔。 正因如此,他才预料朔王断然不会答应业王要求,即便业王以他的生命当作条件,朔王也不会因此动摇,然而,朔王竟出乎他意料的应允了? 难道朔王真在意他?! 不!不可能的! 他不过是朔王脚下的一枚棋子,出生入死,全然由不得自己,面对朔王无理的蛮横,他仅能接受,根本不敢奢求那位盛气凌人的君王能够倾听他的心底话,遑论爱侣间的山盟海誓抑或多情絮语。 这些天他心灰意冷,待在业王宫时甚至连自裁的心都有了,他转念想着,朔王自视甚高,怎会为他一个普通人而答应议和通商? 对了! 「——是有条件的吧?」 业王听得尚熙忽然出声相询,侧过脸去,露出善意的笑:「没错,贵主的确提出了条件,不过对寡人而言,绝非难事!」 桐亮领在前头,率先拿过朔国送来的信件,那是朔王回覆的文书,他快速阅毕,得知朔王已于早些日子派遣使者去往杳川等候,希望两方在杳川这片平静之地签订关于和平通商的议题,唯一前提是为表业国诚意,需让业王亲赴杳川,至于业国禁卫军是否随行便无异议,全然端看业王表态。 「业王乃一国之主,这等小事由微臣出马就是,更何况朔王提议您要亲身前往杳川,自己却无故推托由使者代理朔国,这使者……」桐亮瞄了眼文书,皱着眉道:「叫什么冯唯青的?一个听都没听过的无名小卒,若是在杳川中了什么埋伏,业王您——」 业王顿时示意桐亮无须多言,续道:「通商之事关乎两国民生,寡人岂能因此耽误?杳川素来平和,两边高山相阻也不易设计伏兵,军师所言不足忧虑。」 桐亮还想再劝,可业王不理,见尚熙在旁沉思便转而问之:「尚将军可认识冯唯青这人?在朔国是何身分?」 尚熙从思绪里抬头,对这名字同样感到惊异,在他的印象里,冯氏一向是朔国的金援之一,尤其朔王连年征战,钱粮所耗甚钜,冯氏自然备受朔王重视。 只是一提及冯唯青这姓名,他就难免想到那日在朔王宫中,在那灯前月下…… 他的心脏彷佛又被紧紧揪住! 尚熙垂首想了想,才淡淡说道:「冯唯青乃我国丞相之子,曾听闻冯公子文采斐然,是京师内闻名的才子,可惜他并无官职,尚某长期征战在外,与之未曾深交,除此以外便不知晓,请业王见谅。」 「无妨。」业王道:「既是丞相爱子,亦当身分尊贵,朔王遣之为使,并无不妥。」 见业王心意已决,桐亮转了话锋:「既然如此,不如让微臣命禁卫军先行一步到杳川探探虚实吧。」 业王沉吟片刻,认为此举容易让对方误解自己对通商的诚意,可再与桐亮争执下去肯定也没结果,索性讲了前提。 「探虚实是可以,但不能预设伏兵,两国相交贵乎诚信,军师,你该懂得寡人之意。」 「诺。」桐亮应声,作揖退了下去。 业王还想再问尚熙关于通商协议之事的意见,不料话未说出口,竟瞥见眼前之人直直倒下! 尚熙倾倒于前,双眼已经紧闭,身体止不住在发颤,呼吸很短很急促,间歇之间,却又像是没有在喘息。 业王见状惊呼:「快来人!」 立刻从殿外涌出了许多人,手忙脚乱将尚熙带回了房间。 宽敞的房间只有三个半个人。 一位君王、一名军师、一名太医,还有一条半死不活的生命,所以是三个半人。 尚熙已然奄奄一息。 业王静静看着他,眼神中是不与君主身分相符的忧色,他沉声道:「尚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把搭在尚熙脉上的手移开,对着业王解释:「这位将军的心脉因为瘀血阻塞,所以才会陷入昏迷。」 「心脉阻塞?」 「是。」太医续道:「这并不是很罕见的疾病,却很少有人可以完全根治。」 业王已忍不住问:「为何?」 太医道:「因为目前能够完全治愈心疾的药物只有一种。」 「说!」 「唯有生长于极荒之地的肉苁蓉方能有此神效。」 业王与桐亮同时张大双眼,但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 桐亮已抢先一步道:「莫非是称之为荒漠参果的肉苁蓉?」 太医点头道:「正是。」 得到太医的回应后,桐亮马上抬眼看向业王,正巧发现业王也在觑着他。 桐亮已面露苦笑:「这肉苁蓉实为珍宝,得来不易,能治百疾,更有强身健体之效,依微臣愚见,恐怕还是……」 「不必说了!」业王截口道:「去将那肉苁蓉取来!」 业王的表情很认真,桐亮不敢反驳,一时之间却也没有动手去做。 直到业王催促声响起,他才悻悻然地离开。 (2) 业王出巡,王驾车队浩浩荡荡绵延数里。 自从桐亮派出的探子来报,朔国使者在杳川仅有数十人随行,业王便为了他嘴里的公平与诚信,毅然决然将桐亮安排的几百名护卫人手给撤除,桐亮不敢拂逆,却为了达到恫吓对方心理的目的,刻意让诸多车驾随行,且吩咐卫士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分批护送。 这日,他们距离杳川仅馀十里,只要通过颐远城并依循当地居民提供的捷径翻越沉雀山,便能顺利直抵杳川。 桐亮见天色已晚,山中路途不便夜行,于是下令在颐远城驻扎一晚,将业王秘密安排在舒适的房间安顿,最后来到前厅与尚熙相谈。 虽说业王对尚熙极度信任,全然没有敌国质子该上的脚镣手铐,可桐亮生性谨慎,还是在尚熙身旁安插了监视,他来到厅前,见尚熙安分地在庭院里仰头望月,一时间竟也起了跟业王同样的心思,把身边监视他的人手撤除。 此时此刻,仅馀他们二人。 夜色正浓,月儿如钩,尚熙再度来到颐远城已是两种心境,他知身旁有人却也未曾相迎,迳自淡淡道:「业王情深义重,尚某若见得朔王必然上劝朔王与贵国常保友好,互不侵犯。」 登时只见桐亮眼角噙笑:「将军到底是个聪明人,怎会说出这等天真的话?」 尚熙终于侧过头看着来者,微恼:「桐先生此言何意?」 「一山尚且难容二虎,将军不会看不出这其中利害吧?」再续道:「这片土地分崩离析如此多年,列强争霸,弱者倾覆,现在放眼天下,唯有你我二国相争出个结果,这天下百姓才能有个安身之所。」 尚熙自知道桐亮所指为何,毕竟这亦是朔王让他东征业国的唯一目的,统一江山,谁人不想?尤其是好战的朔王思之甚浓。 但他自从经过颐远城一战,便对战争有了新的认知,单如以往一昧依靠强盛兵力豪取是行不通的,这天下,终归还是人民居住的天下,君王的权利,基本更是依靠人民所巩固出来,若失了民心,国必大乱。 即便心里隐约感到不安,尚熙仍旧保持冷静:「尚某认为业王似乎没有西进之意。」 「呵呵!将军所言不假。」说完这句,桐亮似是换了张脸,随和的颜面上放上两道精光:「可若是业王意识到为了解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而不得不出兵征伐朔国的话……」 「你这是想——」尚熙目光也寒了起来。 「别摆出个这么吓人的脸来啊!」桐亮恢复谈笑风生的模样,手中羽扇摇摇摆摆,将他的两绺鬓发扬飞:「朔王残暴,真不知你这片忠肝义胆何故甘于助纣为虐?」 尚熙别过脸去:「与你无关。」 「也罢!」似是放弃最后劝降的机会,桐亮忽然从袖口取出一个东西放在尚熙面前,静静地看着尚熙的反应。 那是一只药瓶。 尚熙认得出,此瓶正是当日出征业国前,朔王交与他的药瓶。 药瓶中的药丸是他生命的延续,如今他看见这只药瓶,才惊觉自己原来已过了该服药的时间。 那么他为何还活着? 他脸上的困惑,已让桐亮忍不住道:「这是当日在沉雀山时从你身上掉出来的,我收走了,现在物归原主。」 尚熙默默将药瓶收下,状若沉思。 桐亮已道:「这药挺好,我听宫中太医说这小小一颗其中便混合了十来种珍奇的药材,每一款药材都值钱的很。」 此刻,尚熙不知为何不再隐瞒,他直言道:「没错。」 「这是朔王赐给你的?」 「是。」 「是为了救你性命?」 尚熙看着桐亮,有些讶异道:「你已知道?」 「当然。」桐亮笑的有些故意:「难道你真相信前几天你只是水土不服?」 尚熙沉默。 他的沉默已表现了他的疑惑,因为他没有忘记当日他在大殿上忽然昏迷,然而事后据悉,仅是客居异地水土不服的关系,之后已无大碍。 如今回想起,他的确是早忘记自己体内的痼疾。 毕竟当他每逢进药时刻都是朔王动手,他本身早将之遗忘。 这实在奇怪的很,一个人最重要的生命,竟然会被自己真正遗忘! 这是不是代表他根本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尚熙摇了摇药瓶,里面的药丸仍在。 桐亮看着他:「其实我也不必再还这只药瓶给你,因为你已不再需要。」 尚熙坦言:「尚某不怕死,却的确需要靠这小小的药丸苟全生命。」 「不,这次我说的不是反话。」 尚熙望向桐亮眼底的坚定,他想要桐亮再说下去。 桐亮已道:「你的病已经完全根治,此后,你无须再服药。」 「不可能!」尚熙马上反驳。 「怎么不可能?」 「因为……」 说了两个字,尚熙突然收口。 桐亮笑着想听尚熙有什么说法,可是尚熙并未再言。 月色很美,美丽的月色映在这两人的脸上,竟同样显现出了一抹哀愁。 桐亮淡淡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怕死。」他瞧了尚熙一眼,又道:「因为你早认为你终究会死,对吗?」 尚熙难得笑了,却是苦笑:「早晚都是死,又何必畏惧?」 「也许你现在该想的不是死,而是怎么活。」 「难道——」 桐亮轻点着头道:「业王不忍让你对他怀有亏欠,所以并未跟你明讲,但我必须要说,因为我是业王的臣子,我做的一切都只为了业王!」 片刻后,尚熙方道:「业王是如何救得我?」 「用肉苁蓉。」 「那是种药材?」 「极为珍贵的药材。」 尚熙不再多言,桐亮却道:「不过你也不必介怀什么,毕竟说到底,这肉苁蓉还是从你朔王宫中拿到手的。」 尚熙问:「那是朔国的宝物?」 「正是。」桐亮继续摇着扇子,悠悠哉哉道:「据说肉苁蓉是朔王室内的珍宝,一代代传承,只要是王室嫡系血亲,一人都会拥有一枚。」 说得这话,尚熙根本不相信这会是发生在自己国内的事,否则他又怎会一无所知? 桐亮道:「其实我本来什么也不晓得,都是有人告诉我的。」 「是谁?」 「是你朔国的长公子。」桐亮顿了顿,接着道:「就是目前贵国朔王的嫡亲大哥,是他说的。」 尚熙惊道:「他分明已死了!」 「嗯,是被朔王杀死的。」 尚熙眼神一黯。 桐亮倒是很了然,毕竟为了争权夺势,手足相残根本不足为奇,「当时他被朔王追杀,竟然逃到我业国来了,他献上朔国珍宝肉苁蓉,要求业王庇护于他。」 结果业王一定是答应了,尚熙不必问都知道。 可他朔国的长公子最后还是死了,为何? 桐亮似笑非笑:「想不到最后朔王派人来我国暗杀了他,业王得知后心有不忍,便将肉苁蓉与长公子尸身同葬。」 尚熙幽幽道:「我服下的,就是那枚肉苁蓉?」 「业王本就没有将肉苁蓉据为己有的意思,纵然那是稀世珍宝。」 桐亮说完这句话后不自觉地笑了。 他的笑意很明显,他只不过是因为业王的清明与仁德而感到光荣。 开棺取宝,这本是一向贵乎礼义的业王不屑苟同,但为了挽救一条与己无甚关连的性命,业王轻易违背了自己的理念。 尚熙似是想再多说什么,桐亮已霍然起身,远眺天际,目光中除了歌咏业王的惜才,彷佛还蕴藏了些什么,却是突然一敛。 「肉苁蓉是你朔国王室的宝贝,朔王不可能不知,而且他手上一定会有。」 闻言,尚熙略感不祥,沉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桐亮干笑两声:「你应该懂的。」 尚熙立道:「尚某只懂对朔王完全忠诚!」 「但你的忠诚在朔王眼里是怎么样的存在呢?」桐亮叹息着:「若他真将你当作他朔国的重臣,便不会只用这些药材来延缓你的性命,何况,这些药材虽然能救得了一时,却不能免除心疾在你身体上的负荷吧。」 尚熙垂眼,看着手中的药瓶。 在这瞬间,他好像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在天寒地冻的军营里窝在被里因心疾而呻吟,想起朔王面对他的软弱时,脸上那带着满足又嘲讽的笑意…… 桐亮悄悄瞥向他:「肉苁蓉保存不易,但只要不使之受潮,便能常保疗效。」 这句话说完,桐亮已经转身。 他离开了。 眼前的一切如同先前的景致,这轮明月还是如此皎洁,可尚熙内心俨然乌云罩顶。 在这极度混乱的思绪里,他仅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与朔王相见,然后在他刻意恪守的君臣之礼中,让混乱的心境恢复一丝平和。 他不愿承认,他所坚信的事情,正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事实给悄悄瓦解。 ****** 终于还是迎来这个时刻。 杳川沿岸,碧草青青,两队人马各据一方,当尚熙看见对面下轿来的朔国使者站到众人面前时,他比任何人都惊讶。 他张嘴欲语,立即接收到对方锐利的视线,没来由地,宛若心意相通的瞬间,他保持缄默。 没人发觉尚熙不寻常的反应,尤当自称冯唯青的朔使独身策马往业王身前来,业王身后那些久居宫殿的禁卫军们一时间被这朔使妖娆的面貌给迷惑,还在诧异,便听来者缓缓说道:「吾奉王令来此与贵国商议通商一事,朔王开诚布公,命吾献上渠道细图交于业王。」 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幅纸图扬在众人眼前。 业王见状,差人去取,粗略看过一次后便面露笑意,朗声对该朔使道:「朔王诚意,寡人见识到了,为表寡人诚心,些许薄物,权当见面之礼,还请冯使者转交朔王。」 压在车队后头的马车原来都是业王仔细交代过的珍品,桐亮随手将布帘掀开,登时眼前闪过一阵光亮,车内满满尽是珠宝玛瑙,异常耀眼。 不过这些金银财宝根本不足让来使心动。 也许该说,他的目标就只有那么一个…… 他将视线回正,以其过于傲人的气质与业王对话:「多谢业王好意,可钱财易得,良将难求,还请业王将尚将军放回敝国,吾国不胜感激。」 听见这话,尚熙心尖猛然一震。 良将二字清楚回荡在他的耳际,对他而言,无非是莫大鼓舞,他得到此番肯定,比什么赏赐都来得贵重。 尚熙心中犹在震撼,桐亮与业王二人不约而同相视一望,似乎都在徵询对方的意思,最后桐亮轻摇着头,显然是不同意业王如此轻易妥协,可这建议显然对业王无动于衷。 业王笑道:「那是自然。」 随后命人将尚熙迎上前去,尚熙站在两军之间忽然没有前行,仅仅仰视着业王诚恳的脸,直到业王肯定似的点了个头,他才抱拳回礼,缓步走回朔军所在。 众人都在注视着他走。 可他的眼里只有眼前这名朔使。 随着距离靠近,尚熙感觉脚步有些沉重,怎么才出征这段日子,就觉得对方带有比往常更甚的心机城府?正当彼此擦身而过时,忽闻身后冷冷传来一句:「请大将军下去好好照顾,杳川地大,可别又走失了!」 语落,左右随从领命应声,将尚熙团团围住,欲带往朔军下榻之处。 可随从「请」字说了好几声,尚熙却纹风不动。 这片土地,他也算熟悉了,自幼流浪至此生活好些年,杳川幅员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哪里有他所谓的地大?过于尖锐的讽刺,让尚熙不由得泛起心酸,脚步踟蹰后还是默默跟着随从而去。 业王自然听不清对面的言语,唯见尚熙似乎面有难色,然在这一刻他根本无权过问,直到尚熙被人带走,他便继续与朔使相谈通商的事,不料没说上几句,便被对方以需时细想为由,匆匆结束这场面晤。 (3) 门外,左右护卫响起了答礼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尚熙不由得朝那处看去,只见对方将手里攒着的一只文书随便抛到地下,徐步朝他而来。 站在他身侧美其名说是伺候的女婢这时头也不抬就退出房外。 女婢带上门后,这密闭的空间,让尚熙有些喘不过气。 他眼睫一垂,想跪下奉行君臣之礼,奈何自己的两只手腕早被人用粗绳绑在两侧床柱,整个人只得粗鲁的躺卧在榻褥上。 直到眼前这人以一种极富调侃意味的眼神注视着他,尚熙略显困窘,闷声开口:「罪臣参见朔王!」 「你也知道你有罪?」朔王伸手勾住尚熙下颚,逼得尚熙不得不与之对视,那语气中的嘲讽味道让尚熙打了个哆嗦。 尚熙强忍这般不堪的场景,低声道:「臣东征业国失败,请朔王降罪!」 朔王挑眉:「怎么?你就不解释解释东征失利的原因?」 「……臣无能。」 顿了顿,自尚熙嘴里只说了这句。 登时,在朔王眸底似是有诡谲的光影流转,他手掌缓缓下移,触碰着尚熙颤栗的肌肤,然后猛地扣住对方咽喉!狠狠的,让尚熙渐因无法喘息而咳出声来。 「本王苦心策划许久,东取业国势在必行,没想到你居然与业王勾结。」朔王脸色森寒,手头力道毫不松懈:「你莫非是想本王拒绝和议,好让你名正言顺待在业国,与那业王来图谋本王领土吧?」 尚熙被这强劲力道逼得眯起双眼,原本只感觉到身体上的折磨,可一听朔王的话,顿时觉得全身如同坠入无底深渊,凉飕飕的,全身上下弥漫着无以复加的无助。 「臣对朔王忠心耿耿!」 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从齿缝间迸出这些字,尚熙眼角带着水光。 终于,朔王还是松开了手,他看着尚熙呛咳也不安慰,仍是冷着脸:「忠心二字,可不是说说就算。」 尚熙怎会不懂,无奈朔王心思难以捉摸,连忙请示他:「请朔王示下……」 朔王露出一抹满意的弧度:「明日正午,本王与业王相约在听风轩中签署合约,当业军行经竹林时,本王要你取下业王首级!」 「这——」尚熙惊骇,久未言语。 听风轩是当年旅居于此的落魄文人合力所建,位在山崖下的一片竹林当中,那里风景优美,因地势关系时常掀吹凉风,拂得竹林沙沙作响,颇有一番诗词境地。 虽是如此,可竹林茂密,枝叶层层堆叠,光线不易透入,其下土壤总是阴湿泥泞,除了一条堆着石子的小道通行以外根本难以伫足,想来朔王是打算趁业王落单,先下手为强。 「依你的身手要想取业王性命是轻而易举,事成之后,本王为你加官晋爵,世代永享富贵!」 朔王笑意更深,右手不安分地摸着尚熙卸甲过后的身体。 他早就吩咐下人要将尚熙绑在这里,老实说,他在宫里听到冯唯青数落尚熙的不是,说得他越来越生气,可为大计,他假意隐忍,不惜与冯唯青交换身分,亲身前往杳川试探,如今爱将终于归来,他当然要好好惩罚一番才是。 朔王逗弄着尚熙微颤的身,直到将那碍事的腰封拆下,还是没听见对方吐出遵命二字,害得他开始不悦,忍不住投以责备眼光:「你是在犹豫什么?难不成真与业王勾结了?」 「臣没有!」 「那你在为难什么?!」 「朔王!」 尚熙双眉锁得死紧,就连被缚的两只手掌都紧紧握起拳来,他难得扬高声音断了朔王的话,却又在下一刻满脸愁容地低声道:「业王以诚待人,境内百姓无分贵贱均合力抗敌,导致臣在颐远城中惨败,就算如此,他仍未对我军赶尽杀绝,反而待臣如客,臣……臣不能恩将仇报!」 好个恩将仇报! 朔王顿时停了调戏,双目愤怒像是要爆出火来:「才短短几日,你的心就向旁人了?!」 「不!臣的心永远留在朔国!只是开渠通商对两国都好,臣——」 「住口!」朔王狠狠扇了尚熙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怒不可抑:「既然你是本王的臣,你就得按照本王谕令行事,抛去那些无关紧要的愚蠢仁慈,不要把心思长歪了!」 吼完,朔王一把扯去尚熙的衣,将那古铜色的胸膛暴露在眼下。 尚熙嘴角噙着淡淡血丝,耳边轰隆隆的,全是朔王怒骂的言词,面对朔王羞辱似的交合,他只能忍耐。 曾被鞭刑过的胸口,还有明显的伤痕,但朔王怒目切齿,全然无睹,两只细指在尚熙的乳尖上用力扭转,使之泛起血色,尚熙闷着声音,又麻又痛的滋味开始从胸膛扩散到腹部,然后是自己腿间的蛰伏。 「哼!业王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处处替他说话!」 朔王蹂躏着尚熙下身,手掌出力揉着,直到那阳物禁不住刺激昂昂抬起头来,他便握着阳物猛烈上下摆弄,等到尚熙呼吸渐喘,竟恶意停下动作,用指腹堵在铃口之上。 尚熙两颊绯色隐藏不住,额际更是因为朔王的捉弄而冒出冷汗。 「想要吗?」朔王坏心询问,手掌又撸动了下,却没有让尚熙解放的意思。 箭在弦上的感觉着实难受,尚熙多想用自己的手去摸,可双手都被绑住动弹不得,双腿又被朔王坐实不能移动,想寻个安适的姿势也不行。 「朔王……」尚熙哑着嗓子开口:「请相信臣对朔王一片忠心。」 朔王看着泛出水雾的双眼也没退让:「那就乖乖取来业王首级,本王自会相信!」 说到这儿,尚熙又闭口不言,神情很明显陷入两难。 「哼!」朔王怒视着,身体挪动到尚熙两腿之间,抚摸着那因紧张而收缩的菊穴。 尚熙想躲,却像只黏在蛛网上的虫子,仅能摇动着身体。 朔王恶意捏着尚熙臀瓣,扬声道:「把腿抬高!」 王令既下,纵然尚熙不甘愿也只能别扭的将双腿扬起,脸颊羞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如此请君入瓮的姿态,让朔王也忍不住下腹一紧,他掀开身着的团花锦袍,用自己硕大的欲望倾身摩擦底下密穴,然后打定主意问了最后一次,刻意缓声道:「若是你决定为本王带来业王首级,本王定会温柔待你,如何?」 两具阳物有意无意触碰在一起,惹得尚熙口干舌燥,可这事实一被提及,他又寻回一丝理智,难以应允朔王所言,他索性闭上了眼回答:「请朔王恕罪,臣……不能!」 朔王眼色骤然寒极,动手将尚熙的两腿压开,身下的巨物就猛然朝尚熙的密穴冲去。 毫无润滑的进入,让朔王用足了力气,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犹如乘风破浪的大船将底下的躯体驶出了条通路,他又乘兴抽插了番,觉得稍微能够顺利动作时,同时也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 尚熙几乎是咬着牙承受的,身体被人强势顶开,痛到连大腿的肌肉都在发颤,内部胀裂的痛楚让他本来勃发的欲望都疲软了,全身跟着朔王的摇摆而晃动。 即便知道自己弄疼对方,朔王还是不肯放手,紧密的甬道宛若激发他潜在的虐性,直想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 他贵为一国之主,平日呼风唤雨,众人无所不从,他本以为自己最为重视的臣下会一如既往为他赴汤蹈火,可那人竟然嘴里不时替敌君说话,这让他情何以堪! 在他眼里,这是一种难以饶恕的背叛! 「本王绝不允许任何人背叛本王!尤其是你——!」朔王咬牙切齿说着,身体又重重撞向对方。 尚熙被这泄愤似的情交搞得身心俱疲,觉得自己如同一只玩偶,被人束缚在掌间玩弄。 即使如此,在听到朔王的怨怼时,他还是忍着痛苦解释:「臣……臣没有背叛——唔!」 朔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两手上前撑在尚熙身侧,而将自己的脚压实了尚熙的腿让他无法动弹,朔王再度紧密冲刺,用这更贴实的距离将尚熙的下体剧烈的撞出声来。 肉体碰撞声不绝于耳,「啪啪啪——」回荡在空旷的房里越发急促,尚熙呼吸跟着强力喘息,身下的穴口发烫发麻,他闭起眼强行忍受着痛楚一波波袭来。 就在朔王加速抽动频率,尚熙以为他即将从这毫无情感的行为中解脱,朔王却猛然退出了他的身,用一种极度抑制的目光看着尚熙的脸。 这对视的瞬间,尚熙也痴迷了。 一向意气风发的朔王,竟也会露出这般烦躁的情绪,尚熙只记得他曾在邻家小孩的表情上看过,想要吃糖却没糖吃的恼怒神情,可朔王哪时又拥有了这等忧虑? 「——可恨!」 朔王怒气冲冲,暴口就骂,动手解开尚熙被困绑住的右手腕,尚熙尚自吃惊,可没完全解开的绳索还牢实地困在他的手腕上,朔王奋力一提,将那结实的身驱转了过去,接着迅速将绳子与尚熙的另一只手固定在一起。 尚熙的臀部背对着朔王,趴跪着的姿势正好抵在朔王坚硬的欲望前头,朔王奸诈地扬起唇角,二话不说将自己分身顶入尚熙穴中。 朔王的雄伟瞬间滑入,尚熙整个身体都软了,发抖的膝盖支撑不住,一寸一寸缓缓下移,可朔王又扶住尚熙的腰骨,望着那美妙的脊骨线条穿梭着欲望,猛然顶上前,如愿将尚熙挤出几声痛苦又暧昧的呻吟来。 他记得清楚,每每碰撞在这里,尚熙总是会忍耐不住叫出声音,平时他喜欢爱碰不碰故意看尚熙染满情欲的脸,可现在他要惩罚他,所以刻意每下都往那里捣,偏要叫这男人难以自持。 「啊……朔王——嗯……」 尚熙忍住喉中难免逸出的银叫,前端的性器早就肿胀起来泄了整个被褥,这番强力的刺激,让他欲仙欲死。 朔王调笑道:「这就不行了?你不是大将军吗?」嘲弄一番,继续朝尚熙的敏感前进。 两道人影交叠,周遭不禁火热起来,尚熙腹间早就湿溽不堪,但朔王的需索尚未止歇,犹如发泄这些时日以来的愤恨,朔王总在紧要关头住手而又强势唤醒尚熙意识,将人反覆索取直到对方下体再无物可泄,却仍是直挺的难受。 朔王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最后终是无法强忍而在尚熙体中散出白液。 身后的男人渐渐止息动作,尚熙隐隐约约感觉到体内的巨物抖动着喷发,当那东西退出菊穴后,一道热流迅速沿着大腿留下,似乎快烧灼了他。 「……呵!」 朔王喘上一口气,瞧见发红的穴口异常银靡,属于自己的稠液混着丝丝鲜血,缓流而下,自己的分身亦沾染了透明肠液,发散银荡的光泽。 这时,他见尚熙体力不支地半伏在床榻上,心底才有些解气。 他强势扳过尚熙的脸,让那几乎快要昏去的爱臣不由得张开眼睛,他仔细看着尚熙眼瞳中的自己,似乎是在寻求一个专属于他的位置,却没发现自己竟在这个片刻,无意间露出了无奈的脸色。 尚熙看见后觉得惊讶,朔王的落寞,意外勾起他的关注,就在他即将开口,朔王只是轻声道:「你不去刺杀业王,本王自会派其他人去,但你该清楚,本王手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能够办成这事?一旦事迹败露,本王仅有十馀人能够对敌,最后……大概便会让业王杀死在这杳川当中。」 「朔王……」 「罢了!」朔王动手解开困绑尚熙的手,语气淡然,又带了几分惆怅:「本王不再逼你,夜深了,你休息吧!」 尚熙抚着自己发肿的手腕却不知该如何出声,见朔王将被子取过覆盖在他的身上,果真头也不回就走。 过不久,门扉再度被人推开,尚熙以为朔王去而复返,没想到来者是一名女婢,她捧着一些膏药放在茶几上,头不敢抬,就要退出门外。 尚熙不明所以,问了声:「这是?」 女婢小心翼翼答道:「朔王听闻将军被业国扣作人质,唯恐将军遭受大刑,特令太医院备好顶级伤药给将军疗伤,请将军赶紧服用。」 尚熙拿着药瓶发楞,连女婢离开都没有察觉。 这……能够当作朔王是在意他的吗? 能吗? 翌日,就在朔王分派杀手埋伏在竹林与听风轩之间时,尚熙拖着沉重的脚步而来。 他脸色显得疲惫,可一身劲装,看来是有所准备。 朔王不说片言,默默看见尚熙跪下与他请安,而后他礼貌性地摆手示意平身,一切自然地就跟普通君臣别无二致,但唯有彼此心底知晓,他们承受着的是诺大的压力。 两人都在赌,赌对方会先一步投降。 尚熙赌朔王会因为全国百姓而同意与业国和平共处,而朔王则赌尚熙会为了他改变初衷前去暗杀业王,最后的结果,是朔王赢了。 所以尚熙来到这里,沉着声音禀告道:「臣愿往……」 他低垂着脸,理所当然没有瞧见朔王唇角一抹战胜的邪笑,只听见朔王如同以往矜贵无比的语调,简单说着:「本王静候爱卿佳音。」 然后这抹孤寂的人影便缓缓消失在竹林深处。 (4) 杳川风光明媚,但入竹林,就再也看不见头顶的阳光,落下山崖的强风刮在林间只让人感到寒意,偶有几声蛙鸣,更添诡谲。 桐亮早就怀疑朔使别有用心,将他们特意引到偏远之处,也只有一向秉持仁义的业王才会相信对方是良善的,所以他预先特意派人尾随在后,业王的车驾也由六人增加到八人担纲护卫,可惜竹林小道通入狭窄,业王只得下车行走一阵才能避免车驾颠簸。 此时,众人已来到竹林当中,前不见出口,而身后的入口也早被竹叶掩盖,桐亮警戒着,眼色不停往周遭的护卫使,护卫们也懂得指令,纷纷往业王靠拢。 屏息凝神,周遭静的诡异。 就在一阵寒风吹过,顶上竹叶枝摆沙沙作响,这不寻常的声响让众人顿感愕愣,随即被队伍之后一声闷喊声音给吸引过去。 距离业王身后不远处的守卫士兵被人打昏,来者黑衣蒙面,提着一把利剑,独身闯入业王人马当中,他打昏了人,旋即迎击旁侧挥刀过来的业国护卫兵,一来一往之间,已打退敌方七、八人。 桐亮脸上立现戒备之色,扬声下令:「有刺客!保护业王——!」 瞬间,殿后的业军蜂拥而上朝黑衣人拚杀,但他们哪是对手,没多久全被黑衣人击退。 业王冷静看着黑衣人打斗,虽然倒下的士兵不少,意外发现每个人都是被剑柄打昏,并未死亡,既然未下杀手,说是刺客未免有些牵强,心底还在疑惑此人身分,黑衣人周遭已被他净空,脚尖一点,正笔直朝自己奔来。 桐亮挡在业王身前,双手敞开,平日舞文弄墨的气质在这时竟显得刚毅非常,可惜黑衣人武功甚好,脚踏竹节使力,硬是改了方向,从业王身后急急攻来。 「业王!」桐亮到底不是练武的料,面对强敌,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应,眼看黑衣人剑锋直朝业王刺来,下意识选择用身体去挡。 奈何桐亮的舍身护主,对黑衣人全然无用,若是按照他刺剑的速度,在桐亮赶至业王身后之际,黑衣人早就得手。 然而业王面对眼前的突袭倒是异常冷静,直直看向来者,那双黑布之下的眼眸虽然凌厉,却饱含无奈。 就在彼此暗藏的心思中,业王明显看见黑衣人剑锋走偏,紧要关头缓住了自己动作,这停顿的片刻,桐亮已重新挡在业王身前,他大声叫喊:「擒下刺客!」众护卫又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黑衣人与业军缠斗一阵,身上早被相继杀来的刀刃给划上好几道口,他无意伤人,又不敢退却,僵持在此,越显心慌。 终于,业王从桐亮身后缓步走出,大喝:「全给寡人住手!」 回音未绝,护卫们登时愣住片刻才往外小心退开,黑衣人见得此景,竟也不趁机逃跑,手中长剑猛然垂下,静默当场不发一语。 业王还想上前,桐亮已出声喝阻道:「业王不可!」 「没事。」业王淡笑,便对黑衣人开口:「尚熙将军别来无恙?」 黑衣人双肩一颤,缓缓拉开面罩,欲言又止,像是找不到最好的一句话讲。 桐亮见来者是尚熙更显气愤,怒骂道:「我主对你诚心相邀,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要反过来暗杀我主吗?」 桐亮气极,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提起武器备战。 尚熙没有解释,可长剑已被他收在身后,似乎没有抗拒的打算。 业王对尚熙性格很是了解,将众侍卫屏退,对尚熙笑道:「那名朔使,恐怕便是朔王吧!」 尚熙惊愕抬头,没有明确回答。 「朔王气质出众,虽带几分贵媚之色,却全然不失君主威仪,与寡人相谈时的气度,绝非是寻常人等所能拥有的。」业王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朔王亲自到此,可惜不能与之畅谈,实为憾事!」 闻言,尚熙内心挣扎的矛盾让他在业王跟前不自主跪下。 除了朔王,他不曾下跪他人,然而业王的大度,让他不免自叹,他将利剑摆在双手之上,扬高在业王眼前,认真道:「尚熙奉命刺杀业王,既然事败,绝无苟活之心!」 业王见此,将眼前这柄长剑取下,就在众人以为业王欲要砍杀尚熙,业王只是将利刃抛到一边,脸上带笑,丝毫没有灭口的意图。 「尚熙将军请起吧。」业王将人虚扶起来:「寡人看得出来你并无杀意,充满疑惑的剑,是杀不了人的,你回去吧。」 「业王!」桐亮马上阻拦,厉色道:「朔王没有议和之意,又派人来暗杀您,显然是不愿您平安回到业国,您绝不可放他回去!必要以之为质——」 「军师!」业王截断桐亮未完的话:「虽不知朔王为何不愿开渠议和,可如今寡人若将尚熙将军放回,朔王必会相信寡人用心,万万不会再怀疑寡人议和的用意了。」 桐亮无奈摇头,还想再劝,业王早就不听。 业王摆手,让尚熙速速离去,可尚熙居然待在原地不动,业王在此静候片刻,知道再前行亦无人候在听风轩中,便下令退出竹林,待尚熙返回朔王身边,亲自重申业国诚意,他与桐亮一行人于业军营中等待。 林中,尚熙身影摇摇欲坠,相较于业王的仁义诚信,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他有罪,但他不能牵连朔王也与他一般邪恶!朔王统领半壁江土,自然也该与业王一样成为顺应民心的明君! 广瑜…… 尚熙在嘴里喃喃念着这个名,踽踽而行。 第七章:一江烟水照青岚,奈何青岚笼凌霄 (1) 尚熙刺杀业王失利的消息,早在他回禀朔王之前就被朔王得知,朔王派人埋伏在竹林中观察情况,本以为这些伏兵能在必要时施以援手,不然事成后掩护尚熙回来充当些弃子也是无所谓,可没想到,尚熙不仅束手就擒,还放业王一行人平安离开。 「尚熙,没想到你竟会如此!」 朔王伸手将桌上茶具尽数掀翻,瓷器落地,摔成一地碎片。 如今业王已知他的真实身分,用身为朔使的名义另约他处也没意义,此番行程,未免事迹败露,他并未携带多少人马,想要追杀业王一途更是行不通。 朔王沉思片刻,马上让人备妥快马回国,心想只得重新整军,力图再战。 下令撤退的消息来的迅速,尚熙回到此地早就人去楼空,他寻着门外马蹄印追上,疾驶几里,看见朔王车队就在前方,立马冲将过去,正欲与朔王言明情况。 无奈不待他开口,车帘后头一道无情的声音传出:「你还有脸出现在本王面前?!尚熙,你放走业王,何不跟他一起回业国逍遥快活去?」 「朔王,臣绝无此意!」 尚熙勒紧缰绳,跟在车队外与朔王对话,朔王未下令停止前行,马夫还是赶着马匹疾行。 回应尚熙的,只有朔王冷淡的一个字:「滚!」 尚熙心底发寒,又大唤:「朔王!臣……」却根本没有任何辩白的机会。 朔王狠狠道:「趁本王还没改变心意前快滚,否则,别怪本王取你性命!」 朔王的车驾早就不知行驶到何处,可尚熙好长一段时间回不过神,纵然双方隔着布帘,他几乎能想见在那张帘子后方的容颜是如何露出鄙夷的眼色。 正如同看待从前廷上的旧卿,即便装聋作哑,总是令朔王不快,下令推出午门斩首。 尚熙总是在告诫自己,绝不能让朔王有如此看待他的时候,然而小心防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这让尚熙受到的震撼是如此强烈,强烈的如此心痛难当! 坐骑下的马儿似是明白主人心思,同为主人受到的待遇怀抱不平,它跺着蹄子,低低喘着马嘶,显得有些烦躁,在尚熙浑然不觉的状态下,刻意赌气般选了条与朔王车驾相反的方向前行。 当马儿回到它曾宿过一宿的廊厩,尚熙才惊觉此刻身处在朔王下榻的客馆,他纵身下马,大门地下瞥见几张揉乱的文书,俯身拾起,入眼四字「开渠和议」,正是业王先前细拟过的和约。 这只文书被无情扔在这里,足以想像朔王方才是带着多么强大的怒气启程回国。 尚熙满心忧虑,不知不觉捏紧手中文书,赫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这不是尚大将军吗?」 他回头一看,除了桐亮,还有谁能有如此过分调侃的语气?于是也没多加搭理,默默看着远处一行人朝自己过来。 桐亮勒紧马缰,虽是一介文臣,可下马也算俐落,一把羽扇依旧摇摆,却看得尚熙心乱。 「尚将军不是追随朔王而去吗?何故滞留在此?」 尚熙眼神一暗,缓声道:「朔王从不需要无法达成王令的下属。」 「呵呵!」桐亮笑得有些落井下石:「我主贤德,从不强人所难,尚将军如今可否死心,与在下一同回业国去了?」 这提问没得到对方应允,却是业王开的口:「诚如军师所言,寡人从不愿强人所难。」 对话的两人同时朝声源看去,业王一脸温和,笑意翩翩。 尚熙走上前,不敢直视这对他极为宽恕的君王,直到对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似是安慰,又似是喟叹,他才敢抬起眼。 「尚将军,寡人实在不想放你离开,可寡人明白,若你的心不在业国,留下你亦是徒然。」喟然一叹,业王早是看穿尚熙心中的矛盾,幽幽道:「去吧!」 得君一言,尚熙内心澎湃,抱拳深深做了个揖,便跃上马背直奔朔国而去。 桐亮见得此景,难免计较尚熙的境遇,但身为业王忠心的臣子,他还是得为业王办妥业王挂念的事,于是他速速转身,向几名业军精锐卫士下令,令其人等旋即奔赴尚熙身侧。 他更趁业王不察,对那批卫士下达暗令:「尔等不需回应尚熙的意思,只待见得朔王,直说是业王派去护卫尚大将军归国的便是。」 (2) 在卫宇军缴上的物品中有一封书信,尚熙看不清信上写些什么,从他那角度仅能稍稍瞄到信尾处盖有一枚斗大官印,印上清晰仔细的一个「沪」字,而朔国当中谁能有这个称号?尚熙马上得知这刺客是沪亲王派来的杀手。 朔王在读信时脸色倒没多大转变,彷佛早已料定,不过眼神仍然益发阴沉,他将信件摺好藏于袋中,卫宇军中有人来报。 「启禀朔王,冯公子在沛然城已等候两日,属下按朔王指示,请冯公子于别馆中休歇。」 「知道了。」朔王不怒不喜道:「留下几人观察业国动静,其馀的随本王走。」 「得令!」 卫宇军立刻分成两拨,齐一对朔王跪安后迅速退离。 尚熙沉默随侍在侧,直到方才卫宇军禀报冯唯青的讯息,他的脸色忽然僵在当场,有如泥塑。 朔王没有察觉,迳自拉起马绳就要往沛然城移动,忽而瞥见尚熙没有跟上的意思,气得他回头大喊:「后悔没跟业兵走了?」 「不!不是的!臣——」 充满愤恨的声音暴响:「别妄想本王会答应与业王的议和,更别妄想本王会放你离开!你要知道,即便是本王不要的东西,本王就是毁了,也不会轻易拱手让人!」 语毕,朔王勒紧马腹,满脸怒气奔离。 尚熙难掩面上苦笑,夹在几名卫宇军的监视下,尾随朔王而去。 ****** 沛然城乃朔国境内位在鹿鸣山脚处的一座城池,就如同业国的颐远城,负有看守边防门户的重任。 朔王在此有座别馆,匿于鹿鸣山峦当中,旁人只道该处是位富家老爷所有,其馀的一概不清楚,平日别馆中只有洒扫的奴仆们在活动,据馆中负责炊事的老妇串门子时不小心说溜嘴,就连府内他们这些下人其实也未曾见过主人真实的模样。 今日,朔王大摇大摆纵马入内,转瞬间便将才刚整理好的花圃整片踏穿,长工们尚在惊愕,就见跟在朔王身后的卫宇军,即是他们所称呼的管家先生,朝他们使了个闪避的眼色。 他们为此早就训练有素,闲杂人等纷纷退去,卫宇军领在前头,带朔王入厅,其他杂事,已由他人去交代。 朔王大概扫了这处厅堂几眼,这间别馆他从未来过,可所有摆设却合乎他的心意,想必是留守在此的卫宇军事先打探过了。 「人呢?」 朔王冷冷发话,用过奴婢们呈上的热茶,眼尾瞄着尚熙缓步过来。 卫宇军低声回话道:「已让人去请了。」 尚熙站在门边候命,半垂着脸,有意无意闪躲朔王责怪的目光,可不容他再细想,自他身后疾疾走来一名男子,与他匆匆擦身而过,尚熙感觉这男子甚是俊美,一袭青衫穿起衬得他肤色犹如美玉。 然而这人面带点点愁容,见到朔王后立刻呜咽着喊:「朔王……」跪倒在朔王面前。 朔王放下茶盏,凝视眼前噙泪的男子,淡然道:「怎么了?」 「朔王……」男子抽了几声鼻子后哽咽道:「您让青儿守在王宫,可沪亲王突然带兵闯来,青儿……青儿难以对付,被沪亲王给撵出宫了……」 闻言,尚熙内心倒抽一口冷气,想不到沪亲王竟趁朔王离宫时造反! 可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朔王居然会将看守朔王宫的重责大任交于冯唯青一人?! 相较于旁人的讶异,朔王反而过于淡定,他难得柔起声音:「无须惊慌,这件事本王早已知晓。」 冯唯青仰起头来,直视朔王泰然自若的脸色,而后怯懦道:「据悉沪亲王打算私拟王令,昭告天下,说是朔王要将王位禅让于他……」说到这儿,唯恐朔王勃然大怒,冯唯青连忙拽出怀中的东西,急急道:「不过青儿有将朔王授印好好藏着,所以沪亲王假令之事绝不可行!」 「很好!」 朔王登时赞美一声,扬起唇角,露出与方才责备尚熙时截然不同的满意笑容,他伸手唤冯唯青上来座前,要他坐在自己身侧。 宽敞的位置,两人坐卧仍是绰绰有馀,更何况并肩,简直宽阔的妙不可言,可这幕在尚熙眼里却异常扎眼。 饶是在宫中看惯朔王与美眷们朝夕相处,却也不曾这般心焦难耐。 难道他对朔王竟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本王有一物要给青儿瞧瞧。」朔王不理尚熙刻意避开的目光,轻抚着冯唯青长发,将方才自刺客身上搜出的书信递了过去。 冯唯青一看,椅子也坐不住了,刷的一声又跪在地上,着急辩解:「这、这件事与青儿绝无关系!请朔王明察!」 「急什么呢?」朔王带笑,将冯唯青扶起,似是在安抚一只过于紧张的宠物,他搂着冯唯青的细腰,轻声道:「本王自然知晓你对本王一片忠心,即使你的父亲,也就是本王的丞相,他与沪亲王往来密切……」 朔王语气越来越轻,尚熙距离的远,早是听不真切,但见冯唯青脸色渐渐舒缓,接着在朔王面前重重点了个头后展开笑靥,当场,尚熙竟感觉自己成了个标准的局外人。 眼前的二人说说笑笑,言语间,朔王还宠溺的用手指头轻刮着冯唯青的鼻尖,尚熙看见这幕简直傻眼,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早心窒的难以呼吸。 为什么? 这是尚熙给自己的提问。 他问着自己,这无关乎君臣的情感究竟从何而来,迷惘之际,朔王与冯唯青已相偕步出门外。 「尚将军!」一声轻唤,将尚熙的思绪拉回,朔王负手于身后,眼底尽是犀利:「本王明日便要领军杀回王宫,你要与卫宇军们好好配合,知道了吗?」 尚熙颔首:「臣明白。」 「你的通敌之嫌尚未厘清,你若能生擒沪亲王,本王准你戴罪立功。」 闻言,尚熙心底闪过一丝苦楚。 忠诚如他,何曾想过半点违逆的念头?只是瓜田李下,他又能解释什么?他一如既往出声应是:「臣谢朔王恩典。」 「好了,下去休息吧。」朔王摆摆手,迈步欲走。 尚熙见状跟上半步,斗胆问道:「朔王欲往何处?」 朔王并未回头,只是说着:「本王与青儿有话要讲,你就不必随行,本王自有卫宇军保护。」语落,大步流星而走。 方才遭刺客追杀之事犹是历历在目,尚熙还在担心,一看见冯唯青讪弄的眼神,竟莫名其妙断了念想。 俊逸的脸庞,一对丹凤眼微微弯起,那瞳中布满笑意。 仅凭这短暂的四目交接,尚熙已是了然于心,正所谓美人迟暮,而他不过是一介武夫,远远比不上眼前这美男子的一根头发,于是他明白了,失去朔王恩宠后,他便什么都不是。 原来他还是太看得起自己。 只因他曾以为,朔王心中自有他的归处。 从杳川出来后,他一直在找一条属于他的归路去走,走到尽头,是一处安身的归宿。 而如今看来,他在朔王眼里也不过是饱受嫌疑的罪臣罢了,从前无端升起的归宿之心,在此刻被朔王的绝情消灭的荡然无存。 (3) 朔王夺回王宫只费了三日。 负责先遣的卫宇军部队趁夜窜入宫中,将守门的沪王府驻军尽数杀绝,然后举火为号,大开宫门,刹时,大量朔军杀进宫殿,经过两个时辰,沪王军死的死、逃的逃,场面已被朔王镇压。 夜晚再度归于寂静,朔王于堂前审视犯臣,正是被他查到与沪亲王有所牵连的冯丞相冯冀。 朔王目光如炬:「供出沪亲王所在,本王念丞相功勋,可免一死。」 冯冀侍奉两朝,年逾花甲,摇曳的火光映在身体上更显苍老,面对朔王的话,他拒不回答。 自老朔王驾崩以来,相较于众公子年幼无知,他认定唯有老朔王亲弟、即是沪亲王有这资格承继大位,怪只怪朝中同僚愚昧,守旧派以过半优势支持老朔王的长公子继位,导致后来孟广瑜领军报复,夺得王权。 孟广瑜在位期间,他私下屡屡建议沪亲王忍辱负重,暗中招兵买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从儿子唯青口中得知朔王将要暂离朔国,他才将此事与沪亲王商议,决定趁隙起兵。 无奈王印遍寻不着,仓促之间的谋反无法用正当的名义维护。 短短的十来天,朔王再度回到宫中执政,仍是用那年轻跋扈的声音再次开口:「丞相,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这个瓮中捉鳖的计划朔王本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竟让沪亲王趁乱逃走,当下他气得斩杀守候东门的一批军队,只因为沪亲王据说是从东侧逃的。 「朔王误会老臣了,老臣只是恰巧进宫,如此而已。」造反是诛九族的大罪,权衡之下,为了独子与亲人,冯冀如此说道。 朔王挑眉:「你以为本王是三岁孩童?」 沪亲王与谁暗中有联系,他早有打探,从他承继王位以来无不战战兢兢,朝野中谁有能力与他作对,谁有僭位之心,他心中有谱。 自从得知沪亲王与冯冀有书信往来,那时他便决定要引蛇出洞,直到尚熙被俘于业国时,他知道时机来了。 与冯唯青互换身分,自己亲身前往业国,即便冯唯青没有主动透漏,疼溺爱子的老丞相又怎会掌握不住儿子踪影,自然而然,会发觉朔国之王不在宫中。 于是潜伏已久的形迹,逐渐露出台面。 朔王要的就是这个时刻,堂而皇之的将敌人斩尽杀绝,除去障碍,当个随心所欲的王! 冯冀又道:「老臣对朔国绝无二心。」 朔王忽然哈哈大笑,他相信这老丞相对朔国没有二心,但对他这位朔王可就未必了,朔王脸色陡然转变,有着不容置喙的决绝,沉声道:「把人带上来!」 这时会有谁来? 往身后望去,冯冀不再保持平静,他冯家唯一的香烟冯唯青正走入殿中,与他并行跪下。 「朔王,这……」 莫非朔王要以其子性命要胁于他?! 「别急啊。」朔王笑道:「听听你的爱子怎么说吧!」 冯冀不甚明白,骤闻身旁爱子吐出几句话来:「家父与沪亲王私交甚笃,意图叛乱之证据在此,请朔王明鉴。」 随后有人呈上百封书信于朔王眼前。 朔王不去看那些书信,反倒是睨着冯冀的脸,那大惊失色的老脸带着浓厚的绝望,他满意极了,对着冯唯青赞道:「冯爱卿大义灭亲,实属难能可贵,本王特赦你免于灭族之祸,加封右督御史,赏黄金千两!」 冯唯青欣喜跪拜,大呼:「叩谢朔王!」 蓦地,冯冀单手扬起,硬生生赏了冯唯青一个巴掌,怒斥:「逆子!逆子啊——!」 冯唯青整个人趴倒在地,捂着脸颊,心底隐隐作祟的纠结在这时猛地爆发,可下一瞬,朔王下令将冯冀打入死牢,见自己的父亲已不在眼前,他的心境才渐渐回复方才的平静无波。 他并没错! 为了朔王,他情愿背负不孝之名,只因他深爱着朔王,从幼时首次见到朔王开始,他的一颗心始终悬在朔王身上。 当这场面上再无他人,朔王弯腰下探,微微拉开冯唯青手腕看着他发红的颊:「你做得很好,青儿。」 冯唯青自己揉了揉有些僵去的脸,然后振奋起精神:「青儿没事!」 依旧笑靥如花。 当晚,朔王藉着沪亲王谋反之事肃清了所有与沪亲王有关联的朝臣,并全面追缉在逃中的沪亲王。 菜市口血流成河,血渍三天三夜,仍未流乾。 相较于冯唯青升任右督御史,尚熙则是被贬职。 右督御史从正二品,是直属于皇帝的监察部门,可说是位高权重,当上任的消息一传出去,冯唯青的御史府大门的门槛几乎快被踏穿,当初,冯唯青没有官爵便能在朝议事,如今官袍加身,更显示出朔王的器重,自然有一堆人抱着礼物登门巴结。 尚熙本是殿前大将军,手掌重兵,为武将之首,然经颐远城一役战败,声势已渐跌落,朔王本有意将之削职,不过念其在沪亲王政变当中领军冲杀,特将其降为京师廷尉,负责保卫京城,除定期汇报外,无故不得进宫。 城楼上,一道孤鸿之影。 斜阳如血。 尚熙遥望着云端,又是一天过去,城中朔王与冯唯青两人之间的传言沸沸扬扬,听得他心神不宁,可纵然他相思成瘾,独上城头,看到的不过是冰冷的砖瓦,不过是遥远的情衷…… 等到他再度见到朔王的面,也已是三十天之后。 第八章:思情争忍天涯落,相忆不如不相逢 (1) 除了出征,尚熙不曾隔这么长时日没与朔王相见,况且从前一旦征战归朝,朔王总是会急不可待将他召进宫中,发泄连日来的欲望,本来很是悒悒不欢的面容,就在餍足之后变得眉开眼笑。 回忆总是美好,但一想起就格外刺人。 尚熙惊觉自己怀念起那段与朔王肌肤相亲的日子,不由得强压下体内的燥热,装作淡然无事,低头等待朔王入殿。 如今他再无特权,要与众臣一道在王殿上与朔王早朝议事。 此次是他身为京师廷尉首次入宫,难免遭旁人投来几道异样眼光,昔日威风凛凛站在朔王身侧的大将军,现在也只能苦守在堂下,自然引得他人轻视。 而那专属于朔王宠臣的位置,站着的人,是冯唯青。 窃窃私语声中,朔王缓缓入内,他的态度依旧不可一世,端坐于王位,眼光扫向众臣时带着几分戏谑与傲然,当众臣垂首跪礼高呼万岁,朔王的目光正巧停在尚熙身上。 没人敢出声,即便他们已经跪于堂下有段时间,始终等不到朔王说句平身,众人当中,只有冯唯青敢抬眼,他顺着朔王目光望去,发现尚熙不卑不亢维持着行礼的姿势,不禁恨恨地磨了磨牙,又唯恐被朔王发觉自己的心思,装出一脸善解的笑意:「朔王?」 听见有声,朔王随即把视线带回,冯唯青嫣然带笑,有意无意暗示着这周遭大殿的景况,朔王心神一收,假扮一贯的波澜不惊,淡淡道:「诸位卿家平身吧。」 众朝臣谢恩站定,依序上秉要事。 朔王不喜欢的事情太多,早朝更是其中之一,偶尔参与几回堵住那些自诩良臣的口,却怎也不如今天这样准时。 谁又能晓得他不动声色特意早朝,竟是想起今日是尚熙述职的日期,昨儿个夜里,虽睡的晚,卯时未到就无端清醒,吩咐整装上殿,吓楞了一干侍婢。 无奈在朔王过于高傲的自尊里,他不愿承认其实自己对尚熙抱有怀念,然而情感无意间的流露,让第三人看了进去,亦是他始料未及。 趁着大臣依序上奏,尚熙偷偷注视朔王,刻意隐匿的视线里,发觉朔王似乎变得更加俊俏,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举手投足看似合度却隐然有股不羁的气质。 从前匍匐在此君身下时,怎不觉得朔王有如此勾人? 尚熙恍惚,直至退朝,才发觉自己没把握机会上前说几句话。 他沉闷步出宫门,甫跨过槛,眼角瞥见一旁通向后宫的径道,眼下无人把守,未做深思,四顾以后立即窜入通道之中。 即使远离王宫许久,这几条路他还是认得一清二楚,绕过重重回廊,总算来到朔王常在的偏殿附近。 他一路本来走得挺顺,直到这里,脚步才开始踟蹰。 无缘无故闯入内宫,若是朔王不悦,恐怕不是剥皮抽筋可以了事,尚熙左思右想,打算找个仆役通传京师廷尉求见,却在这时听见朔王与人对话的声音,基于作贼心虚的理由,他下意识遮掩住自己的身影。 瑰丽花影中,朔王悠然品茗,冯唯青与之对坐,一张粉色小嘴却气鼓鼓的嘟起。 「朔王您明明答应青儿今日要去打猎的……」 听着对方咕哝,朔王低声安抚:「打猎一事依然可行,本王已令许腾随护与你,许腾射箭不错,你当可尽兴。」 「青儿是想跟朔王一起去的啊!」冯唯青恃宠而骄,语气自然不如从前如此忌惮,他回想起今早在殿上朔王注视尚熙的眼神,心中猜测朔王临时变故是否与那人有关,不禁试探地问:「朔王莫不是跟别人有约了吧?」 「不。」朔王端出有些烦恼的脸色:「政务繁忙,本王无暇他想。」 冯唯青机伶,这些时间朝夕相处,大致摸出朔王的性格,什么政务繁忙,明摆着是个藉口,那王案上批阅奏折的朱笔从未见过朔王提起过。 但是摊明了讲,绝对惹得朔王不快,于是冯唯青眨着水灵大眼,一口一句为君分忧:「朔王在烦恼什么?若是帮得上忙,青儿宁死不辞!」 朔王先是叹了一声,眼波流转,缓缓站起,遥望远方山水之间。 此刻,朔王身影颇具高瞻远瞩的君王架势,却是难掩一声叹息:「沪亲王在逃多日,下落不明,此人城府甚深,若是不除,终是本王心腹大患。」 其实冯唯青早就猜出朔王几些想法,关于沪亲王的下落,他也曾私下多方协寻,前些日子他才终于透过父亲冯冀身处在远县的朋友,得知对方最近收留了一名自称是冯冀老友的客人。 此人是沪亲王的机会颇大,在没查清之前,他不敢擅自上报。 何况他本是想待事成之后给朔王一个惊喜,期待朔王对他更加恩宠,如此一来,或许承接父相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事情有变,他现下无法确定朔王对尚熙是否真正死心,便绝不能给朔王对尚熙的念享有任何死灰复燃的机会! 冯唯青沉吟片刻,终于跑到朔王跟前笑道:「关于此事,朔王不必担心,青儿早就派人追查,前几天探子来报说是找到疑似沪亲王的形迹,若事情属实,青儿必定将沪亲王的人头献于朔王!」 「真的?」朔王将信将疑。 冯唯青为博取朔王信任更是用力点头:「沪亲王能藏身的地点都被朔王您抢先给抄了,青儿是从父亲的旧友当中找到疑似沪亲王下落,此番可能性极大。」 「如此甚好!」朔王满意笑道:「若能擒得沪亲王,无论生死,都是大功一件。」 见朔王心情愉悦,冯唯青摇着朔王手臂撒娇:「既然事情有解,那么朔王就能跟青儿一起去打猎了?」 朔王轻扬唇角,眼底飞闪过点点狡谲,接着恢复成一片笑意:「那是自然。」 「太好了!」冯唯青兴高采烈抱住朔王的腰,将自己贴在朔王怀中。 朔王伸手环抱,在怀中人看不见的片刻倏然冷下表情,眼光流转不息,状若深虑,无意瞄见不远处的亭阁转角处有些异常。 在清澈的水流中,朔王隐约看见有抹身影反射在水流上,虽然不甚清楚,特有的黑边红袍,却是鲜艳的很,当下朔王立即明白是谁潜伏于斯,不由得露出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冯唯青悄悄抬头,见得朔王笑脸,欣喜得以为真是自己称了朔王心意,胸口一暖,就这姿势将自己唇瓣凑了上去。 朔王目光回移,面对冯唯青的热情亦无拒绝,反倒跟着迎了过去,两舌交缠,纠缠难舍,冯唯青被吻得心醉神迷,腰枝不住摇摆,从脖子到脸颊飞快窜起情欲的潮红,可朔王意识清晰,半点开腥的意思也无,只是偷偷透过眼角馀晖,注意到映在水面上的红袍影子就此消失。 当下,朔王不愿在此拖延,匆匆结束这个长吻,心中一急,直想跟着那红袍身影离开。 冯唯青意识蒙胧,以为朔王会有后续动作,轻吐气息,贴在朔王胸前唤道:「朔王……」 朔王不为所动,将人推离,柔声安抚:「待你回府更衣,本王再与你一道打猎,去吧。」 「……是。」 冯唯青明显大失所望,深深喘了几口大气才出宫回府。 再也无人打扰,朔王急急朝红影去处拔腿狂奔,穿过几条便捷的长廊,他终于在寝殿的门口将人拦下…… (2) 尚熙的武功虽然说不上出神入化,但凭藉一股果敢与冲劲,在战场上从来是所向披靡,话虽如此,他所拥有的准确判断力更是胜负的必要条件,是应是退,该攻该伏,全然视战况时机而定。 但此刻他心神大乱,走在廊道上还喀喀碰碰不时撞到柱子,恍惚之际,忽然一只手臂抓来,强硬将他从衣领口拽住然后拉到一旁,尚熙脚步踉跄,稍稍回稳,便看到朔王绝美的容貌近在眼前:「「私闯王宫,该当何罪?」 那对细眉微微挑起,语气淡淡的,却带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尚熙一时怔愣,没想到朔王会真的出现在他面前,脑中的千丝万缕顿时打散。 那人又:「嗯?」了一声,加深了眼底的讪弄。 眼看朔王步步逼近,一双手抵在自己胸前若有似无的压着,待被这无形的气力压至墙边,尚熙只好下意识把眼垂低,傻傻道:「……臣知罪。」 朔王显然对这毫无新意的回答感到不可置否,眨了眨眼,定定瞧着尚熙略带窘迫的神色,故意刁难:「既然如此,尚爱卿是明知故犯了?」 尚熙提心聆听着,许久不再听闻的「爱卿」二字让他心神一荡,然对朔王所言完全闹不明白,不料方抬眼欲开口相问,竟恰好顺势对上朔王凑来的唇。 朔王吻得毫无顾忌,先是轻啮着尚熙嘴唇,趁着对方陷入慌张就伸舌到那腔中翻搅,尚熙一时半会儿反应不及,舌头只得跟着朔王的挑拨旋转,待朔王吻得深了,浓烈的情欲便从尚熙的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既熟悉却又陌生的情动,让尚熙开始有些浑噩,尤当朔王伸手探入他的领口,他更有一种身处在往昔的错觉,只是不知为何,冯唯青恼人的面孔忽然映上脑海,惹他一阵心悸,刹时,竟执拗的推开面前的人! 「不,不能!」 语气异常坚决。 面对尚熙骤然改变的态度,朔王马上锁紧了眉,腹中蠢动的欲望随着这一暂缓更是按耐不住,语气十分强硬,板起脸道:「不能什么?!」 尚熙登时有些哑然,这问题的答案却是连他也不晓得。 「说啊!」 朔王扬高语调再问,眼底不悦之色更甚。 将尚熙指派为京师廷尉后,他早有命人暗中监视,关于尚熙的一举一动,全有暗哨在夜间时偷偷报与他知晓。 朔王自然不会忘记,有天尚熙在下岗后与京城内的富商老爷们一同到烟花之地应酬,直到天明,仍未归家。 当时得知此事,朔王简直气炸了,那日甚至连累宫中上上下下夜不得眠。 暴躁的朔王先是嫌花园中的摆设不好,让奴役们星夜换了一次又一次,又传刑部尚书入殿,将那些陈年旧案翻出来指谪一番,连带延宕多年的案子也订上期限要予以完成否则提头来见。 刑部尚书本来欢欢喜喜的在家拥抱娇妻,想朔王无心朝政,他再如何偷懒也没人敢管,何曾想到这日朔王心血来潮,害得他几天几夜难思寝食。 不过朔王这样反常,无怪乎尚熙浑然不知,他远守城关,无故不得入宫,哪里会知道朔王对众人的瞎折腾全是因为自己去了趟青楼。 但他去青楼根本不如寻常人等一般醉卧温柔乡,主要是因为他守护京城安危,连同京城中的秩序也要兼顾,他早知城中官商勾结之气日盛,为了有效吓阻,才对高价出售食粮的商家祭出警告。 说到底,他还是京城中拥有最高权限的人,那些小官小吏即便收了贿赂也是不敢对尚熙作声,于是商老爷们纷纷想办法想要笼络尚熙。 尚熙自认这是个与城中商贾好生宣示的机会,于是便一口应邀,虽然对约定青楼之地的条件不甚满意,但他自认奉公守法,也没啥好顾忌的了。 而那天,只有商老爷们知道,尚熙像个老夫子一般叨叨絮絮开示他们整个夜晚,彷佛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青楼姑娘们被挡在门外不得其门而入,直到天色露白,那言语平版单调的京师廷尉才讲完最后与商家们的铁则,众人立时一哄而散。 事情的真相,朔王当然不知情,因此这个当头他马上联想到尚熙是因为女子的关系才拒绝他的碰触,朔王何其自负,马上端出君王架子逼尚熙就范。 「抗命不遵可是死罪!」 此情此景,让尚熙回忆起方才亭阁之中朔王与冯唯青的相处,两人最后贴在一起的唇吻,让他脑袋迷乱,无力到不能自己。 即使朔王从前如何无理,这是尚熙第一次感觉自己心有委屈。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央声道:「朔王对御史大人亦是如此?」 不可否认的,尚熙根本不愿指名道姓,甚至连一声冯公子也不愿讲,尽量将彼此的关系撇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生硬的很,可突兀的问句在朔王耳里似乎转变为笑话,引得朔王嘴角笑意甚深。 「你这是吃味了?」 虽是疑问,却很肯定,朔王又笑了几声,不顾尚熙极欲反驳的回应,用双唇将对方的言语堵住。 这下尚熙又费了好番挣扎,等到朔王留恋地退开,双方气息已是紊乱不堪。 尚熙思绪混乱,明明不愿朔王用同样吻别人的一张嘴亲他,却沉溺在朔王的亲密当中,过于矛盾的情感,在接触到朔王的温柔眸光时,霎时有了部分解答。 朔王用指腹抹着尚熙嘴角的津液,笑骂:「本王还没骂你寻欢去了,你倒是先怪起本王!」 寻欢?这是何解? 不着边际的一句话,让尚熙微微失神,就在他想开口,朔王眼色中难得的柔情早就褪尽,被他所熟知的欲望取代。 「等、等……」 声音渐渐含糊,尚熙被霸道索吻,肢体开始瘫软。 朔王对这反应相当满意,笑道:「本王要你再也抱不了女人!」边说,边将手掌往下探去,直到轻握尚熙坚挺的性器。 「什么?」尚熙急急发问,不知朔王为何过于心急,回过神来,察觉朔王早就将他的分身握在手里揉弄,顿时觉得十分困窘,于是将头别过。 朔王将脸埋入尚熙肩窝,手上撸动着,虽是轻柔,早就将尚熙久未发泄的下身揉到发硬发烫,他耳边听见尚熙自呼吸声中夹杂几声轻喘,彷佛同时感受到自己被碰触的快感,不经意将彼此给熨得更紧更贴。 快感肆意蔓延,尚熙难敌猛烈的摆弄,意识逐渐迷茫,下腹急欲解脱的渴求越来越紧迫,致使他伸手想要抗拒朔王继续刺激,不料没法出力,手掌竟是只能轻轻勾在朔王手臂上。 「朔王,臣——唔……」 听见不成调的呼喊,朔王邪邪一笑,加速手上的动作,不久后,尚熙全身一阵轻颤,朔王马上感觉到自己掌心中全是灼热的体液。 场面开始失控,朔王没有喊停,仍然抚着尚熙的下身狎弄,让这清净的寝殿一隅隐约流露出银靡的水声。 「这只是开始,谁让你去寻花问柳的……」 朔王在尚熙耳边慢语轻声,语气不自觉透着暧昧的责备。 (3) 高朝馀波没有褪尽,再加上朔王恶意调戏,尚熙有些腿软,幸好后背倚着梁柱,才支持着他身体没有跌下,只是膝盖不由自主发颤着,直想寻一处舒适的角度。 其实他本不该如此早泄的,不过一面对这久违的脸孔,他便再也无法抑止内心的渴望,他所要的,无非是更多的碰触!让他可以填补这段空虚时光的触碰! 「哦……」朔王摸着再次发硬的铁棒,意有所指:「看来廷尉大人还挺有精神的啊!」 朔王邪美的容颜近在眼前,尚熙张着泛雾的眼看着,越看越觉得自己意识难以克制,那潜藏于底心的男子兽性不甘屈服,尤其是在听完撩拨的言语,忽然有了想要将人狠狠压在身下的念头。 将高高在上的君主压在身下而后细细爱抚,那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悖主的想法开始在尚熙脑中成形,朔王无从察觉,迳自把玩尚熙的雄物。 尚熙难耐欲火,喉间低吟着舒爽的单音,下一刻,就着这贴近的位置,伸手揽过朔王的后背,将彼此躯体凑近,贴近的瞬间,他情不自禁吻着朔王纤细的颈子。 颈项间的搔痒着实让朔王有些惊异,但一感觉到尚熙呵出的热气,他也如同被这火热的情欲感染,灵巧的手掌游移在尚熙下身,当对方吻的杂乱,手指已悄悄探入了双丘间的密穴。 略嫌冰冷的指尖抚摸到私处的皱褶,清晰的触感让尚熙瞬间回神。 他将眼眸张开一条细缝,看着朔王颊上染满情欲的红润,嘴里喃喃念着:「朔王……朔王……」 「嗯?」以为对方有话要讲,朔王漫不经心的回应,手指却已悄然得逞,于紧密的径道内来回摩擦。 异物突入的感受让尚熙明白自己的处境,脑中的妄想开始支离破碎,却不时摇摆着他的心思,当朔王强行扯开他的裤头,欲将勃勃待发的阳具入驻密穴,朔王听见不远处发出异常嘈杂声响。 尚熙神智恍惚,自然没有听见,只能顺着朔王摆弄,禁不住朔王猛然强拉硬扯,他已被朔王带到床榻之上。 「趴好!」 朔王压着尚熙背脊,让身下的躯体弯成一道完美的弧度,正适合自己直线挺进。 就在朔王一鼓作气贯穿尚熙私处,大门被人赫然推开,朔王眼明手快将床帘解下,把泄了一室的春光隔在床帘之内。 「朔——」 来人怒气冲冲,一句朔王只喊了半声就被眼前所见吓傻。 映在帘子上的两具交合身影,让冯唯青瞪红了眼,身旁负责看守寝殿的卫兵们手足无措,自知不论得罪冯唯青还是被朔王降罪都是死路一条,正在内心拼命呐喊,却见朔王律动依旧,抽插着尚熙的身子,冷冷向外喊了句:「退下!」 冯唯青咬着下唇,不甘心到将自己柔嫩的嘴唇咬出个齿痕来,愤恨的退了出去。 室内再无旁人,朔王才拍着尚熙紧绷的臀:「行了,放松点。」 尚熙早将脸埋入枕头,方才冯唯青突然闯入,惊得他全身僵硬,连带后茓猛然收缩,朔王被这紧密的穴口一夹,差点要命的射了出来,稍稍安抚了自己情绪,喝退冯唯青之后,他再也忍耐不住,在这冒着薄汗的身体中释放。 「爱卿……你这密穴总让本王销魂无比……」 冲撞来的又急又烈,朔王爽快发泄,口中银语不断,尚熙忍住呻吟,理智尚在跟情动拉扯,朔王的猛力冲撞,已把他的理性撞的支离破碎。 若是真的全然忘记这番君臣之理也就罢了,恨只恨,肉体的结合不过是一场惊梦…… 朔王在完事后还想枕在尚熙背上温存,想不到尚熙似是看准了这一刻,趁着朔王抽身,挪动起自己的双脚,猛一翻身,竟滚下床去。 「你……」朔王心诧,以为尚熙不小心翻落床榻,欲伸手去搀,却见尚熙一脸严正看着自己,伏跪在地。 那为难的眸色中似是对朔王的眷恋,又似是碍于本身的尊严,看起来竟是难以启齿的矛盾与复杂。 沉默半晌,尚熙匆匆拉紧衣衫,用着蹒跚的脚步往后退:「臣……告退!……」 「尚熙!」 朔王出声追上,一把抓住尚熙手腕将人转正,朔王看着眼前这本是刚毅木讷的男人面露潮红,忽然有了被催眠的错觉,那些不该属于王者的款款深情,全在流转的眸光中展露。 原来他对尚熙竟是如此难以割舍吗?!…… 相视过后,尚熙率先抽离,虽然从朔王眼底看出某些端倪,他还是急急转身告退,才一开门,就见冯唯青冷眼等在门外。 冯唯青一对美目,染上忌妒后变得有些锐利,直直射向尚熙似是要将人刨出两个洞来,尚熙自觉羞愧,虽与朔王情爱不下百回却从没被人撞见过,这次意外,他只能仓皇出逃。 碍眼的人一走,冯唯青马上入主朔王寝殿,听见朔王命人更衣,自己倒是抢先拿了锦袍迎了过去,朔王见状,闷不吭声,等到冯唯青半跪着替朔王整理腰封,朔王才伸手抬起他的下颚,似笑非笑道:「本王还以为青儿有话要讲。」 冯唯青顿了顿,才忧愁说道:「定是青儿伺候不周,朔王才会如此。」 美人蹙眉倾国倾城,朔王爱怜地捧着冯唯青的小脸,将人带入怀中。 「胡说什么呢?业王对尚熙颇为重视,本王自当极力安抚,待本王攻克业国,统一天下,到时便什么都无须顾忌了。」 「朔王……」冯唯青在朔王怀中发出一声娇嗲:「青儿明白,青儿愿助朔王一臂之力。」 朔王低声笑道:「青儿真乖!」 等整理好服饰后,朔王转而提议去听戏,打猎择日再行,冯唯青深谙朔王个性飘忽不定,于是也没反对,与朔王一道移驾。 但戏才唱到一半,冯唯青忽然睡去,直到曲终人散,朔王才命人轻声叫醒他,冯唯青揉着惺忪睡眼,以为自己真是体力不济而打盹,想向朔王告罪,朔王免罪,随意带过,宠溺之情由此可见。 然而只有朔王知晓,掺了蒙汗药的酒是他特意让人盛的,在冯唯青昏睡时,他远离王殿,暗中吩咐着他急欲完成的大事。 第九章:昨夜寒蛩不住鸣,惊梦千里已三更 (1)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自从冯唯青擅闯朔王寝殿撞见朔王与尚熙在房内云雨,有许多传言均不胫而走。 事隔数日,尚熙一如既往统领下属于京城中巡守,发觉身后总是窃窃私语,一回头,各个部属左顾右盼却是带着异色斜觑着他,他从来不喜争端,蜚短流长也就随由旁人去,谨守本份而已。 不料传言越演越烈。 这日,许腾不晓得从哪里蹦出来闯入尚熙的廷尉府,这不打紧,他遇见人就开始甩弄手头那把雪白长枪,吓得众人急忙走避,尚熙本在批阅文件,听到房外嘈杂声响,管家匆匆来报,这才赶紧过去瞧个明白。 许腾一见尚熙,劈头就是个大酒嗝,晃着枪身,二话不说枪尖直挺挺朝尚熙刺去,尚熙见状,抽出腰间利剑隔挡,连着拆了几招后才有机会开口说话。 「你跑到我这里发酒疯?」 尚熙闻到许腾身上发散的浓厚酒气,不免露出嫌恶表情。 「老子才没醉!」语毕,许腾还抽出腰间酒葫芦灌了几口。 虽是这么说,可身子摇摇晃晃骗不了人,明显就是个酒鬼,还在瞎折腾什么?但跟酒醉的家伙计较似乎很不明智,于是尚熙唤了仆役,差人将许腾遣回他家。 不过这送客的马车都驶到门口,许腾左闪右躲就是不上车,府中仆役们使劲拉扯都被甩开,几次之后,尚熙不由怒起:「你要闹到哪时候!」 他面色严正,眼神彷佛要将许腾整个人捆个结实再丢出府去,想他二人虽是相识却无多少交情,如今这人踏上门来又是为何? 许腾从鼻子哼了一哼,指着尚熙鼻头扬声道:「老子还以为你尚大将军多有本事,原来不过是靠床上功夫得来的,现在朔王不让你暖榻了,嘿嘿!你就只能当起朔王的看门狗来啦!」 这话一出,尚熙瞳仁陡然收缩,本碍于情面而勉强控制的好脾气倏然绷断,他平举长剑,剑锋直指许腾,厉色道:「你最好将你方才所言与你的酒一同吞进肚里,否则……」 他浑身煞气,意思已不言自明。 姑且不论许腾本就是大咧咧的性格,喝酒以后,更显张狂,居然不将尚熙眼里的怒意当一回事:「事情都在京城里传了个遍,难不成你还想像个姑娘家一样装贞洁么!」 闻言,尚熙再也忍耐不住,锐利的长剑瞬间攻去,凌厉非常! 许腾眨眼之间看面前亮光一闪,尚熙剑如破雷,他仓促闪避,左臂膀被划出个寸馀的伤口,登时吃痛后退,破口大骂:「去你娘的!」 尚熙身形回稳,剑尖再挑,这次是冲着那张口没遮拦的嘴巴削去! 情况演变至此,许腾酒醒大半,赶紧双手持枪掩护要害。 尚熙攻势越发猛烈,许腾渐渐不能抵御,最后尚熙截去许腾挡在身前的长枪,几步欺上前去,在短到不能再短的致命距离内,把剑身抵在许腾蓄满胡渣的脖子上。 长剑才轻轻挪动,皮肤上就出现一条红痕。 许腾咽了咽唾沫,拚着无谓的威风喝道:「老子可是朝廷命官!你、你敢动我——!」 尚熙没有回应,只是森冷着一张脸,却可见长剑缓缓挪动,颈项开始渗出几滴鲜血。 咽喉乃人身脆弱所在,许腾在心中暗呼不妙,可酒醉后劲这时候冲了上来,脑中一热,想他是靠真功夫博得朔王赏识才有今天这个位置,当初那些屈居尚熙副官的过往实在让他太不甘心,于是又对着尚熙咆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少老子不做卑贱之事!我对朔王誓死效忠,宁可死在沙场上,绝不会用那种无耻的勾引手段!」 这话就许腾这般粗鲁汉子说出口委实有些可笑,但在尚熙耳里听来却很不是滋味,「再敢胡说,我割下你的舌头!」 锋利的剑尖缓缓移到许腾面颊旁侧。 许腾咬着牙根,硬是从鼻孔哼出一声重气,大吼道:「别威胁我!老子不怕!」 场面就这样僵持住。 尚熙府内的下人们躲在柱子后面偷看,有些爱嚼舌根的更是交头接耳起来,当然,无论是哪方都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阴暗角落,一道锐利的目光正瞬也不瞬直视现场。 尚熙不知道最后他为何竟无动手,明明气到难以克制,对许腾言语里的讽刺更如扎在心上的点点尖刺。 然而想到许腾说的原本不错,他与朔王之间,本不应存在这种过于暧昧的情愫,朔王是君王,而他是臣子,远不该如嫔妃一般伺候朔王欢愉,更何况男子之间的情事,总是令人侧眼。 别人要如何评论他,他不想管也管不着,可转念一想,朔王是否也会被他给牵累? 朔王虽然好战,对政事亦不太理睬,但至少王者威严十足,有力坐镇整个朔国,然一旦被贴上荒银等等负面字眼,会对朔王产生多少影响?他一向坚信民心所向,一位荒银的君王又如何能得民心? 冯唯青的存在如何不是他所该顾忌的,以他的自尊本就不允许去破坏他与朔王之间的君臣平衡,只是事情发展出乎意料,到了这时,想要撇清自己对朔王的情意,看来是不能自欺欺人了…… 唉!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 尚熙缓缓把剑放下,垂目敛眉,转身欲走。 许腾怕对方生变,趁隙后退一大步以策安全,见尚熙闷不吭声,又觉得很没趣,嘀咕道:「哼!老子说得不错,不敢狡赖了吧!」 可尚熙依旧充耳不闻,飞身一跃,消失于高楼之后。 (2) ****** 在朔国的景致似乎都是这样,云雾迷蒙,看不真切。 尚熙远走都城,策马奔驰,等到身下坐骑因不堪山路颠簸而曲了腿,他顺势飞身而上,双足已落在山巅一处坪野。 回首,看着低嘶挣扎起身的骏马,眸色不由黯淡无比。 他这一生岂非也正是如此受朔王驱策?纵然心力交瘁,亦不曾旁徨过主人所指引的方面。 然而功成之际,朔王会否施舍与他一眼垂怜? 朔王的恩宠犹如山间大雾,来去匆匆,引人无限迷惘,朝臣远远一望料是远山美丽,殊不知他身处其中只得在这雾里不停徘徊。 此地,乃黎城南郊一处青山,夹在黎城与都城之间,山势不高,却刚好可以遥望鹿鸣山阳全景,尚熙心思紊乱,许腾责备之语亦如手中那柄长枪,直指他的要害,狠狠攻击。 从前他早料过身为一国大将,本不该与君王有私情牵扯,就算再有实力,免不了被误解而落人口舌。 然而自己被辱骂是一回事,听朔王被朝臣怨怼,他心中愤恨更甚! 尚熙举目了望,眼中却没有一番景色,鹿鸣山高耸直立,恰如朔王屹立不倒的地位,他何德何能,伏居在此,欲为朔王开疆辟壤,现下竟不过是枚无用之棋。 朔王朔王……你可知我心中所念?…… 遥远的视线里,蓦然多了几分骚动。 在山雾缭绕的鹿鸣山底下是一片密林,尚熙从林梢莫名的摆动中似是看出一丝不寻常,凝神注视,密林之中黑影幢幢,却又很快被林色隐去,他心中疑窦陡起,想那鹿鸣山周边人家极少,何故有了骚动?便想去探个究竟。 回头见一匹骏马垂丧着头,跺着四蹄,他无声走上前抚摸了马儿鬃毛,嗓音近似几不可闻:「这是如今你我可为朔王做的了……」 语中叹息,昔日猛将之刚强已不复见,马儿似有所感,仰头声声高嘶,偏头拱了拱尚熙的肩膀,待尚熙凄苦一笑,翻身而上,方才纵蹄狂奔。 不眠不休花了两日时间,尚熙终于赶赴鹿鸣山,然而鹿鸣山径杂草蔓生,前日大雨,地上泥泞一片,若本该有的脚印或痕迹亦早被洗刷一空。 尚熙策马缓行,兀自沉思,不知不觉竟走的深了,回过神来,四周蓊郁,却有深不见底的苍茫。 正思量不知如何是好,头顶忽然传来一阵鸟禽拍翅之声,旋见一只信鸽飞掠而过。 然仅是一瞬,尚熙已看清信鸽羽翮下几抹赤色。 为免有人假传朔王王令,朔王便在信鸽身上做了手脚,以明月朔望为分野,拟出了三十馀道图形,收信者务必将信鸽身上之图腾与信中所示之日期两相对照,若是吻合,方可确定是朔王亲书。 而这件事据朔王曾言,在朝中无旁人晓得。所以当尚熙被告知这份秘密,他内心澎湃不已。 然现今这载有朔王密令的信鸽欲飞往何处? 尚熙旋即驾马追寻,不时仰头望着信鸽去处,山道崎岖,怎比得上天空宽敞,眼见信鸽逐渐越过山头,尚熙焦急万分,却不料在这紧要当刻,跨下坐骑忽然一个踉跄,前肢弯曲,止煞不住,所负之人一时不察,往前坠跌! 万幸他反应极快,身体仅是撞上树干而无大碍,正仰头探看信鸽去向,后颈忽然一道顿痛,他眼前发黑,挣扎片刻,还是不支倒地。 身后,正站着一名黑衣人,眼神锐利,身材不甚高壮,却是他徒手劈昏尚熙,不远处的地面一闪而过一条细若钓线的银丝,银丝如银蛇,蜷曲摇动,眨眼间缩成一圈圈圆弧,被另一名黑衣人收于掌中。 原来正是这银丝勾住马蹄! 两名黑衣人互望一眼,不消言语沟通,立即闪身而逝,鹿鸣山中,依旧安静的不曾有人到访过。 尚熙清醒之际,只感后颈生疼,眼前尚是混沌一片,便有声音道:「尚大人好有雅致,抛下公务,跑到山林野径里游玩了。」 嘲弄的言语令尚熙猛然睁眼,一名黑衣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尚熙对这身皂色似曾相识,又见自己腰畔武器仍在,室中并无旁人,料想对方是友非敌,起身道:「请问阁下是谁?」 「四十九。」黑衣人也不扭捏,缓缓回过身来,罩住脸面的玄巾露出一对炯然却难掩老迈的眼珠,答道:「四十九,这便是我的名。」 尚熙愣了一下,与黑衣人一双目光对视,忽然脑中回忆骤闪,口中惊呼:「是你?!」 黑衣人不答也不应,迳自道:「事隔多年,尚大人好记性。」 尚熙眼神遂往下瞥,果见黑衣人右臂较左臂细瘦,几乎成了皮包骨,不由感叹:「……往事如何能忘得?」 十五岁那年,他与孟广瑜出了杳川,便在鹿鸣山中招来卫宇军,卫宇军人数虽不多,但各个身负绝技,毫不惧死,很快便助孟广瑜夺回王位。 然而长公子又怎不计较自己处境,早在宫中安排各路好手严阵以待,当孟广瑜长驱入宫,刺客自暗处突袭,唯有一卫宇军敏捷迎敌,仅以肉身挡住刺客利刃。 但见利刃尽数没入体内,刺客面现惊愕,该卫宇军目眶发红,反手一剑斩下刺客头颅! 待孟广瑜入主朔宫,情势底定,所有卫宇军却不知去向,其后尚熙习武,偶一想起当日惊魂,便料那卫宇军肯定负伤不浅,利刃直直刺入琵琶骨,纵是武功不废,身体亦无法再自由动弹。 今日再见,果然印证…… 「我等卫宇军舍身护主,不惜性命,不较得失!」黑衣人凛然一言,饶是半身细瘦如柴,身影却壮如高山。 尚熙拱手一揖,说不出心中所感,默然片刻,方道:「如此,我便是误入卫宇军所在了?」 黑衣人轻轻点头,答道:「尚大人身有要职,不宜擅离都城,还请尽速回城。」 闻言,尚熙骤然想起之前是追逐朔王信鸽而来,急问:「朔王密信,你可有瞧见?」 「朔王密令正是发往此地,为免尚大人暴露我等行踪,出此下策,请恕我等唐突。」 尚熙才不顾听这些客套之言,「朔王有令如何?」 黑衣人冷冷觑着他:「既是密令,自然不便告知。」 「可……」 「实不相瞒——」黑衣人截断尚熙穷追不舍,「日前我等收到王令,尚大人擅离廷尉之职,要我等驻守鹿鸣山每侧往外道路,察看尚大人去向。」又道:「尚大人大义,自是不会为难我等,还请速回都城,免朔王悬念。」 言罢,转身欲要离去。 却听身后蓦然出声:「朔王真要我回去?」 黑影顿了顿,并未回头,「尚大人此言何意?」 尚熙却窘了,一时说不出话。倒是那黑衣人目中平静无波,缓缓道:「我等均为朔王所役,出生入死,毫不畏惧,尚大人与朔王相熟已久,朔王性情,尚大人想必比我等更为了解。」 语罢,便不再多言。 尚熙跟在黑衣人身后,离开密室,走入蜿蜒密道,愁肠百结,竟是与脚下密道有几分相似。 黑衣人一席话,便教心中忐忑不安化作坚定之忠诚。 多少年来的相处,怎能因一时的犹豫而变节?杳川河畔天真纯洁的笑靥,入了朔宫,变成凌厉决绝的容颜,又岂非是朔王心中所愿? 大势所趋,弱肉强食,若是朔王不狠下心,又岂能给他一处安身之地? 然而宫中的疾言厉色,却又在私底下化作阵阵忧愁,得知他不知所踪,立即招来欲卫宇军协寻,卫宇军何等精明,怎会司此等小事?然在朔王眼中,尚熙的身影,是否得用卫宇军强大的力量去攫住…… 心中似是有些明白,却又矛盾的可以,尚熙愁眉不展,听见远远有拳脚破空之声,寻声望去,狭窄的密道已顿时开朗。 石地之上,数批身着黑衣之人正在练武,手中武器不一,所习自然不同,然那隐藏在玄巾下的眼目却不曾露出一丝疲态。 这便是卫宇军,仅属于朔王的军队,他们在偏离都城的鹿鸣山中尽己所能,为不知何时来临的灾厄而准备,想当然尔,诸多卫宇军终其一生俱在这不见天日的场所里生活,死了,竟是从未见过那远在王宫里的君主一眼。 尚熙感叹之际,见朔王信鸽关在远处笼中,密信早被取下,尚熙思忖一番,猜测道:「朔王对业国是否另有盘算?」 身旁黑衣人闷不吭声,并未作答。 尚熙见状,心中了然,不料朔王对业国的侵略毫无停摆,而是暗暗施予密令,让卫宇军集结力量,前些天在山峰所见鹿鸣山中异状,大概便是卫宇军的形迹。 黑衣人显然不愿尚熙对此多有涉入,唤来下属,取了黑布欲将尚熙双眼挡住。 「除非亲得朔王允许,否则谁也不能知晓卫宇军所在之地,知情者,必死。」遂将黑布蒙于尚熙眼上。 却听尚熙忽然道:「且慢!」指着一旁满布黑痕,粗大的石碑道:「那是何物?」 黑衣人瞥了一眼,解释:「此为忠名帖。」 尚熙走上前,才瞧清石碑上密密麻麻的黑痕原来是重复交叠写下的文字,有些墨痕已浅,有些墨痕崭新,均是一款姓名,错落其上。 「加入卫宇军,需抛开世俗所累,就连姓名亦是,我等将名字留在碑上,背负起守卫朔王的责任,我是第四十九人,此生命运,就此注定!」 乍听此言,尚熙不住震撼,凝视石碑半晌,蓦然道:「取笔来。」 黑衣人也不惊讶,示意旁人去取。 笔墨入掌,尚熙便于石碑正中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墨痕猷劲,不含一丝动摇,写罢,手中毛笔被愤然一掷,断成数截,似是有破釜沈舟之决心,方才转过身去,让黑衣人遮挡双眼,带离鹿鸣山。 (3) 直到宫中为了即将来临的朔王生辰大典忙成一团,才渐渐将那番传言给遮盖过去。 庆贺朔王生辰的仪式如火如荼展开,宫中奴仆忙到没时间喘气,就连朝中大臣也为进献给朔王的贺礼伤透脑筋,一些摇摆在权臣身边没啥主意的墙头草都一窝蜂涌到冯唯青府上问事,霎时,冯唯青的御史府跟朔王宫一样热闹。 待冯唯青将那些逢迎巴结的官吏们打发走,他独身走到后院的偏房,小心翼翼环顾四周,确定并无旁人在场,方迅速开门走进。 房内,是一片沉静,谁也不知道冯唯青在做什么。 直到一刻钟后他才从房内走出来,他伸手弹了弹衣上的皱褶,深深呼吸几口,便又装作若无其事预备入宫面见朔王。 尚熙与冯唯青在宫门前遇见。 尚熙想问,所谓狭路相逢,是否正是如此?万般不愿碰面的人偏偏还是给遇上,也只好故作泰然顺势上前打个招呼,好歹现在对方官阶比他大得多。 不料尚熙才拱起手来正要行礼,冯唯青把脸转过,视若无睹,对着身后侍仆说了声:「走!」将尚熙远远抛在脑后。 尚熙眼色一黯,双拳刹时扭紧,又缓缓松开。 眼前纤瘦的背影,即便是不沾美色的他,亦能感觉到冯唯青的妖娆,他不愿想像朔王在床榻上是如何拥抱这具躯体,或说着缠绵的情话,或缱绻的拥吻,可是脑袋无端背道而驰,迳自衍生诸多画面,一幕幕刺激他淡定的心智。 奈何情感总是这般徒惹折磨? 尚熙长吁一声,同时也想起幼时与冯唯青初遇的时候。 那是朔王登基过后两年,一场春末宫宴中。 朔王虽对政事不尽用心,但对拉拢人心很有一套,朔王透彻的眼光总是能明辨出个人身上所存在的软肋,继而利用之,以期达到自己的目标。 这场春宴,朔王特令众臣偕其妻眷儿女参加,美其名是朔王邀请众卿家同享欢乐,实际上却是朔王想要观察在朝臣当中,包括他们的亲人,以及私底下臣子同僚间的互动。 宴中,尚熙并未与朔王同处一地,那时候他只是个学艺中的半吊子,身分仅是巡守周边的侍卫,他在会场外巡视,本该了目四望,后来回忆起,才惊觉自己的视线竟是早已跟着朔王的身影。 朔王身着一袭砂金龙挂,腰间缀着青白汉玉,头冠缎台三颗晶莹的明珠,束起的长发与龙饰依摆同样随风微微飞扬。身为一国之王,脸上笑意却淡然的似有若无,英眸之中发散出不与年纪相仿的成熟与漠世。 尚熙看得呆了,巡察的脚步在朔王的眸光无意间扫向他时直接停下。 少年朔王唇角微微一勾,不知是否是在嘲笑尚熙看得入迷的傻样,眼中深意更沈,便装作若无其事与前来敬酒的大臣们继续对饮。 半晌,尚熙被侍卫队的队长发现站在一边傻愣,斥了他一声偷懒,尚熙摸摸后脑,有些羞惭,低下头跑开,继续他未完的工作,只是这才转身,便看见与自己距离不远却与自己一样傻傻盯着朔王看的一个人。 尚熙本来以为那人是位公主,席间,王亲的爱女怀着爱慕的目光看向朔王者并不少,可他再仔细瞧了一眼,发觉那人身上的发束与衣物,根本就是男性的装扮,正感困惑,丞相冯冀走来,亲腻的抚着这人的脑勺,然后为他的幼子引荐了当朝的王。 朔王随在冯冀身后而来,他看着眼前比他小五、六来岁的孩子,伸手轻捏了捏那稚嫩的粉颊。 尚熙对朔王这个举动感到很不解,可更不解的还在后头。 朔王接着笑道:「玲珑剔透,将来必是朔国可用之才。」 尚熙愣然。 朔王曾几何时如此赞扬某个人,就连他刚刚学会挥舞长剑时,朔王也不过轻轻说了声「甚好」而已,所以当他见得这幕,小小的面颊随即噘起嘴来。 他在嫉妒。 又瞪了眼让他嫉妒的根源。 事后,他得知那人正是冯冀丞相的爱子冯唯青,冯相老来得子,对之非常宠溺,而朔王似乎看穿这个弱点,时不时赠送诸国来朝时所进献的奇珍异宝给冯唯青玩赏。 尚熙一直将这些事情记在心底,直到五年后,他如愿登上大将军的位置,朔王不再特意与冯家联络,这件事也就被他所淡忘。 ****** 王宫大殿中,装饰过后的红色彩绸添增了浓厚喜庆氛围。 朔王端坐其上,始终带着不知名的笑面对每位上殿恭贺的臣子与来使,随意阅览众人奉上的礼单,令他们依序入席。 尚熙亦不免俗。 只是要送朔王什么礼物,说实话,他思虑许久。 从前几年,他身任大将军之职时,贴身随侍朔王,总是坐在宴席首位,却从没献给朔王什么宝物,其馀大臣都认为尚熙开疆拓土功劳甚大,对朔王而言即是最好的赠礼,然而唯有本人知晓,到了晚间酒酣耳热,朔王抓着他彻夜纵情…… 不过今年怕是这般被朔王需索的人,不会再是他…… 当礼部侍郎喊到京城廷尉的名,尚熙上前跪拜朔王,口中念出几句老套贺词,让人将礼单呈上。 朔王睨了一眼这份礼单,上头内容只简略写着一对玛瑙杯,连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词都没用,不禁对尚熙这愣头愣脑的性格发笑。 尚熙自然没看见朔王嘴角的笑意,只听见头上传来淡淡几个字:「平身吧。」 「谢朔王。」 随后随着领位的内侍来到左侧的席位。 当尚熙入座,他发现这位置距离朔王竟是十分遥远,从前他位列首席,能够看见朔王酒醉时脸上的酡红,现在就连朔王的表情都看不甚清,至此,他在这喜贺的乐音当中,莫名感到突兀的心酸。 庆贺仪式还是继续下去,不曾因任何人的心绪而有些微变化。 本国的臣子尽数入席后,接着迎接外邦来使以及附属国的王公贵胄。 朔王每每征讨完一个国家,为了永绝后患,皆会将原本担任该国国主的直系血亲全数砍杀,然后由他指派朝中大臣前去接任管理,尘埃落定时,本来另有其名的国家成为朔国的一部份,其下所属之郡县一律按朔国标准入籍,就像是朔国又多了一处封地。 这也是朔国与业国最大不同的做法。 业国对待战败国家是采同盟制度,战败国虽然也要年年上贡业国,但业王有令,其国可自采俗成制度,不与业国本旨的和平共处之意有所违背便可。 所以当朔王看见业国来使,深沉的目光顿时带了七分鄙视。 业国使者便是桐亮,他一改笑闹态度,稳重在殿中对朔王拱手作礼:「亮奉我主业王之意,前来恭贺朔王生辰,祝愿朔王永享安康!」 深深一揖后,并没有在意朔王眸底的轻蔑,却仍维持一贯的怡然微笑。 朔王没有发话,负责主持大典的礼部侍郎倒是先行出声:「使者为何不行跪拜大礼?」 这话几乎点破在场诸多人的心思,要知道,朔王自视甚高,视人命如蝼蚁,到时候不惜再度开战也要先将桐亮这不会跪弯的双腿给打断再说。 朔王冷眼,他今天心情不错,放任臣子纵言,在等桐亮有什么解释。 桐亮泰然自若,虽是在回应礼部侍郎的提问,却是面对朔王开口:「业国既非朔国附属,亦不是无名小国,自然是与朔国站在对等立场,再加上今日亮是代表业王身分前来,业王乃一国之君,如此恭贺,已是对朔王的最大诚意,想朔王英明,断不会如此为难于亮吧!」 语毕,众人这下换等等候朔王反应。 大概会被拉出场外当场斩首吧! 大部分臣子心中是如此猜想的,尤其是那句对等立场,几乎是犯了朔王禁忌。 尚熙也几乎认定朔王会令侍卫将桐亮拖下关押死牢,碍于两国平和,而桐亮又是业王心腹之臣,看在与业王有过交情的一段过往,他也该为业王留得这位谋臣。 就在朔王缓缓抬手,似是在召人过来将桐亮擒下时,朔王出奇不意,对礼部侍郎示意道:「行了,让他入席吧。」 「……啊!是、是!遵命。」礼部侍郎表情骤变,显然很是意外。 尚熙顿时松了口气,本欲挺身而出的身体往回重新坐实。 诸臣都在想桐亮侥幸逃过一劫,许是朔王喜庆不愿见杀,唯有当事者仍是一派优雅,递上礼单,还有业王亲笔书信,续道:「业王有诚与朔王再议开渠之事,特撰书信一封,请朔王过目。」 朔王意兴阑珊,接下书信却没有马上去看,礼部侍郎立马明白朔王心意,快快召人将桐亮带下入席。 桐亮亦不再坚持,淡淡笑着,随之入座。 坐定,方发觉尚熙默默投来的眼神,他点头示意,眼波间流转着与业王一般爱才的笑意,举杯,朝尚熙一扬再徐徐饮下。 而后发觉自己乃居于右席的下位。 料想,两国开渠通商的事情肯定是多灾多难的了。 庆贺仪式接近尾声,在众歌女舞罢,朔王藉口醉酒先行离席,令众臣继续同乐,冯唯青见状上前,说要伺候,跟在朔王身后离开大殿。 尚熙沉默遥望,远方两抹亲密身影同时遁入帘目之后,看着看着胸口堵的慌乱至极,不知不觉连饮三大杯,无声退席而出。 只有桐亮在吵闹中看见尚熙的不寻常,那善于谋划的脑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之后,随意与旁侧几名不相熟的他国使节闲聊几句,亦是告辞。 宫殿之上尚且热闹非凡,一跨出殿门,迎面一阵寒冷的晚风,吹得人心乱如麻。 朔王入房歇息。 冯唯青乖巧地服侍朔王更衣,接过方才交代内侍去准备的醒酒汤,就将大门掩了个严实。 「朔王。」 冯唯青轻唤,将醒酒汤舀了一口推上唇边。 朔王喝了一口,便用手挡开,让他把醒酒汤搁在案上。 其实朔王根本没醉,只是感觉太乏,想以往他都会趁着兴头将尚熙拉上床,直至子夜梆声敲过仍不安歇。 精壮的躯体,在情欲间不经意所呈现的示弱媚态,尚熙的一切在在吸引着他去碰撞、去结合。 不过此刻在身旁待着的,并非他所欲。 这是他首次感觉这王位坐得不太舒适,从来的随心所欲,为了完全除去沪亲王这个心头大患而有了局限,他必须笼络眼前这对他百依百顺的男子,利用那份对他景仰的情感来达到这个目的。 念及此,朔王捂着额角斜眼看去,冯唯青忽在自己身侧落坐,一脸欲言又止。 换作先前,朔王会故作关慰,可今日他显得烦闷,不是很想继续拘束自己,想将人赶出寝宫的念头正欲发动。 然而冯唯青没有察觉朔王冷淡,以为朔王醉酒方无表态,于是他又偎近了些,娇声道:「青儿也有东西想要送给朔王当生辰礼物!」 「哦……」朔王轻描淡写。 冯唯青绞着手指,似是羞态:「昨日,青儿已命人将沪亲王擒至天牢,现在就等朔王发落。」 「什么?!」 朔王惊问,冯唯青见之开怀笑道:「这是青儿送给朔王的大礼,庆贺朔王生辰快乐!」 面对眼前笑弯的自鸣得意,朔王不由的喜上眉梢,他朝思暮想等的,岂非正是沪亲王被这人送上门来的一刻么! 「好!」朔王舒眉:「你做得很好!你说说,是在何处擒得沪亲王?」 冯唯青不疑有他:「青儿自幼临摹父亲笔迹,便在几处隐匿的地点安放书信,沪亲王与下属接头时,以为父亲真的逃过牢狱之灾便主动联络,这才落入青儿手中。」 朔王一听,实在大喜。 自从他知道沪亲王与冯冀暗中有所联系,他就知道事情的成败关键全在冯唯青一人身上,一开始他以为冯唯青接近他是因为其父冯冀的吩咐,后来才知道冯唯青对他的爱慕早就超过亲情的箝制,只要给他一点甜头吃,冯唯青就会心甘情愿替他办事,甚至自毁伦常。 冯冀性格谨慎,对外多有保留,唯对其子极尽宠爱,毫无设防。 在冯唯青举发其父谋逆罪状时,朔王就确信了这一点,并确信自己多年来的判断并没有错。 虽然当日沪亲王侥幸逃脱,但只要冯唯青与他同一阵线,他不愁沪亲王能逍遥多久。 现在一切都验证了他所想的! 朔王大笑三声,看向冯唯青,一手勾起那足以构成诱惑的脸蛋。 面若春花,皓齿明眸,的确使人有掷果盈车之能,可惜他的心里,却始终是一抹刚健的身影,须眉之间毫无矫饰的呆板忠诚。 就在朔王打算说出实情,狠狠挫败冯唯青的笑脸,告诉他这些日子以来的疼爱全是作假,尔如今不过是枚弃卒,骤听冯唯青道:「除了沪亲王,青儿还为朔王了却了另一桩心事。」 本欲脱口而出的恶毒言词,在朔王喉间停下。 「心事?」 而后,在红烛摇曳的光影里,朔王看着冯唯青一张一合的唇,说出了他一再防范的麻烦事,还是发生。 (4) 夜色愈深,已是晓月残星。 尚熙在离宫后选了个路边安静的小摊继续喝酒,醉了七分,迷蒙间,瞥见有人朝他走来。 「尚大人,有人差小的传话,说是要与您见面叙旧。」 来人身穿的侍卫服尚熙看得熟悉,不过是个守城巡逻的兵士,尚熙当下并无怀疑,淡然问:「是谁?」 「这小的也不清楚,他只让小的向您说是个摇扇子的,说这样您就知道了。」 「……」 摇扇子的还能有谁? 深夜相约,大概又是为了业王挂心的通商大事吧。 尚熙一时无言,将杯中之物饮尽,沉吟片刻,也不知道是否是在思考,最后方循着兵士所报讯的地点前去。 远处,灯笼高挂,照亮一扇窄门。 尚熙走在无人的巷弄里,衬着月色,身影看来带了惆怅,他脑里想的全是朔王的一切,想他高贵的王,现今是否在榻上跟人共眠? 说也奇怪,先前也知朔王不只专宠于他,却从未如此揪心,其中因由,大抵是与朔王眸中似有似无的深情有关。 若被朔王软语相慰,纵是语出调戏,床技极无忌惮,一感受到那专横的占有,多少征战沙场的寂寞就此被填补,然而不过数里之遥,一在宫中,一在宫墙之外,许多衷情,便似被这砖墙完全阻截,毫无感受。 如今再多思念都已枉然,这局面本是自己一手促成,奈何偏是没有办法抑制思绪游走,最后他只能自我安慰,朔王的人,他是碰不着了,那么想像朔王的脸,想念朔王的好,这样总是可以的吧。 思此,顿住脚步,拱身往王宫之处深深作揖:「臣……恭贺朔王……生辰快乐……」 语中朦胧惆怅。 诸多无法亲自相诉的思念,便就这样交由闪烁的星子去乘载,然后负的重了,化做流星,闪过一瞬光华,盼望朔王能恰巧窥见。 尚熙随后即抵赴约之处,见屋内灯光还亮,想桐亮必在房内,推开了门,却根本没有谁的踪迹,他在屋内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回音,正感到纳闷,脑袋像是酒醉后劲上来越发昏沈。 看来真是喝多了……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放纵饮过酒,尤其是征战在外,一刻不敢放松,在宫中亦要随时任凭朔王差遣,唯恐饮酒误事,俗语有云:一醉解千愁,如今他脑中昏沈,但朔王的影像却益发清晰,相思忒浓,竟是难以自持! 一醉解千愁?莫非其中不解情愁吗…… 见桌上备有茶水,尚熙为了醒酒狂灌了半壶,只是冷去的茶水喝了不少还是不见效果,他最后感觉疲惫至极,身上止不住得发烫,于是便顺着一旁的床褥倒下。 看来仿似熟睡。 桐亮一进屋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尚熙衣衫微敞,大咧咧躺在床上,虽然双眼紧闭,却从喉中不时逸出几声低吟。 他警觉心高,闻到屋内有股不寻常的异香,眼神在屋中搜寻,看见早就燃尽的香粉尚且冒着白烟,他自主将香坛掩上,上前端看尚熙到底如何。 方才一出宫,他就接到有人来传说是尚熙相约的讯息,尚熙性格如何,桐亮也算清楚,他本打算要如何用好藉口与尚熙会面,却不料尚熙主动约他,桐亮半信半疑,还是照着来人指示的路走来。 「尚……」 桐亮还想称呼尚熙为将军,却想到此刻尚熙已被贬为廷尉,于是改了称呼,拍着尚熙肩膀续道:「尚大人?醒醒啊!」 约了人,竟然自己却呼呼大睡? 桐亮想一向拘谨的尚熙是不会这样失态的,转念又想了想这不合时宜的会面,登时觉得此地处处散发着阴谋的味道,他还在思索,便见尚熙闷着声音扯开胸口衣襟,嘴里呢喃着:「热……」 见状,桐亮有些尴尬,眼前的人喊热,他总不能真拿自己手里的扇子给他扇风吧,于是他随便答着:「我去给你开窗。」 模糊之中听见有声音回应,尚熙睁开了眼,却是一片朦胧,待眼前有个人影晃过,他伸手去抓,竟真让他抓到一条臂膀。 「哇!」 桐亮一声惊呼,手臂被尚熙抓得发疼,忍不住想将尚熙甩开。 醉酒的人哪里捏得准力道,五指一扣更是用力,直让人无法摆脱,尚熙迷糊间将人拉近,本想看个真切,单纯的心思忽被体内奇异的热火吞噬,有了不寻常的念想。 桐亮当下就发觉尚熙眼神变了,不知道尚熙是发酒疯来是真疯头了,竟把他压在身下,然后凑近了脸在他颈边磨蹭。 「啊啊——!」 一向翩翩优雅的性子亦不免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桐亮哪时这般失态过,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就在他打算拚死抵抗,身上的人顿时停止动作,那人在他颈边嗅了嗅,略有所思的压在他的身上看他。 桐亮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觉以为这是个好机会,使劲甩动身体,弓起膝盖,打算将尚熙给一脚踢下床。 不过与尚熙体型相比,他一介书生怎动得了? 于是当朔王踹门闯入时,看到的就是尚熙反制着身下的人,而桐亮脸色泛青。 (5) 「你——!」 朔王这声「你」不知对谁喊的,脸色森冷到堪比高山寒谷,床上的两人被这一吼都顿了动作,便闻桐亮出声呼救。 桐亮大喊:「冤枉啊!朔王,您快让这匹夫滚开!」 桐亮早就猜想过朔王与尚熙之间有着不一般的羁绊,所以他才屡屡建议业王若要牵制朔王,还需得从尚熙身上下手,如今看朔王这气炸了锅的反应显然是误会他与尚熙之间有所牵扯,他可不要大业未成就这般不明不白客死异乡! 朔王怒不可抑,奔上前去就把尚熙狠狠一推,失去重心的尚熙撞到床内墙面摔昏,才让桐亮趁机逃下床来。 「滚——!」 朔王仅此一声,已是大发雷霆。 桐亮早没有多待的意思,扶稳歪斜的衣冠赶紧返回驿馆,连上七八道锁。 闲杂人等消失,随朔王而来的护宇军便将满室的门窗全部关闭,遵令退到屋外守卫。 朔王眯着眼,看见尚熙凌乱的衣物感到气结,却让自己的下身有意无意起了反应,他踏上了床,将尚熙牵制在自己的胸膛与墙面之间,近距离看着尚熙失焦的迷茫眼色。 「那业国来使可真有本事!竟将你迷惑到这种地步?!」 尚熙双眼泛雾,晃着脑袋显得有些意识不清。 朔王虽然还在气头上,可一见尚熙诡异的行为还能猜出个八成,这不是酒醉的话,大概就是冯唯青暗中下了什么怪药才会如此,可就算这样,朔王还是忍不住想苛责这位不擅心计的爱臣。 他扬起嘴角,捧着尚熙发烫的脸颊威胁道:「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是学不乖的了!……」 边说,已边动手褪去尚熙的衣。 夹带在朔王身上的香味在动作之间窜入了尚熙鼻腔,尚熙深深闻了一口,熟悉的气味,竟重新挑唆起体内闷烧的欲望,在那人打算将自己剥了个精光的同时,一个翻转,将朔王反压在身下。 朔王面对此举愣是惊愕,他双手被尚熙死死压在头顶,下半身也被尚熙跨坐着不能动弹,说实在的,他体格本就不比尚熙壮硕,被这么压着,骨子的确有些疼。 「难道爱卿想要反攻?」 朔王冷笑着,丝毫不觉尚熙会得逞,直到尚熙掀开他的衣服下摆然后将他的臀部托高时,朔王才真的从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尚熙摸着朔王的两股臀瓣就伸舌去舔,一开始是微微发硬的龙根,然后是两只小袋,当尚熙火热的唇贴近朔王的菊穴舔吻时,朔王居然呻吟了出来。 没想到竟会如此舒服! 朔王意犹未尽,享受着穴口被舔吻时所带来的搔痒快感,尤其是尚熙不及吞咽的唾液全抹在他的身下皱褶处时,他意外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 从未被人如此伺候,朔王意犹未尽道:「前面也要……」 意志逐渐被情欲所控,他摸着自己的分身抽弄了几下,显然这里也需要尚熙的嘴巴好好照顾。 尚熙微微喘气,停下动作看着朔王自己撸动着下体,这幕竟是完全刺激了他的兽性,他二话不说扬起了朔王的腿,就这便利的位置将自己发硬的阳具冲入朔王身体。 朔王没料到尚熙会来这手,痛得连连吱声! 无奈尚熙欲念当头,身体又重重往前顶了顶,当他完全将下身送入朔王体内时,朔王痛到全身都在发颤。 「别——」似是察觉覆在身体上的肌肤不自主发抖,尚熙沉声安慰:「别怕……」 朔王在心底苦笑,刚才坚挺的龙根早就疲软。 想他生来娇贵,除了从前坠落鹿鸣山时受了些伤外,他几乎没痛过,更是快忘了痛是种怎么样的滋味,现在反而痛得他哭笑不得。 尚熙轻轻抚摸着朔王如玉的腿,然后倾身,在朔王有些扭捏的脸孔上吻了口,柔声道:「对不起,广瑜……」 乍听这名,朔王呆愣。 只听尚熙缓缓续道:「我真的喜欢你啊,广瑜,我想要你,真的……广瑜,原谅我,可我是真心的……」 毫无章法可言的告白,让朔王心神一凛,霎时间,他看着尚熙既自责又迷茫的神色,体内的痛楚暂时消了一层。 蓦然笑开。 他等了很久,就是希望尚熙能够表明自己的心意,虽然这些年他与尚熙之间亲密结合过数百次,却总是等不到尚熙一句在乎与喜欢,他知尚熙若真是不在乎他不喜欢他是不会愿意如此的,但他有时仍会猜测,尚熙如此屈身可能也仅是因为自己身为王的身分。 此刻,尚熙眼里,朔王的笑容异常美丽,不曾见过的展颜,吸引他低头索吻,直到那唇瓣再也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来…… 「广瑜!广瑜……」 尚熙无意识喊着心中悬念的名,将自己饱含欲念的硬杵捣向身下之人,朔王闷声隐忍,喉中断断续续传出不分痛苦与欢愉的呻吟,让尚熙更加放纵。 朔王咬着牙,承受尚熙猛烈的撞击,当一下撞得深了,他手指便不经意捏向尚熙肩头,像是要压出个五指痕来,也不知道如此进进出出几个回合,他的身下早就麻痹。 尚熙阳具之前早已分泌许多黏稠,穿梭穴里,渐渐润滑,朔王身上叫疼,心里叫苦,不曾幻想过被人压在身下的时刻,却又想起从前第一次进入尚熙身体里的快感,两番安慰,渐渐消弭了穴口的疼,情欲的震荡取而代之。 窜往身体各处的酥麻感掳获了朔王的意志,那是远比抽动下身所带来的快感更加美好,朔王重振的龙根无形中染湿,尤其是在尚熙揽着他的腰摇动时,一触奇异之点,刹时倾泄出来。 「呼……」朔王喘息着,媚态四溢。 尚熙两眼死盯着不放,眼底有着难以言喻的执着。 「……你要什么呢?」 忽而,尚熙问了这句,却不待朔王回应,已经继续动作,而且益加快速,朔王知道这是男人即将喷发的预兆,听着那清晰的肉体碰撞声响,意识宛若浮沈在天顶之上,细瘦身体随那频率加剧颤抖,撞的越沈越急,心中竟越是满意。 而后,朔王感到体内一股灼热,他气息微吐,还沉溺在释放的馀韵里,尚熙依着进入的样子又在他体内摩擦几下,方继续刚才未完的话。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广瑜……只要你别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 似是低喃的口吻竟有些哀戚。 你都能给吗? 朔王在心底反问,口中不住低喘,任尚熙布满薄汗的身躯压在他的胸腹之上,脑中记忆闪过诸多片段。 良久,两人双双睡去,只是尚熙先行入梦,在他坠入梦乡前,似乎听见耳边有人骂了他一句:「傻蛋……」 第十章:一朝投我以木桃,报之琼瑶得君欢 (1) 揉了揉有些跳疼的太阳穴,尚熙自床铺上坐起身来,被子一滑落,整身凌乱的衣着顿时暴露眼前,还来不及回想昨夜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一幕幕关于朔王娇媚横生的的姿态刹那间闯入了脑海。 尚熙陡然大惊,仓皇环伺周围动静却是四下无人,正犹豫昨夜是否只是一场春梦,触手摸到身旁一块刺绣布料,拿起来瞄了眼,竟是绣着龙纹的腰封! 而普天之下又有谁敢用龙形装饰? 「……是真的!」 尚熙嘴里惊呼,呆呆望着断成两截的腰封发愣,昨夜与朔王的激情渐渐被他回忆,想到他耳根都要红透,甚至跨下隐约再有充血反应。 可才转瞬,他便察觉事情颇不对劲,明明在他离宫之后是受到桐亮的邀约,为何现身的却是朔王? 又为何自己会对朔王作出这等大不敬之事? 虽说他不敢说他没有妄想过,但朔王贵为一国之王,他又怎敢造次,此番对朔王无礼,怕一向自视甚高的朔王是真不会再理睬他了…… 尚熙越想越失落,默然起身,将一身廷尉服饰整理好,垂眼看见腹肚间一片白污仍是忍不住阵阵心悸,欢愉过的证据残存着,理当温馨,情绪却是倏而低落,想都没想,打算直接入宫请罪。 一路上是走走停停。 不过绝大部分他还是在回味关于昨夜两人相拥的时刻。 待到宫门外,尚熙还没请求见驾,守卫的卫兵像是早就收到讯息准他通过,尚熙虽心存疑虑,可一想到朔王的精明心思,恐怕自己有什么举动,早是在他的意料中吧。 与朔王相伴也有十馀载,两人之间似是而非的情感总在夜深人静时刺激着尚熙去想像,有时候他会把一切都作是与朔王的秘密而暗自窃喜,可反之,却是一段不能浮上台面的丑闻,如此矛盾且纠结。 正当他顺着宫仆引路来到朔王所在的书房之前,尚未通报,便闻房内传来朔王盛怒的斥责,尚熙当下神色一凛,拉止宫仆欲入内报传的举动。 「荒唐!还轮得到你们来指点本王的所作所为吗?!」 若在大殿上,朔王如此语气早就让堂下所有人闭口不言,唯恐脑袋不保,可现在尚熙却听见有人甘冒杀身之机谏言:「朔王断断不可被奸臣蒙蔽!」 这声音恳切激动,正是吏部尚书陈大人。 旁边另有一道沉厚的嗓音附和着:「尚书大人所言极是,朔王,为了朔国江山社稷,尚熙该死,绝不可留!」 尚熙无法从声音听出那人是谁,可既会与吏部尚书同行又同声相和,恐怕这人便是翰林大学士颜先生。 此二人位高权重,虽是在朔王高压统治下却也极具声望,尚熙无奈的垂下头猜想着,不知哪时开始,自己竟成了他们口中的奸臣了? 房中,朔王背对来者,一手叉在后腰上。 一早他匆匆回宫,换过衣服之后还没休息够,就听见有大臣求见,他本是回拒的,谁知道吏部尚书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门外叫喊,偕同翰林大学士在外佯作哭腔,他刚从尚熙怀中逃脱,心里还是百般杂陈没个准头,被这么一闹倒真的勉为其难起身去见。 一句平身还没说完全,吏部尚书叩的一声磕了响头:「尚熙与业国来使过从甚密,请朔王严查!」 说是要严查,翰林大学士颜先生却已指证历历。 「有人通报尚熙与业使避人耳目,深夜相约,再加上先前尚熙被俘于业国时,被业王奉如上宾,实在难脱叛国之嫌!」 「颐远城一战惨败使朔国伤亡惨重,朔王英明,将之降为京城廷尉,但廷尉司职京城安危,若尚熙勾结业军,使京城门户洞开无以御敌,则京城安危堪忧!」 两人一搭一唱,将朔王念到头痛,朔王本来就因昨夜情事激烈而闹腰疼,这下心里又被这两人搅烦,实在是忍无可忍,遂捏着自己有些泛疼的腰际对着他们吼道:「够了!这事本王心里清楚,尔等无须过问,退下!」 这么一喝,陈、颜二人的确有些胆怯,可一想起自己府中那堆成山的金银珠宝,再想起冯唯青的交代,反正朔王再如何降罪,最后也是落到刑部手上,刑部早是冯唯青安排的人,做个样子进去蹲几日苦牢也就罢了,只要按照冯唯青的要求在朔王面前挑唆尚熙的不是,那他们就能衣食无虞富过五代,还能得到什么忠君爱国的善名,何乐不为? 思及此,两人对视一眼似是打气,又打算直言进谏。 却没想到这件事的主谋冯唯青在昨夜被朔王软禁在宫中,死生不明。 朔王当然知道眼前这两人入宫见驾的用意,无非是想落实忠臣良相的美名,顶了大将军与丞相的肥缺,想前些天,卫宇军暗报,说是许腾醉酒在尚宅闹事,一些粗俗不堪的言语让尚熙面露不耐之色,朔王得知后不喜不怒,却马上将许腾调往北防驻军。 御令上说是监军,但谁也不晓得许腾才离京没半天,他在半道上就于山径失了踪迹,至此生死未卜。 朔王表面闷不吭声,实际上却是相当解气,就在他打算将眼前二人同此处置,却想起尚熙的处境而不由得多作考虑。 先前为了顺利抓获沪亲王才不得不重任冯唯青,如今沪亲王关押在牢,他就该舍去冯唯青而将心爱的尚熙调回自己身边,朔王早就受够尚熙离宫的日子,听着暗报根本不足以安慰,所以眼下他欲藉机将尚熙官复原职,以杜朝野悠悠之口。 想着尚熙那种傻瓜性格,若是无缘无故回复他大将军身分恐怕他自己第一个发难,朔王只好自己另悄悄谋算。 继续听了两句逆耳忠言,朔王冷静开口:「尚熙为本王开疆拓土功劳不小,受本王恩赐,却总是将财物转赠给其下属与流民,如此忠爱其国,如何会是业国所能拉拢得动的!」 见吏部尚书还想出声,朔王喝断:「本王对尚熙无比信任,除非尔等拿出他确实通敌叛国的罪证,否则仅凭片面之词,本王必将尔等送交刑部,以扰乱朝纲之罪论处!」 陈、颜二人不甘心的诺了一声,正要摸着鼻子告退,从门外急匆匆跑来一名婢女在帘外相禀,说是冯唯青以死相逼,请求面见朔王。 朔王恨恨的低声道:「先退下吧。」眼神扫过陈、颜二人脸上不寻常的眼色。 待闲杂人等尽速退离,朔王想要好好安歇,却又摸不清冯唯青搞什么花样,这些日子自己宠他宠上天了,恐怕朝中早是建立不少党羽,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去一看究竟。 而本在房外偷听的尚熙早就绝尘而去,他一直等到朔王义正严词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心中歉责渐渐融化成满满的知足感动,暗自下定决心要证实自己绝非通敌叛国之辈,便携上长剑,往东前行。 只是在临行之际,他不忘去确定最后一件事。 (2) 当朔王来到软禁冯唯青的房时,冯唯青再不如往前那般缠上朔王的身,而是惶恐地望着眼前目色森冷的君王,抿着唇,似是在等待最后的转机。 「朔王……」 一声腻喊,犹是带了几分娇怜。 可惜朔王早就无意于他,板着张脸,缓缓道:「念你在追捕沪亲王一事上颇有功劳,本王保你下半生衣食无虞,但这官位你恐怕是不能待了,明日,本王便会接受你的辞表,准你回乡。」 语毕,就要拂袖而去。 冯唯青一双眼瞪得大大的,想不到朔王竟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他何时写过辞表,却容不得他摇头说不,好歹他倾慕朔王多年,甘心为了朔王大义灭亲,奈何机关算尽,怎么就是无法真正拥有朔王的心呢? 「朔王当真要对青儿如此绝情?」他颤声问着,已是垂下了头,脸面隐在阴影之下。 朔王只觉得这问题着实可笑,毕竟他对冯唯青根本一丝真实情意也没有,但此刻他却不想言明,并非是因为对冯唯青的怜惜,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使他丝毫自愧的情感也无。 没有得到任何挽留的回应,冯唯青蓦然低笑出声,然后渐渐的,笑得过于失态。 朔王自然不会允许有人对他这般放肆,沉着脸喝道:「本王看你今日便动身归乡吧!」 「要青儿离开无妨,只可惜这朔国的大好河山就要拱手相让了啊,呵呵……」冯唯青神色一改,语带玄机。 朔王怒视道:「你说什么?」 冯唯青慢慢站挺身子:「被关押在牢里的其实只是沪亲王的替身罢了,真正的沪王爷早就远离朔军的追击,不知逃往何处去了!」 说着,语气居然有些骄傲。 如此出人意表的事,朔王一瞬之间压下眸中的惊讶,脑里思转,他昨夜确实只顾着冲去与尚熙理论为何深夜与业使相访,忘了先去确认沪亲王的真实身分,然而事情已让自己摊破,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软禁冯唯青,此刻的他早就没有后退的馀地。 无论沪亲王是否已被擒获,冯唯青这颗棋子已是不能再用! 想到这里,朔王眼神微眯,目光隐隐幽幽自是带了七分狠戾,方对冯唯青平静说道:「你要自寻死路,本王便送你一程,来人!」往外喝了一声,对匆赴而来的侍卫命令:「冯唯青与沪亲王勾结,同有篡逆之嫌,即刻押入天牢,没本王允许,谁也不准探视!」 「是!」 整齐应了一声,侍卫们人高马大的马上就冯唯青的双臂拽了过去。 冯唯青自知事情没有转圜,虽然不识地扭动着臂膀,仍是不甘心的对着朔王咬牙道:「尚熙那般匹夫俗子,青儿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朔王毫不矫态,伸出食指从冯唯青的头顶缓缓比划到脚下,笑道:「本王看不出来你哪里有一丁点儿比得上他了!」 这话太过轻蔑,让冯唯青一张脸气得僵硬。 想他为博朔王欢心,不仅甘冒不孝之名,还出谋划策抓获沪亲王,最后,他打算设计尚熙与业使串通,逼使朔王将尚熙斩首以正国威,到了那时,他便是朔王真心宠爱也是唯一宠爱的人。 可美梦再美,他还是害怕会醒,所以当沪亲王对着他说这一切不过是朔王的心计时,他真的有些动摇…… 藏匿在府中的地下牢狱,沪亲王面带倦容,衣衫残破,双手拘禁于铁镣之中。 冯唯青缓步而来,一脸讪笑,劈头就道:「死期将至,沪亲王,青儿真为您难过。」 沪亲王并不抬头,只是眼睫一扬,与生俱来的王亲贵气让他不愿多做口舌之争:「好侄儿,纵你聪明伶俐,这次亦不免被朔王利用,杀父灭袓,受尽世人唾骂而不自知。」 「胡说!」冯唯青横眉以对:「父亲他谋逆犯上,本是有罪,唯青对朔王忠心耿耿,此乃大义灭亲……」 「不必再提大义灭亲那套说词。」沪亲王闭上眼,似是在为旧友冯冀之死哀悼:「想想你父亲是如何疼爱你的,你竟如此尽孝?我一生磊落,为免朔国臣民受孟广瑜荼毒之苦欲兴兵伐之,你父亲与我志同道合,不料却是栽在爱子手里……」语罢,又是一声叹息。 冯唯青心头有了一丝颤动,但一想及朔王对他百般关爱,从诸多年前就已开始萌生的情愫便在这时完全掩盖他的愧疚,正欲出去命人将此阶下囚关押天牢交于朔王当作贺礼,沪亲王忽然出声:「好侄儿,朔王用尽心机,毁你前途,尔后你自当兔死狗烹,步上乃父后尘。」 「虚言挑拨,岂可相信!」 「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证明本王所言不假。」沪亲王紧接着轻笑道:「你若不怕本王预料成真,自然不惧,是否?……」 沪亲王胜券在握,冯唯青难免彻思一夜,又想起朔王对尚熙之前私底下的碰面,更叫他心中不安,于是决定先派替身入死牢佯装沪亲王,待尚熙通敌叛国之嫌确立,必死无疑,而他能够完全拥有朔王一人,到时他自会将偷偷藏匿在自家后院的沪亲王与死牢的替身掉包。 只是这一切,并不如他料想的美好。 最终,朔王还是选择相信尚熙,而他落了个逆臣之名,被唾弃,被嫌恶…… 「还不快带下去!」 一声暴喝,已尽显朔王万分不耐。 冯唯青被侍卫连拖带拉出去,在这途中,想起不久前沪亲王所言,不禁益加恼恨,嘴里仍然不断叫嚣:「尚熙!我不会让你好过的!走着瞧!尚熙——!」 朔王扫了冯唯青的身影一眼,随后命人将冯唯青的嘴巴堵上,精神这才有些松懈,然而屁股一沾到椅凳,立刻阵阵抽痛,猛然回想起昨晚在尚熙的怀里,他是怎么样的摆动…… 哼! 朔王越想越不情愿,而后嘀咕着:「再来看本王怎么惩处你!」便让下人速速去传尚熙入宫,不料过了大半个时辰还没见到人来。 他本来还有几分好心情,想要去逗逗尚熙看他困窘的模样,但这么一等,把耐心都给磨光,朔王冷着脸,心中暗自决定等会儿见到尚熙必然要从略施薄惩改成晓以大义了! 过了许久,方才接令去传尚熙入宫的奴役急忙覆命,说是遍寻不着尚熙的踪迹,从官衙找到城门口都没见到,朔王大怒,令其杖责二十,可怜的家伙有好几个月只能趴在床铺上睡觉。 随后,朔王又令护宇军去寻,他曾密命指示他们要监视尚熙的情况寸步不离,等到夜半,护宇军终于归来,当日负责看守尚熙的卫宇军寥寥数语交代了尚熙的下落:「尚大人去了业国。」 朔王语气微扬:「你说什么?」 卫宇军续道:「尚大人神色匆匆,自今日傍晚已抵业国边境。」 朔王惊道:「他去业国做甚?」 同时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不安与愤怒。 「属下不知。」 朔王随即怒喝:「不知还不快再去探!谁允许你离开尚熙的监视了!本王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 卫宇军默默承受朔王的暴怒,想着不就是朔王急召才让他回宫的吗?但这些埋怨他们自然是说不出口,只能遵命,继续追寻尚熙行动。 可是直到该名卫宇军再次归来,已然是三天之后,这次他竟带着业王的亲笔书信,又是短短的几句话,引得朔王盛怒。 「尚大人暗杀业王失败,业王下令,三日后午时处斩!」 (3) 根本连考虑的时间也没有,朔王快马加鞭,不出两日便由朔王宫直抵业国颐远城,跑累了七匹千里良驹,换过三座车驾,而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根本远远落于五里之外,仅馀部分卫宇军仍在朔王身侧待命。 这条路途并不很长,但朔王却已在心底思忖过许多事。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药瓶,当他发觉尚熙离开朔国境内时,他同时发现这药瓶出现在他的桌案上。 那张桌案上除了这药瓶外还有一个木盒。 药瓶中的药丸原封不动。 即便是尚熙被贬其间,朔王也曾命人送药给尚熙,前前后后相加起来共有三枚药丸,如今全在这药瓶中。 于是他便似已明白些什么了。 在他寝宫内里一直有一个盒子端放在桌面上,那是很精美的盒子,每块木板的夹层都好像经过严密设计过,就算从里面倒水也渗不出半滴来。 但里面没有水,只有一枚果实。 那果实叫做肉苁蓉。 朔王就把这朔王宫内的宝物放在桌上,因为他根本不担心。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这被称作宝物的东西。 即便他知道这是治疗尚熙心疾的唯一解药,他还是把肉苁蓉安放在那,一点儿也没有要给尚熙服用的意思。 他也不怕尚熙去翻看,他的寝宫,尚熙不知出入过多少次,那千年难得变化一次表情的大将军却从未动过他的一件东西。 但是这次他知道,尚熙已经看过盒里的东西了。 他之前既然不肯将盒中宝物赐给尚熙服用,而仅是以药材缓冲尚熙病发之痛,这是不是代表,尚熙的死活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关系? 路上,朔王出示业王交与他的入关文书,是以顺利来到业国王城,业王听到消息马上出宫相迎,两方就在城郭下见了面。 朔王一方面提心自己的处境,一方面也关心尚熙的安危,为了避免死路,他拒绝进入业王宫相议的邀请,只在城郭下寻了个简便的地方,开口就是要业王先把尚熙交出来。 业王当场即释出诚意,命人将尚熙带来。 然而这次再不如先前那般礼遇,映入朔王眼帘的,是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的男人,不仅如此,尚熙还戴上了两副手铐,完全没有脱逃的可能。 「寡人只是为了确保尚将军的安危才不得不如此,还请朔王不必介怀。」 业王温文的一句话,马上让朔王回过神,朔王很想命人松绑,尤其是在看见尚熙朝自己射来的一道悲沉的目光时,简直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 在这严肃的时刻,待在尚熙附近的桐亮却突兀地擒着一抹笑意。 想那天他去朔国祝寿竟然被尚熙强压上床,虽知事情不同寻常,可男性的尊严就是不能原谅!这次逮到个机会,肯定要将这人折腾一番才能解恨! 所以桐亮才会在尚熙暗杀业王失手被擒时,率先让人痛揍了尚熙三百拳,饿了他两天一夜,直到业王发现事有诡异才惊觉自己想要网罗的爱将被桐亮虐待。 桐亮自然不会认栽,三寸不烂之舌马上将自己处境转危为安! 「这次业王的态度必须强势,否则朔王便会认定您的话只是儿戏,看到尚熙无恙,也不会真心实意接受您的和议了。」 业国首屈一指的军师如此头头是道,任谁都没有反驳的理由。 业王思虑再三,加之桐亮在旁鼓风,最后还是应允,对尚熙道:「那就先委屈将军了。」便眼看着桐亮让人将尚熙绑的跟麻花卷一样。 实际上,尚熙只身潜入业王宫后,虽然屡次能够对业王痛下杀手却迟迟没有决心,他自知这次若是没有得手,便会辜负朔王的百般信任,那么朔国朝野上下便不服朔王,朝臣们就算表面没有展现,私底下仍有议论,而渐渐导致朔国王政岌岌可危。 如果他除去业王,一来可以堵住朝野悠悠之口,二来也能将朔王推上共主的地位,自此大业可成。 想得是好,但操作起来却是另一回事。 尚熙在心里权衡,终于打算抛弃业王的情义对之痛下杀手时,竟胡里胡涂蒙上业王宫廷政变,似是业王的王后以外戚之权打算逼宫,尚熙潜伏日久,偶然遇见业王身后有人虎视眈眈,最终的出手,竟然是救了业王一命。 业王大喜,而后政变之事便不了了之。 面对尚熙程咬金的出现,桐亮自然不情不愿,这政变的事情他早看透,且暗中令人安排妥当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届时便能上谏业王将外戚势力完全铲除,可惜最后事情只被当作刺客刺杀收场,于是在业王欢欣鼓舞把尚熙当作救命恩人时,桐亮豪不客气将尚熙立场点破。 尚熙也不隐藏,直言说出自己本来的目的。 话未说完,在场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业王同样收起笑容,看了尚熙一眼,然后幽幽叹了几口气。 唯有桐亮心念急转,说出了套两全其美的办法,不仅尚熙可以用忠勇之名在朔国立足,业国还能藉机让朔王应允了悬而不决的通商大事。 不过没人发现这办法他其实夹带了三分报复与三分看热闹的心态。 他还是那样笑嘻嘻地道:「既然尚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在下也不好怠慢,谨遵业王之令,设法让两国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吧。」 因此事情演变至此,尚熙看来落魄,而业王大义凛然,桐亮在旁窃笑,完全被瞒在鼓里的朔王神色凝歛深不可测。 (4) 见场面有些僵持,桐亮在旁挤了个眉眼,提醒业王速战速决。 业王咳了一声当作开场,温言道:「不知朔王是否已看完两国盟议?」 朔王不疾不徐:「已看过。」 「既然如此……」业王乐见其成:「不知朔王的决定如何?」 此话一出,又是半晌沉默。 朔王在收到卫宇军报告说尚熙擅自暗杀业王失败时,一时间没有反应,又看见业王的书信,打算跟上次一样以尚熙为约定两国开渠通商,他还以为尚熙会在业国受到礼遇,不过这次从尚熙脸颊上隐隐约约看见的瘀血印子,还有全身被缚的状况看来,业王这次看来势在必行,他不能妄加动作。 加上现下他人也在业国中心,更需要多方顾忌,所以思忖了番,才冷静回应:「业王心意,本王明白,开渠乃两国受惠,万民利益,本王自当不宜阻拦。」 业王欣喜:「既然如此,寡人便与贵国约定,开渠通商既已敲定,两国之间必当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随后让人拟定纸约,盖上两国王印,已示落成。 当朔王亲署名上最后一笔,他愤愤地将笔丢开,然后瞄了业王一眼,微恼道:「该将尚熙归还本王了吧!」 听见这急迫口吻,业王淡然一笑,脸色中带着几分无奈,还是让人迅速替尚熙松绑。 虽然完成了民生大计,可将良将拱手交还还真是令人心酸,业王眼色表露无遗的失望,让桐亮看进眼底。 然而桐亮却不如业王那般仁厚,早在先前已另有计划。 此刻,朔王见给尚熙松绑的下人手拙,恨不得马上冲到尚熙那边。 就在各人怀有各个心思,无暇他顾之际,自朔王身后的护卫队隐隐走出一人。 他身旁的队友见状只是小声地喊了一声要他回去,以为是哪个生份的小兵不知礼仪,可是那人越走越快,莫可奈何之下,他为免惹祸上身也悄悄退回行列之中当作没看到这回事。 尚熙身上的绳子终于被卸下,在他结实的胳臂上还深深残存着绳子的花纹印,桐亮见了暗中偷笑,下次若有机会,他肯定会绑得更严实些。 就在尚熙将双手伸出,预备让别人将他的手铐开锁,他眼角瞥见远处闪过一点光亮,细神去看,赫然瞧见朔王身后有人不怀好意的靠近,那光点正是该人身上的甲胄所折射出的。 尚熙心生不祥之感,没来由地,拔腿就往朔王方向跑。 朔王见状疾呼一声尚熙的名,只听尚熙面向他大喊:「朔王!小心身后——」 却是不及。 那人赶忙抽出配剑,劈头就往朔王刺去,朔王匆匆回身,只赶得及避过要害,前臂上还是被生生划出一刀,霎时只见那人啐了一口,提起配剑又打算置朔王于死地。 同时,远在两三丈外的朔国随侍竟有泰半成员纷纷举剑响应,诛杀同宗队伍。 朔王卫宇军见状,连忙窜出镇压,被叛逆者牵制片刻。 尚熙依旧大步朝朔王跑去,方才朔王仓皇躲闪,让来敌有了片时停顿,尚熙奔赴朔王身侧,本欲抽剑隔挡,手到半途,发觉自己的长剑早让桐亮恶意收走,避无可避之下,只能用双手去挡。 对方的剑硬生生砍在他双手还未解开的手铐上,磨出金石之声,尚熙本来打算就这样牵制住他,毕竟他看见远处的业军已派出援手,而本来被他护在身后的朔王也被随后赶来的卫宇军救了开去,只是没料到那人竟是杀红了眼,情急之下,剑身滑落,将尚熙的手腕割出一条深痕。 鲜血马上喷洒落地,朔王吃惊大喊,却无法阻止尚熙吃痛而略略迟疑的身形,当下,那人猛然挺剑刺出,剑身就从尚熙的左胸刺入左背穿出,吓得众人愕然。 刀刃入体,残忍之声入耳。 「尚熙——!」 朔王惨白了脸,甩开卫宇军阻挡,马上跑回尚熙身旁。 而这名突然出现刺杀朔王的人立时被业军擒下,一番挣扎,头盔也掉了,朔王随即看见一张令他深深憎恶的脸。 「是你!」朔王愤恨:「没想到你潜逃至此!」 那人仰天大笑,有着与朔王相仿不可一世的傲然态度。 「这是你对王叔的态度么!今日本王没杀了你虽然可惜,但杀了你的爱将同本王爷陪葬,也不算损失!」 朔王扭紧了拳,命卫宇军出手,发了狂的大吼:「将沪亲王拿下,杀!马上杀了!」 卫宇军深知此刻朔王早是愤怒至极,几人身影在沪亲王面前散去又合,最后沪亲王再也笑不出声,狰狞着一张脸,仰天倒下。 这一幕转变之迅速,已足够让在场人瞠目结舌。 一代王亲贵族,生时享尽荣欢,死时不如草芥。 远在一方的桐亮见得这幕,不禁蹙眉,想当日他奉王令去朔国祝寿,曾偷偷收买朔王禁军,因为他打听到朔王有一王叔意图颠覆王权,自立为王。 朔国王宫有禁军层层包围,暗杀谈何容易,他代替沪亲王收买朔国禁军,要他们响应沪亲王政变,目的正是期盼朔王一除,与之亲近的尚熙自然无路可去,到时不就乖乖送上他业国大门了吗? 然而眼前之景,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朔……朔王……」 微弱的叫唤马上攫住朔王的注意,他看着沪亲王惨死像是终于了结一桩心事,可一面对尚熙奄奄一息的模样就又揪起整颗心来。 朔王低声道:「别出声!本王马上让人救你!」 安抚以后,朔王将眼神投向业王,业王深深点了点头,表示已去传令太医前来。 朔王将尚熙拦肩抱住,那炳利剑还直直刺在尚熙的身体上不时渗出血来,朔王知道不能妄动,只是这剑身看来好生折磨人,他仅能轻轻捂着尚熙的脸颊,责备了句:「你真的很傻,本王有卫宇军保护,哪轮得到你来挡?!」 尚熙扯开嘴角,缓慢道:「臣请……请朔王……恕罪……」 一句话已说得七零八落,气若游丝。 朔王心头猛然一震,连带的身子微微发颤,说出的话语虽然强硬却听来有些胆怯。 「本王不会原谅你的,以后本王必定要好好惩处你!」 尚熙眨着眼张望,宛若看见朔王眼底的怯弱,竟也同朔王一样表现出了害怕死别的愁苦表情,而后断断续续开口道:「朔王,请听臣一言……」 「说!」 朔王无意再谱弄架子,紧紧握住尚熙发冷的指尖,料想此时他要如何,便都由得他去。 那胸口的重伤早让尚熙难以呼吸,本来身体还能感觉到疼痛的,但越发感觉麻木,他知道接下来自己恐怕便要死去,所以有些埋在心底的话,非讲不可。 坚定却虚弱的声音如此透入朔王耳中:「得民心者得天下……朔王……臣希望朔王……广施仁政……爱民……如子!咳——!」 说罢,尚熙嘴角狠狠涌出一滩鲜血。 这血溅到朔王的衣袖,怵目惊心,直把朔王看傻,他根本没想过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大将军有一天会这般狼狈,尚熙在说什么,老实说他并没有听进去,但见尚熙这么难受还要说理,他实在是心痛如绞! 看朔王沉默,尚熙使力扯了扯朔王的衣,似是亟欲想要朔王对他有所回应。 朔王又恼又急:「够了!你说什么本王都答应你!」 知道尚熙始终对万民耿耿于怀,朔王有些埋怨,可现下非常时刻,他再也顾不得使坏,直往一旁的业王递眼神,急吼道:「太医还没来吗?!」 这时候,鬓发花白的太医匆匆赶来,随着业王指示来到尚熙身边急救。 尚熙全然不顾太医的救治,反手抓紧了朔王的手掌,拚着最后的气力道:「朔王……切记民心勿失,莫兴战事……」 这下子朔王真的恼怒了,到了这危急关头,他还要同他说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吗? 于是朔王随即怒吼起来:「够了够了!本王得再多民心又有何用?!本王唯一要的只有你的心啊!你这傻瓜到底懂不懂?!」 此话一出,全场哑然。 唯有尚熙眼中惊喜化作淡淡一笑,凝望着朔王眼眶里的水气,忽然觉得这世界是这么美好,当初在杳川河畔初遇的少年,原来竟和自己心意相通! 多少从未解释过的误会,彷佛都在这时得到解答。 真好! 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令人感到无憾? 此刻朔王的脸色看来情真意切,不时流露出焦急的眼神,尚熙默默凝视,虽明白将要赴死,心情居然是轻松不少。 「此生能得朔王这句话……值了……」 轻轻说完,尚熙闭上了眼,殷红的嘴角,似乎勾着几许满足。 第十一章:尾声 烂漫阳光,为向来阴凉的朔国带来几分温暖。 若是依照朔王往前的惯例,此刻他应该是在宫外南方一处广大草皮策马狂奔,累了便席地而眠,在享受至高权力时,也能享受到江湖的逍遥与愉悦。 只可惜今日朔王毫无兴致,因为他不得不在宫中大殿上参议政事,而且不得马虎。 话说,前半年的某日,朔国已与业国签订协议,开渠通商,两国互惠互利,于此同时,朔王早将谋逆多年的沪亲王就地正法,与沪亲王有关的一干人等尽数处以极刑,严令后代不得入仕为官。 欢乐的结局,让朔、业两国更显丰荣。 但当日在业国境内朔王对尚熙的一番情话,也在无形中传到民间。 于是尚熙听到宫女们在私底下谈论起这件事,当晚他便将朔王的好意拒之门外。 尚熙跪道:「臣的伤势已无大碍,请朔王专心上朝听政!」 朔王哪能容许尚熙再行君臣之礼,马上将尚熙扶到床上,看着他胸前缠住的白布条,似乎还能够瞧见被沪亲王刺出的那个窟窿,越想,越不能省心。 如此又拖了好些天,藉着探看尚熙伤势为由,日日陪在尚熙身旁。 尚熙知道这是朔王的缓兵之计,当初朔王曾答应自己要好好当个仁义之君,现在岂能让朔王食言?所以隔日尚熙整装上朝,恭敬立在堂下,逼朔王不得不乖乖早朝议政。 朔王端坐在上,看着尚熙一丝不苟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那时他以为尚熙将死,顺口应了一堆要求,转眼间就要承担后果了。 其实当时也不是故意敷衍,只是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幸好尚熙中的这剑虽然严重,但没伤到心脉,加上尚熙武功底子不错,渐渐调养几日,气色才好了起来。 而尚熙伤重不宜远行,全靠业王大力相助,让尚熙得到业国最完善的照顾,朔王碍于业王的人情,只好抛开弃两国协议于不顾的想法,在对本国最有利的条件下允许两国通商。 「朔王!」 猛然一声呼喊,让朔王自沉思中清醒,他循着声音看去,尚熙正有些不悦地看着自己。 朔王故作镇定:「尚爱卿有何事啊?」 当沪亲王叛变之事尘埃落定,朔王下令尚熙官复原职,赐下金银美酒,官俸连翻三倍,不过尚熙自然是拒绝这无端的恩赐,一心都在协助朔王成就仁君的美名。 尚熙皱眉:「方才王大人禀告关于黎城周围近日窜起的山匪过于猖獗,不知朔王方才细思,决定如何?」 朔王一听,自己哪里有想过这件事!表情僵了一僵,再换上一贯的泰然掩饰。 黎城乃是朔国渠道的起端,因为开渠通商之故渐渐热络起来,热闹的地方很快有不肖匪类趁机楷油水,乌合之众聚集起来在黎城附近作乱,实在让官府头疼。 朔王根本没有其他意见,当场下令剿贼。 尚熙一听连忙出声:「臣提议先进行安抚为好,毕竟他们虽是山匪,同样都是朔王的子民,若是朔王能够让子民各个有所居,有所食,那么他们断然不会再行这般违逆之事。」 朔王冷哼:「那帮匪人劣根成性,纵然安抚也是浪费国力。」 「朔王!」尚熙的不满意全写在脸上,他苦口道:「您答应臣要好好对待臣民的,如今怎能不问缘由便剿灭之?」 朔王不语。 尚熙追问:「君无戏言,莫非朔王是想出尔反尔?」 被这么一激,朔王随口应道:「出尔反尔又怎么着?谁奈何得了本王?!」 尚熙先是怔愣,然后又悠悠叹了口气,觉得胸前的伤疤正在隐隐作疼。 看来自己在朔王的心中还是没有多大份量,无法救得朔国万万子民于暴政之中…… 见尚熙心灰,朔王居然有了一丝不忍,趁着众臣全部禁口不言,骤然出声道:「好了!本王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依尚爱卿的意见对山匪进行招抚,若招抚不成,再行剿逆!」 能为了爱而改变,岂非已是世界上最大的温柔? 尚熙已然喜不自禁,高呼:「朔王英明!」 接着又把事情转了诸多面向,乐此不疲。 这下子众人心里都有了谱,尚熙重新得到圣恩,是为朔王宠臣,而且朔王对其之恩宠比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尚熙说着说着,还提到民生问题,他谏言朔王该在渠道附近屯垦以增加粮食,诸如此类,尽数道完已是过了未时。 自打朔王登基,群臣从没参加过这般长时间的早朝,早是饿得头脑发昏,四肢无力。 但朔王自己身体虽乏,却也乐见尚熙口沫横飞的样子。 好不容易趁着尚熙略为停顿做了个结尾,朔王扬声道:「尚爱卿爱国爱民当是众臣楷模,不过今日天色不早,大家也都累了,依本王看还是明日早朝继续吧。」 朝臣全部松了口气,这次是真心直呼朔王万岁! 朔王笑了笑,不在意尚熙略带埋怨的眼光。 待朝臣退去,朔王马上走下殿来,一把揽住尚熙的手,尚熙警觉心大起,马上退缩着想把手抽开。 朔王沉声道:「不许松手!」 尚熙立马停顿,抬眼瞧着朔王。 这一瞧,竟发觉朔王眸光是难以辨明的深色。 「因为本王不会再松手,所以也不许你松手!」语中平和却隐含权威。 尚熙静静感受着彼此触碰到的体温,不发一语。 他们是不是都曾太傻? 朔王就这样执起尚熙的手,那手掌比他的还有些大,甚至很厚实,但他还是领在尚熙前头走着。 他说:「本王已将肉苁蓉给了业王。」 尚熙一愣,低声道:「朔王本不必如此,臣知道那是王室尊亲的至宝……」 一想起他在朔王寝宫发现的那枚肉苁蓉,尚熙就不免感到难言的惆怅。 他不是在意朔王并未拿肉苁蓉救他,但那份惆怅又是从何而来? 有的时候,人的想法就是如此复杂又如此矛盾。 就算如尚熙这般在战场上多么威武勇猛,在喜爱的人面前,终究敌不过情丝的烦忧。 而朔王亦是。 即便他的地位再尊荣,也无法轻易抵抗情感在他的心里深处摇摆着他的思绪。 他现在已懂了。 他紧紧握住尚熙的手掌,彷佛已要将那温暖的躯体完全揉进自己,终于为自己的行为解释:「其实我只是怕你离开……」 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一个满载睿智心计的君王却用了一个幼稚顽劣的理由去留下他的爱臣。 是不是已足够说服尚熙去平息那曾在他心中的埋怨与疑惑? 也许那已不再重要。 深深的凝眸。 当他们在彼此的瞳孔内看见自己的身影,他们已找到在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从前一心寻找的归路,有了新的起点。 莫问归路,因他们的爱正欲启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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