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水殇 上——师承重黎
师承重黎  发于:2014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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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以抗日战争时期为背景的耽美文,和《阳关三叠》一样,大背景是史实,故事是作者编的。 杨诚,字穆白,祖籍绥芬河,G M党军官; 郭笑天,字安之,绥芬河畔人,杨诚助手。 国破家亡方知痛,生离死别懂情重! 内容标签:民国旧影 情有独钟 军旅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诚,郭笑天┃配角:邹东,李然,孟七┃其它:国民革命军,日军 楔子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宋·岳飞《满江红》 1931年9月18日,日本驻中国东北地区的关东军按照精心策划的阴谋,由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嫁祸于中国军队。 日军以此为借口,突然向驻守在沈阳北大营的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当晚日军攻占北大营,次日占领整个沈阳城。史称“九一八事变”。 日军的铁蹄一路向前,一场旷日时久的中华民族抵抗侵略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此后,9月18日被所有中华儿女定为“国耻日”,国破家亡方知痛,生离死别懂情重! 故事,从1931年9月18日这个沉痛的日子开始—— 第一部分:翩翩少年郎 第一章(上) 9月的山海关,杨诚席地而坐,默默点起一根烟,抬头看着天际。似乎要下雨了,天边的夕阳在浓云的掩盖下,折射出橘红的色彩,浓云呈现出黑蓝色,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 “报告!”孟七气喘吁吁的爬上房顶,真是搞不懂,这个年纪轻轻的营长有事没事就喜欢上房顶,房顶上有什么好看的?害得自己爬的腿都抖。 杨诚连汗毛都没动一根,继续看着天,接着,弹了弹烟灰。 孟七是杨诚的通讯员,自从参军以来,就跟着杨诚,大半年下来早就摸透了杨诚性子了,于是不等杨诚开口,便敬了一个礼,开始汇报工作。 “旅长来电,后天上午九时在锦州召开会议,所有营级以上人员须准时参加。报告完毕!” 杨诚狠狠吸了一口烟,用食指按着红红的烟头向地上捻去,孟七撇撇嘴,看着都觉得手疼。 杨诚点点头,拍了拍手掌,站了起来,一个纵身就这么跳下去了。 有三层楼那么高呢,孟七顺着梯子小心翼翼的往下爬,一边爬一边琢磨:营长这身手,赶在过去就是武林高手了,得让营长瞅个空教自己几招。 哪天回老家,一定要给村里梅花儿吹吹这个事,梅花儿那死丫头总是嫌弃自己打不过三胖子,再过几年,等老子学了营长这一招,回去吓死你们! 孟七爬下房顶,抬头看看黑压压的乌云,小跑着回营部去了。 当晚,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杨诚平时每天晚上都要骑马出去溜一圈,今天却无处可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又睡不着。 想了想,干脆爬起来,开了灯,从床下拖出来一个扁扁的木头箱子。 杨诚打开箱子,里面存放的都是旧物,他翻了片刻,从箱子底拿出来一本薄薄的硬壳本子,本子里夹着一张保存完好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一家四口笑得很开心,女孩儿梳了两个翘翘的羊角辫,右边的辫子明显比左边短上一截。杨诚用食指轻轻的摸着照片,在女孩儿的小辫子上停了很久,心里似乎有一根筋在跳,一蹦一蹦的让心抽搐起来。 那年杨诚12岁,总是欺负6岁的妹妹,这小辫子是自己逮着妹妹剪的,照相前,妹妹为这个辫子哭了很久。 杨诚的父母是教师,在石家庄东部的无极县任教,一家人住在无极县城。杨诚的爷爷是绥芬河人,少年时随着大哥逃荒出来,最后在无极县杨庄安了家。 父母几次想把年迈的爷爷奶奶接到县城,可是老人家在农村住惯了,舍不得老邻老居的,不肯去县城。正值暑假,杨诚父母带着一双儿女来杨庄探望爷爷。 谁料,正赶上直皖两军混战,炮火满天飞,杨庄瞬时一片火光。一夜之间,爷爷、奶奶、父母和妹妹都没了。 杨诚是被村里邓二哥救下来的,邓二哥护着杨诚跌跌撞撞,竟然冲出了战场。 两人一路往北方逃亡,杨诚记得舅舅家有个表哥在奉军任职,母亲曾经带着自己去探望过。 两个人运气不错,竟然真的跑到了东北,找到了时任奉军东三省巡阅使署卫队混成团参谋的表哥邹东。 此后,杨诚便被舅舅收养了,舅舅一家对自己很好,尤其是舅妈更是疼得心尖儿一样。 1925年,18岁的杨诚参军,投奔了表哥邹东所在的张作霖部。这一年冬天,郭松龄兵变反奉,邹东审时度势,协助张作霖平乱并收拾残局。张作霖大力褒奖邹东,随后任命邹东为奉军炮兵司令、炮兵军中将军长,邹东在奉军站稳了脚跟。 邹东自小与姑妈亲近,对这个失了家人的表弟杨诚十分关照,杨诚当兵没多久,邹东就给他谋了个出国进修的机会,杨诚在日本参加了一系列系统的学习,从兵种知识到格斗技巧,从军事理论到野战拉练。 1930年冬天,杨诚从日本回国,因为邹东的关照,在张学良麾下担任某炮兵团二营营长,军阶少校。 1931年5月东北军编入国民政府军序列之后,杨诚所在部队被改编成国民革命军独立炮兵旅,在山海关一带驻防。此时,杨诚的表哥邹东因为表现突出,被委员长任命为新组建的陆军炮兵学校校长,到南京赴任去了。 杨诚刚刚把箱子放回床下,就听到了敲门声,孟七在门外喊:“报告营长,南京来的电话!” 当时条件简陋,电话只装在营部办公室,宿舍区没有电话。 杨诚开了房门,抬腿往办公室走,孟七连忙撑开伞,踮着脚尖跟上。 杨诚进了办公室,拿起电话,孟七轻轻的把门关上,走到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坐下来,静静的等着。 “喂?” 电话那头传来洪亮的嗓音:“穆白啊,睡了吗?”来电的是表哥邹东。 杨诚说:“没呢,虎子哥,今天这边下雨了,我没去骑马,在床上靠着呢。” 邹东问:“你那头没人吧?” 杨诚抬头看了看窗外,说:“没人,虎子哥你说吧。” 邹东的嗓音明显肃穆起来,说:“沈阳的事情,上峰有明确的指示,你干好自己的事,不要随便表态。这里面的水太深,不是你我能看得清楚的。最近有不少记者去了东北,听说要采访老东北军,你要是碰到了,记得嘴巴闭紧点!” 杨诚问:“虎子哥,听说民愤不小呢,到底打不打?” 邹东在电话那头皱了皱眉,说:“打不打是你该问的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该问的不要问!” 杨诚懒懒的“哦”了一声。 邹东不放心,又说:“穆白啊,你嫂子今天要我跟你说,杨家就剩下你一根独苗了,咱不做孬种,但是命是自己的,对不?别惹事啊!” 杨诚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说:“虎子哥,我听你的。” 邹东笑了,说:“唉,这才是么。” 两人又拉了一会家常,便挂了电话。 第三天凌晨,杨诚骑马到了旅部,蹭着旅长的车到了锦州。炮兵旅、骑兵旅以及陆军几个旅都在,会上先宣读了上峰的指示: 政府已经将沈阳事件诉诸于国际联盟,委员长也以个人名义拜托美国政府关注此事。政府发表的《告全国同胞书》中也表达了政府的立场,在国际联盟的裁决未出来之前,各级机关单位要告诫民众保持冷静、克制。 所有部队,按兵不动,要做好士兵的政治工作,没有作战命令,不许出现擅自交火的现象。这次会议的精神务必传达到位,参加会议的每个团长、每个营长都要为自己的士兵负责。 秘书处叶处长刚念完,驻防锦州、时任十二旅旅长的张廷枢第一个张口骂了起来:“我操你大爷,什么狗屁命令!” 叶处长红了红脸,说道:“张旅长,请你注意影响!” 张廷枢声音又大了一点:“老子要什么影响,日本人都打上门了,我们在干什么,洗干净屁股等着被操啊!” “是啊,什么按兵不动,妈的老子当兵以来就没受过这样的气!” “就是,反正老子回去不宣传这些鸟决定!” “我们不是国民政府军么,改编的时候说得比唱得好听,现在为什么不能反击?这国民政府军有什么当头?老子不如回去当土匪!” “大帅说过,我们生是东北人、死是东北鬼,家都保不住,死了也没脸见大帅!” 一时间,底下吵吵嚷嚷,大家都跟着张廷枢说了起来。 叶处长张张口,看着会议室里的人,想说什么又停了下来。 “干什么呢!泡澡堂子啊!”一声大喝传来,底下吵哄哄的众人看到是荣参谋长过来,慢慢静了下来。 荣参谋长看着叶处长,皱紧了眉头说:“叶处长崇尚民主,宣布个命令都由着大家自由发挥啊!” 一句话把叶处长脸上说的红一块白一块。 随后,荣参谋长看着众人,缓缓说:“怎么,诸位觉得,执行这个命令很困难?” 一直以来,荣参谋长是张学良的心腹,大家看到荣参谋长亲自出面,就知道这个事情就算吵到少帅那里也是没戏,于是都默默不作声了。 荣参谋长别有用意的看了张廷枢一眼,开口说:“散会!”转身就走了。 大家叽叽咕咕几句,也都各自散了。 一个月以后,张廷枢就被调防到了北平南苑,远离东北。后来,杨诚听说,凡是接受了记者采访,说了对上峰不满言论的,都陆续以各种理由被调防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长江淮河洪灾,无数灾民流离失所,据不完全统计,约有14万人死亡。 第一章(下) 国际联盟的调停结果迟迟未出,而奉行“按兵不动”的原东北军只能眼睁睁的一步步后退,看着日本的铁蹄逐渐前推。 邹东来了两次电话,告诉杨诚,中央已经部署上海、济南等地做好战斗准备,敦促西北政府备战。 既然是备战,为什么单单放弃东北?又是谁在放弃东北? 杨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杨诚曾经在日本学习,对日本军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从报纸和电台的报道来看,占领沈阳、侵吞黑龙江省的关东军根本就称不上“精锐”。 至少在杨诚看来,如果少帅把独立骑兵旅、独立炮兵旅和步兵大队拉上去,不出一周,就能把关东军打回去。 政治不是军人应该关心的话题,可是沦入他人之手的是故土啊!小时候爷爷挂在嘴边念叨的绥芬河…… 杨诚在马背上胡思乱想了很久,直到天色全黑,才骑着马返回了营部。 杨诚刚把马交给勤务兵,孟七就窜了出来,站直敬了一个礼:“报告!” 杨诚挥挥手,示意孟七跟上,继续向办公室走。孟七小步跟上,说:“国联通过决议,敦促日本撤兵,旅部重申不许擅自交火,遇到任何情况须及时上报。” 杨诚说:“知道了。”看到孟七还点头哈腰跟着自己,就问了句:“还有什么事?” 孟七挠了挠头,腆着脸笑着说:“嘿嘿,营长,那个罐头……”前几天,邹东托人给杨诚带了点东西,里面有几盒沙丁鱼罐头,杨诚不爱吃零食,随手递了一盒给孟七,孟七本来就嘴巴馋,今天帮杨诚收拾东西,发现其余罐头竟然动都没动,于是就腆着脸来讨了。 杨诚右手中指微屈,在孟七头顶敲了敲,说:“自己去拿。” “哎,谢谢营长!” “烟给我留下。” “好咧!”孟七一溜烟跑了。 杨诚想,既然国联出面调停,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多划一个中立区,时间长了,日本人还是会退的。那天开会都看到荣参谋长了,想来少帅是把总部从奉天移到锦州来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自己还是老老实实搞好山海关的驻防。 一周后,日本关东军派出12架轰炸机轰炸锦州,剑指张学良! 当时,虽然全国各地的驻军都挂上了青天白日旗,但是南京国民政府并不能真正意义上做到“行政首脑”,政治上宁方、粤方、沪方各不统一,军事上派系林立、占地为王。 张学良父子二人在东北的经营是有目共睹的,但是东北在军事力量过硬、经济发达的同时,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保密性。 在东北易帜之前,东北军从来不知党务问题,没有侦缉、没有政训、没有情报体系,这样的空白局面面对以“中国通”着称的土肥原贤二之流简直是以卵击石。 这次,张学良前脚刚从奉天撤到锦州,日本人的轰炸机就跟着来了。日本以昂首挺胸的前进姿态,将国际联盟的决议变成了一纸空文。 10月12日,黑龙江省沦陷,日本推进的理由竟然是“张学良在锦州集结大量兵力,如果置之不理,恐将对日本权益造成损害。为了尽快解决满蒙问题,关东军有必要驱逐锦州政权。” 杨诚一个人站在房顶上,暗暗将拳头握得死紧,心里彷佛有什么东西急于破土而出、要爆裂开来,而自己,除了安心“驻防”,还能干什么? 驻防,防的又是谁?! 杨诚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他沉吟了片刻,下了房顶,步伐坚定的走向办公室。 拿起电话,杨诚开口:“喂?我这里是山海关独立炮兵X旅X团,请帮我接汤山陆军炮兵学校。对,我找邹校长,好的,谢谢。” 过了片刻,邹东疲惫的声音出现在话筒里:“穆白,有事啊?” 杨诚问:“虎子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邹东打了个哈欠:“没事,就是这几天事情多,没睡好。你有事快说啊,我这头忙着呢。” 杨诚顿了顿,说:“虎子哥,我托你个事。” “你说。” “我想调动。” 邹东连瞌睡虫都给惊跑了,说:“调动?你想去哪?” 杨诚小声说:“虎子哥,我觉得窝囊的很,真的,我……” 邹东声音冷峻了起来:“好了,别说了!” 未等杨诚开口,邹东又说:“你的心情我理解,现在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这样,我安排一下这边的事情,下个月我去看你,有事当面说。” 杨诚握着电话,沉默着。 邹东叹了一口气,放慢了语调,说:“听话,我下个月肯定过去,啊?” 邹东比杨诚大13岁,自从杨诚参军以来,邹东很少用这种宠溺的语气跟他说话了,杨诚虽然心里万般不甘,还是答应了。 与此同时,全国各地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报纸、传单满天飞,无数学生走上街头,呼吁南京政府集结部队抵抗侵略。 迫于国内舆论压力,加上日本明显剑指锦州的动作,11月14日,G M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一次大会通过决议:“严令各省文武官吏若遇外侮入侵,应做正当防卫,严守疆土,与城存亡,不得放弃职守。”会上还作出了委员长蒋介石亲自率兵北上抗日的决定。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杨诚接到的命令,却依然是“按兵不动”! 邹东一直没有得空来看杨诚,但是说服了杨诚暂时不打别的小心思,静候命令。 而命令却一直没有来,就在驻防的独立炮兵旅、骑兵旅眼巴巴的等着委员长北上时,12月15日,蒋介石通电全国,辞去国民政府主席等职。 即日,南京G M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开会决议:批准蒋介石辞职申请,以林森代理国民政府主席,陈铭枢代理行政院长。同一天,张学良也获准辞去陆海空军副委员长之职,改任北平绥靖公署主任。 此时,日本关东军已经开始进攻锦州。 接替蒋介石的孙科、汪精卫等人慷慨激昂、雄心勃勃,一再表示要倾整个东北军之力,将日本人打回去。 与此相对应的,是整个东北军的默默后撤,杨诚等人接到少帅命令:东北军撤出东北、进入关内。 苦苦等着上峰决定的杨诚等人,听到这个命令,都惊呆了。离开了东北的东北军,还能叫“东北军”么? 杨诚驻防的是山海关,不需要后撤。接到旅部电报的那晚,杨诚在屋顶上抽了整整一夜的烟,营地里一片低低的哭泣声。 杨诚治军一向很严格,但是那一晚,他只是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对于弟兄们的行为一个字也没说。 弟兄们的亲人都在东北老家,后撤,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很清楚。大帅苦心经营了这多年的东北,就这样拱手送给他人?! 杨诚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整个人就要冒烟了。这样的兵,不当也罢! 第二天,杨诚在电话里和邹东恳切的长谈了一次,对于表哥历年来让自己做个文职人员的愿望,杨诚第一次低头同意了。 邹东运用八面玲珑的人脉关系,将杨诚调出东北军,杨诚由于有留学经验,接了任命到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担任炮兵教官。 1932年1月3日,日本第20师司令部率混成第38旅兵不血刃、占领锦州,东三省100万平方公里随即全部沦陷。 举国震惊,华夏大地陷入了更加激烈的风雨飘摇之中。 在这个时候,G M党内林林总总的派系都清楚的意识到:在这个国家危难的关键时刻,站在南京政府最高点那个位置的人选,非蒋中正莫属! 原来反蒋的派别,面对蒋介石难以撼动的地位和影响力,不得不低头。1月28日,蒋介石又一次复出了。他主持G M党临时中政会,任命汪精卫为行政院院长,孙科为立法院院长,仍由他自己担任政府主席和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他的这种安排,虽表面上看起来使权力有所分散,但至关重要的军权依旧掌握在他手上。 当天子夜,由盐泽幸一指挥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向上海发动了进攻,担任沪宁地区戍卫任务的第19路军奋勇反击,次日,日军败退租界,请英国、美国领事出面调停。 日本政府一边发表声明威胁中国政府,一边暗暗增兵,2月3日,日军破坏停战协定再次向上海闸北发动进攻,第19路军总指挥兼淞沪警备司令蒋光鼐和军长蔡廷锴不负众望、指挥部队顽强抗击,同时向南京政府请求支援。 南京,春寒料峭,迷蒙的雾气笼罩在紫金之巅,梅花山上一片梅香。邹东站在一株梅花树下,拉长了脸。 杨诚走到他身前,轻轻开口:“虎子哥。” 邹东垮着脸不理他。 杨诚扯了扯邹东衣袖:“虎子哥。” 邹东大怒,甩开杨诚的手,压低了嗓子说:“你还知道我是你哥?你自己说,你什么意思!” 国民政府同意请缨抗日的张治中任第5军军长,前往上海增援。张治中请中央给予技术兵种支持,中央决定在几个学校中抽调人选,组织一个以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为首的特种部队,下辖步兵连、工兵连、炮兵连、特务连、通信连开赴上海。 刚才的会议上,杨诚主动请缨,立即被任命为炮兵连连长。 杨诚低着头,看着梅花树下忙忙碌碌的山蚂蚁。 邹东说:“我好不容易把你从东北调到南京,你有留学经验,好好当你的教官,以后升了职,当个文职人员多好。你说你!”邹东气得说不出话来。 杨诚抬起头,看着邹东,说:“虎子哥,我是个军人。” 见邹东不理自己,杨诚继续说:“你教导过我,军人只管打仗,政治上的事情不许参与。现在打仗了,我当然要去前线。” 邹东没想到杨诚把自己当年说的话记得一个字不漏,不由给噎住了。 杨诚说:“‘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食党国俸禄,是该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邹东闭了闭眼,叹了一口气,说:“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 杨诚恳切的看着邹东,说:“打完了这一仗,赶走了日本人,我就回来任教,当个老老实实的文职人员。” 邹东怎么会听不出杨诚语句里的小玄机,他睨着杨诚,说:“要是这一仗以后,日本人还没走呢?” “嗯……” 邹东拍了拍被浓雾氲湿的袖口,往山下走去,说:“去吧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就这个穷操心的命,你自己小心!” 杨诚快步跟上,扯着笑脸说:“虎子哥最疼我。” 第二章(上) 在舅妈阿弥陀佛的诵经声中,杨诚随部队到了上海。增援部队担任左翼军,负责从江湾北端经庙行至吴淞西端的防线。 张军长来自中央军,这次带出来的,都是委员长的嫡系。其中有不少将士是黄埔军校出身,还有一些象杨诚一样留过学、经历过特种兵训练的,可以说是政府军中的“精英分子”。 国军武器装备虽然不及日本军,但是胜在官兵斗志高、上下团结。自从九一八事变以来,这些人哪一个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悲愤无从发泄,所以一投入战斗,就和日军展开了血拼。 面对中国军队的奋勇还击,日本内阁再易主将,由植田谦吉负责指挥。植田谦吉制定了中间突破、两翼合围的作战计划,指挥海陆空大军浩浩荡荡杀来,国军第19路军与第5军并肩作战、密切配合。 上海位于长江入海口,东临大海,南濒杭州湾,水系发达。国军利用长江三角洲水网地带的地理优势,巧妙构筑工事,协同作业、顽强抗击。 傍晚,第5军前线指挥部,杨诚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杨诚在简易的沙盘旁站定,看着抿着薄唇站在那里的张军长,张治中短短的黑发浓密,英俊的面庞上已经有了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浓眉下的双目透着坚定的神色。 杨诚正打量着张军长,特务连连长王卫武和步兵连连长张青也过来了。 张军长看着三人,开口说:“有作战任务。” 按照级别,教导总队的连队相当于营级,张军长亲自给三人下任务,大家都意识到了这次任务的重要性,都挺直了脊背。 张军长接过参谋递过来的指挥棒,指着沙盘,说:“日军在这一带集结,应该是准备正面突破江湾、庙行一带,我让88师分两路包抄过去,19路军负责我军侧翼。” 张军长看向三人,神色严峻,说:“我需要时间,不惜一切代价,在江湾镇拖住日军,让88师完成包围圈。” 张青率先敬了个礼,大声说:“保证完成任务,请军座下命令吧!” 张军长点点头,说:“教导总队战斗力强,行军速度快,是最适合的。”他看看表,“从今晚7点开始,我要至少20个小时。” 三人立定,异口同声说:“军座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当晚7点不到,杨诚带着士兵们与原驻防江湾镇的三团进行了交接,8点,特务连负责侦查的前哨和日军交上了火。 日军人数众多、来势凶猛,一交锋就用了重炮,打得前沿阵地尘土漫天。 江湾镇的防线是教导总队工兵连负责构筑的,呈S形,可以有效阻挡住敌人的炮火冲锋。 杨诚举着望远镜看着前面,眉心越拧越紧,眼前的敌人不同与前几日,火炮数量更多,装备更精锐。在日军重炮的攻击下,防御工事已经摧毁过半,这么下去,坚持不了多久敌人就要冲上来了。 杨诚放下望远镜,喊了一声:“通讯员!” “到!”一个小个子士兵跑到杨诚身前,敬了个礼。 “走,跟我去前面。” “是!” 两人低着头,避开随时在身边炸开的土块和烟尘,来到了战壕前端。 轰——的一声,一枚炮弹在附近炸开,杨诚和通讯员迅速卧倒在地。过了一会,两人拍了拍头顶和身上的土,猫着腰站了起来。 不远处,张青也爬了起来,他嘴上斜叼着一个小烟斗,正骂骂咧咧的把烟斗上的土给拨掉。看到杨诚,张青问:“你怎么过来了?” 这次三个连共同拒敌,由张青任总指挥,杨诚所率领的炮兵连按照张青布置位置靠后,张青和王卫武的连队位置靠前。 杨诚弯腰钻到张青身旁,两人背抵着土,靠在战壕里。 两人在学校时关系就不错,杨诚也不跟他说废话,直奔主题说:“看到没,日本兵来头不对。” 张青一边倒腾小烟斗,一边说:“看出来了,我日他个仙人板板,全是重炮!” 不等杨诚开口,张青又说:“有办法吗?我都想把他们放近了打了,这样下去防御工事就全给毁了。” 杨诚说:“我就为这事来的,你跟兄弟我想到一起去了。放近了,我用小炮打,你安排机枪手火力压制。怎么样?” 张青问:“用小炮的话,得把你的人往前面放吧?你们炮兵连可都是宝贝,兄台不能一时意气啊!” 杨诚单手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说:“张兄,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提头去见军座了。我只提意见,你是总指挥,行不行你给个话儿!” 张青把烟斗在手上捏了两下,看着杨诚,说:“锤子哦!听你的!” 随后,杨诚安排士兵向前推进,将重炮换成小炮。张青也故意让前排士兵放慢了扫射速度,等到日军接近防御工事时,小炮和机枪同时开火。 由于敌人离工事过近,重炮没有用武之地,在小炮和机枪轮番上阵的攻击下,日军一时无法再向前推进,双方出现了胶着的状态。 夜色里,发现苗头不对的日军不敢强行推进,很快就停了火。 前线临时指挥所里,电压不稳,黄黄的小灯泡眨了几眼后,终于灭了。就着煤油灯微弱的光,杨诚等人聚在一张地图前。 王卫武伸出胖胖粗粗的手指头,指着铺在桌上的地图,说:“我们的阵地大部分工事已经受损,天一亮,就坚持不了多久,我建议后撤。” 他指着一片区域,继续说:“这里有几个工厂,我派人看过了,地形复杂,适合伏击和巷战。” 杨诚开口:“我不同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巷战。” 王卫武把小眯眼瞪直:“我宁可全连就义,也要保住你们炮兵连!” 杨诚口气不悦:“我们炮兵不是糖泥人!” 王卫武语速也急促了起来:“此战之后,还有你炮兵连的用武之地,你们的装备是目前最好的,这次带出来的兄弟也是业务最熟练的,一个也不能少!” 杨诚说:“敢情教导总队的其他兄弟,都不是人命?照你的意思,军座不如把我炮兵连直接送回南京,在后方保命要紧!” 眼看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就要掐起来,张青用小烟斗磕了磕桌子。杨诚看了看张青,静了下来,王卫武也闭了嘴。 张青叼着小烟斗,先吸了一口,缓缓说:“王连长说得对,天一亮,防线肯定守不住。” 张青看着杨诚:“杨兄留过学,绝对知道,历来没有炮兵摆在前面的。” 杨诚握紧了右拳。 张青转头,看向一旁捧着纸笔准备记录的参谋,说:“令:炮兵连分成两部,重炮部队后撤,小炮部队暂时留在前沿;令:特务连分成两部,一部分寻找掩体,做好巷战准备,其余跟随主力在前沿继续抵抗。” 张青对杨诚说:“特务连主力开始后撤的时候,你的小炮队也开始撤。” 杨诚问:“你呢?” 张青没有回答,示意参谋继续记录:“令:步兵连所有人等,死守阵地,没有命令不许撤退。” 没有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张青语气严厉:“传我命令,我张青接了军座的军令状,有抗命的、逃跑的,军法处置!” 参谋合上记录本,站立:“是!” 第二天上午8时,日军组织了队伍,对江湾镇阵地开始了冲锋。大家死守防线,硬是挡住了日军的三次大规模冲锋。 日军出动空军,开始在阵地上投放燃烧弹,在空军的掩护下,前线部分阵地落到了日军手中。但是,还没等日军把阵地捂热,国军又组织力量把阵地夺了回来。 下午4点,短暂的炮火停顿。江湾镇的前线防御工事基本上全部垮塌,然而,阵地还在自己人手上,一个都没少。 杨诚看着连眼底都红了的张青,他知道,再来一次冲锋,阵地就守不住了。 张青的小烟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他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哑着嗓子对杨诚说:“小炮部队,开始后撤!” 杨诚看着张青,心底酸胀难忍,他控制了自己起伏的情绪,抬起手,给张青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 杨诚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离别,可是不知怎么的,看着硝烟中咬牙坚持的弟兄们,忽然浑身痉挛了起来。但愿这次离别,不是永别。 黄昏,杨诚带着小炮队后撤,王卫武带着特务连的主力也陆续撤到了江湾镇的镇子上。 日军在日落时分占领了前线阵地,张青带着步兵连边战边撤,把日军引到了江湾镇上。 两军开始了白刃战。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残酷搏斗,这是一首让山河失色的泣血史诗。 日军人数太多,如潮水般涌进了镇上。如果此时从空中俯瞰下去,就可以看到日军如蝗虫过境般,相比之下,教导总队的这三个连简直是螳臂挡车。 如果从单场战斗来看,这简直就是日军单方面的屠杀。但是,教导总队以区区三个连的人马,硬是挡住了日军声势浩大的进攻。杨诚等人不辱使命,阻敌整整21个小时! 由于杨诚等人的奋勇阻击,日军未能如愿完成计划,反而被88师包围,第19军按照作战计划拖住了日军的侧翼。上海,寸土未失。 日军无奈,只能在空军炮火的掩护下,分路突围,植田谦吉的计划被完美流产。战报传到日本东京,引起勃然大怒,随即,植田谦吉被撤,日军三易主帅。 而与此相对的,教导总队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无数将士阵亡,其中步兵连死伤大半,连长张青以身殉国。 张治中亲自在张青的尸体上盖上了一面国民革命军陆军军旗,这个坚硬如铁的汉子眼里也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杨诚脑海里又一次回放着张青战前动员的样子——他左手握着从不离身的小烟斗,右手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着:“弟兄们,前面,就是占我河山、辱我亲人的日本人!他们一天到晚喊我们支那人,说我们孬种。今天,我们让他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龟儿子!” 杨诚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天边,用张青的四川调子,在心底默默说:“总有一天,要让你们日本人看看谁是龟儿子!” 第二章(下) 3月,日军从太仓浏河登陆,国军腹背受敌,不得不全面后撤。国军后撤后,日军宣布停战,国际联盟出面调停。 5月5日,中日在英、美、法、意各国调停之下签署《淞沪停战协定》。日军返回战前防区(上海公共租界北区、东区及其越界筑路地带),中国军队暂留现驻地(沪宁铁路上的安亭镇至长江边的浒浦一线),交战区划为非武装地区。 5月28日,苏州体育场。即将前往闽南剿共的第19路军,即将返回南京的教导总队,以及第5军部分官兵在此相聚,为淞沪抗战中英勇就义的烈士们举行追悼会。 体育场的门前拉着挽联,上面写着“万古云霄”四个大字。许多社会人士自发赶来,体育场内外人山人海,花圈如林。 都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而此时,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会场里一片轻轻的抽泣声。家国未定,君已远去,若英灵仍在,愿来日,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后来,杨诚才知道,日军进攻上海,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日本真正的目标是东北。 日军占领东三省之后,想到了分裂中国的妙招——复辟满清。3月1日,在日本关东军的精心策划下,“满洲国”成立,年号大同,定首都于新京(即长春),国旗为象征五族(汉,满、蒙、日、鲜)的新五色旗。由溥仪执政,郑孝胥任国务总理。建国宣言为“建立王道乐土,达成五族协和的目标”。 世人震惊,得到了这个消息,正在撤返的杨诚等人咬碎了钢牙。那长白山下的广袤森林,那绥芬河畔的千里平原!那自三皇五帝以来便属于中国的领土,那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黑土地故乡! 南京政府拒不承认“满洲国”独立,向国际联盟提出严正交涉。4月,以英国爵士李顿为团长的国际联盟考察团抵达沈阳,开始对九一八事变及日军在中国东北的现状进行调查。 与此同时,东北境内无数人自发组织起来,抵抗日本的侵略和奴役。打响中国武装抗日第一枪的马占山第一个揭竿而起,带领人马与日军血战,黑龙江省主席马占山闻名天下。 随后,无数人纷纷响应,丁超、李杜、冯占海率领的“吉林自卫军”,苏炳文率领的“东北民众救国军”,唐聚等人率领的“辽宁自卫军”,王德林领导的“国民救国军”等,东北义勇军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 6月,杨诚回到了南京,继续在校担任炮兵教官。 作为参加淞沪抗战的英雄,杨诚和王卫武等人回南京后,在中央的指示下,协助政府安排烈士后事。 张青和其他阵亡的教导总队兄弟的遗体,被安葬在了中山先生陵园附近的灵谷寺前。 忙完了所有这一切,已经是7月下旬了,学校放了一个月的暑假。杨诚收拾好东西,应舅妈的邀请,去邹东家小住。 邹东住在远离城区的月牙湖畔,是一套两层的小洋楼,虽然偏僻了一点,但是很宽敞。 学校的车送杨诚,刚过光华门,杨诚就对驾驶员说:“小张,就到这里吧,我走过去。” 小张踩了刹车,说:“教官,太阳还没下山,热的很,再送一段吧?” “不用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杨诚打开车门,轻巧跃下,朝小张挥挥手,就拎着小包走了。 明明是酷热的暑天,杨诚却觉得心里冷冰冰的,他随手把包搭在肩头,拔腿在路上奔跑起来。 晚霞晕红了天边,南京的天空湛蓝纯净,与东北没有什么区别。杨诚加快了速度,有风,呼呼的略过耳畔,似乎在这种力气的发泄中,才能掩盖住眼眶里想落下的泪水。 杨诚告诉自己,今天是最后一次去看望张青,从此,就由着这龟儿子自己躺在那冰冷的墓里面吧。 杨诚满身大汗的跑到月牙湖,没有走大路,顺着湖边曲曲折折的小径走着。蝉声未歇,蛙声已起,杨诚等自己情绪稳定了,才向邹东的房子走去。 东北老家带来的陈妈一看见杨诚,就高兴的喊了起来:“老太太,老太太,表少爷回来了!” 杨诚把包交给陈妈,问着:“舅妈呢?在楼上?” 陈妈说:“在的、在的,唉,我糊涂了,表少爷还没吃饭吧,正好一起吃啊,我去厨房。” 杨诚上了楼,看见舅妈虔诚的跪在一尊佛龛面前,正在诵经。舅妈一向信佛,两年前,舅舅因病去世后,大家觉得有个精神寄托也是个好事情,对她信佛也都抱着支持的态度。 杨诚走到舅妈身后,轻轻开口:“舅妈。” 老太太回过身,答应了一声,杨诚连忙走上去扶她起来。 老太太仔仔细细把杨诚看了一遍,心疼的说:“诚儿啊,你又瘦了。你这孩子,总是让人不放心哪。” “哪有,夏天瘦一点很正常。” 两个人说着下了楼,不一会邹东带着妻子也回来了。 陈妈很快指挥佣人上了一桌子菜,邹东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桶,啪的一声放在餐桌上,对杨诚说:“来,开酒,我们尝尝这个。” 杨诚熟练的将酒打开,很快,给自己和邹东各倒了一杯。 杨诚晃着玻璃杯,看着里面的红酒,凑近闻了闻,又抿了一小口,说:“不错,比上次的好,尾调很甘甜,没有涩味。” 邹东单指敲了敲玻璃杯,说:“德行!这个是正宗法国橡木桶葡萄酒,特意留给你的。” 杨诚举杯,笑嘻嘻的说:“那我感谢虎子哥。” 杨诚在邹东家住了几天,这天清晨,舅妈在客厅拉住准备出去跑步的杨诚,神神秘秘的。 杨诚随着舅妈坐在客厅大椅子上,舅妈双手合十,先说了声“阿弥陀佛”,然后笑着对杨诚说:“诚儿啊,你今年25了吧?” “嗯。” “中午跟舅妈上街。” 杨诚很疑惑,说:“舅妈,外头那么热,你中午出去干什么?” “去不去?” 杨诚只好点头:“好吧,陪你去。我先去跑步了。” 中午,杨诚跟着舅妈上了街,原来舅妈是带着自己来相亲的。在管家桥的一家酒楼里,杨诚见到了那个女孩,女孩叫唐璇璐,今年刚20岁,在金陵中学任教。 唐璇璐是南京人,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哥哥在下关的中央商业银行担任经理,家庭条件不错。 唐璇璐长得很清秀,一个浅浅的小酒窝看起来甜蜜水灵。当着人家小姑娘的面,杨诚不好开口拒绝。 看到舅妈想留下家里的电话,杨诚连忙打断说:“我过两天就要回学校,家里电话打了也找不到我。” 唐璇璐的小姨开口说:“好,那你们就在你回学校之前,再约出来吃个饭。” 听了这话,杨诚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一进家门,杨诚就开始抱怨:“舅妈,你带我去相亲怎么也告诉我一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老太太斜眼睨他:“准备?准备想借口搪塞我?哪一次跟你打了招呼,你都有本事推掉!” 杨诚底气不足的说:“我不是忙么。” 老太太兴致勃勃的说:“怎么样,唐璇璐这个小姑娘我很喜欢呢,你看,人又长得俊,家里条件也不错。跟你一样,也是当老师的!” 杨诚噗嗤一笑:“舅妈,我是教官,是军人,将来还是要上战场的。” “呸呸呸!什么上战场!”舅妈连忙打断杨诚,又疑惑的问:“我听虎子说,你这个是什么,什么,哦,文职,就是不打仗的,怎么,你们兄弟合伙骗我?” 杨诚的眼光暗淡了一下,果然,虎子哥是下决心不让自己去前线了。 杨诚开始打岔:“舅妈,我现在真的不想处对象。” 老太太两眼一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哪能哪,舅妈,您老火眼金睛,拔根金钗随便一划就是银河,比西天王母娘娘还要厉害!” 老太太给杨诚逗乐了,笑着用手点杨诚的额头,杨诚十分配合,弯下腰把脑袋凑到舅妈身前。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唉,你都这么高了,我还记得你娘才生下你的时候——” 杨诚见舅妈又要回忆往事,连忙转移话题,问:“舅妈,你怎么认识人家小姨的?” 说到了老太太感兴趣的话题,她神色很快飞扬了起来:“哎呀,她小姨也是香客哪,那天我去庙里面听住持讲经……” 没过几天,舅妈去了趟鸡鸣寺,给杨诚求个签。说来签文也奇怪,意思是杨诚的另一半需要跋山涉水来到他身边,最后还很含糊的没说到底成不成。 舅妈请住持长老帮忙解签,长老说姻缘天定,但是事在人为,说得也是没头没脑的。 这个签文让舅妈安分了几天,不管怎么说,既然是跋山涉水来相会,肯定不是指家在南京的唐璇璐,杨诚既然不满意她,老太太也没有强求。 谁知,过了几天,老太太灵光一闪,事在人为啊,于是又开始给杨诚张罗,这次张罗都是老家在外地的姑娘——可不,跋山涉水么! 杨诚正在为舅妈拉郎配的事情头痛,却意外接到了学校的电话,说有人找。杨诚让人听电话。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营长,呜呜,是我,小七!” 孟七?他不是在山海关么,怎么到了南京? 第三章(上) 杨诚知道孟七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在电话里说也不太方便,于是就请学校的值班员托人把孟七带到月牙湖来。 恰好小张在学校,小张让后勤车装物资的时候,顺便把孟七捎上。 杨诚把孟七带到了楼上自己房间,杨诚的房间是个里外套,外面是一间书房兼会客室,里面是卧室。 杨诚关上书房门,正在茶几前给孟七倒茶,孟七就走到杨诚身前,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礼,就开始哭起来了:“呜呜,营长,部队都散了,兄弟们死的死、逃的逃,呜呜,营长,你让我跟着你吧。” 杨诚把茶壶放在茶几上,单手按住孟七肩头,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在对面坐下,问:“哭什么,有话慢慢说。” 孟七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开始叙说起来。 原来,杨诚调任后,原驻防山海关的独立炮兵旅也被调防了。东北军入关后,各部队都被打散了分别调走,孟七所在的炮兵团被纳入别的部队,调到了湖北。 杨诚去上海与日军交战时,孟七所在炮兵团参加了国军对鄂豫皖苏区的围剿。 孟七说:“营长,共匪太厉害了!那个指挥的军长叫徐向前,会妖术!” 杨诚斥声:“胡说什么!” 孟七说:“真的会妖术,我们明明都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一眨眼他们就不见了,然后就出现在我们后方。他们说,徐向前眉毛上扬、眼角下垂,是钟馗再世,能招来妖兵相助的!” 杨诚说:“你这猪头脑袋里面装的是糠啊,人家徐向前是黄埔军校一期出来的高材生,身经百战,是共匪里面的元老级人物,你们是中了他们的计策了!” 孟七挠了挠头,说:“黄埔军校的高材生,为什么是共匪呢?” 杨诚叹了口气,说:“信仰不同。他们不认同三民主义,要搞什么共产主义。” 孟七神情很迷惘,问:“信仰不同就要剿灭他们吗?那信佛的,信耶稣的,信太上老君的,怎么不剿呢?” 杨诚给问噎住了,只好随便说了句:“信佛的信耶稣的手上不是没枪、没炮么,你问这些干什么。” 孟七“哦”了一声,心底还是在疑虑,既然他们手上有枪有炮,让他们把枪炮交上来不就行了么?为什么一定要剿灭呢? 孟七纠结了半天,终于想到了正事,着急地说:“营长,我跟着你吧?” 孟七给杨诚当通讯员的时候,杨诚问过孟七的身世,知道他是个孤儿,也是东北人。现在故土沦入敌手,部队也给打散了,确实没别的地方去。 杨诚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在家里住下,等周末虎子哥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 学校给邹东在汤山安排了房子,平时,邹东带着妻子是住在汤山的,没有特别任务时,一般周末回来。 杨诚看孟七晕着泪眼看着自己,就解释说:“你别看我,我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教官,你这水平,不用关系是进不了学校的。我得请虎子哥帮忙。” 孟七连忙收了泪眼,迅速扯出一个笑脸,说:“营长,要是不行的话,我就来你家给你当长工吧?反正我跟着你。” 杨诚看着孟七小细胳膊小细腿,笑了出来,说:“你当兵的时候我就奇怪,就你这小样子,不是冒名顶替进来的吧?我家长工只招膀大腰圆的爷们,你就免了。” 孟七蹭得站直,说:“我是纯爷们!” 孟七就这样住了下来,舅妈一听说孟七也是东北人,对他格外关照,孟七也机灵,当晚就蹭到厨房一展厨技,给老太太做了两道正宗东北菜。 老太太吃了口软炸鱼,又尝了尝烩酸辣干丝,高兴得连连点头,“嗯,是这个味道!” 过了几天,邹东回来后,杨诚就跟他提了孟七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嫂子陪舅妈上街去了,邹东借口两个女人家出去不方便,打发孟七跟着跑腿。支走了旁人,邹东将杨诚喊到了书房。 杨诚知道邹东是想详细了解孟七的情况,不等邹东发话,就主动把情况说了一遍。 杨诚看着邹东:“虎子哥,小七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你就帮帮他呗。” 邹东皱着眉毛,许久不说话。 杨诚觉得奇怪,问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啊,你怎么了?” 邹东坐在椅子上,敲了敲扶手,说:“老太太给你在鸡鸣寺求了个签?说什么心上人跋山涉水前来?” 杨诚瞪着邹东,说:“不会吧,你信?” 邹东说:“我信不信先不说,这儿倒有个现成的,跋山涉水来投奔的。” 邹东一直是知道自己性向的,也是家里唯一一个知道自己性向的人。杨诚哭笑不得,说:“虎子哥,小七今年才多大,18?19?你放心,我对幼齿没兴趣。” 邹东还是面露怀疑,杨诚双手举过头顶,做投降状,笑着说:“你想象力太丰富了,我服了你了。” 邹东叹了一口气,说:“穆白,不是我瞎想,你说你,唉,老太太一天到晚琢磨着给你找对象,你嫂子也跟着瞎掺和,我烦着呢。” 杨诚面露愧色,沉默了。 邹东看杨诚这样,连忙换了口气,说:“我没怪你的意思,麦克医生说的,这个东西,有的人是天生的,没办法勉强的。据说,现在还有些人娶了妻,还养着二房三房,二房三房都是男人。” 杨诚静静看着表哥,想到去日本留学前,自己跟表哥的一次交谈中,说了自己似乎对男人有兴趣。 邹东出乎意料的冷静,悄悄托人找到了享有盛名的英国医生麦克,亲自带着杨诚从东北来到上海。 麦克医生给杨诚做了一系列测试和检查,最后宣布杨诚身体健康,但是是个同性恋。 麦克很有耐心的给他们解释了这个问题,并且毫不掩饰的告诉他们,自己的亲人中也有同性恋。 杨诚想到这些年邹东对自己的关心、理解和支持,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不由神色庄重的说:“虎子哥,你放心,我不会胡闹的,以后如果遇到了合适的,第一个告诉你。” 听了这话,邹东松了一口气,笑了:“那就好。” 在邹东的关照下,开学后,孟七到了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当了一名后勤兵,分在食堂打杂。 孟七很开心,一有空就去教官宿舍找杨诚,周末也经常跟着杨诚回家,时间长了,教官们都认识了孟七。 孟七嘴巴甜,会说话,很讨教官们欢心,两个月后,孟七就被破格调到了教官区当勤务兵。这下,孟七更是堂而皇之的跟着杨诚,成了一条忠实的小尾巴。 这年冬天,南京很罕见的下了大雪,大雪路滑,杨诚缩在学校里,已经两个周末都没有回去了。 严寒大雪里,杨诚从电台里听到的消息,却让人仿佛置身冰窖。 12月8日,日军铁甲军炮轰山海关。自从独立炮兵旅被拆散了调防后,山海关的守军实力就很弱,无论是人员配备还是武器装备,都与杨诚驻防时相差甚远。 1933年1月1日,日军出动整整一个旅,在飞机坦克的掩护下,向山海关冲来。 国军在山海关的驻防,只有区区一个团,而且还是一个装备落后、无人过问的团! 626团奋勇抵抗,团长石世安嘶声大喊:“弟兄们,我们守的是‘天下第一关’,是华北的大门!记住我们的口号—— ‘以最后一滴血,为民族争生存!’ ‘以最后一滴血,为国家争独立!’ ‘以最后一滴血,为个人争人格!’” 626团以血肉之躯,抵挡着日军的坦克大炮,3日下午,整个团死伤达大半,奉命撤退,山海关陷落! 日军破城后,残忍的屠杀了没有来得及撤退的妇孺儿童和普通百姓,无辜死于日军暴行下的民众达3000多人。 民众哗然,举国哗然。全国各大媒体大加评论,谴责南京政府不增援、不抵抗。 《新北平报》在“老百姓谈话栏”连续几日刊登评论,文中讽刺道: “中央知道榆关(即山海关)失陷吗?……华北是华北,中央是中央,仿佛抗日的分工责任分不到中央肩上似的,忍心害理,看华北大地,一块一块像东三省那样丢掉。报告国联,1年零3个月了。去年日本攻击锦州,各国使馆均派员视察,至今效果如何?” 雪沉甸甸的累积在心头,杨诚坐不住了,他电话联系了邹东,约了周末回家。 两人在书房压低了嗓子,又吵了一架。邹东告诉杨诚,由于杨诚在淞沪战场上表现出色,陆军第二师中将师长黄杰曾有意调杨诚去他的部队,参加去年7月对共军的围剿。邹东听闻后,硬是撺掇教导总队校长找理由回绝了。 杨诚态度坚决,山海关是自己曾经驻防的地方,如今失守,自己还在这里当教官混日子,这次一定要上前线。 最后,兄弟二人达成妥协意见:邹东既然费尽周折让杨诚离开了东北军,杨诚是绝对不能回去的。如果这次中央派兵支援,只要派出的是中央军,杨诚就随部队北上,如果派出的不是中央军嫡系部队,杨诚继续留在学校任教。 第三章(下) 1933年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一年,绥芬河已经连续下了三天的大雪了。 林子里面的雪有齐膝深,郭小添看了看窗户外面呼呼的风雪,对大哥说:“今天风太大,你在家歇着吧,俺打两只野鸡就回来。” 郭大栓摸了摸自己的老寒腿,答应着:“哎,那你小心点啊,要不别去了吧?雪还在下呢。” 郭小添背起猎枪,戴好了帽子,站了起来,说:“俺嫂子在月子里呢,不喝点鸡汤怎么成。” 郭小添顶着寒风出了门,往林子里走去。 郭小添和大哥郭大栓相依为命,是村子里的猎户,父母亡故的那年,郭小添才2岁,除了流着哈喇丝傻哭,什么也不会。郭大栓比弟弟大15岁,郭大栓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的,但是都幼年夭折了。 郭大栓又做爹又当娘,硬是把郭小添拉扯大,年岁渐长,自己也耽误了婚事。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就俩个光棍老爷们在家,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呢! 去年,村西头老张家儿子给日本人抓壮丁修碉堡,一个星期就死了。媳妇嫁过来才两个月,孤零零怪可怜的。 老张家也不计较,问郭大栓如果张寡妇嫁给他做媳妇,愿不愿意。郭大栓都过了三十了,有人愿意嫁还能不同意么? 张寡妇就这么嫁过来了,郭大栓是个实诚人,会疼人,张寡妇也是遇到过磨难的,懂得惜福,夫妻两人倒也恩爱。 这不,1月1号,新年头一天,媳妇就给郭大栓生了个大胖儿子,家里添丁了,多大的喜事啊,郭大栓和郭小添兄弟俩已经乐呵几天了。 郭小添别的本事没有,枪法却是一顶一的准,郭小添还细心,懂得根据动物留下的痕迹追踪。几年下来,竟然比大哥这个老猎户还厉害。 很快,郭小添就在林子搜索到了猎物的痕迹,几只野鸡,还有一只狍子。郭小添迅速判断了一下,决定选择狍子。 狍子是东北林子里常见的野兽,肉质好,味道跟鹿肉差不多。东北人叫它“傻狍子”,主要是因为它好奇心强,遇到什么新鲜东西,都会不顾危险凑过去。 其实狍子的听觉、嗅觉和视觉都非常灵敏,奔跑速度极快,跳跃能力也十分强。所以,猎人打狍子一般是诱捕,只有一次机会,一旦狍子警觉,跑起来,人是追不上的。 郭小添取下背囊,从里面拿出一个破旧的自行车轮胎,根据狍子的脚印,将轮胎放在雪地上,又将准备好的一把用线绳拴好的野蘑菇,绕在自行车轮胎下面。 郭小添隐藏了身形,躲在一片灌木丛后面,端好了猎枪,静静等着。 狍子是一种头脑简单的动物,它喜欢走老路,出去的路怎么走的,回来就一定要走这条路。 不一会,两只狍子一前一后过来了,它们首先发现了轮胎,果然很好奇的凑过去,转了转,又嗅了嗅。 大雪封山,新鲜食物难觅,两只狍子看到轮胎下面拴着的野蘑菇,便开始吃了起来。 “砰砰——”几声枪响,郭小添没有给两只狍子反应的时间,一枪一只把它们打倒在地。 郭小添从灌木丛中跃起来,又掏出猎刀补了两刀,两只狍子便一动也不动了。 郭小添正在拖着两只狍子,打算带了猎物回家,忽然听到几声嘈杂的枪声传来。郭小添停下动作,看着枪声传来的方向。 一会儿,一个大腿处鲜血淋漓的男人窜了出来,男人手上拿着一柄驳壳枪。男人大约有三十来岁,虽然很狼狈,但是郭小添不知怎么的,分明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光辉。 男人漆黑的眸子盯着郭小添,开口说:“小兄弟,救我。后面是狗,日本狗。” 说完,吃力的往郭小添刚才藏身的灌木丛挪动。他扭过头,对郭小添说:“快点,帮我一把。” 他的声音里有着一种不容反抗的魔力,郭小添下意识的就走了过去,帮他在灌木丛里藏好。 郭小添看看四周,又故意把狍子的尸体拖得横七竖八,鲜血满地。 郭小添刚弄完,一小队人马就过来了,原来是“满洲军”。这满洲军就是日本人宣布满洲独立后,组建的由汉人、满人、朝鲜人、蒙古人组成的军队,名义上效忠溥仪政府,其实是受日本人领导和指挥。 东北人对这些汉奸痛恨无比,背地里都称他们“日本狗”。郭小添虽然对他们恨之入骨,但是可不敢公然跟他们作对。 领头的小队长认识郭小添,去年秋天,还让郭小添给他们“孝敬”过两头野猪。 小队长挥挥手,让大家放下枪,开口问:“小添,看见一个赤匪过来了么?” 郭小添一脸茫然,露出憨厚的表情。 小队长看看地下乱七八糟的狍子,看看血迹,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对郭小添说:“等春天到了,再弄几头野猪过来啊!” “哎——”郭小添老老实实的答应着。 小队长手一挥,喊道:“到前面去看看!”呼啦啦,一队人马不一会就走了。 郭小添静静的等着,等到确信他们不会返回,才走到灌木丛前,轻轻喊道:“大哥,你出来吧。” 噗噗簌簌一阵响声,男人从灌木丛里面钻了出来。郭小添看着他鲜血直滴的大腿,连忙从背囊里拿出一个布带子,给他简单的扎了一下,说:“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俺来。” 郭小添将两只狍子背在左肩上,右手扶住男人,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往林子深处走去。 两个人来到一个小山谷,这个小山谷藏在林子深处,路径不通,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山谷的树林里,有一个小柴房,从山谷两边向下看去,根本看不到这间房子,位置十分隐秘。 这个小柴房是郭小添和大哥打猎时偶尔落脚的地方,推了门进去,里面有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两把椅子,还有锅灶。水缸里的水是满的,米也是现成的,还有几片腊肉和冻白菜。 郭小添把男人扶到床上躺下,开始烧热水,郭小添边烧水边对男人说:“大哥,你这个是枪伤,要把子弹取出来,俺这里没什么别的东西,待会取子弹你忍着啊!” 郭小添烧好了热水,在火上把一把匕首烤了烤,开始给男人取子弹。匕首深深的挖进了男人的大腿,血噗噗的往外淌。 郭小添咬牙狠着心,把子弹给挖了出来。没有医疗用具,郭小添用热水给男人擦干净了大腿,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郭小添擦擦脸上的汗,看着男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是男人的神色却是一直如常,那双如夜色般明媚的黑眸,正牢牢的看着郭小添。 男人开口:“小兄弟,谢谢你。” 郭小添对男人说:“俺给你做点饭,然后俺就回去了,明天或者后天再来看你。”郭小添给男人做了饭,蒸了腊肉,又烧了一碗白菜汤。 郭小添扛着猎枪准备出门,想想不放心,又拿出随身带着的猎刀,递给男人,说:“这里没有野兽过来,要是真有什么野兽过来,你就用这个。别开枪,这林子附近都有日本兵巡山的。” 男人接过猎刀,答应了一声:“好。” 郭小添回家后,就对大哥说雪大猎物难打,跑得有点远了。大哥见他猎了两只狍子回来,也没有起疑心,拖着狍子到厨房打理去了。 郭小添晚上在床上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会出现男人闪亮的眸子,那坚定的神色,还有那取子弹时一声不吭的态度,都震撼着郭小添的心灵。 说书先生说关帝爷刮骨疗毒,也是一声不吭的,关帝爷如果在世,风采也是这样的吧? 那个男人是赤匪?是什么样的赤匪呢?满洲国建立后,东北各界人士都纷纷抗争,这个男人,是传说中的G C党么? 第二天,郭小添偷偷去弄了一点治伤的草药,又割了一块狍子肉,藏在雪地里。 第三天,风雪小了一些,郭小添没让大哥跟着,自己一个人背着猎枪出了门。郭小添从雪地里掏出狍子肉,急匆匆的进了山谷。 男人还在,他自己弄了一个树枝当拐杖,一跳一跳的也还能自理。郭小添刚打猎时,曾经被野猪划伤过大腿,那个时候,他在家躺了整个一个月,一个月里吃饭出恭都是大哥帮忙解决的。 这个男人中了枪,竟然就这样下了地,郭小添看他的神色里又多了一份意味不明的崇拜。 郭小添整理好草药,给男人敷在伤口上,还好,冬天伤口不容易感染,愈合得也快。 男人斜靠在床上,看着郭小添做饭,郭小添将锅里烧满热水,把狍子肉切成块,放在锅里煮熟。然后在锅上横搭一块木板,把冻的硬梆梆的大白菜放在木板上,拨去外面的一层菜叶后,用刀背砸。 大白菜冻得太厉害,刀切不动,只能这么砸。只见一片片不规则形状的菜叶直接飞落入锅内,郭小添抓了一把大盐粒扔进锅里。不一会,香喷喷的狍子白菜汤就做好了。 郭小添给男人盛了一碗,男人喝了一口,笑了,说:“小兄弟厨艺不错。” 郭小添挠了挠头,看着男人傻笑,不知怎么的,他觉得男人应该是个文化人,就连喝汤的姿势都一般人不一样。 男人放下碗,问道:“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郭小添回答:“俺今年18了,叫郭小添。” 男人重复了一遍,说:“哪个小,哪个添?” 郭小添说:“就是大小的小,添人口的添。” 男人问:“你识字?” “哎,跟村里私塾先生学了几年。” 男人点点头,说:“不错,你的隐藏、追踪和反追踪能力都非常强,是个好苗子。” 见郭小添一脸茫然,他又说:“我比你大得多了,我姓李。” 郭小添连忙喊道:“李大哥。” 两人又拉了一会家常,基本上是李大哥问,郭小添回答。郭小添几次想问李大哥到底是谁,又不知如何开口,想想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四章(上)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让邹东没有想到的是,委员长竟然停下对共军的围剿,令黄杰率领的第2师由洛阳北上抗敌。 黄杰出身黄埔军校一期,从一次东征以来,参加过大小战役无数。二次北伐时,委员长身陷险境,黄杰护送委员长撤离济南,有救驾之功。一直以来,黄杰是委员长的忠实拥护者。 让黄杰率军抗日,无疑是中央正式与日本对抗的信号,一时间,部队里都沸腾了,无数东北老兵主动请缨。 黄杰一直对教导总队念念不忘,不等杨诚等人毛遂自荐,黄杰运用关系,强行将杨诚、王卫武等几人调入自己麾下,杨诚被任命为第2师第2旅某团独立炮兵营营长,王卫武为该团二营长。 黄杰是铁杆中央军,邹东不好继续阻拦,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地看着杨诚奔赴前线。 邹东帮杨诚把孟七调了出来,孟七如愿以偿的再次成了杨诚的通讯员。 2月7日,日本不服国际联盟的裁决,对于国际联盟调查报告中提出的“东三省是中国领土的组成部分”大为不满,日本召集国会,决议退出国际联盟。 日本撕下了伪装,正式露出了法西斯的丑恶嘴脸! 2月23日,日军整个关东军主力倾巢而出,兵分四路,扑向热河。热河由原东北军驻防。 有人说,离开了东北的东北军,就像是没有了利爪的老虎,成了一只大猫。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物非人非,少帅不再是那个英俊风流的海陆空大元帅,东北军也不再是那个拥有无数装甲、炮兵力量的铁甲部队。 仅仅坚持了13天,热河省沦陷! 张学良黯然下野,出走西欧。委员长委任何应钦接任,主持华北军事。何应钦给华北各部下达了军事命令,要求划长城为界,抵抗日军。 杨诚所在的团,配合其他主力部队,被分配在古北口。按照上峰指示布置好了布防,杨诚带着孟七在防线地区转悠。 杨诚又一次站在高处,让手中的烟自己燃烧着。黄昏,天边的太阳努力的冲破云层,奈何云层太厚、太浓,太阳挣扎了许久,只能在天边露出一丝柔弱的光芒。柔弱的阳光下,万里长城起伏蜿蜒。 万里长城大多修建在适合防守的崇山峻岭之间,其修建时的艰难足以让后人叹为观止。这长城自明朝洪武时期重建以来,西起甘肃嘉峪关,东至辽东的虎山,全长有6350公里,堪称世界之最! 中国古代的地形很特殊,从世界版图看:从中国往北是广袤的蒙古草原和冰雪连天的西伯利亚,往西是拥有“世界屋脊”之称的西藏高原,往南是丛林密布、瘴气满天的缅甸和越南,往东则是一望无际的太平洋。 这些地域在古代人看来都是不适合生存的地方,而整个东亚最富饶的地方都在中国人手中。 几千年来的农耕文明,让淳朴敦厚的中国人,有着强烈的乡土意识,一方热土一方家园,中国人世世代代有着一颗平静的心灵,不侵略不妄为。自春秋战国时代以来,这宏伟的万里长城就默默守护着善良的中国人,守护着令人骄傲的华夏文明。 而在日本人的幻想出来的伪满洲国地图上,满洲国和中华民国的边界就是万里长城。 日军占领热河以后,为了保证热河省的稳定,必然会全面占领长城一线的各个关隘,用来遏制住中国军队可能从华北对热河的反击。 一旦长城失守,关隘不存,门户洞开,华北对于日军来说就是嘴边的肥肉——想吃就吃! 如今,这象征着中华精神的万里长城,能再一次庇佑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么?无论如何,哪怕是血溅长城,也不能把大门敞开,交给日本人! 杨诚俊秀的脸庞上慢慢露出冷峻的色彩,他熄了手中自行烧到了尾部的香烟,对孟七说:“走,回营部!” “是!”孟七迈着小腿蹭蹭的跟上。 热河的迅速失陷,给长城守军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日军集结人马,不顾严寒的气候条件,很快就行动了。日军坂本政右卫门中将直扑长城重要关隘喜峰口,喜峰口告急! 在喜峰口驻防的是原东北军第53军,东北军自从热河省失陷后,士气更加低迷,无心抗战。按照何应钦要求前来接防的第29军还没赶到驻地,就惊闻在日军的一轮重炮攻击下,53军扼守喜峰口高地的一个旅,竟然望风而逃、丢了阵地! 何应钦急得直跳脚,把电话直接打到29军的各旅部,给赵登禹、王治邦、佟泽光三个旅长下了死任务,夺不回喜峰口提头来见! 第29军不负众望,与日军展开了你争我夺的拉锯战。最后,29军组织了一群进行自杀式袭击的大刀敢死队,敢死队身负大刀,冒着严寒大雪,发动夜袭,勇夺喜峰口! 夺了高地的29军趁势而起,击毙日军无数,大获全胜!各大报纸争相报道,著名作曲家田汉饱含热泪创作了《大刀进行曲》: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 把他消灭!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日军意外受挫,立即部署了主攻方向的调整,双方暂时出现对峙的状态。 喜峰口的战报传来,杨诚在营地焦灼难耐,因为这一次,驻守古北口的守军也是东北军! 杨诚在上海和日本人正面交锋过,知道今天的关东军今非昔比,日本人是海陆空全部出动的。杨诚出身东北军,这次与守军短短的接触,已经深深地明白东北军全线崩盘的状态了。从指挥官到普通士兵,哪里还有当年奉军东北虎的英姿? 配合这样的守军,杨诚就是把一个营的兄弟们都拼光了,也是杯水车薪!这种状态,古北口必失! 杨诚横了横心,四天前,以个人名义给上峰递交了一份材料,请求派遣中央军接替防线。 杨诚没敢把这个事情告诉邹东,杨诚心里也知道,越级汇报这样的事情,的确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一个原东北军、现中央军的营长。 就在杨诚忐忑难安的时候,日军动手了。3月9日午后,日军明确了主攻方向:古北口。 杨诚守在二线阵地,看着前方的炮火,恨不得带着人冲到前方去。杨诚胆战心惊的熬到了午夜,终于等来了前来接防的部队。 简陋的指挥哨里,杨诚见到了风尘仆仆的中央军25师师长关麟征。关麟征是从江西剿匪前线上紧急抽调过来的,关师长来不及休息,立即召开敌前会议,对第二天的工作进行了部署。 散会后,关师长叫住了杨诚。杨诚笔直的站立着,关师长相当年轻,后来杨诚才知道,关师长仅仅比自己大了两岁。关师长看起来很和气,笑嘻嘻的神色中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关师长开口说:“你是杨诚?唔,很年轻么,材料是你写的?” 杨诚敬了一个礼,说:“报告师座,我认识到越级汇报是不对的,但是我认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非常时期要行非常之法。” 关师长笑眯眯的说:“别紧张,我又没训斥你。你写的很好嘛。” 杨诚疑惑的看着关麟征。 关师长摊开手,说:“你看,因为你的提议,我被紧急召到这里来了,我军一向民主,好的意见就要采纳么!” 杨诚说:“谢师座!” 关师长收了笑脸,严肃的说:“你出身东北军,我想看看,你写得好,是不是能做得好。” 杨诚立正,敬礼,开口说:“杨诚不负师座信任,不负党国栽培!” 关师长说:“好!打完了这一仗,你就跟着我,怎么样?” 关麟征也是黄埔军校一期毕业,从东征北伐到中原大战,身经百战。别看平时笑嘻嘻,他用兵一向以稳、准、狠着称,有“陕西冷娃”之称,在军界素有盛名。这样的人,对于杨诚来说,一直是敬仰的高峰,现在山来就我,岂有不去的道理? 杨诚欣喜的说:“谢师座栽培!” 第二天凌晨,日军炮火全开,一线阵地的东北军果然没有坚持多久,到了中午,就丢了阵地。 日军如猛虎下山,恶狠狠的扑向第二道防线。 关师长打起仗来果然是不要命的,他给二道防线的将士们只有一个命令“打!”有子弹打子弹,有炮弹打炮弹,总之就是劈头盖脑的战斗,不许撤退。 古北口的土石山上,中日两军反复争夺,双方都死伤无数。以前,杨诚听到过很多传言,说中央军是委员长的宝贝疙瘩,打起仗来都是让杂牌军、地方军先上,中央军最后上,又说什么中央军都是放两枪就赶快逃命的。 今日,杨诚看着漫山遍野的两军尸体,看着炮火中的惨烈现场,看着身旁咬牙坚持的中央军兄弟们,胸口忽然盈满了热腾腾的的气息。这一仗之后,他杨诚,也是一名真正的中央军军人! 第四章(下) 我好恨 恨我没早生一个世纪 使我能与你对视着站立在 阴森幽暗的古堡 晨光微露的旷野 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 要么你接住我甩过去的剑 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战马 远远离开遮天的帅旗 离开如云的战阵 决胜负于城下 我更希望 你以军人的身份再生 当然我决不会用原子武器 对你那单发的火枪 像你用重炮摧毁冷兵器 我希望你是 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人 你会满意的 你的对手不再是猛勇而愚蠢的僧格林沁 在此 我谨向世界提醒一句 从我们这一代起 中国将不再给任何国度的军人 提供创造荣誉建立功勋的机会 ——晓桦《我希望你以军人的身份再生》 日军在喜峰口吃了亏之后,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大将颜面扫地,日本国内多家媒体报道后,日本国内一片哗然。 这次,武藤信义带着清算旧账的心杀来,不但疯狂的冲向古北口,还不断调兵支援。 关师长身先士卒,亲自指挥。这已经是敌人的第三次冲锋了,关师长的身上全是血,飞来飞去的榴弹炸伤他多处,却依然坚持在前线阵地上。“西北月、射苍狼”,这个西北汉子的脸上挂着冷峻的笑,那是野狼嗜血的神色! 杨诚把炮兵兄弟们全部拉到了前沿,他让四个机枪手配一个迫击炮炮兵,按照杨诚的这种搭配组合,炮兵的威力马上就显现出来了。 在大家的通力配合下,二线阵地守军与日军血战了三日三夜! 夜色里,日军的增援部队赶到,妄图对国军进行包围,国军无奈,只能撤出古北口,退向最后一道防线:南天门。 南天门这第三道防线成为保卫北平的最后屏障。为了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御,国军召开紧急会议,重新调整了作战部署:以110师,骑兵一个师,布防阵地右翼,杨诚所在的第2师接110师的右翼,骑兵第2师在左翼。由67军军长王以哲担任总指挥。 师长黄杰一向是看好杨诚等教导总队出来的人,这次把掩护指挥部的重要任务交给了杨诚所在的团。 南天门两侧高地高度并不高,北坡貌似平缓,但荆棘遍地、乱石累累,无路可寻,登顶相当困难。日军如果突破前方阵地,想要继续推进,必然选择南坡。 工兵在南坡半山腰上,修建了一个掩体,作为观察哨,掩体观察和防御方向正对北侧古北口一翼。 半山腰至山顶完全无路,松树间是密密麻麻遍地高过人体的荆棘和灌木。工兵就在这密密麻麻的荆棘丛中,修建了一排排阻击防御用的迫击炮和机枪阵地。 令人叫绝的是,王卫武结合杨诚在古北口阵地上一个炮兵加四个机枪手的战斗组合方式,在南坡的半山腰上,让人挖了一排排种植果树状的大坑,每个大坑能容纳两个炮兵和八个机枪手。这些小战壕隐藏在树丛里,易守难攻,小战壕的背后就是下山的小路,又方便撤退。 杨诚和王卫武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种战法,在日后的与日军作战中被国军广泛使用,后来在八路军手上又加以改良,是袭扰战的前身。 4月,深夜,日军开始向南天门发起进攻,战斗正式打响。日军袭击得迅速,国军反击得果决。双方争夺激烈,阵地得而复失者多次。 日军在飞机的配合下,一边派步兵进攻阵地,一边派兵分别由黑龙潭、田家庄和界牌峪威胁国军侧背。守军奋力抗击,关麟征的第25师以死伤达半的代价,连续四次打退敌人的进攻! 日军打红了眼,关东军司令部再调步兵第四旅和两个步兵大队投入战场,飞机投放着燃烧弹,炮火从佛晓至傍晚不断轰击。 没有人说撤退,没有人逃跑,南天门的黄土地上,洒满了英雄的热血! 杨诚在小战壕里指挥着炮兵攻击,日军派出了整个一个联队向杨诚驻守的防线攻来。 黄杰指挥着第2师顽强抵抗,第11团的防御工事全部被毁,日军冲上来后,11团与日军展开白刃战,硬是坚持到增援部队赶来,把日军赶了回去。 杨诚和弟兄们,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合眼了,日军这次一反夜间休息的常态,步兵停火的时候,就出动飞机轰炸,飞机歇下来的时候,就动用坦克开火,无休无止的折磨着御敌的国军。 小小的南天门,似乎成了整个战场的中心。黄杰带领的第2师一直坚持到4月底,由于战士死伤无数。4月末,杨诚等人撤退,由83师接防。 长城战役中,中央军第17军徐庭瑶部先古北口后南天门,与日军血战近2个月,歼灭日军无数,硬是以血肉之躯守住了阵地,始终没让日军从自己的阵地上攻破。这一战,打出了中国军人的士气,也打出了中央军的威名。 此战之后,宋哲元、徐庭瑶等49名将领获“青天白日勋章”。 在此激战至关键时刻,河北东部日军向南突破长城冷口关,直插丰润、玉田,威逼长城一线整个中国军后路。为保住部队,何应钦不得不下令前线部队全部后撤,长城各口门户洞开,日军得以长驱直入。 古北口保卫战国军三道防线全部被日军突破,穷凶极恶、张牙舞爪的日军如狼群般扑向北平…… 北平,在军事上已陷入死地。 5月31日,南京政府与日本签订《塘沽协定》,持续了3个月的长城抗战就这样草草收尾。 撤防时,关麟征对着密云前来送行的百姓一再道歉:“政府不顾人民安危,下令撤军,实在对不起大家!”这个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慨然哂笑的汉子,默默流泪了。 第25师和第2师都奉命撤往北平,随即第25师接到命令在北平北郊驻扎。关师长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何应钦手上讨来了调令和委任状。 杨诚、王卫武二人,由于长城抗战有功,分别被任命为第25师某旅炮兵1团团长、第25师某旅12团团长。 孟七撒泼使赖、抱着杨诚大腿不放手,硬是跟着来到炮兵1团。 邹东在电话里祝贺杨诚升迁,也深深的明白,文职人员对他来说只是个美梦,自己这个表弟是一竿子走到底不愿意回头了。 邹东悄悄告诉杨诚,关师长是委员长的嫡系,与何应钦关系不错,这棵大树是乘凉的上选,既然抱上了,千万不能轻易放手。 邹东的政治敏锐性很强,一面要求杨诚抱紧关师长大腿,一面凭借自己对炮兵知识的熟识,搭上了与何应钦貌合神离的陈诚。 原来委员长在数次战争中意识到炮兵的重要性,要求陈诚着手对全国的军队进行改编,将炮兵作为特殊兵种单列,以期待在日后的战斗中发挥更好的作用。 陈诚组织了一个多人组成的智囊参谋团,为这次改编出谋划策,邹东就是参谋团的成员之一。 邹东在电话里笑着告诉杨诚,老太太又给杨诚物色了几个姑娘,这回,杨诚离开了教导总队、回了部队,眼看着就要在北平常驻了,老太太气得整整一个星期没理邹东。 邹东乐呵呵的说:“看着这个架势,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的。你今年都26了,你总不能一辈子就一个人过吧?条件允许的话,也出去转转?” 杨诚皱了皱眉,说:“虎子哥,你开什么玩笑呢,像我这样的,还能满大街去找么?” 邹东不以为然的说:“没见识了吧?我听说部队里面喜欢这个的有不少呢,你留意着呗。实在不行,我想办法给你弄一个来,当外室养着!” 杨诚连忙摇头:“别别别,你别吓唬我,你要是敢这么干,舅妈不打断你的腿!” 邹东哈哈大笑:“我试试你呢,我就怕你一个人在外面,跟着别人胡闹。说真的,你要是真的想胡闹,还不如我给你从乡下买一个来!” 杨诚苦笑:“虎子哥,你别埋汰我了,行不?” 杨诚悻悻的挂了电话,出了门。继而想到邹东先前对孟七的猜测,再看看站在走廊尽头的孟七,白白的面孔、稚气未脱的神色,该是怎样的欲求不满才会看上这样的小毛孩? 杨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孟七疑惑的看看自己,腹诽着跟上了杨诚的背影。 杨诚等人的部队到达北平后,因为在古北口、南天门英勇抗日,北平一些大、中学校学生慕名而来,每天把师部围得水泄不通。 关麟征看到平津一带群众抗日情绪高昂,一些大、中学生纷纷请缨杀敌,又正值暑假,于是在25师的兵营里,开办了5000人的大、中学生军事训练班,派参谋作军事知识讲座,派营连长对学生进行军事操练。杨诚又一次成为客串的炮兵教官。 第五章(上) 杨诚等人在长城浴血奋战的时候,郭小添在家里也是忙忙碌碌没闲着。李大哥虽然个性坚强,但是大腿处受了伤可不是一两周就能痊愈的。 郭小添瞒着大哥,把李大哥藏在山谷小屋里一住就是一个月。东北的雪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从没停过。大雪封山,倒给郭小添藏人带来方便,伪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抓的人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这天,郭小添打了两只野鸡,往山谷走去,准备给李大哥做顿好吃的。刚进小屋,就看到李大哥扔了拐杖,正在吃力的试着挪动脚步。 看到李大哥身体晃了晃,郭小添连忙上前扶住了他,说:“李大哥,人家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个把月,不能着急啊。” 李大哥笑着让郭小添把自己扶到椅子上坐下,说:“没事,我只是试试。” 郭小添迅速的烧水,打理着野鸡。看见李大哥一直看着自己,郭小添忍不住问道:“李大哥,俺问你个事成不?” 李大哥挑了挑好看的眉,说:“你忍了一个月了,毅力不错,问吧。” “李大哥,你,是赤匪?” “不错。”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啊?哦。”郭小添忽然觉得词穷。 “先教你第一招,当你觉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别人的话,为了不出现冷场,你应该笑,笑着说‘呵呵’。来,试试看。” “啊?”郭小添一头雾水。 “试试看。我刚才承认自己是赤匪,接下来,你!” “哦,呵呵。”郭小添傻笑。 “笑的太假,再来!” “哦,呵呵。”郭小添默默服从了。 “把‘哦’去掉,傻里吧唧的!再来!” 郭小添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一边两手继续打理着野鸡,一边按照李大哥的要求不停的呵呵笑。 终于,李大哥满意了,郭小添觉得脸上都有点僵。 “就是这个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笑,关键时候也许能保命!” 郭小添哼哼哧哧的烧锅捣灶,等到把饭菜做好,端上桌子时,李大哥忽然开口说了句:“我是李然。” 郭小添点点头,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熟悉,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呼哧呼哧扒饭,含糊不清的对李然说:“李大哥,吃饭!” 两个人收拾好以后,李然忽然叫住了郭小添,他拿出一支枯树枝,说:“小添,明天帮我去镇上一趟。” “哦。”郭小添垂手听着。 李然把树枝递给郭小添,说:“你拿着这个,到镇子东头找到一家衡平杂货店,在里面晃悠一圈,然后出门,在门口把这个树枝一折两段、扔在地下。” 郭小添接过树枝,想了想,问:“李大哥,俺在店子里面晃的时候,是看货呢,还是看人呢?如果有人问俺话,俺怎么回答呢?” 李然的眼里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说:“你在店里面只看货物,不看人,有人问你买什么,你就说随便看看。” 郭小添点点头,拿着树枝回家了。 第二天,郭小添按照李然的吩咐,去了镇上,在衡平杂货店晃悠了一圈,然后在大门口把树枝折成两段,扔在地下。郭小添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衡平杂货店的老板迅速的进了内间,换了一个中年的女子在柜台照应。 风雪大,路难走,回到村子上已经是下午了,郭小添决定第二天再去看望李然。 郭小添把观察到的情况如实跟李然说了一遍,李然看着郭小添的神色里兴味更浓了。李然让郭小添三天后再来,来得时候带点干粮过来。 三天后,郭小添如约来到山谷,李然提着郭小添准备的干粮,让郭小添背上自己。 郭小添说服不了他,只好背着他、按照他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往林子尽头走去。两个人走走歇歇,路上又吃了点干粮,直到天色将黑,才走到林子边缘。 一辆马车等在林子边缘,驾马车的是个中年大叔,看见郭小添背着人过来,开口说了句:“万里山河哪——” 李然笑着接道:“山河无恙哪!” 大叔急忙下了马车,跑到郭小添身前,站直了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组长,终于找到你了!” 大叔从郭小添背上接过李然,打横就把李然抱了起来,安顿在马车上,自己迅速上了马车前辕。 郭小添看大叔的样子,绝对是个练家子,好大的力气! 李然掀开马车的挡帘,朝正在发呆的郭小添招招手,郭小添走上前去。 李然笑着说:“谢谢你啊,小添。等我伤好了,我就来找你。” “找俺?”郭小添傻站着。 “是啊,我看出来了,你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愿意跟着我么?” 郭小添愣住了,说:“跟着你,当赤匪么?” 李然笑着点头:“是啊,当赤匪,打鬼子,打日本狗,为咱们自己争取明天!愿意么?” 郭小添觉得热血上涌,握紧了拳头,说:“愿意!” 李然说:“好,你等着,我会回来的。”说完,放下了挡帘,马车缓缓远去了。 郭小添失魂落魄的回了家,一会儿觉得热血沸腾,一会儿又觉得心惊胆战,就这样恍恍惚惚过了许多天。 大概是十来天之后,郭小添去镇子上买盐,看到墙上一张张花花绿绿的通缉令,才忽然想起来李然是谁! 李然,中共中央特科四组组长,中共中央特科是周恩来直抓的G C党情报组织,而李然的传奇故事则是可以被说书先生夸上一天一夜!自己救的人竟然是传奇人物李然! 郭小添深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有点恍惚的脑袋,那个眼睛会发光的李大哥竟然就是据说会飞檐走壁的赤匪头目? 郭小添激动得几夜都未能安枕,日本人占了东北四省,其实除了动不动抓壮丁修碉堡,其余对百姓来说,这个满人治满还真的与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是,人人心里都觉得憋屈,凭什么那满口鸟语的日本人就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呢?凭什么俺们世世代代住在这里,最后还要归他们管呢? 郭小添很早以来,就有过朦朦胧胧的反抗念头,但是这个念头太模糊,也太单薄。 李然的出现对于郭小添来说,无疑是夜航大海中的灯塔,是暗夜里的启明星。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跟了李然,跟这个传奇人物在一起,那么,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传奇? 日子在郭小添的纠结疑虑中,一天天过去。4月,雪终于停了,东北的春天来得很晚。 这一天,郭小添刚打了猎物回家,就听到家里有说笑声。一进门,就看到大哥郭大栓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老实的大哥笑呵呵的。 男人回过头,微笑着看着郭小添。 郭小添激动了:“李大哥!你真的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郭大栓咂咂嘴,说:“小添,你这娃真是的,你想去城里做生意,也不跟俺说!” 做生意?去城里做生意?郭小添看向李然,李然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 郭小添挠了挠头,按照李然教过的那样,呵呵笑了两声。 李然转过头,对郭大栓说:“他大哥,小添帮我运货也不是一趟两趟了,也怨我,都没想起来给报酬,他大概也忘了跟你说。” 李然拎出一个小包袱,放在郭大栓跟前,说:“喏,前几次的酬金,加上今年一年的工钱,都在这里了,小添跟着我是包吃包住的。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带着小添走了,我还有货在镇子上等着呢。” 郭大栓搓搓手,站了起来,先对李然说:“这个,这个,先生,酬金,多了。” 不等郭大栓推脱,李然就把小包袱塞到了郭大栓手中,态度坚决的说:“拿着。” 李然转过身对郭小添说:“小添,快点收拾东西,我在这等你。” 郭小添拉着郭大栓去了里屋,郭大栓一面帮郭小添收拾行李,一面不停的叮呤嘱咐,许久,叹了一口气,说:“小添啊,你在外面要是挣了钱,就甭回来了,啊?在外面娶个媳妇,好好过啊!” 郭小添走过去,握着大哥粗糙的双手,颤声说:“大哥,你好好的!” 郭小添挥别了泪眼婆娑的兄嫂,随着李然告别了生活了十八年的黑土地,一路南下。 路上,李然告诉郭小添,到了苏区,由自己担任郭小添的入党介绍人。李然在路途上给郭小添讲了很多,从苏联农奴的武装革命,到中国G C党的成立,郭小添听得十分神往。 李然告诉郭小添,为了他家人的安全,以后,除非组织上允许,他不能私自和家人联系,郭小添神情惆怅的答应了。 李然说,加入了G C党,大家都是同志了,以后就不能“李大哥、李大哥”的喊了。李然笑着说:“冲着你的救命之恩,我允许你,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时,你还是叫我‘李大哥’!” 李然看着郭小添,说:“我给你起个名字,从今以后,你叫郭笑天。‘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随即,李然又细细讲解了这两句诗的来历。 郭笑天听得热血沸腾。 李然接着说:“我再给你起个字,叫安之。平安之念,人人有之,但是家国未定,好男儿既然投身革命,只当既来之则安之!” 5月,李然带着郭笑天来到了江西瑞金。 第五章(下) 在郭笑天原来的概念里,赤匪应该是跟东北胡子差不多的土匪,而信仰共产主义的赤匪应该是跟过去的义和团、太平天国军一样,是一群拜着“共产主义”大神的人。 到了瑞金之后,郭笑天才意识到,自己原本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 刚进苏区,郭笑天就被深深的震撼了!从来没有见过,活的这么自信这么快乐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有生命力这么有感染力的群体!这是一个充满阳光的、崭新的世界。 当时,刚刚粉碎国军第四次围剿的中央苏区发展到了鼎盛时期,下辖江西、福建、闽赣、粤赣4个省级苏维埃政权,共设有60个行政县。其中江西省22个县,福建省15个县,闽赣省16个县,粤赣省7个县。中央苏区总人口为435万,总面积约为8.4万平方公里。 瑞金的一间简陋的房子里,郭笑天对着墙壁上的党旗庄严宣誓:“郭笑天在此以至诚加入中国G C党,愿永久遵守下列誓词: 遵守党纲、党章和纪律。 绝对忠诚为党工作,永不叛党。 保守党的秘密。 服从党的一切决议。 积极参加支部生活和活动。 按期交纳党费。 如有违上列各项,愿受党的严厉纪律制裁。” 宣誓完毕后,李然第一个鼓起掌,郭笑天和大家一一握手,每个人都称呼自己为“郭笑天同志”。 郭笑天看着鲜红旗帜上的金色镰刀,仿佛那鲜红的火焰燃烧在心里,仿佛那镰刀化作了利器,劈开了自己十八年来混沌的前路。 入党之后,郭笑天开始了学习生涯。李然觉得郭笑天是个搞情报工作的好苗子,除了自己亲自担任郭笑天的导师外,还请共产国际的瓦里西·马克西姆·伊万诺夫对郭笑天进行系统的培训。 瓦里西来自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是共产国际应周恩来的请求,派来对中共中央特科进行技术指导的。苏联国家政治保卫总局的前身就是鼎鼎大名的“契卡”,瓦里西精通多国语言,是盛名在外的“红狐”。 瓦里西是个很有傲气、很挑剔的人,据他自己说,他是俄国贵族的后裔。瓦里西来到苏区后,对中共中央特科的工作提出了不少颇有建设性的意见,但是,由瓦里西亲自教学的学生却屈指可数。 用他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真正合格的情报人员就是天边的鹰,而大多数人都是懦弱的兔子。 李然是瓦里西口中稀少的“鹰”,在瓦里西看来,郭笑天就是那只什么常识也没有的“兔子”。瓦里西刚指导郭笑天时,郭笑天可是吃尽了苦头的。 瓦里西很讲究原则,进行体能训练和格斗技巧训练的时候,是个从不动粗的人。郭笑天不能领会的时候,他最多就是骂几句。 随后,他基本上能耐着性子给郭笑天再示范一次。遇到郭笑天还不能领会的时候,他往往握紧了拳头,愤愤地在空中挥舞几下,或者干脆甩袖子走人。 郭笑天见识过瓦里西的铁拳,也见识过瓦里西的必杀技——小跑几步后,一个蹬腿在墙上借力,然后一个漂亮的回旋。据说,瓦里西的这种回旋,能把一头成年公熊的脖子给拧断! 郭笑天暗暗咋舌,也非常感激瓦里西的原则。毕竟,训练的时候,自己再笨,瓦里西都没有动过一个小手指头。 但是,让郭笑天始料未及的是,瓦里西在理论知识指导的时候,却会动粗。他痛恨郭笑天的东北口音,他说,作为一个情报工作者,保留着让人轻易知道自己出身的乡音,根本就是一种罪过。 一天,郭笑天在回答瓦里西问题的时候,一不小心又说了一句“俺”。瓦里西站在郭笑天身前,什么话也没说,一个反手,就这么硬生生的把郭笑天掼倒在地。 郭笑天在空中以一个完美的姿势后背着地,只觉得整个背部都不是自己的了,哼哧了很久才爬了起来。 吃了一次亏后,郭笑天学乖了,在以后的理论知识指导课上,回答问题的时候,必定小心翼翼的不与瓦里西面对面。这样,就算瓦里西发威,自己好歹还有点时间做点心理建设。 谁知,瓦里西的速度太惊人,有一次郭笑天又惹毛了瓦里西。郭笑天明明是站在他背后的,他竟然双手后伸,抓住郭笑天的双肩把他提了起来。一个漂亮的过肩摔之后,郭笑天又一次哼哼唧唧的躺在了地上。 这些都不算什么,郭笑天是个旱鸭子,瓦里西给他上的第一堂野外体能训练课就是游泳,而且是连续四小时的不间断游泳。 旱鸭子郭笑天在水里拼命挣扎,而瓦里西是掐着点算的,不到关键时刻坚决不把郭笑天捞上来。郭笑天每一次沉到水底,被瓦里西捞上来时,瓦里西就用一种语言骂他一次。 郭笑天已经不记得瓦里西到底骂了多少种语言了,当瓦里西骂出“我操你他大爷的”的时候,郭笑天奄奄一息的纠正他:“伊万诺夫先生,应该是‘我操你大爷的’,或者是‘我操他大爷的’,你的人称用错了。” 瓦里西瞪大了灰蓝色的眼睛,修好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抖动着,终于,瓦里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从此以后,瓦里西对郭笑天和善了许多,郭笑天每每因为“没有常识”让瓦里西哭笑不得的时候,他都一改从前不屑一顾的神色,耐心的给郭笑天解释。 有的时候,瓦里西还亲昵的称呼郭笑天为“喜欢较真的孩子”。 李然工作很忙,一个月只有很少的几天时间给郭笑天指导,但是,就这短暂的几天,也让郭笑天受益匪浅。 郭笑天在绥芬河时,接触到的人除了乡邻就是日军和伪军,象李然这样的文武全才,对郭笑天来说,都是说书先生故事里才存在的人物。 能和这样的人拥有同样的信仰、拥有共同的目标,站在平等的起跑线上、以同志相称,郭笑天每每午夜梦回,都觉得自己如置身梦境。 郭笑天觉得,只有好好学习、尽快成长,才能报答李然的知遇之恩。在瑞金的日子,郭笑天象一张质地上乘的宣纸,热情地吸收着墨汁,等着自己成为一幅饱满的画作。 李然除了思想境界高、业务纯熟,眼光还很长远,梳理问题时,总是能做到从高处远瞻、从细节着手。他教给郭笑天一个分析情报的三段论: “一、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外表看内在; 二、放宽心,跳出自己的圈子看问题; 三、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再归于简单化。” 郭笑天学得很快,没多久,李然就开始给他讲解中共中央的隐蔽战线,瓦里西也开始正式教授郭笑天,怎样成为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 郭笑天所接受的所有培训都是秘密的、一对一的,平时,郭笑天在瑞金苏维埃政府里担任一个乡级土地委员会的书记员。 中共中央是以土地革命起家的,经过这七八年来的实践,中共中央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土地革命路线和实施步骤。 中共中央在县、区、乡各级都建立了土地委员会,先组织调查土地和人口,划分阶级;然后,发动群众清理地主财产,焚毁田契、债约和帐簿,把牲畜、房屋分给贫雇家,现金和金银器交公。 再丈量土地,重新进行分配,公开宣布分配方案,插标定界,标签上写明田主、丘名、地名和面积。 几千年来,土地是百姓生活的基础,而土地革命使广大贫雇农政治上翻了身,经济上分到土地,生活上得到保证。这对普通百姓来说,意义是巨大的。 为了保卫胜利果实,分到田地的农民们积极参军参战,努力发展生产。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中共中央的土地政策,使得“共匪”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地位逐渐提高,同时,中共严格军纪,坚持群众路线,非常重视政治宣传工作,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支持。 与此同时,内忧外患的国民政府断断无法忍受中共日益坐大,面对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委员长却坚定的执行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政策。 委员长在各种会议及其他场合一再说:“日本是藓疥之疾,共匪才是心腹之患”,“不消灭赤匪,则不能御侮”,“安内第一是赤匪”。 6月18日,同情G C党的民主人士杨杏佛被G M党特务暗杀。杨杏佛的死亡,激起了新一轮的反抗示威浪潮,宋庆龄先生随即发表讲话: “这些人和他们雇来的打手们以为靠武力、绑架、施刑和谋杀,他们可以粉碎争取自由的斗争……但是,斗争不仅远远没有被粉碎,而且我们应当更坚定地斗争……” 鲁迅先生在极度悲伤的情绪下,写下了传诵一时的悼诗: “岂有豪情似旧时, 花开花落两由之。 何期泪洒江南雨, 又为斯民哭健儿。” 各地爆发的游行示威中,纷纷抗议国民政府不作为、将东北四省沦丧,要求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呼声越来越高。 第六章(上) 6月底,消失了近一个月的李然回到了瑞金,李然难掩兴奋的神色。晚上的指导课上,本该授课的李然却向郭笑天介绍起了时政。 在中共中央“团结一切有生力量、联合抗日”的指示下,李然带着特科的同志们在全国各地秘密的组织抗日。 今年5月,在中国G C党的帮助和推动下,军阀冯玉祥与方振武、吉鸿昌等在张家口组织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由冯玉祥担任同盟军总司令。 同盟军在张家口召开誓师大会,喊出了“外抗暴日,武装保卫察哈尔,收复失地;对日绝交,反对中央当局签订《塘沽协定》,肃清卖国贼,没收汉奸军阀一切财产及日货”的政治、军事纲领口号。 同盟军得到了当地百姓的广泛支持,同盟军所向披靡,对驻扎在察哈尔省的伪军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打击。目前,同盟军已经收复了察哈尔省的多处失地,一路向热河省推进。 郭笑天听了之后,激动不已,说:“组长,同盟军能光复东北么?” 李然眼里一直闪耀的星火却灭了下去,说:“应该不能。” 郭笑天问:“为什么?” 李然单手放在桌子上,五指象弹钢琴一样敲了几下,才说:“不但不能,可能同盟军还会解散。” 郭笑天继续追问:“为什么?” 李然说:“南京国民政府不可能允许脱离中央管辖的军事力量存在,冯玉祥虽然是蒋中正的结拜兄弟,但是早在混战时就是蒋公的手下败将。现在,蒋中正拿下他、拿下同盟军易如反掌。” 郭笑天惆怅的说:“可是同盟军打日本啊!小日本,南京政府怎么能忍得下来!” 李然说:“南京政府会对日本人动手的,但是不是现在。” “那什么时候动手?” 李然笑了一下,说:“在蒋中正的计划里,把我们剿灭了之后。” “啊?” 李然说:“听过‘攘外必先安内’么?” 郭笑天接的很快:“听过,这是蒋介石的反动口号!” 李然点点头,说:“其实,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见郭笑天神情迷茫,李然开始解释:“这句话,最早是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提出的,他说‘尊王攘夷’,后来西汉初年、北宋初年,都有人提过。那几个年代的情况,跟我们现在的中国有点相似。” 看郭笑天一脸不能消化的神色,李然说:“我会安排人让你学学历史。” 郭笑天兴奋的点头,李然接着说:“蒋公从中山先生手中接手G M党,不管是党内还是政府都非常不稳定,军阀混战、派系林立,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一个强大的政权,必然是一个集权的政权。解决不好内部问题,是没有力量和日本人斗的。人家说‘兄弟不和外人欺’就是这个道理。” 听了李然的话,郭笑天沉思了许久,好长时间以后,他才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着李然:“组长,你喊蒋介石‘蒋公’!” “不错。”李然回答得很淡定。 郭笑天再没有常识,两个月学习下来,也知道“蒋公”是尊称! 李然看着郭笑天,说:“我敬重他,就算他是敌手。” 李然顿了顿,又说:“我不希望你对于他的认识,仅仅是反动派头子。每一个人、每一个组织都有他的可取之处,尊重、肯定这些可取之处,是一个隐蔽战线工作者应有的心胸和素质。” 郭笑天仔细想着李然的话,陷入了深思。郭笑天看向李然,微弱的煤油灯下,李然墨黑的眸光中,似乎有流光划过。 李然说:“这就是我教你的‘放宽心,跳出自己的圈子看问题’,只有拥有一颗不偏不倚的平和之心,才能看穿事物的本质。‘大象无形,无欲则刚’。” 郭笑天的脑海里似乎慢慢开启了一扇神秘的门,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他站了起来,深深的给李然鞠了一个躬。 李然愣了一下,笑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 郭笑天有点尴尬的挠了挠头,说:“俺不是红军,不知道该行什么礼。” 李然站起来,单手压着郭笑天肩膀,让他坐了下来,笑着说:“瓦里西没把你摔够哪,一紧张东北话就出来了!” 郭笑天呵呵笑了几声,李然也不再跟他东拉西扯,两人开始专心教学。 李然所料不错,杨诚的客串炮兵教官没当多久,就接到了命令,部队开拔前往张家口,目标:威慑并剿灭冯玉祥的抗日同盟军! 日本人在东北鸠占鹊巢,政府不去收复,却拉着部队去灭抗日的同盟军!威慑?有这个功夫排兵威慑,为什么不能与日本决战?接到命令之后,杨诚只觉得透心的凉。 察哈尔省的中央军防线上,杨诚举着望远镜,看着前方。据说,同盟军里有不少原东北军的弟兄们,他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仅仅是为了回家!故土沦入敌手,部队分崩离析,这样的漂泊岁月,还要多久? 杨诚已经这么看了不下一个小时了,孟七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团座?” 杨诚没有任何响应的表示,孟七提高了嗓子,又喊了一声:“团座!” 杨诚放下望远镜,侧过头看着孟七。 孟七看着杨诚阴晴不明的脸,心头一阵乱颤,团长自从离开北平,就这个阴死阳活的样子。难道团长在北平有了相好的,部队开拔,跟相好的散伙了? 谁是团长的相好呢?常来的那个女校的大学生?短发的那个记者?孟七正在神游,杨诚忽然开口:“什么事?” 孟七一个激灵回了神:“呃,团座,没事,我就是叫叫你。” 杨诚的眼光似乎带着冷风,缓缓的扫过孟七的脸。不会吧?团长失恋了,于是想揍自己?就团长的身手,一拳下来,自己就要掉几颗门牙…… 没有理会孟七哭丧一团的小脸蛋,杨诚举起望远镜,继续看向前方。 杨诚的部队按照上峰指示,继续向同盟军逼近,所有大炮和枪支都武器上了膛,静候着上峰的命令。 8月5日,冯玉祥顶不住“反党叛国”的压力,通电撤销抗日同盟军总部,辞去了同盟军总司令一职,离开了张家口。抗日同盟军的大部,被前来的中央军收编。 方振武、吉鸿昌带着其余队伍一路转移,方振武出任代总司令,公开表示拒不接受国民政府的改编。 很快,这支部队就发生了内部分裂,吉鸿昌响应中共的号召,打算带着部队去河北省中部建立苏区和红军,实现红军第一个在北方的武装割据势力。 吉鸿昌被国军一路拦截后,苏区无法建立,不得以只得回去找方振武,一同进攻北平。9月,抗日同盟军改为“讨蒋联军”,他们提出了“八月十五打到北平吃月饼”的口号。 之前,杨诚等部虽然在察哈尔省附近集结,但是都是以威慑为主,杨诚等人一直没有接到上峰开火的命令。 但是,对于吉鸿昌等人公然试图攻陷北平的举措,南京国民政府和中央是断断不会容忍的! 杨诚接到命令:歼灭叛军,绝不留情! 吉鸿昌等部明显不是中央军的对手,杨诚等人一路追击,一直打到北平城郊昌平,“讨蒋联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降的降,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联军只剩下一千来人。 兵败如山倒,在中央有关人士的出面调解下,吉鸿昌、方振武被迫接受招安,投降中央。 前后5个月的时间,轰轰烈烈的抗日同盟军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当年10月,日本故技重施,指使内蒙德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在察哈尔、绥远两省境内建立了傀儡政权“蒙疆联合自治政府”,妄图实现“满蒙独立、以华制华”的罪恶目标。 面对日本频繁的动作,南京国民政府却置若罔闻,全心全意开展着“攘内”的大计。 从昌平战场撤回的杨诚,接到命令,前往庐山参加由委员长蒋介石亲自操刀的“庐山军官训练团”的培训。 邹东在电话里告诉杨诚,这个“庐山军官训练团”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进了这个训练团就打上了铁杆委员长派系的标签,前途无量。 杨诚已经听说了,这个训练团是以专门剿灭共匪为目标的,今天剿灭这个、明天剿灭那个,到底要等到哪一天才能去剿灭日本人! 杨诚懒洋洋的收拾着行李,觉得浑身上下什么劲头也没有。当初,自己发了疯一样的要上前线、要进中央军,是为了夺回东北、和日军血战的。早知道过得是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听虎子哥的话,在学校当文职人员算了。 想到南京,杨诚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舅妈,想到她一直记挂着的“跋山涉水前来的心上人”。杨诚自嘲的扯出了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国如斯,家何在? 第六章(下) 旅部的驾驶员开着车把杨诚送到了火车站,杨诚搭上了去江西九江的火车。四人一节车厢的卧铺,杨诚不出意外的和王卫武是上下铺。 杨诚对这次培训本来就提不起兴趣,进了车厢以后连话都懒得说,手脚并用,先爬上了上铺,仰头躺在了床上。 王卫武笑眯眯的坐在下铺床沿上,跟对面两个人打招呼。 对面下铺是李先奎,也是中央军的一个团长,参加过前几次剿匪。对面上铺是汤毓文,长得眉清目秀,一副知识分子的文人模样。 王卫武问了半天,汤毓文才介绍自己从南京来,是军政部兵工总署的,具体番号和职务保密。 杨诚扫了他一眼,心里腹诽,大不了是某个情报系统来的,有必要搞成这样么? 杨诚一直躺在床上装睡,王卫武是个闲不住的人,拉着李先奎和汤毓文东拉西扯。 汤毓文表面上一副文弱的样子,一拉开话闸子竟然和孟七有一拼,是个“包打听”。一来二去之后,就变成了大家听汤毓文一个人说话。 汤毓文眉飞色舞的说起了庐山军官训练团的历史: 说到庐山军官训练团,就不能不提到一个传奇人物——被委员长称为“当代卧龙”的杨永泰。杨永泰是珠江两岸闻名的名士,早年曾经追随孙中山先生,投身民主革命运动。 1928年,才华横溢的杨永泰通过熊式辉的引荐,结识了委员长。仿佛时光倒流、历史重演,象那一年南阳草庐的“隆中对”,杨永泰一出山,就给委员长献了一个“削藩计”。 杨永泰针对军阀割据的局面,给委员长出谋划策:以经济方法瓦解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以政治方法解决阎锡山的第三集团军,以军事方法解决李宗仁的第四集团军,以远交方法对付张学良的东北军。 委员长一直深感头疼的军阀问题,被杨永泰数语道破。顿时心明眼亮,对杨永泰肃然起敬,任命杨永泰为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议。杨永泰由一个草居在野的政客,一跃而入蒋总司令的“卧榻之侧”,成了委员长的“首席智囊”。 汤毓文说的摇头晃脑、神采飞扬,一副艳羡的语气。见他这个样子,杨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卫武站了起来,用粗粗的手指头戳着杨诚搭在床沿边的腿,说:“穆白兄,我看你装睡到几时!” 杨诚于是坐了起来,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后,一个纵身从上铺轻巧的跃下,坐到了王卫武身旁。 李先奎愣了一下,笑着说:“哎呀,杨兄好利落的身手啊!” 王卫武摇着小香肠一样的手指头,一脸骄傲的说:“我们穆白曾经留学日本,是经过特种兵训练的!”说完得瑟的用满是肥肉的胳膊碰碰杨诚。 汤毓文正说得陶醉,本来很不满杨诚嗤笑自己,被三个人这样一打岔,不由开始细细打量杨诚,倒忘了刚才的事情了。 杨诚对汤毓文说:“毓文兄见谅,你接着说。” 汤毓文看着杨诚俊秀的脸庞,对杨诚刚才的不满忽然淡了许多。汤毓文看着等着自己下文的三人,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了起来: 中原大战之后,委员长的军阀对手或被击败或被降伏,G C党领导的红军成了目前委员长的最大敌人,于是委员长开始一心一意地对付红军。 由于没有意识到红军与军阀武装的不同,国军仍沿用过去对付军阀的老办法来对付红军,结果连续三次围剿都被红军击败,进剿部队简直成了给红军运送人员和武器的运输队。 最为可恨的是,红军利用作战中缴获的武器和人员,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迅速地壮大起来。红军成为心腹大患,委员长已经到了不剿灭共匪,夜不能安枕的地步了。 关键时刻,杨永泰给委员长递交了一道“万言书”,委员长看了以后,大喜过望,连忙按照杨永泰的提议部署第四次剿匪。 按照杨永泰的部署方式,国军在接下来的“围剿”鄂豫皖苏区中显示了威力。红军兵败,被迫撤出鄂豫皖根据地,向西退去。 委员长激动得摩拳擦掌,恨不能亲自披挂上阵,结果,正在这个关键时刻,日军对长城动手,华北危急。委员长不得不草草结束对红军的围剿,将中央军的部队抽调到长城,组织抗战。 匆忙与日本协定停战后,委员长便急忙准备组织第五次围剿。 为了确保围剿胜利,委员长意识到,必须让广大将领充分领会剿匪的意义、充分了解共匪的特点,于是,以剿匪为目标的“庐山军官训练团”出炉了。 听了汤毓文的话,本来对这次培训抱着排斥态度的杨诚,不由起了兴趣。杨诚问:“照毓文兄这么说,我们这次培训,很有必要?” “当然了。对付共匪,必须要有一整套的措施和方法!” 李先奎也在一旁附和:“毓文兄所说不假,兄弟我参加过四次围剿了,红军绝非乌合之众。他们不怕死、不受抚、不感恩、不惧畏国军,顽固到可怕的地步。” 王卫武听得入迷,缩起了身子,蹲在床铺上,小眯眼瞪成了一条线,问:“先奎兄此话怎讲?” 李先奎说:“我问诸位一个问题,诸位手上的兵,是不是都如我等一样,坚定的信仰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 汤毓文首先开口:“别说我们手下的兵了,说句不中听的话,国军内如我等地位的,都不能做到人人坚定三民主义。” 杨诚和王卫武都点头附和。 李先奎说:“红军,却是能做到人人坚定共产主义!” 杨诚不由面色一紧,说:“这么厉害?” 李先奎接着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红军不仅能人人做到,他们还能够发动政工人员,把所到之处的民众也‘赤化’掉。红军到了哪里,就像往池水里面倒墨汁,最后能让一池水都变了颜色。” 王卫武眯了眯眼,说:“先奎兄在吹牛吧?能有这么厉害?” 汤毓文接话说:“卫武兄,先奎兄所言不虚啊!赤匪头子毛泽东听说过吧?他有一个有名的‘人民战争’理论,按照这个理论,红军负责作战,而民众则负责对红军提供支援。一旦这个人民战争体系建立起来,红军在体系内作战时就能如鱼得水、进退自如;而国军进入之后则成了盲人瞎马、举步惟艰。” 李先奎急忙插话说:“对,我们前几次围剿,就是这样吃了大亏!” 杨诚思索了一会儿,说:“要真是这样的话,要想彻底剿共,就必须摧毁这个所谓的人民战争体系。” 汤毓文说:“不错。所以,这就是我等前来学习的目的。” 对付这样步步为营的红军,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杨诚不由对这次的培训,有了期待。 三天后,杨诚等人到了庐山训练团。慷慨激昂的入学典礼之后,为期两个月的训练生活开始了。 杨诚在训练团主要学习三部分内容:一、按照杨永泰的分析,充分了解共匪的特点;二、听中央军里以陈诚为代表的头目训话,坚定剿匪的信心;三、接受来自德国的指导老师的指导,学习新技术、掌握新战法。 为了能够彻底消灭G C党,委员长这一次下了血本,杨诚等人领到了由委员长亲自写序并编辑的《剿匪手本》。 《剿匪手本》里提出了“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进剿方针,在进攻中使用很大的力量来对付G C党的人民战争体系,具体方法是在占领的苏区推行保甲制度,利用古老的保甲制度来摧毁G C党的人民战争体系,并把民众和红军隔开。 《剿匪手本》里提出了“步步为营”的剿匪方法,这个方法简单说来就是用堡垒来进攻,国军进攻时每次只推进四至五里就停下来修筑堡垒;建好堡垒后,向前推进四至五里,又停下来修筑堡垒,如此在堡垒的掩护下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最后把红军压缩进一个狭小的区域内进行决战。 采用这套战法,其过程必然是漫长的,委员长教导大家,要用“愚公移山”的精神来打好这一仗,战争可能要持续三年,但他又打气说,若上下齐心合力,完全可以在半年内剿灭红军。 与此同时,这一年的9月,委员长调动了50万大军,开始按照“步步为营”的新战法对中共中央发动第五次围剿。 按照计划,杨诚等人在庐山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培训后,应该各自回到部队,分别奔赴剿匪战场。 不料,曾经与杨诚在上海并肩御敌的第19路军那里却发生了大事。 11月,第19路军将领蔡廷锴、蒋光鼐等联合李济深等人在福建发动政变,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公开宣布反蒋抗日,并与红军签订了抗日停战协定。 委员长亲自致电福建,被蔡廷锴等人回绝。委员长被抹了面子,勃然大怒,通电全国,亲自担任讨逆总司令,调遣了11个师组成“讨逆部队”前往福建。 12月底,刚刚结束培训的杨诚,随着师部开拔前往福建,开始了对第19路军的作战任务。 第二部分:天倾路茫茫 第七章(上) 国军组织的第五次围剿声势浩大,但是战火离瑞金还有一段距离。担任书记员的郭笑天,每天除了跟着土委会的同志们整理材料,大部分时间都在秘密的学习。 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冬天来了。瓦里西在结束了对郭笑天的教学后,离开瑞金,回到了莫斯科。 1934年年初,郭笑天迎来了最关键的十字路口——培养方向的选择。时间太仓促,郭笑天不可能接受系统的体能训练。郭笑天除了枪法比较准,也没有任何其他专长,于是只能在文职方向里面选。 几次外出执行任务之后,李然发现郭笑天的应变能力很强、善于观察,耐受力和心理素质也不错,但是情报理解和分析能力很差。 很显然,最适合郭笑天的是最艰难的那一条路。 瑞金的冬天与绥芬河区别太大,薄薄的雪还没有落到地面就已经化了,屋檐下有水声滴滴答答的响着。 小小的房间里,郭笑天与李然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李然靠在椅子上,两手交握,蹙着眉头沉思,很久没有说话。 郭笑天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组长?” 李然抬眼看了一下郭笑天,说:“你的考评结果已经出来了,成绩很好,可以参加下一轮专业方向的学习了。” 郭笑天面露喜色,笑了一下。 李然说:“你只能选文职。两条路,要么现在开始学习电码,在电台工作……” 郭笑天连忙插话:“我不想去电台,这个不都是女同志干的活么?” 李然说:“要么,进行特训,准备执行潜伏任务。” 郭笑天瞬间沉默了。 李然叹了一口气,说:“你天赋不错,适合执行潜伏任务。但是,我有私心,这次我徇个私情,我给你时间,你考虑一下,自己选择。” 李然站了起来,出门时在郭笑天肩膀上拍了一下,留下独自发呆了许久的郭笑天。 许多年以后,郭笑天常常在想,如果这个时候,真的能够自己选择,自己是不是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如果选择了去电台,会有怎样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无常。 大约十天后,郭笑天还没来得及把答案告诉李然,就被李然叫去执行任务。任务执行得过于顺利,郭笑天开始怀疑李然是不是故意安排的。 果然,回瑞金的路上,李然借故耽搁了半天,在离瑞金不远的一个小土坡上,李然停了下。 李然在枯草地上坐了下来,拍了拍身旁,示意郭笑天也坐下。 郭笑天靠着李然坐了下来,李然的眼神落在远处,缓缓开口说:“前几天晚上,周公跟我谈了很久,这些话,本来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觉得,我欠你一个交代。” 郭笑天静静的听着。 “今天的话,就只有你我两个人知道。我跟你说这些,已经违规了。”郭笑天觉得,李然的眼神似乎慢慢晕开了,与周围的冷空气融成了一处。 “我们中共中央是接受共产国际领导的,但是,我觉得共产国际并不能全面把握我们中国的实际情况,所以,他们的很多指示,不一定完全是对的。许多同志,跟我的看法相同。” 李然说:“中央局的秦邦宪和李德打着共产国际的旗号改组班子,架空中央红军的老同志。他们削弱周公的权力,不让毛委员参加会议,后来,甚至夺了朱总司令的军权。” 郭笑天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本来,我们特科的同志在周公的安排下,已经和国军第19军签订了停战协定,第19军在福建成立革命政府,公开反蒋。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按照毛委员一直以来的思路,只要是抗日的、反蒋的,我们都应该团结。” 郭笑天点点头,说:“这个我学过的,是‘人民战争理论’,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有生力量,求同存异,以驱逐日本侵路者、改变中国受压迫现状为目标。” 李然叹了一声,说:“蒋中正调集了11个师去福建围剿福建革命政府,这11个师全是中央军!福建革命政府向我们求援,周公在会议上极力要求去援助。可是,秦邦宪和李德不同意,他们说,福建的革命政府是反动政府,我们要坚持彻底的布尔什维克路线,援助就是同流合污!” 郭笑天愤愤扯了一把身旁的枯草,说:“他们怎么能这样!那,周公不管?” 李然苦笑了一下,说:“周公是中央红军的老同志,可是秦邦宪和李德,是共产国际认可的。这就像是正妻和偏房的孩子,共产国际一顶大帽子扣在那里,周公也没有办法。” 郭笑天问:“那怎么办?” 李然说:“能怎么办,周公只能少数服从多数。” 郭笑天不由也叹了一口气,敲了敲屈得有点麻木的腿,出了一会神,问道:“后来呢,福建革命政府怎样了?” 李然哂笑:“中央军11个精锐师,纵深穿插,前有狼、后有虎,蒋公是一步一步爬上去的,对付国军、对付G M党,他有的是办法!今年1月底,泉州、漳州相继失守,福建事变失败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李然才开口说:“从这几个月来看,李德他们脱离毛委员一直以来提出的人民战争、游击战的做法,跟国军硬碰硬。再这样下去,红军要吃大亏的!刘伯承总参谋长拒不执行李德的作战安排,被李德撤了职。” 李然收回眼光,侧过头看着郭笑天,说:“为了防患于未然,周公要求我尽快选拔一批表现优异的同志,执行长期潜伏任务。周公说,万一红军不能突破这次围剿,外派的这些同志,将会在以后的斗争中起着关键作用。” 李然盯着郭笑天,墨黑的眸子深邃无比:“你在名单之列。” 李然开口说话的时候,郭笑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是,他不知道这里面竟然有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郭笑天问:“红军,能突破这次围剿么?” 李然停了许久,才说:“如果现在把军事指挥权交出来,还来得及。” 连朱总司令和刘总参谋长都束手无策,这个时候,谁会交出军事指挥权?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已经晚了? 郭笑天忽然觉得空气很冷,吸到肺里面凉凉的。 郭笑天看着李然沉重的脸色,小心措辞的说:“万一,没能突破围剿,会怎样?” 会怎样?全军覆没,还是侥幸转移?没有人敢预料,也没有人能够预料。 李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郭笑天,说:“天无绝人之路,红军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可以星火燎原。大不了,从头再来!” 郭笑天被李然的热切感染了,也站了起来,双目炯炯的看着李然。 李然说:“走吧,明天开始,我会安排专人对你进行培训。潜伏,是隐蔽战线里最重要的一环,好好学,业务评定的时候,不得低于优秀。” “嗯!”郭笑天重重的点头。 意识到了日益严峻的环境,郭笑天更加刻苦了。李然越来越忙,有时候一连一个月都不见人影,但是不管怎样忙碌,李然每次回瑞金,都会对郭笑天进行一对一的指导。 在蒋介石步步为营的堡垒推进下,苏区的面积逐渐缩小。红军的许多指挥官都对李德的指挥不满,彭德怀已经拍桌子骂娘了,但是,谁也无法改变这种局面。红军,正在滑向死亡的深渊。 李然每次回来,带来的消息都让郭笑天的心情日益沉重,但是,这些不安都不能在平时表现出来,郭笑天还要乐呵呵的参加土委会的各项活动。 这天晚上,李然察觉到了郭笑天萎靡不振的情绪,指导后,李然叫住了郭笑天。 李然把手腕架在桌子上,对郭笑天说:“来,比手劲!” 郭笑天走了过去,握住了李然的手,两个人用力掰了起来。不一会,郭笑天不敌,胳膊给李然狠狠压在了桌上。 李然看着郭笑天垂头丧气的模样,浅浅笑了一下,说:“假设你一定要赢过我,在手劲不如我情况下,你怎么做?” 郭笑天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李然示意郭笑天再来一次,两个人握着右手,手臂架在桌子上。李然说:“假设我是你,现在,我手劲比不过你。要想赢你,我得想别的办法。比如——” 李然右手保持着姿势不动,左手忽然伸到郭笑天腋下,挠起痒来。郭笑天一个措手不及,扭着身体哈哈笑了起来,李然右手迅速将郭笑天右手扳倒,手臂压在了郭笑天的手臂上。 李然看着郭笑天,说:“这叫‘曲线救国’,你就是我准备放出去的‘曲线’。” 郭笑天停住了笑,直视着李然,他忽然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光芒,那是一种坚韧从容的气度,那是一种宽广博大的情怀。这个人,如松如竹,仿佛世上没有攻不克的难关;这个人,如玉如水,让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温和。 郭笑天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对李然说:“组长,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李然淡淡的笑着。 也许是心情过于激动,晚上郭笑天在床上想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明才浅浅睡去。郭笑天做了很多迷迷糊糊的梦,久违的故乡,大哥郭大栓、嫂子,村里那只大狼狗、土委会主任家那朵好看的窗花…… 醒来后,郭笑天发现下身黏黏凉凉的,急忙坐起来后,郭笑天发现自己梦遗了。 郭笑天红着脸开始换洗裤子,把裤子晾在晾晒架上的时候,郭笑天倏然发现,梦里最后一个镜头,似乎是李然握着自己的手,李然的眼睛又黑又亮…… 郭笑天惊了,郭笑天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慌乱,组长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怎么会做这种乌七八糟的梦?这是亵渎! 郭笑天恨不得甩自己一个耳光,纠结了很久。幸好,李然又出去办事了,直到一个月后才回瑞金。 郭笑天用强大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后来虽然有过两次梦遗,但是梦里都没有李然。可是,郭笑天清楚的知道,所有这些模模糊糊的梦里,最后出现的那个镜头,总是有个男人! 郭笑天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密,也是让他十分恐惧的秘密。 第七章(下) 这一年的夏天,瑞金气候炎热。郭笑天顺利通过了最后一轮专业测评考核,以满堂优秀的傲人成绩,迎来了最后一道选择关卡:具体潜伏对象的选择。 李然把大约七八份的资料放在桌上,看着郭笑天,说:“你看一下,自己选。”说完,李然双手交扣,坐在了郭笑天的对面。 这些潜伏对象,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年轻,现在的职务为团长,有一定家庭背景,升职空间大。 屋里很安静,外面树上的知了叫得声嘶力竭,而屋里只听见资料翻页的声音。 郭笑天首先选出了三份,把这三个人的资料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之后,他拿出其中一份资料,轻轻摆在李然面前,说:“组长,你看看这个。” 李然接过资料,快速扫了一眼,说:“杨诚?” 郭笑天“嗯”了一声。 李然放下资料,说:“谈谈你选他的理由。” 郭笑天坐直了身子,开始陈述:“我觉得他有以下三个优势:第一,他在日本留过学、出身东北军,又去过教导总队。从他的履历,我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对日本侵略行径无比痛恨的人。有这样情绪的人,被争取的可能性要大一点。” 李然首肯,说:“不错,这些资料里,像他这样从地方军混到中央军里,还能得到赏识的,的确不多。从资料看,他的抗日热情应该很高。” 郭笑天继续说:“第二,他是东北人。我在他身边,万一有一天暴露了,都是老乡,也可以赌一把。就算不能策反他,也可以争取他的同情。” 李然点点头。 郭笑天停了停,又说:“第三,他是炮兵,根据蒋公对国军改编的计划,炮兵日后必定受重用。跟着他,以后发展空间很大。” 李然放开交握的手,左手弹钢琴一样的在桌上敲了敲。郭笑天知道,这是李然沉思时喜欢做的小动作。 郭笑天没有打扰李然,等了很久,直到李然抬头看着自己,才开口问道:“组长,你看呢?” 李然用左手覆上杨诚的资料,忽然把身体前伸,凑到了郭笑天的眼前。 李然双目有神的盯着郭笑天,说:“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郭笑天疑惑的看着李然。 李然说:“杨诚今年27岁了,私生活却干净得像一张白纸,这很不正常。以他表哥邹东的家世和能力,他有无法治愈的隐疾的可能性不大。” 李然顿了顿,说:“所以,我个人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不喜欢女人。” 郭笑天一惊,不喜欢女人?那些晚上朦朦胧胧的梦境倏然在脑海清晰起来,郭笑天觉得手心开始淌汗。 李然往郭笑天身前又凑近了一点,两只墨黑的眸子牢牢地盯着郭笑天,郭笑天觉得他的眼神里信息量太大,压得自己要坐不住了,郭笑天强烈的渴望移开眼光。 就在郭笑天觉得扛不住了的时候,李然忽然说话了:“也就是说,你甚至可以用美人计。” 李然缩回身子,靠在椅子上,神色不变的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惴惴状,说:“美、美人计?” 李然笑了一下,说:“瓦里西没教过你美人计?” 他又一次凑到郭笑天身前,伸手捏了捏郭笑天的脸颊,笑着说:“不错,是个美人。” 郭笑天听出了这一句是玩笑话,于是也释然笑了一下。 李然倏然肃穆起来,说:“我也认为,杨诚那里是合适的去处。那就杨诚吧。” 郭笑天也正色说:“是,组长!” 李然站起身,把资料全部收了起来,出门前,他背对着郭笑天,很轻的说了一句:“小添,别用美人计,你知道后果。” 郭笑天宛如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上的汗毛倏然全部站立了起来。 定下来潜伏方向之后,郭笑天在特科别的同志的安排下,开始着手一些细节问题,李然一直没有出现。 郭笑天觉得心情很复杂,但是他知道已经没有时间梳理自己的这些小情绪了,因为国军的炮火声已经清晰可闻。 1934年对于杨诚来说,也是一个忙碌而紧张的一年。杨诚随师部迅速扑灭福建革命政府之后,按照既定计划奔赴了剿匪战场。 形势出奇的一片大好,杨诚配合步兵、骑兵缓缓推进,红军一改从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做法,有好几次竟然组织力量与国军正面交锋。 很快,苏区的面积逐渐减少,杨诚等人离瑞金越来越近了。 8月底,杨诚所在的“剿匪东路军”已经逼近苏区的东大门——松毛岭。 松毛岭是长汀东南境内的一座大山,南北横亘80多华里,崇山峻岭,森林茂密,是闽西经长汀往赣南的必经之路。中段是其要冲,只有两条通道,一个在主峰的白叶洋岭,一个是刘坑口,两地相距五六华里,地势十分险要。 拿下松毛岭,就等于扼住中央苏区的东大门。 松毛岭易守难攻,对手是精于算计的林彪和稳扎稳打的聂荣臻,东路军六个师继续采取步步为营的战术推进,杨诚所在的炮兵1团机动策应。 9月1日夜,红军率先动手,三面包抄驻守温坊的国军,仅仅用了两小时就全歼了第3师第8旅,旅长许永相只身潜逃。3日,东路军指挥部迅速从第9师、第3师抽调三个团向温坊反扑,经过激战,其先遣团又被红军消灭,另外2个团溃退。 杨诚指挥的是炮兵团,此次剿匪被独立抽调出来,配合另外六个师作战。按照指挥部安排,杨诚的炮兵1团在二线后方。 召开敌前会议的时候,杨诚就曾经指出:松毛岭地形复杂、南北横亘太长,为了防止红军仗着熟悉地形包抄,不能继续采取步步为营的办法推进,应该灵活的变化战术,以重炮远程攻击为主,主动发起进攻。 六个师一个炮兵团的搭配方式,没有人理会杨诚这个小小团长的建议。 炮兵1团的驻防地里,杨诚坐在床头,哭笑不得的看着把着门、泫然欲泣的孟七。 杨诚跟随关师长驻扎北平之后,邹东一直不放心杨诚,多方托人关照杨诚。听闻杨诚在长城抗战时曾经越级汇报,邹东把杨诚狠狠骂了一通。 为了防止杨诚“旧病复发”,邹东决定让孟七负责看着杨诚。 邹东本来担心杨诚与孟七日久生情,后来观察下来,料想杨诚也不会看上孟七。想到大家好歹都是东北老乡,孟七人也灵活,邹东慢慢对孟七真心关照了起来。 杨诚去庐山参加培训时,邹东托人给孟七介绍了个女校大学生曹逸昀。曹逸昀是南京人,考入女校之后只身在北平求学。 说来也是缘分,曹逸昀与孟七念念不忘的青梅竹马梅花儿长得有几分神似,当然,无论学识样貌还是家庭条件,都甩开梅花儿一大截。 孟七虽然是个孤儿,但是毕竟有邹东牵线,在介绍人的竭力撺掇之下,曹逸昀答应先交往看看。 孟七感激涕零,又一向护主,于是剿共前拍着胸脯答应了邹东,看住杨诚。 现在,孟七听闻杨诚又要去发电报“越级汇报”,于是趴着门框不让杨诚出门,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到现在。 杨诚开口:“小七,你是越发长进了啊?让开!” 孟七一副凛然就义的样子:“团座,我是不会放手的。” 杨诚看着孟七红红的脸蛋,已经憋了笑意很久了,但是还是故意冷冷的说:“我数到五,再不让开,我就不客气了!” 杨诚站起来,向孟七走去,开始数数:“一——” “二——” “三——” 孟七额上已经有了细汗,看见杨诚一步步走近,孟七咬咬牙,忽然一个转身,把屁股撅了起来,对着杨诚。 杨诚愣了,问:“你干什么?” 孟七已经哭了起来:“团座,我不能让你去,呜呜。你要是揍人就快点吧,你揍我屁股吧,屁股上肉厚,呜呜,揍起来手感都不差的!” “哈哈哈哈——”杨诚给逗乐了,捂着肚子笑成一团。 孟七哭丧着脸,转过身,疑惑的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杨诚。 “哎呦——”杨诚揉揉笑得发酸的肚子,站起来摸了摸孟七的头,别有意味的说:“下次,别对我撅着屁股,要善于保护自己。” 杨诚决定哪天回南京,一定把这个故事告诉虎子哥,想到虎子哥一脸被噎住的样子,杨诚又噗嗤笑了出来。 孟七见杨诚笑的诡异,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杨诚收了笑容,正色对孟七说:“这个事情,我必须要向上反应,否则,照这种打法,我们不但剿不了共匪,还有可能被共匪蚕食!这样吧,我向师座反应,请他斡旋。这不算越级汇报吧?” 孟七想了想,终于放开了紧紧扒着门框的手。 杨诚的汇报构想,很快到了第25师师部,9月中旬,委员长对东路剿匪军进行了调整,由顾祝同担任总指挥。 顾祝同在会议上认真听取了杨诚的意见,并迅速拟定了新的作战方案。 第八章(上) 国军按照顾祝同的部署,于9月23日上午7时向松毛岭发动总攻。 杨诚的炮兵1团被安排在了前沿,杨诚指挥弟兄们将重炮全部向前推进,在三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国军向红军发动了围剿以来声势浩大的猛攻。 杨诚把一个团分成三道战线,轮流上阵,用当初日本人攻击南天门的办法来对付红军。 在强大炮火的攻击下,很快,红军的多处工事被摧毁。红军意识到此次战役的重要性,顶着国军的炮火寸步不让。 国军的每一次冲锋都被红军以不要命的方式打了回来,双方你争我夺僵持了数日。 与此同时,瑞金,郭笑天站在当初入党宣誓的那个屋子里,空旷的屋子里只有他和李然两人面对面站着。 这里有太多的回忆,郭笑天宣誓入党、和瓦里西相识、瓦里西在这里教自己格斗…… 郭笑天重复着自己的任务:“我叫郭笑天,东北绥芬河人,今年19岁,父母双亡。兄长郭雨农,比我大十岁,在《东北晚报》担任记者。今年8月7日,兄长死于日军的榴弹之下。埋葬了兄长之后,我在兄长墓前发誓,一定要将日本人逐出东北。听说第25师在长城抗战中奋勇杀敌,我来到北平,前来投奔……” 郭笑天背完了之后,李然满意的点点头,说:“每年的8月7日,你都要联络老家的张大哥,请他代你拜祭兄长。记住,这条线是单向联系,你只能每年用这种方式向组织报平安,这条线也只接受你的平安信号。如果,这条线私自与你联系,不用理会。” 郭笑天站直了身体:“是!” 李然说:“你的代号是红峰416,你的唯一上级是我,我的代号是东篱168。记住,如果有任务,我会直接联系你。无论发生任何情况,都不允许你擅自联系我。听明白没有?” 郭笑天说:“听明白了!” 李然接着说:“你执行的是长期潜伏任务,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你必须加入G M党,以一个G M党党员的身份要求自己的言行。甚至,参加剿共!” 郭笑天闭了闭眼,响亮的回答:“是,组长!” 李然盯着郭笑天:“这是一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中共中央马上就要进行大转移,转移能不能成功,多久以后才能成功,我们都不知道。不管多久,你都要耐心的等待。没有接到命令,你就是一颗死棋子,要做好长久成为一颗死棋的心理准备。” 李然接着说:“如果我牺牲了,周公会接替我,直接与你联系,周公联络你的时候,代号为东篱001。你接到这个信息,就说明我不在了。不管我在不在,我要求你,一定要圆满完成这次潜伏任务。能不能做到?” 郭笑天双拳在身侧握紧,大声说:“能!保证完成任务!” 李然满意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说:“好,你出发吧!” 郭笑天看着李然那墨黑的眼睛,问:“组长,你呢?” 李然说:“我和特科的同志们,担负掩护中央转移的任务。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 郭笑天深深的知道,李然肩上担负着怎样的重任。经此一别,天涯相隔,此生还能不能再聚,谁都说不清楚。 红军的明天在哪里,中共中央能在哪里落脚并生根,还能不能发展一个堪比瑞金的苏区,谁也不敢保证。 而自己即将奔赴的,是另一个战场,郭笑天只有坚定的选择相信。相信李然,相信组织,相信共产主义能够实现的未来,相信自己能够活着看到红旗遍中国! 郭笑天贪婪的盯着眼前这个人,多想时间能够停止,多想能够把这个人的音容笑貌烙在脑海里! 郭笑天觉得心里酸涩难忍,一个冲动,忽然一把拥住了李然。 李然的身体反射性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也拥住了郭笑天,说:“你可以的!” 郭笑天紧紧搂着李然,一行泪水缓缓落了下来,郭笑天收紧了这个拥抱,说:“我冒犯你了,李大哥,对不起!” 郭笑天看不见李然的表情,可是从他放松的身体,郭笑天知道李然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李然任凭郭笑天抱着自己,开口说:“小添,完成任务,活着回来!” 郭笑天倏然放开李然,最后一次看着他,重重的说:“李大哥,你好好的!”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9月27日夜,剿匪东路军敌前指挥部,顾祝同在此召开了为时两个多小时的会议,杨诚及剿匪东路军各团级以上人员参会。 会后,工兵连夜作业,将国军阵地前移。第二天,炮兵1团全团进驻新战壕里,杨诚指挥着炮兵,炮火全开,几乎将红军松毛岭阵地夷为平地! 红军的尸体层层叠叠,整个松毛岭弥漫着令人揪心的死气。 红军的武器装备和杨诚等人相比,差距太大。驻守松毛岭的三万红军,以死伤过半的代价,整整坚持了七天七夜。 9月30日,剿匪东路军攻克松毛岭。红军放弃阵地,红九军团首先开始实施战略大转移。 杨诚等人继续往瑞金推进,1934年10月10日,中国工农红军开始撤出瑞金,开始了被后人称为军事史上奇迹的战略大转移——长征。 红军的士气很低落,军事指挥权还没有回到朱德、刘伯承等人的手中,毛泽东这个时候正生着病,他瘦的不成人形、日夜咳嗽。 深秋,落叶纷飞,红色根据地瑞金,就这样变了颜色。当地的百姓中流传着一首《十送红军》的歌曲,歌词已失,这首歌后来在1960年经过重新加工。大家轻轻哼着,却是泪流满面—— 一送红军下南山,秋风细雨扑面寒,树树梧桐叶落完,红军几时再回山? 二送红军大路旁,红漆桌子路边放,桌上摆着送行酒,祝愿红军打胜仗。 三送红军上大道,锣儿无声鼓不敲,双双拉着长茧手,心藏黄莲脸在笑。 四送红军过高山,山山包谷金灿灿,包谷本是红军种,撒下种子红了天。 五送红军澧水河,鸿雁阵阵空中过,鸿雁能捎书和信,捎信多把革命说。 六送红军兔儿岩,两只兔儿哭哀哀,禽兽能知人心意,血肉深情分不开。 七送红军七里湾,七里湾中一片田,凉风阵阵稻谷香,新米上市人走远。 八送红军八角山,两只八哥吐人言,红军哥哥莫走远,财主回来要倒算。 九送红军过大江,江水滔滔船儿忙,眼望江水肝肠断,穷苦百姓泪汪汪。 十送红军转回来,武陵山巅搭高台,盼望红军打胜仗,盼望亲人早回来。 委员长调动各路地方军,配合中央军,开始对长征的红军实施里外共计三层的大包围。 杨诚率领的炮兵1团顺利占领瑞金后,撤回北平第25师师部,10月底,杨诚带着炮兵1团回到了北平城郊驻地。 和红军的境遇截然不同,杨诚是意气风发的回到了北平。经过了庐山军官训练团的培训,又在剿匪战场上立了功,杨诚已经在中央军的队伍里站稳了脚跟。 回到师部后,关师长在日常的工作会议上特别表扬了杨诚,还授意参谋暗示杨诚,关师长已经提议升杨诚为中校。 邹东在电话里告诉杨诚,上峰对关师长的报告没有任何质疑。不出意外,12月底报告就可以批示下来,到时候,杨诚参加授衔仪式之后,可以请个探亲假回家住几天。 孟七前线剿匪归来后,莫名其妙的收获了美人心,曹逸昀一到周末就来找孟七,两个人还约好了,孟七年底去南京拜见曹逸昀的父母。 曹逸昀虽然有点小知识分子的矜持,但是端庄秀丽,心地也善良,杨诚由衷的为孟七感到高兴。于是,一到周末,如果没有什么特别任务,杨诚多半都会放孟七的假,让孟七去与曹逸昀约会。 少了孟七在身旁聒噪,周末忽然安静了起来,杨诚窝在团部一个人过了两个周末之后,决定出去转转。 杨诚一个人骑着马到了香山。香山又叫静宜园,位于北平西郊,部分景点在八国联军侵华时被毁。 香山多树,正值深秋,山上红叶层层叠叠,景色怡人。 杨诚首先去了国父纪念堂,这座殿堂本是普明妙觉殿。1925年3月12日,国父孙中山先生在北平逝世,他的灵柩曾停放在碧云寺最高处的金刚宝座塔内。 四年之后,中山先生的灵柩被迎往南京紫金山时,曾在此殿设灵堂,举行了隆重的公祭和哀悼。之后,这里被辟为“孙中山纪念堂”,供人们瞻仰,悬挂在门楣上的匾额是由宋庆龄先生亲笔所书。 杨诚在山下买了花圈,在中山先生的铜像前深深鞠了三鞠躬后,敬了花圈。 杨诚在心里向国父默默许愿:希望有一天,25师能够开赴东北,与日军决战。那么,就算自己葬身疆场、马革裹尸,也死而无憾。 从国父纪念堂出来,杨诚漫无目的的在景区内闲逛,香山地势崛峻,峰峦叠翠,泉沛林茂。 香山最为著名的是红叶,每到秋天,漫山遍野的黄栌树叶红得像火焰一样。11月正是赏红叶的好时节,山上人很多,许多牵着孩子的家庭,还有一些小情侣一前一后的走着。 杨诚看着满目的美景,听着游人们的说笑声,忽然觉得一阵寂寞。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的身边也有个人,两人并肩赏红叶,两人一路闲话,多好! 是不是最近练兵太操劳,脑袋发昏了?杨诚自嘲的笑了笑,骑上马往团部去了。 第八章(下) 杨诚到了团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杨诚满身汗,把马交给勤务兵就急急忙忙往宿舍走,准备拿了衣服去浴室好好洗个澡。 结果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发现孟七蹲在那里。孟七看见杨诚,连忙站起来,立正、敬了一个礼:“报告!” 杨诚打开门,一边收拾衣服,一边问:“什么事?” 孟七跟着杨诚身后直旋,喜滋滋的说:“团座,来了个东北老乡,点名要投奔你。团部让我请示你,要他做秘书么?” 杨诚收拾衣服的手顿了顿:“哦?东北老乡?哪里人?” 孟七激动的搓了搓了手,说:“哈尔滨的,老家在绥芬河!团座,正宗老乡!” 杨诚起了兴趣,说:“绥芬河?人呢?” 孟七说:“人我下午见到了,今天你不在,我不知道你收不收,不敢随便做主,让人带到训练营休息去了。” 杨诚站直了身子,没说话。 孟七急了,开口说:“团座,人我看过了,老好看的了,当秘书呱呱叫!” 杨诚睨着孟七,说:“你小子恋爱昏了头吧,人好看跟当秘书有关系么?他速记水平怎么样,文化程度?能上战场么?你都考察过了?” “呃……”孟七被问住了,尴尬的看着杨诚,低声咕哝:“这不是老乡么,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再说,他是好看,跟团座比,就差那么一丁点一丁点。” 杨诚笑了,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孟七脑袋,说:“就这一丁点一丁点就把你拿下了?” 孟七摸摸脑袋,嘿嘿笑了几声。 杨诚拿着换洗衣服,说:“我先去洗个澡,等会你把人叫到办公室。” 孟七乐呵呵的敬了一个礼,说:“是!” 杨诚出了门,转身看着傻乐的孟七,笑着说:“别忘了把一丁点一丁点的资料带上,准备纸笔,我要考察你那个一丁点一丁点!” 孟七脸上的笑容迅速僵住了。 杨诚冲了个澡,随便扒了两口饭,就去了办公室。孟七带着人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看到杨诚进了办公室,孟七连忙站起来敬了个礼,杨诚径直走到桌子前坐下,抬起手,示意局促的站在一旁的男子坐下来。 杨诚抬眼看去,那个男子很年轻,看模样跟孟七差不多大。孟七评价的不错,确实很英俊,身高与杨诚不相上下,小麦色的健康肤色,一双清澈的眼睛。 杨诚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偷偷的看着杨诚。两人眼光对视的时候,男子的眼睛莫名的颤了颤,那眼风扫过的模样竟然与张青有几分相似,杨诚的心咚的一声,痛了一下。 孟七将男子填写的登记表拿起来,双手递给杨诚。 字不错,清秀的蝇头小楷,杨诚低下头,看了起来: 郭笑天,男,现龄19岁,祖籍绥芬河,随兄长生活在哈尔滨,今年7月毕业于哈尔滨簿记学校速成科。 杨诚放下登记表,问道:“据我所知,簿记学校在东北颇受好评,你有此履历,为什么千里迢迢到北平来投军?” 郭笑天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良久,才开口说:“团座,我知道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是我在兄长墓前发过誓,我要投军,我要把日本人赶出东北!” 杨诚起了兴趣,挑了挑眉,示意郭笑天继续说。 郭笑天低下头,有点哽咽的样子,说:“我父母亡故的早,长兄如父,今年夏天,他死于日军的流弹之下。” 郭笑天抬起头,热切的看着杨诚:“我打听过了,团座是25师里的英雄人物,参加过上海抗战,又参加过长城抗战。我是特意来投奔团座的,请团座一定要收下我!” 杨诚被郭笑天的热切感染了,转眼看去,孟七已经满面红光的看着郭笑天。 杨诚问道:“老家还有人么?” 郭笑天黯然摇了摇头,说:“我与兄长相依为命,现在,只剩我一人孑然一身了。” 杨诚说:“既然来投军,不比上学的时候,要服从部队里的纪律。我对弟兄们要求很严,我杨诚手上出去的,只有战死疆场的,没有缩头逃跑的,你有心理准备么?” 郭笑天握紧了拳头,说:“团座,只要你肯收下我,来日上战场,我就是用牙齿啃,也要拼到底!” 孟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瞥了一眼杨诚,发现杨诚脸色不善,连忙抬头、挺胸、收腹、坐好。 杨诚说:“那你就留下吧,到参谋部报到,先当个秘书。孟七,带郭笑天下去安排!” 孟七刷得站起:“是!” 郭笑天站了起来,朝杨诚鞠了一躬,说:“谢谢团座!” 杨诚挥挥手,说:“孟七,让政训处好好教教他,先从敬礼开始。” “是!” 孟七带着郭笑天正准备走,杨诚忽然又问了一句:“你兄长做什么的?” 郭笑天微微低头,低声说:“家兄郭雨农,是《东北晚报》的记者。” “郭雨农?就是那个采访东北义勇军、被伪满洲国逮捕,后来被宋庆龄先生亲自营救的名记者郭雨农?” 郭笑天点头说:“正是家兄。” 杨诚叹息了一声,走到郭笑天身前,单手搭住了他肩膀,说:“我看过你兄长的报道,写得很好,东北人会记住他!节哀!” 郭笑天抬起头,看着杨诚,说:“谢团座关怀,兄长如果知道我跟随了团座,九泉之下应该瞑目。” 杨诚被郭笑天眼里浓浓的酸楚和哀愁感染了,杨诚在郭笑天肩膀拍了两下,让孟七带着他走了。 郭笑天就这样在炮兵1团落了户,为期一个月的政训,郭笑天表现优异,杨诚看着政训处满堂优秀的报告,心想郭笑天这家伙真是想报仇想疯了吧。 杨诚大笔一挥,在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郭笑天于是进了团参谋部当了一名秘书。 孟七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从小就崇拜“文化人”。杨诚虽然出身知识分子家庭,但是他经过特种兵训练的身手太引人注目,在这样的光环照耀下,孟七每次见到杨诚多半想的是飞檐走壁、武林高手,早就忘了杨诚也是个“文化人”。 郭笑天从小受名记者郭雨农的熏陶,有这么一个鼎鼎大名的兄长,人家说茅坑待三年、不会拉屎也会哼哼呢,孟七想,郭笑天一定满腹诗书,是个“文化人”! 于是,孟七带着对“文化人”的深深景仰之情,坚定的和郭笑天套近乎。刚开始,郭笑天对孟七的示好还比较谨慎,一来二去之后,发现孟七是个“勺搭子”,见谁都能搭上话,于是,也慢慢放下戒心了。 这天,郭笑天刚从参谋部回宿舍,孟七就迈着小腿跑过来了,见了郭笑天笑嘻嘻的喊着:“安之!”孟七自来熟,自从知道郭笑天的字之后,一直亲昵的以字称呼。 郭笑天开口:“七哥!” 孟七知道郭笑天比自己小一岁后,毫无由来的生出自豪感,于是摆足了大哥架子,不许郭笑天称呼自己“孟兄”,而是称呼“七哥”。据孟七自己说,七哥这个称呼,很有气势。 孟七毫不客气的进了郭笑天宿舍,关上门,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得意的在郭笑天眼前晃了晃,说:“安之,看看我找到一个好东西!” 郭笑天好奇的问:“什么?” 孟七把盒子递给郭笑天,郭笑天打开后,惊讶的说:“雪茄?” “哎呀,你认识啊!”孟七沮丧的挠挠头。 郭笑天腼腆的笑了一下,说:“跟着大哥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的。” 孟七拍拍脑门,说:“对嘛,都忘了,你大哥那么有名。” 孟七见郭笑天的笑容淡了下去,连忙说:“那你抽过没?” 郭笑天摇摇头,说:“我不会抽烟。” “啊?不会?”孟七瞪圆了眼睛,说:“哎呀,竟然有你这么单纯的娃,你就没偷偷试过?” 郭笑天有点脸红,摇了摇头。 孟七哈哈大笑,高兴的说:“安之,那今天哥哥就教教你!” 孟七初为人师,十分得意,示范着点起一根雪茄,很有气势的吐了两个连环的烟圈,对郭笑天说:“明白了么?” 郭笑天点点头,说:“七哥,那我试试?” 郭笑天在孟七饱含鼓励的眼神里,接过雪茄,点了起来,照葫芦画瓢吸了一口。 然后,郭笑天很可悲的呛住了。 “咳咳——咳咳——”郭笑天一连串的咳嗽,雪茄本来就味重,很多烟瘾大的人都抽不惯,何况是刚刚学抽烟的郭笑天。 郭笑天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咳嗽了很久,才消停。 郭笑天眼眶红红的看着孟七,说:“七哥,我再试试?” 孟七一把夺过郭笑天手上的雪茄,说:“真没用!”狠狠吸了一口。 那个雪茄,刚才自己好像已经吸过一口了,孟七就这样叼在嘴上?郭笑天觉得脸有点红,幸好被呛的时候就已经咳得脸通红了。 郭笑天定了定神,看着孟七表演吞云吐雾,直到孟七精彩的来了个同心五环,才开口说:“七哥,你这个雪茄是哪里来的?” “顺手牵羊,在团座私人物品里翻来的。”孟七继续吞云吐雾。 郭笑天惊了:“七哥,你趁着团座不在私自翻他东西?” “这有什么,团座在的话,我也翻。”孟七不经意的答着。 孟七只不过是个通讯员,竟然跟杨诚的关系这么好?郭笑天想起李然对杨诚性向的猜测,又别有用意的瞄了瞄孟七细细嫩嫩的小胳膊小腿,杨诚喜欢这种类型的? 郭笑天把自己代入成杨诚,想象着自己把眼前这个小个子抱在怀里,你侬我侬的甜蜜模样,这审美太惊人了!郭笑天觉得刚才卡在嗓子里的雪茄味一阵翻涌,“呕——”郭笑天一个没控制住,差点吐了出来。 孟七连忙扶了郭笑天一把,喋喋不休的说:“怎么了、怎么了?哎呀,你真是的,抽了一口烟竟然这样!” 郭笑天拍了拍胸口,制止自己继续这惊人的想象,说:“七哥,没事!” 第九章(上) 12月底的时候,杨诚晋升中校的批示下来了,授衔仪式于次年1月1日举行。 杨诚授衔之后,回团部请兄弟们吃了一顿大餐,邹东捎给自己的罐头、红酒、雪茄给孟七席卷一空,孟七和弟兄们酒足饭饱,把这些东西全部消灭到了肚子里。 郭笑天投奔杨诚,是冲着杨诚身边参谋长的位置去的,郭笑天找到了获得杨诚信任的最佳途径——孟七。 孟七虽然灵活,但是是个直肠子、神经粗,郭笑天利用“兄长”郭雨农的盛名,和东北老乡的优势,很快获得了孟七的好感。 有一次,曹逸昀闹别扭,郭笑天察言观色,教孟七玩了个小技巧哄得曹逸昀服服帖帖。孟七从此以后,对郭笑天佩服得五体投地,把郭笑天当成亲弟弟看待。 既然是兄弟,当然有福同享,孟七有事没事就把郭笑天往杨诚的阵营拉。郭笑天作为参谋部一个小小的秘书,虽然未能获得杨诚的认可与信任,但是比起其他秘书,地位上已经是尊卑立现了。 没过几天,孟七扭扭捏捏的告诉杨诚,自己已经和曹逸昀商量好了,去南京拜见曹逸昀父母的时候,当面提亲。曹逸昀在电话里问过父母的意思,父母说,见面后没什么意外的话,就趁着曹逸昀寒假先给两人把订婚仪式办了。 杨诚一口答应以上级和兄长的身份,陪孟七去曹逸昀家提亲,并且告诉孟七,孟七的订婚宴自己一手操办。 当晚,杨诚就打了电话给邹东,第二天邹东告诉杨诚,操办订婚仪式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老太太了。杨诚高兴完了之后,想到要被老太太念叨很久,头皮一阵发麻。 孟七听了这个消息,激动得热泪盈眶,自己多幸运啊,团座一家都是好人! 过了几天,杨诚向旅部请了探亲假,带着孟七准备出发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孟七竟然叫上了郭笑天。 杨诚不动声色,把孟七喊到了一旁,压低了嗓子说:“小七,你带着他干什么?” 孟七疑惑的挠了挠头,说:“团座,我跟他拜过把子了,哥哥订婚,弟弟怎么能不参加呢?” 一句话把杨诚噎个半死,杨诚说:“他进我们1团才几天?你就跟他八拜之交了?” 孟七说:“他来了两个月零三天,我跟他上个月才结拜的。” 杨诚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说:“两个月零三天你都记得?你跟我多久了你记得么?” 孟七奇怪的看着杨诚,说:“三年九个月又二十八天,其中有几个月不在你身边,但是我一向都是满打满算的。团座你问这个干么?” 杨诚没想到孟七竟然记得这么清楚,瞪着孟七半晌没说话。 孟七见杨诚看着自己,低头理了理衣襟,没发现什么异常,开口说:“团座,我们走不走?” 杨诚本来想对孟七说郭笑天才来不久,不应该跟他那么亲近,没想到孟七竟然连跟了自己多少天都记得那么清楚,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实诚汉子。 杨诚想到孟七是孤儿,从小从来没有享受过家庭的温暖,遇到对胃口的人,就一根筋的依恋也是情理之中,于是本来想责备孟七的话忽然觉得不忍心说了。 杨诚叹了口气,敲了敲孟七脑袋,说:“你啊,我迟早要给你气死!” 杨诚见孟七一头雾水,笑着说:“叫上你那个一丁点一丁点的把弟,出发!” “哎!”孟七答应着,一溜烟往郭笑天那边去了。 郭笑天虽然一门心思接近杨诚,但是直接被孟七拖着登门入室这种事情,郭笑天却没有想到。 南京,杨诚的家,邹东,为期近一个月的假期,会遇到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都是郭笑天无法掌控和预料的。自己对杨诚的性格秉性还没有深入的了解,对整个形势和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没有理顺,这个时候冒冒失失的跟着杨诚回家,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但是,孟七订婚这样的大事,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不接受邀请,以后再想和孟七拉近关系,就十分困难了。郭笑天权衡良久,还是咬咬牙装作喜笑颜开的样子,答应了孟七同去南京的邀请。 郭笑天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红军,从包围圈突围出去了么?李大哥护送着中央转移了么?亲爱的同志们,是否安然无恙? 而南京,等着自己的又是什么呢?希望自己能过关斩将,等到李然联系自己的那天,千万不能“出身未捷身先死”! 不同于孟七的粗神经,郭笑天看着窗外的时候,杨诚也在暗暗的观察他。作为一个急于为兄长报仇、热切投军的青年学生,郭笑天的表现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虽然和孟七的感情升温得太快,但是杨诚观察下来,已经发现多半是孟七热情的贴上去,郭笑天对孟七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郭笑天的度把握得非常好,在杨诚看来,既有作为东北老乡的亲近,又有着知识分子一贯的疏离和自持。 郭笑天并没有因为孟七和杨诚的关系接近杨诚,一路上,郭笑天只是偶尔和孟七说说笑笑,对于杨诚则保持着作为一个下属对上司应有的尊重与距离。发现郭笑天没有借着孟七当梯子往上爬的意思,杨诚对郭笑天的表现很满意。 多年以后,杨诚回想起这段经历时,才认识到,必须承认,郭笑天是一个优秀的间谍,他能够把自己的部分真实情感结合到表演中去,所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早就交叠穿梭在了一起。 然而在当时,杨诚一点也没有发现异常,从北平到南京的路上,杨诚慢慢对郭笑天放下了戒心。 火车停靠在南京火车站,郭笑天跟着杨诚和孟七一下火车,就发现一个中年男人笑着朝三人迎上来。 男人刚走到杨诚身前,孟七连忙放下手上的行李,啪的一个立正,敬了一个礼,说:“陈司长好!”郭笑天也放下行李,跟着孟七敬礼。 男人是南京军需司司长陈哲奇,也是邹东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 杨诚和陈哲奇握了握手,笑着说:“陈哥今天怎么亲自来接?我受宠若惊哪!” 陈哲奇说:“穆白,矫情了吧?我不就是这两年忙了点,没来接你么,你自己说说,以前哪一次不是我接的?” 杨诚侧头说:“我来想想,唔,果然呢,陈哥当了司长以后就忙了么,感谢司长拨冗前来!” “你个小子!”陈哲奇笑着一巴掌往杨诚头上扇去,杨诚轻巧的避过,两个人说说笑笑往车站外面走去,孟七和郭笑天提着行李,跟在后面。 快上车的时候,陈哲奇拉了拉杨诚袖子,低声问:“喂,穆白,后面这个是谁呢?长得不错哦!”说完,眨了眨眼睛。 陈哲奇早年跟随过邹东,邹东在张作霖手下站稳脚跟之后,就将陈哲奇推荐到了南京。陈哲奇一路高升,现在已经爬到了军需司司长的位置上了。 陈哲奇的妻子是邹东妻子的远房表妹,说起来,两家还有亲戚关系。杨诚的性向一事,邹东没有瞒着陈哲奇,给杨诚从乡下弄个外室的馊主意,就是陈哲奇出的。 杨诚随即反应了过来,低声说:“陈哥你别瞎想,这个是小七才结拜的把兄弟,我1团参谋部的秘书郭笑天。” 陈哲奇促狭的说:“秘书好么,秘密的书着书着就书到怀里来了么,穆白啊,你要是找了个这种类型的,我第一个带头撺掇你哥,跟老太太摊牌!怎么样?” 杨诚瞪了陈哲奇一眼,说:“真的?要不这样,别撺掇我虎子哥了,你回头亲自跟老太太说去?” 陈哲奇嘿嘿笑了几下,说:“干么,打蛇七寸哪?”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杨诚拉着陈哲奇,上了车。 汽车风驰电掣,一路把几人送到了月牙湖别墅,听说表少爷回家,陈妈早早安排人布置了一桌子好菜,晚上,一大桌人齐聚一堂。 孟七端着邹东才开的波尔多干红,走到老太太身旁,举杯弯着腰说:“老太太,小七谢谢您老人家,您老放心,小七这辈子跟着团座,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老太太乐呵呵的用茶水杯跟孟七的玻璃杯碰了一下,说:“小七这孩子,机灵,就是讨喜!” 气氛很愉快,大家有说有笑,郭笑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喝酒吃菜,多半在听着身旁的孟七喋喋不休的吹牛。 孟七又吹到剿匪,听着孟七侃侃而谈说着炮兵1团怎么在杨诚的指挥下,火炮全开,攻克了松毛岭。郭笑天只觉得心里头抽搐不停,腹内翻江倒海,可是,还要做出轻松的样子津津有味的听着。 曾经的苏区瑞金是多么欢乐的天堂,就是眼前这些人的炮火,让自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郭笑天觉得胃部痉挛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慢慢挂不住了,身边另一侧的陈哲奇最先发现了异样,说:“小郭怎么了,不舒服?” 郭笑天微微低着头,充满自责的眼神落在了地面上,再抬起头时眼眶里水水润润的,一副难过不适的样子,说:“胃痛,对不起!” “哎呀——”孟七连忙停下了眉飞色舞的演说,拉着郭笑天的胳膊,看了看他说:“你喝了多少酒?” “好像有两杯。”郭笑天已经想好了退路,瞬间打蛇随棍上。 “两杯?!”孟七懊恼的看着大家,说:“安之不会喝酒,可能是喝多了。” 孟七扶起郭笑天,歉意的说:“对不起啊,老太太,我扶他去休息!” 老太太连忙说:“小七快扶他回房,这孩子,不会喝酒也不说一声!陈妈——” 陈妈连忙从一旁快步走过来,说:“老太太,我在这呢。” “让人给小郭熬点醒酒汤,等会送到客房去。” “哎,我这就去。”陈妈去厨房安排去了。 孟七扶着郭笑天去了房间,舅妈也很快上楼休息去了。佣人收拾餐桌,邹东、陈哲奇和杨诚三个人到客厅去抽起了烟。 邹东弹了弹烟灰,说:“我说穆白,你把咱家当收容场呢,先是孟七,又是郭笑天,过几年,你是不是打算把你们一个团部的人都带回来啊?” 没等杨诚解释,陈哲奇就说:“虎子哥,穆白在培养自己羽翼呢,这不很好么!当年你把我往家里带的时候,也没见别人说你么!” 邹东敲了敲扶手,说:“这能一样吗?你看看他带的是什么人?孟七那孩子,前年什么样,今年还是什么样,永远也长不大,一辈子就是个通讯员!” 邹东这话所言不虚,陈哲奇也没办法帮着杨诚辩解,只好笑了笑。 邹东又接着说:“这个郭笑天,才到你们团部几天?你就把人往家里带!”邹东愤愤的吸了一口烟,说:“以前也没见你有这个毛病!” 陈哲奇朝杨诚使个眼色,说:“虎子哥,你觉得郭笑天长得怎么样?” 邹东露出了防备的神色,看着杨诚,说:“怎么?你看上他了?把他的资料给我,我明天托特务处的兄弟看看。” 陈哲奇一把拉住准备辩解的杨诚,说:“嗨,你别一副老族长样子成不?穆白今年都28了,你28的时候俩孩子都撒丫子满地跑了,你就不能关心一下你弟弟么?” 邹东说:“我不关心他?我都操碎心了,他从小到大就没给我省过心!” 陈哲奇针锋相对,说:“你就是管得太宽了,穆白是个正常男人,你去打听打听,咱们民国不管是政府的还是军队的,象穆白这种身份地位的,有处男么?恐怕就咱们穆白一枝独秀了!” 没等邹东吹胡子瞪眼发火,陈哲奇又压低嗓子继续说:“不就是喜欢男人么,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见过世面,喜欢男人的又不是咱穆白一个人,你有必要草木皆兵的看着他么!老太太年纪大了经不起刺激,你也年纪大了不成?” 杨诚看着邹东,觉得邹东随时都会掀桌子大怒,连忙对陈哲奇说:“陈哥,你喝多了,别说了!” 陈哲奇扭着头看着杨诚,说:“我今天就是喝多了才说的,我忍了很久了!” 陈哲奇继续挑衅邹东,说:“别说穆白没看上人家郭笑天,就是看上了,上了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凭你邹东,穆白出了什么乱子你摆不平?再说了,穆白从小到大,给你惹过乱子么!你自己要坚持操守,干么绑着穆白?你坚持操守,还有嫂子跟你恩爱,人家穆白坚持操守,就得当个老处男!” 听了这话,邹东看看紧张兮兮的杨诚,刚才勃然大怒的神色忽然淡了下去。 陈哲奇趁热打铁,说:“我几年前就说从乡下给穆白买个外室,你不同意。你不同意,穆白当然也不同意。好,咱思想境界高,不养外室。穆白现在好歹是个中校团长了,他关麟征不是跟你称兄道弟么,穆白有关麟征罩着,在军队里弄几个相好的,哪里不行了?你干什么呢,还没影子的事情呢,你就托特务处兄弟查他?你怎么不托特务处兄弟把人家干掉呢?要不,咱托特务处兄弟打个笼子,把穆白关起来养着,省的让人家笑话,是不?” 邹东脸色通红,邹东看着一直扯着陈哲奇衣袖,试图让他闭嘴的杨诚。忽然叹了一口气,说:“穆白,你也觉得哥管得太宽了么?” 杨诚连忙摇头,说:“没有,没有,虎子哥,陈哥真的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 邹东狠狠吸了一口烟,对陈哲奇说:“哲奇,你让我想想。” 邹东对杨诚说:“不早了,都去睡吧。”说完站起来,上楼去了。 第九章(下) 郭笑天做梦也没有想到,陈哲奇竟然无意间救了自己一命,如果当时没有陈哲奇的阻拦,邹东让力行社特务处介入此事,那么郭笑天的身份一定会被查出端倪。 郭笑天对于昨晚在客厅里的一幕一无所知,他被孟七灌了整整两大碗醒酒汤,沉沉的睡去了。第二天早晨,郭笑天很晚才醒来,看着透过窗帘设进来的冬日暖阳,郭笑天叹了一口气,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昨晚算是借着醉酒过了一关,一切才刚刚开始,郭笑天暗暗告诉自己,要随时保持警惕。 郭笑天起床后,就被孟七拖上了街,杨诚答应孟七明天陪他去曹逸昀家提亲,孟七平时除了军装,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衣服,于是急急忙忙上街去置办行头。 孟七指挥着杨诚家的驾驶员小陈,把车子一路开到了夫子庙。小陈是陈妈的小儿子,是邹东的驾驶员。小陈告诉孟七,夫子庙那边有几家成衣店,是西洋人开的,在南京非常有名。 郭笑天看着孟七指挥着小陈,一副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心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能够在杨诚家里有孟七这样的地位,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 孟七让小陈把车停在路边等,自己和郭笑天下了车。 春节快到了,夫子庙里来来往往都是采办年货的人。孟七和郭笑天一路东看西看,进了一家成衣店。 这是一家外国人开的成衣店,不同与前几家的前卫花哨,这家店的衣服以保守庄重的风格见长,仅仅从玻璃橱窗外面看去,郭笑天就觉得风格很不错。 老板是夫妻二人,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老板的中文说得比老板娘好,看到孟七和郭笑天进了店,老板热情的介绍了起来。 南京的冬天,对于习惯了严寒大雪的东北人来说,并不觉得多么冷。郭笑天帮孟七挑了一件黑白格子的毛衬衣,一条黑色的背带裤,一件短款的驼色大衣。 孟七去内间把一身衣服换上来后,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惊呆了。老板竖起大拇指连连点头。 孟七高兴的说:“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啊!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安之,你眼光真好!” 郭笑天略显羞涩的笑了笑,心里想,为了能融入你们这些人的生活,组长可是花大力气,专门请了老师指导我生活习惯和礼仪的! 孟七穿着新衣服开始和老板讲价钱,郭笑天在一旁翻看着其他衣服。孟七充分发挥自来熟的特色,跟老板东拉西扯起来,很快,孟七和老板就价格达成了一致。 老板连连赞叹,对孟七说你这个朋友眼光好,孟七得意的对老板说:“他啊,是正宗知识分子哦,东北名记者郭雨农听说过吧?郭雨农的亲弟弟!” 老板连忙表示自己看过郭雨农的文章,又快速的用母语对老板娘说着。郭笑天翻拣衣服的手不易察觉的顿了顿,他们说的是俄语! 孟七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从发音来看,俄语与英语相比,很容易辨认。孟七开口问了句:“老板,你们是苏联人?” 老板停下了与妻子的对话,郑重的开口说:“你可以说我们是俄国人,我们不承认苏联!” 孟七说:“哦?” 老板说:“中国很好,我们是避难的,我们喜欢中国。” 郭笑天听明白了,这夫妻二人是从苏联政治避难来到中国的,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支持苏联布尔什维克统治,于是选择在中国生活。 孟七体内的管闲事细胞又开始活动了起来,于是跟老板东南西北的扯了起来。 老板夫妻二人来自乌克兰,乌克兰是苏联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国,老板表示,他和妻子痛恨布尔什维克,希望有朝一日乌克兰能够独立,他们可以重回祖国。 孟七和老板从苏联G C党又说到中国G C党,老板娘听懂了“中国G C党”这句话,于是用俄语快速的和丈夫说着,老板也用俄语和妻子交谈了起来。 他们的语速很快,但是郭笑天依然听懂了一大半。郭笑天的心咚的一声沉到了谷底! 他们说,红军被国军围剿,死伤大半! 郭笑天很久没有听到红军和中共中央的消息了,平时,他牢记李然的叮嘱,不敢打听,现在这两个外国人在说红军死伤大半!红军,到底经过了多少惨烈的战斗? 郭笑天一颗心揪得死紧,趁着孟七进去换衣服,郭笑天深深呼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该来的躲不掉,郭笑天告诉自己,既然已经知道红军的境况不妙,日后从杨诚等人嘴巴里听到整个情况的时候,自己好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对自己最要的事,是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尽快获得杨诚的信任,在炮兵1团扎根。 等孟七换好了衣服出来的时候,郭笑天已经藏好了所有的情绪。两个人拎着衣服告别了热情的老板,出了店门。 路上,郭笑天忽然开口说:“七哥,我拜托你个事。” 孟七说:“什么事?” 郭笑天停下脚步,站住了,说:“七哥,以后能不能别对人说郭雨农是我兄长?” 孟七也站住了,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说:“家兄在世时,从来不让我接触时政,他说,他一个人陷于污浊世间,一定要给我一座最纯净的象牙塔。如果他还健在,我应该已经去了英国留学。” 郭笑天的眼里清澈水润,说:“现在我走的路,是他不愿意看见的。我想证明给他看,我郭笑天并不是只能住在象牙塔,污浊世间我也一样生龙活虎!” 街道上行人匆匆,熙熙攘攘,郭笑天清瘦的身躯在风中挺拔刚毅,孟七看着郭笑天,忽然心里盈满了一种想哭的情绪。 孟七放下手上的衣服袋子,两手牢牢的握住了郭笑天的右手,说:“安之,你别解释了,是我不好。我答应你,再也不对旁人说了!” “谢谢七哥!” “嘿,自家兄弟,说这个干什么!” 郭笑天悄悄呼了一口气,还好孟七神经粗又单纯,有惊无险。孟七的订婚宴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出席,只要孟七不说、自己不说,杨诚自然不会对别人说,那么就算自己和郭雨农的哪位故交面对面,也不足为虑。 第二天,孟七穿着新衣服,在杨诚的陪同下去了曹逸昀家,孟七的新造型几乎闪瞎了曹逸昀的眼睛。 曹逸昀的父母见了孟七后,也比较满意。杨诚陪着孟七在曹逸昀家吃了午饭,杨诚赤裸裸的“明示”孟七在自家登堂入室的事实,有邹东的家世在那里摆着,曹逸昀的父母再迟钝也知道女儿跟着孟七不会吃亏。 曹逸昀的父母很快拍板:正月初六给两人办订婚仪式。杨诚矜持而诚恳的告诉曹家,孟七的订婚仪式由自家舅妈一手操办。 曹家没料想孟七这个小通讯员这么被邹家看得上眼,十分高兴,一顿饭欢欢喜喜的结束了。 老太太朋友多,当天就在闹市区的金陵饭店订好了酒席。日子既然已经定好了,老太太马力全开,操办起了订婚仪式。 孟七怎么会放过拍马屁的好机会,每天跟着老太太东跑西跑,这样一来,郭笑天就落了单,每天在别墅里无所事事。 邹东自从那晚被陈哲奇借着酒劲数落了一通以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这天下午,邹东忽然一个人回来了。 邹东把杨诚叫到了书房,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邹东一向沉着的脸上竟然十分稀罕的露出了一丝腼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说:“穆白,我认真想了想,我确实对你干涉得太多,是我不对。” 他抬起手,制止杨诚开口,接着说:“穆白,你先听我说。我邹家家教严格,这个你也知道,我是长子,又加上从军的原因,一直自律。这些年,我自认为对你多方照顾,但是我一直忽略了你的情感生活。而且,我一再要求你自律,作为军人,自律是应该的,但是我忽略了,你喜欢的是男人,按照正常的路子很难遇到自己心仪之人。” “你今年已经虚岁28了,却一直孤零零的一个人,哲奇说的对,你是个正常男人,你也有需求,就算不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养几个外室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诚轻轻的开口,说:“虎子哥,我不养外室。” 邹东没有理会,继续说:“你的事情,我前天晚上告诉你嫂子了,你嫂子骂了我,她的想法和哲奇一样,你嫂子说,我对你是‘侵犯人权’!” 杨诚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给你嫂子骂一通,也想通了,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老太太也许不能接受,我们就瞒着她。以后,你要是遇到合适的,就算正大光明的办场婚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嫂子说得对,杨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过得不开心,姑妈他们也不安心。” 杨诚看着邹东,眼里满是感动和不可置信。 邹东笑了笑,说:“以后这个事情,我不管你了。我听哲奇的,你真捅了篓子了,再告诉我。你愿意养外室,就去养;看上哪家孩子了,尽管去追求。就照哲奇说的,真把谁上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邹东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递给杨诚,说:“委员长批准京剧大师梅兰芳带领京剧团春节去苏联访问,今天晚上金陵大戏院有梅兰芳的汇报演出。你带郭笑天那个小子去看,我已经安排过小陈了,晚上他接送你们。” 杨诚接过票,不知道该说什么,呐呐的说了一句:“谢谢虎子哥。” 邹东站起来,摸了摸杨诚头顶,说:“哥会改的,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杨诚攥着票,看着邹东下楼的背影,久久无言。 第十章(上) 郭笑天并不知道在邹东的眼睛里,自己已经成了杨诚手上煮熟的鸭子。意外地接到杨诚的邀请,郭笑天暗暗窃喜了一下,于是很爽快的答应了。 吃了晚饭后,两个人坐着小陈的车到了金陵大戏院门口,梅兰芳的名气摆在那里,金陵大戏院门口人山人海。 小陈挂了档、停了车,扭过头对后座的杨诚说:“表少爷,这里人太多了,海报上说十点半散场,我十点半来接你们,我先回去了啊?” “好,路上注意安全。”杨诚打开车门,下了车。 进了大戏院,两个人找到了座位,邹东安排的位置类似情侣卡座,在二楼,正对着舞台,视线非常好。 只有一张双人大椅子,杨诚有点囧,看到郭笑天站在一旁等自己入座,于是只好假装淡定的坐在了双人椅子上。郭笑天等杨诚坐定,也坐了下来。 戏院的服务员在两人椅子前的茶几上摆上了节目单,倒上热茶,又放了几碟小吃。能弄到这层包厢票的非权即贵,服务员在戏院混迹久了,这点察言观色能力还是有的。 服务员微微弯着腰,说:“两位少爷,椅子右手边有根线,是传唤的铃铛。等会演出开始了,两位要是有什么吩咐,劳烦拽拽线,我很快就会过来。” 杨诚点点头,说:“好的,谢谢小哥。” 服务员微笑着下去了。 说是梅兰芳的汇报演出,但是梅兰芳作为一个大师级的人物,不可能出场很多的,整晚的演出,梅兰芳只有两场,而且都安排在最后。 台上在演《西厢记》,不同于梅兰芳的反串,崔莺莺和红娘都是女子演的。杨诚本身就不喜欢女人,对这些儿女情长的咿咿呀呀更是提不起兴趣,杨诚很无聊,于是就着昏黄的灯光暗暗打量一旁的郭笑天。 郭笑天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郭笑天的侧脸很漂亮,轮廓分明,好看的眉毛因为台上情节的发展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杨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身上热了起来,杨诚觉得有点口干舌燥,昏黄的灯光下,郭笑天麦色的皮肤像是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杨诚想着要是一口啃上去,滋味应该不错。 郭笑天依然专注的看着台上,杨诚在脑海里把郭笑天这样那样一番之后,很悲催的发现,自己身体有反应了。 杨诚正在尴尬的时候,灯光忽然明亮了,原来是中场休息。郭笑天转过头,笑着对杨诚说:“真好看,团座,我去方便一下,你去么?” 杨诚摇了摇头,郭笑天于是起身往外面走去。 杨诚捂着下身,盯着郭笑天的背影,发现郭笑天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细,还有一个充满弹性的臀部。想到臀部的时候,杨诚的小兄弟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你大爷的!”等郭笑天走远了,杨诚低低骂了一声。 人果然是可怕的动物,这么多年来在邹东的严格要求下,杨诚从来没有意银过谁,就算偶尔偷偷自己用手发泄一下,也从来没有猥琐地以谁为明确目标。 现在虎子哥表示不管自己了,怎么自己就像出了笼子的恶狼,逮到谁都能嚎几声? 对于杨诚的纠结,郭笑天丝毫未知。一会儿,郭笑天回来了,笑嘻嘻的跟杨诚搭话,让郭笑天惊讶的是,杨诚不太搭理自己,是不是他看戏的时候不喜欢说话?郭笑天于是很快就默默闭了嘴。 千呼万唤中,梅兰芳终于上场了。梅兰芳的第一场是平时表演不多的《黛玉葬花》,郭笑天早在瑞金时就听说过梅兰芳的大名,现在早就坐直了身子看着台上。 一声清脆的声音,一袭素衣的林黛玉出现了。中国的京剧是一门高深的舞台艺术,因为京剧的布景和道具非常少,所有的情节都需要由演员以一己之身表达出来,这就对演员的素质要求极高。 梅兰芳在台上唱着,一举手、一投足,衣袖轻甩,美目顾盼,把为情所苦、敏感、多情、病弱的林妹妹演得活灵活现,“我一寸芳心谁共鸣?七条琴弦谁知音?我只为惜惺惺怜同命,不教你陷落污泥遭蹂躏!” 没有任何繁杂的背景,空旷的舞台上,就梅兰芳一个人浅唱,郭笑天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不过如此! 明明知道台上的是一个大男人,但是那浓妆艳抹之下,那如水云袖之下,却是无比的赏心悦目,丝毫没有任何违和感!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一曲完毕,台下响起了久久不绝的掌声,梅兰芳轻轻地给观众福了一福,到幕后准备下一场去了。 杨诚主动跟郭笑天说话了:“这个盐津话梅味道不错。” 郭笑天看着茶几上的小碟子,说:“团座,我不喜欢吃酸的。” “那你喜欢什么味道?” “我喜欢吃辣的。” “羊皮巷里有一家川菜馆,辣子鸡和肥肠鱼是一绝,我明天带你去尝尝?” 郭笑天笑着说:“那多不好意思,陈妈每天都安排了好菜,我们出去吃,陈妈会生气的。” 杨诚说:“我好歹要尽点地主之谊啊,省得回去参谋部的兄弟们问你,你都没的说。” 郭笑天点头说:“好,那我先谢谢团座招待。” 杨诚忽然伸出右手,握住了郭笑天左手,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郭笑天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了握杨诚的手,说:“好!” 杨诚的手,很快就抽了回来。杨诚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郭笑天的手指修长有力,真棒! 灯光很快又暗了下来,梅兰芳再次登场了。这一场,是梅兰芳的代表作《贵妃醉酒》。 不同于刚才的清雅素丽,梅兰芳盛装出现,头上珠翠金钗,身上锦衣珠衫。梅兰芳一手金樽,一手折扇,就这两个简单的道具,那沉鱼落雁的杨贵妃已经跃然眼前。 郭笑天目不转睛的看着,莫怪唐玄宗为了杨玉环悖逆人伦,从儿子手上抢女人,莫怪历史上那么多英雄江山不爱爱美人,赵飞燕一曲舞蹈能勾掉皇帝魂真不是吹牛! 郭笑天看着台上的梅兰芳,觉得九天玄女也不会比台上那位美多少! 谢幕时,郭笑天激动得站起来,拼命鼓掌,京剧果然国粹,梅兰芳果然大师! 看着郭笑天亢奋的样子,杨诚想,嫂子真有福气啊,幸好虎子哥一生自律,虎子哥这么懂得投人所好,要是花天酒地起来,还得了? 梅兰芳让郭笑天和杨诚的距离拉近了不少,第二天中午,杨诚带着郭笑天去羊皮巷的川菜馆用餐,杨诚说得不错,这家的辣子鸡炸的香酥焦脆,肥肠鱼味浓醇香。 几天后,杨诚又带着郭笑天和孟七去汤山泡了温泉。杨诚看着郭笑天毫无防备的裸着上身,和孟七泡在池子里说说笑笑,一边骂自己猥琐,一边毫不自亏的欣赏着。 就这样,被邹东放出笼子的杨诚,将郭笑天当成了自己意银的对象。 这一年南京的冬天很暖和,天气一直很好,正月初一清晨,舅妈去鸡鸣寺上香,邹东带着杨诚、孟七和郭笑天去中山陵。 对于国父孙中山先生,郭笑天是从心底敬仰的。郭笑天跟着大家行了拜祭仪式,下山的时候,邹东问了一句:“小郭是党员么?” 杨诚在一旁接话:“不是,他才来我们团没多久,还没入党。” 邹东转过头,看着郭笑天,问:“你愿意入党么?” 郭笑天说:“报告校长,我愿意!” 邹东淡淡说:“那就在南京入党吧,我回头跟顾次长打个电话,说好了日子,穆白带小郭去。” 邹东所说的顾次长是南京国民政府军政部政务次长顾世斌,顾次长和邹东有八拜之交。只是,郭笑天只不过是炮兵1团一个小秘书,由堂堂政务次长安排入党? 杨诚惊了,虎子哥这个水也放得太大了吧?莫非,虎子哥以为自己真的把郭笑天拿下了? 杨诚答应着,暗自里咬咬牙,就冲着虎子哥对自己的这份关照,为了让他尽早放心,一定要把郭笑天拿下!反正这小子长的真不赖,自己也不吃亏。 郭笑天在一旁一迭连声的给邹东道谢,一点也不知道,就这么小小的瞬间,自己的未来已经定了下来。 第十章(下) 顾次长相当给面子,听说杨诚等人过几天就要离开南京、返回北平,正月初四就安排人给郭笑天入党。 不同于那一年在瑞金的简陋,有专门的宣誓室,悬挂的G M党党旗整洁鲜艳,宣誓室的喇叭里重复播放着G M党党歌和国民革命军陆军军歌。 郭笑天在政务次官的指导下,先趴在桌子上,用毛笔誊写了入党誓词,在誓词的尾部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随即,顾次长安排的介绍人也签上了名字。 郭笑天左手拿着誓词,右手微举,五指并拢向前伸,面对着G M党党旗开始宣誓: “总理(指孙中山先生)立承先启后救国救民之大志,创造三民主义五权宪法之宏规,领导国民革命,兴中华,建民国,于今全国同胞,皆能一德一心,共承遗教者,斯乃我总理大智大仁大勇之所化,亦即中国列祖列宗所遗天下为公大道大德之所感。 今革命基础大立,革命主义大行,而内忧外患,与革命之进展,同时加重。凡我同志,应知吾党上对亿万世之祖宗,下对亿万世之后代,中对全国国民与世界人类,所负之责任,更千百倍于往昔。 我总理深知国者人之积,人者心之器,国家之治乱,系于社会之隆污,社会之隆污,系于人心之振靡。 又知往古圣人诚正修齐治平之一贯大道,与修身为本之唯一至德,为救国救民救济全世界人类之无上要义,故不惮于遗教中,再四谆谆告诫。 本大会懔于遗教之伟大深切,与国难之严重,更鉴于世界人类祸患之方兴未已,确信自立为立人之基,自救为救人之始。特制为全党党员守则十二条,通令全体同志,一致遵行。 务期父以教子,师以教弟,长官以教属僚,将帅以教士兵,共信共行,互切互磋,亲爱精诚,始终无间。人人能成为世界上顶天立地之人,斯中华民国成为世界上富强康乐之国,然后三民主义能实行于全国,弘扬于世界,千年万世,永垂无疆之休。 惟我负革命建国大责重任之全党同志共守之。 一、忠勇为爱国之本; 二、孝顺为齐家之本; 三、仁爱为接物之本; 四、信义为立业之本; 五、和平为处世之本; 六、礼节为治事之本; 七、服从为负责之本; 八、勤俭为服务之本; 九、整洁为强身之本; 十、助人为快乐之本; 十一、学问为济世之本; 十二、有恒为成功之本。” 宣誓完毕后,杨诚高兴的握着郭笑天的手,说:“安之,以后大家都是同志了!” 久违的“同志”两个字从杨诚口里说出来,郭笑天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瑞金,李然也是这么热切的看着自己,高兴的称呼自己“同志”,郭笑天心里一阵刺痛,差点要落下泪来。 杨诚看着郭笑天,以为他又想到了兄长郭雨农,于是趁着政务次的人不注意,悄悄在郭笑天耳畔说:“安之,别着急,总有一天我们会与日军对决的!” 郭笑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两个人从政务次出来之后,杨诚诚挚的对郭笑天说:“安之,我今天跟你说的,不要外传。虎子哥得到了精确消息,共匪虽然在湘江突破了第四道封锁线,但是损失惨重。红第八军团在我军的全力追剿下,全军覆没!” 杨诚说:“最新战报,共匪红军现在已经不足三万人。按照委员长的计划,慢则明年年底,快则今年年底,我们一定能全面歼灭共匪!” 杨诚笑着说:“我去庐山训练的时候,委员长的代表亲自在毕业典礼上承诺的,只要剿灭了共匪,就同日本开战!” 杨诚的眼睛里闪耀着喜悦的光芒,说:“我知道你着急,说句不见外的话,我的心不比你定多少。我是从东北军出来的,故土沦丧,我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能把日本人赶走。以前,我没能理解委员长的心情,对他常常有抱怨之词,庐山回来后,我知道了,管理这么大一个中国,不容易啊!” 杨诚站直了身子,坚定的对郭笑天说:“‘攘外必先安内’,早一天剿灭共匪,我们就能早一天与日军对决!” 郭笑天的心里如台风过境,面色却依然未变。 郭笑天抬眼看着杨诚,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团座,希望我军能早日剿灭共匪,你我好早日共赴疆场!” “好!” 郭笑天忍着翻涌的情绪,静静的跟着杨诚回了月牙湖。 回到月牙湖之后,郭笑天惊讶的发现一屋子人等着自己,邹东、陈哲奇携了妻子都在,孟七把曹逸昀也带来了。 老太太第一个走过来,拉着郭笑天的手说:“小郭啊,今天你入党了,以后回了北平,要跟着诚儿好好干啊!” 老太太一手拉着郭笑天,另外一手指着陈哲奇和邹东,说:“虎子和哲奇当年,就跟你们一样,两个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你看哲奇现在多有出息!赶明儿个,我托人也给你们俩介绍一对姐妹啊,一家人,多好!” 老太太嗔怪着看着邹东的妻子,说:“让你帮我留意着,可你一天到晚不是惦记着自己丈夫儿子,就是惦记着麻将,诚儿都多大了!我跟你讲啊,见不到诚儿给我抱孙子,佛祖接我走我都不走!” 邹东妻子笑着走过去,伸手环着老太太肩膀,半撒娇的说:“妈,您老寿比彭祖,活到九百九!有您在呢,我操什么心啊,我嫁给你儿子,就是因为知道他有个好妈,我只知道偷懒享福!” 老太太放开了郭笑天,轻轻摸着媳妇才烫好的卷发,说:“虎子,你瞧瞧、你瞧瞧,你都给我娶了什么人回来了,这懒丫头,还懒得理直气壮呢!” 邹东笑着说:“妈,反正这懒女人孙子孙女都给你生了,要不我休了她,给您讨个听话的回来?” 老太太两眼一瞪:“你敢!”说完笑了起来。 大家都笑成一团。 陈妈在一旁开口说:“老太太,你们就顾着说笑了。那个爬地还搞不搞了?” 郭笑天疑惑的看着陈妈,爬地? 孟七第一个忍不住,笑得毫无形象,他断断续续的说:“哎呦,我的陈妈,您真是,老有才了!是party!不是爬地!” 大家又一次笑成一团,郭笑天也忍不住笑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到了餐厅,陈妈虽然说不好“爬地”到底是什么,但是安排得十分专业,整个餐厅按照自助餐的样式布置了起来,陈妈还从西餐厅请来了乐队手。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郭笑天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这些人,是自己有朝一日必须要清算掉的“反动派”,他们的生活都是压榨贫苦人民血汗的“资产阶级生活”。 可是,近一个月相处下来,郭笑天发现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可亲可爱之处。 一家人母慈子孝,老太太对孩子管教也严格,就连杨诚,明明知道他手上沾满了红军的鲜血,可是他的风趣他的自信,郭笑天发现自己似乎很难把这样一家人,和脑海中的“反动派”画上等号。 难怪李然一直对自己强调,长期潜伏是个极其艰难的任务。红军在哪里,中共中央在哪里?如果自己一直和这些人朝夕相处,等到决战的那一日,自己还有勇气举起枪对着这些人么? 郭笑天正在神游,忽然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乐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换了两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上来,两个男人一个抱着一把琵琶、一个抱着一把小三弦。 杨诚站了起来,看着郭笑天,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的对郭笑天说:“安之,我来个节目,祝贺你成为党员。我唱得不好,你别笑话我啊。” 话音刚落,陈哲奇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 杨诚示意那两个男人调了调音,唱了起来: “虎丘山麓遇婵娟, 疑是姮娥出广寒; 展齿一笑含半羞, 淑女窈窕君子逑。 佳人拜佛我求天, 愿千里姻缘一线牵; 一叶扁舟紧相尾, 烟波影里到梁溪。 是何人不惜为侬作家童? 莫非是前生冤孽今又逢? 劳素手研墨画观音, 妙笔生辉世无伦。 梅亭搔白首, 郎心侬早知, 感君一片情太痴, 梦圆中秋结丝罗。 多情的明月送我返三吴, 天不老地不荒, 翻将旧曲谱新腔, 愿普天下千万情侣永成双!” 杨诚唱的是苏州评弹的名曲《笑中缘》,说的是风流才子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 郭笑天惊呆了。 那天从金陵大戏院出来,杨诚见郭笑天那么亢奋,就问郭笑天是不是特别喜欢京剧。郭笑天说,自己对京剧并不很懂,但是京剧大师梅兰芳的表演太精彩了,自己在东北的时候就听闻过梅兰芳的大名,这次是第一次看,所以那么亢奋。 杨诚随口问郭笑天喜欢什么戏曲。 其实,郭笑天最喜欢的是黄梅戏。在瑞金的小山上,李然告诉郭笑天他老家在安徽,黄梅戏是安徽的地方戏曲,李然曾用并不优美的嗓音给郭笑天唱过几次。郭笑天常常想,自己到底是喜欢黄梅戏,还是依恋和李然在一起的那一段美好时光? 这些故事,郭笑天当然不会对杨诚说,于是郭笑天顺口胡诌自己喜欢苏州评弹。 而今天,杨诚特意安排了这个节目。 从杨诚磕磕绊绊的发音中,郭笑天知道杨诚是匆忙准备的。这份心意,说不感动是骗鬼的。 一曲毕,郭笑天用力鼓掌,郭笑天看着杨诚微醺的脸,那亮晶晶的眼睛,心头忽然莫名的痛了起来。 第十一章(上) 过了两天就是正月初六,孟七与曹逸昀的订婚仪式在金陵饭店举行。曹家在南京虽然亲戚很多,但是并没有身份地位较高的人。 老太太给足了孟七面子,整个订婚仪式不管是安排布置,还是酒宴菜肴都十分隆重。 邹东带着整个炮兵学校的管理层全部到场,就连陈哲奇也带了军需司几个次长出席。 曹母非常激动,把妆都哭花了。 陈哲奇端着杯子,轻轻和郭笑天的杯子碰了碰,说:“怎样,觉得你把兄的订婚仪式还不错吧?” 郭笑天抿了一小口香槟,笑了笑,说:“司长哪里话呢,这么隆重,你看七哥激动的!” 陈哲奇喝了一口酒,玩味的看着郭笑天,说:“哪天你订亲,我把军需司的弟兄们统统叫来捧场,怎么样?” 郭笑天收敛了笑意,看着陈哲奇,说:“司长,我不敢作此妄想,国未定,无以安家。” 陈哲奇晃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香槟,说:“唔,好志气。就算不成亲,遇到合适的,也不能错过了。小郭有心上人么?” 郭笑天摇了摇头。 陈哲奇带着笑意的眸子看了郭笑天一会,拿起酒杯晃晃悠悠走了。 一个月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孟七再怎么恋恋不舍,也必须回部队,杨诚带着孟七和郭笑天返回了北平驻地。 老太太很细心,从南京出发前,安排陈妈塞给郭笑天和孟七一人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南京特产。孟七老脸皮厚大咧咧的收下了,郭笑天很不好意思,推拉了许久,老太太说这是给郭笑天带回去给参谋部秘书处的兄弟们尝尝的,郭笑天只好再三道谢的收下了。 邹东虽然一再向杨诚保证不管他了,但是操心了这么多年,让他完全放手是不可能的。邹东尊重杨诚的意见,没有托力行社特务处的朋友查郭笑天,只是在杨诚等人坐上火车后,跟杨诚的旅长通了一通电话。 郭笑天回到秘书处才安顿下来,就接到通知:即日起,郭笑天搬出秘书处,去团参谋部办公,担任杨诚的机要秘书。 多年后,垂垂老矣的邹东在台北小洋楼的躺椅上回忆往事时,还不停的抱怨身旁的陈哲奇,要是当年早早托人查了郭笑天…… 人生没有如果,我们窥不破天机,碌碌红尘如棋盘,谁在执我们命运的子? 北平北郊的春天,郭笑天在大家羡慕的目光里,搬到了团参谋部。郭笑天很会平衡关系,请秘书处的兄弟们喝了酒,又拉着孟七作陪,在酒桌上故意告诉大家,孟七是自己的结拜大哥。 对于团座杨诚的身世,秘书处这些人早就八卦得清清楚楚,而孟七跟了杨诚多久了?从东北军到教导总队到第二师,再到现在的第二十五师炮兵1团,是绝对的忠诚二狗腿! 孟七自己不长进,一直是个通讯员,不代表他的把弟也不长进!机要秘书,下一步就是参谋,大家的眼睛雪亮、心似明镜,知道了郭笑天和孟七的这层关系,原来有的那一点儿羡慕嫉妒恨都随风飘散了。 郭笑天平时很低调,但是很会做人,慢慢相处下来,郭笑天在秘书处的地位已经不下秘书处的处长了。 郭笑天伸出自己的小触角,一点一点的进步着,夏天快来的时候,郭笑天在炮兵1团稳住了脚跟。 郭笑天当了机要秘书之后,可以堂而皇之的翻阅各类资料,对他来说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郭笑天可以通过G M党内参了解红军和中共中央的情况了! 虽然,内参的报道并不全面,但是这些只言片语都是希望,无数个夜里,郭笑天回想着白天在内参上看到消息,激动的想象着。 中央红军强渡乌江,中央红军攻占遵义,红军四渡赤水,红军强渡金沙江、再一次跳出包围圈! 战斗惨烈,颠沛流离,但是郭笑天从这些消息中,分析出了一个激动人心的结论:周恩来和毛泽东,一定是重新掌权了! 因为红军采取的战略战术,无一不是毛泽东的那一套方法,就是这一套方法,在前三次围剿中,打得国军晕头转向、建立了盛极一时的红色根据地。毛泽东,有可能重新担任中央红军的主席一职么? 李然曾经告诉过郭笑天,周公坚定的认为,毛泽东将会是那个带领红军找到最终出路的人,所以,一直以来在中共中央地位尊崇的周公,心甘情愿的抬举毛泽东,甚至甘愿居人之下。 郭笑天在瑞金时见过毛泽东,那个时候他被安排到了瑞金旁边的小村里“养病”,说是养病,其实是秦邦宪和李德的打击和排挤。 李然说,其实毛泽东是个英俊倜傥的人,一手毛笔字写得龙飞凤舞,还会作诗。 郭笑天一直觉得很遗憾,因为在瑞金的岁月里,郭笑天见到的是落魄的毛泽东。 郭笑天躺在床上,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健康、面色红润、英俊倜傥的毛泽东,他正和周公一起,带领着红军,跨过一道道封锁线和包围圈,奔向旭日东升的明天! 郭笑天有了这个振奋人心的小秘密,仿佛每天晚上获得了能量,白天的生活,也觉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其实,白天的生活不仅不多姿多彩,简直可以说是日益阴暗,因为浓浓的阴谋之气正笼罩在华北大地的上空。 还是那个土肥原贤二,利用在东北策划“满洲国”的那一套,妄图策划华北自治。 日军利用“张北事件”,说驻守察哈尔省的第29军“侮辱”日本军人,对南京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南京政府撤去第29军军长宋哲元察哈尔省政府主席一职,并以出兵要挟,提出了一系列条件。 6月27日,南京国民政府同意了日本的条件,双方签订了《秦土协定》,宋哲元部从长城以北撤出,向北平方向集结,使中国丧失了在察哈尔省的大部分主权,也丧失了察省疆土的70%-80%。 郭笑天从参谋部接到消息,就去杨诚的办公室汇报了。杨诚敲着桌子半天没说话,郭笑天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过了一会儿,杨诚问:“你怎么看?” 郭笑天当机要秘书这几个月来,杨诚发现郭笑天不愧为文人出身,对军事战报对时局一点就透、领会得相当快,慢慢的,杨诚收敛起原来对郭笑天心存幻想的不良心思,起了好好扶持点拨郭笑天,把他培养成一个得力助手的心思。 杨诚不知道,郭笑天对时局的把握能力与自己不相上下,这几个月,郭笑天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既要让杨诚感受到自己的能力,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能力。 现在,郭笑天脑子转了一下,说:“团座,日本人欺人太甚,我们是不是加大驻防力度,以备不测?” 杨诚“嗯”了一声,郭笑天看着杨诚漫不经心的神色,知道杨诚一定从邹东那里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 郭笑天不动声色,继续说:“团座,那我吩咐兄弟们执行?” 杨诚说:“关师长进城去拜谒何委员长了,等师座回来再说吧。” “是!” 郭笑天正准备退出去,杨诚又说:“你跟参谋部打个招呼,这个事情,到团部这层为止,暂时别外传。” “是!”郭笑天夹着资料簿,出去了。 杨诚叹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杨诚确实从邹东那里听到了内幕消息,日本人剑指华北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蒋介石不是孬种,他能够草草结束对红军的第四次围剿,调动部队去守长城,就能看出来,在委员长心里,谁重谁轻他是有一本账的。 在蒋介石原来的打算里,用东四省换取几年的清静,先剿灭共匪,与日本的帐,回头再算。 现在,第五次围剿卓有成效,眼看把红军都打到草地边上了,日本人又不安分了。蒋介石恨得牙痒痒,真想找个机会,跟日本人彻底闹翻算了。 但是,先不说心腹大患红军还在苟延残喘,在这个关键时刻,G M党内部又发生了分歧!以汪精卫为代表的G M党党魁,公开在会议上倡导亲日投降的调子,几次与蒋介石唱反调。 时任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的何应钦是个倒霉蛋,他冲在第一线,代表国民政府与日本人谈判。签订协议之后,何应钦给国人骂为“大汉奸”,连祖坟都差点给激进分子掘掉。 陈诚告诉邹东,华北是日本和英国、美国势力争夺的焦点,这一场博弈的结果,谁也不敢轻易预料。别说蒋介石身后还有汪精卫等人使绊子,就算无人使坏,没有英国、美国点头,委员长也不敢公然和日本决裂。 用邹东对杨诚的话说就是:这里面的水,太深了! 杨诚自从庐山培训归来,也理解了委员长的难处。反正和日本人迟早要干上的,也不着急这一天两天。 这些话,杨诚是不会说给郭笑天听的,所以,对于郭笑天刚才的提议,杨诚不可置否。但是杨诚没有料到的是,郭笑天已经从这些细枝末节中,猜了个大概。 第十一章(下) 相比于杨诚的老神在在,关师长很是焦虑,关师长仙逝后,他的后人曾经评价他:很会打仗,但是在政治上却像个小学生。 听闻何应钦代表国民政府和日本人在谈判,关师长带着饱满的热情,进了北平城去拜谒何应钦。 关麟征向何应钦恳切陈词:“如果部队不战而退出北平和河北省,党国将丧失民心!”关师长提出,应该利用目前北平驻军较多的优势,先在北平积极筑建工事,同时,各地应该加强军备,随时准备与日军决战。 面对关麟征的一腔热情,何应钦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关师长踌躇满志的回了师部,关师长立即召开全体营级以上人员会议,一番慷慨陈词后,关师长下令:第二十五师全体官兵立即在北平城郊构筑工事,准备与日军作战! 决战岂是你一个小小师长能说了算的?恐怕就算是何应钦答应了,也随时有可能朝令夕改吧? 郭笑天暗暗觉得这个命令下得幼稚,但是脸上则是不显山不露水,郭笑天摆出一副热血沸腾、干劲十足的样子,和兄弟们认真“构筑工事”。 郭笑天从早忙到晚,把自己整的灰头土脸。杨诚不明就里,看着郭笑天神情果决的样子,忽然觉得很不忍心。 这天晚上,郭笑天刚刚回宿舍,昏暗的灯光下,竟然看见杨诚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抽烟,显然是等了很久了。 郭笑天走过去敬了个礼,说:“团座,你怎么在这?” 杨诚熄了香烟,说:“怎么,你小屋里藏着什么宝贝,不能来?” 郭笑天呵呵笑了两声,连忙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 郭笑天让杨诚先坐下,然后打了一盆水,先去简单洗洗脸。折腾了很久,郭笑天才想起来,给杨诚倒了一杯热水,不好意思的说:“团座,对不住了啊,我这没茶叶了。” 杨诚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说:“老太太给你备了不少,怎么,都做好人送人了?” 郭笑天略显尴尬的点点头。 杨诚说:“你根基浅,在参谋部混的风生水起的,也不容易。以后缺什么,去我那里拿!” 郭笑天连忙摇手,说:“团座,那怎么行!” 杨诚笑了,说:“小七脸皮太厚,你这个弟弟脸皮又太薄,你们倒真是好兄弟啊!” 郭笑天也笑着说:“团座,我哪能跟七哥比。” 杨诚睨着郭笑天,说:“我今天是准备来和你说心里话的,你这么见外,那我走了啊。” 郭笑天急得站了起来,说:“团座,你这是什么话呢,我——”郭笑天咬了咬下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说:“跟团座拉近关系,我求之不得,可是,我怕你觉得我势利,又怕别人说闲话。” 杨诚啧啧嘴,说:“看看,小知识分子的酸劲上来了吧?东北爷们,有你这么心肠九曲十八弯的么!” 郭笑天的脸上起了一点红晕,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看着杨诚,说:“团座,我以后把你当兄长一样,绝不见外!” 杨诚微微一笑,说:“这才像话!” 杨诚看着郭笑天,说:“以后没旁人的时候,别团座长团座短的,多生分哪!” 郭笑天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可是七哥一直称呼你‘团座’。” 杨诚摆摆手,说:“嗨,小七就是四川人说的‘锤子’,明白不?他能懂‘穆白’什么意思?” 郭笑天轻轻说:“穆如清风,白璧无瑕,此乃君子。穆白,伯父很疼爱你。” 杨诚点头,说:“是的,你的字也很好,‘笑天’二字锋芒太露、过刚易折,而‘安之’平缓和润,正好互补。” 郭笑天说:“父母亡故得早,我的名、字都是家兄起的。” 杨诚说:“安之,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今天我就是为这个事情来的。我要告诉你,与日本,也许没那么容易打得起来。” 郭笑天不可置信的看着杨诚。 杨诚说:“日本虽然在进行军事威胁,但是华北跟东北不同,他们毕竟没有真的动刀兵。外交上的事情,不该是我们军人过问的。关师长虽然下了命令,准备作战,但是,其实上峰没有下达任何作战命令……” 郭笑天的右手握成了拳,身体微微颤抖着。 杨诚说:“安之,你别这样。我就是怕你接受不了,才特意先来跟你说一声的。” 看着忍着情绪的郭笑天,杨诚站了起来,忽然把他抱住了。郭笑天握成拳头的双臂垂在身侧,身体在杨诚怀里依然轻轻的颤抖着,杨诚拍了拍郭笑天的背,说:“会有那么一天的,一定会的!” 杨诚发现一直颤抖的郭笑天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杨诚很快放开了他,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后,杨诚轻声问:“你好些了么?” 郭笑天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谢团座!” 两个人又重新坐了下来,杨诚又和郭笑天扯了一会闲话,才告别回了宿舍。 送走了杨诚,郭笑天的神色高深莫测,郭笑天趴在地上,一口气做了几十个俯卧撑,才去洗漱休息。 杨诚不敢公然违抗关师长的命令,让弟兄们别构筑工事,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弟兄们满怀希望的干这些傻乎乎的事情。 杨诚向关师长报告,既然是备战,炮兵团不如练好基本功,普及并提升一下炮兵知识。关师长高兴的答应了。 于是,就在第25师其他弟兄们努力构筑工事的同时,炮兵1团开展了技能练兵的学习。 团参谋部是文职,不用学习实际操作,杨诚把团参谋部、后勤部、军政部等文职部门集合在一起,办了一个培训班,由杨诚和参谋长教学,由各处负责人轮流上台讲解心得体会。 培训很有成效,最起码,一段时间下来,杨诚觉得团部各处之间的沟通联络都顺畅了许多。参谋长高兴的对杨诚说,团部的团结互动,带动了士兵,现在他处理的纠纷都减少了。 让杨诚没有想到的是,郭笑天利用这次培训机会,和团部里的许多人打成一片。抗战结束后,这些人都分别奔赴了国共对决的战场,而那时,这些人中的十之五六,都在郭笑天及其他中共中央特科同志的精心策划下,反水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邹东在电话里听了杨诚说办了培训班之后,笑着说:“穆白啊,你真是懂事了啊,这样既不得罪关师长,又能给兄弟们找点事情干,一箭双雕啊。不错,不错!” 杨诚说:“跟虎子哥你学的啊!” 邹东告诉杨诚,华北事情可能最近要出结果了,日本风头太健,英美有退缩的意思。 杨诚的心抽搐了一下,英美的退缩,是不是意味着政府又要让出华北?中国国土再大,也架不住这样东让一块、西让一块啊!委员长不是一直决心抗日的么,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1935年7月,国民政府代表何应钦被迫与日方签订《何梅协定》,按照条文规定:G M党中央部队和宪兵要撤出北平和河北省。 杨诚所在的第25师在撤兵范围内。关麟征得到消息后,急忙致电蒋介石,请委员长慎重考虑,他把那日向何应钦陈述的话向委员长又说了一遍。 关麟征的电报如石沉大海,南京政府没有给出任何回复。 这一年的夏天,长江又一次出现了洪灾,据不完全统计,约有14万人死于水灾。 而北平,却酷热难当。曹逸昀从女校毕业,回到南京,在邹东的关照下,进了南京市立第一中学,当了一名中学音乐老师。 没有了未婚妻的你侬我侬,落了单的孟七回过头重新缠上了杨诚。孟七惊讶的发现,郭笑天和杨诚走得很近。 郭笑天与杨诚不仅仅互相以字相称呼,而且,杨诚经常对郭笑天勾肩搭背。孟七被深深的震撼了! 杨诚也许是因为受过特种兵训练的原因,他一向不喜欢与别人有身体接触,孟七跟了杨诚这么多年,杨诚大不了敲敲他脑袋、碰碰他头发,孟七清楚,杨诚的这些动作,都把自己当不懂事的小毛孩看待。 可是,杨诚跟郭笑天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老是动手动脚的呢?其实杨诚也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动作,但是在孟七看来,这画面就是莫名的具有违和感。 明明是两个身高、身材都相仿的大老爷们,孟七却屡屡觉得,杨诚碰郭笑天时,有点象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或者,有点象自己存心亲热曹逸昀。孟七晃晃脑袋,被自己的比喻惊到了,瞎想什么呢! 第十二章(上) 杨诚其实没有存心轻薄郭笑天的意思,春节在南京的时候,杨诚在放出笼子的兴奋中,确实对郭笑天起过歹念。 但是,回了部队,那一时的情绪过后,杨诚对郭笑天的赏识之情日益攀升,杨诚并没有打算象陈哲奇挑唆的那样,直接上了郭笑天。 最起码,在杨诚的潜意识里,就算有一日真的把郭笑天怎样怎样,那也一定要建立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 可是杨诚忘了,男人之所以是下半身动物,是因为有很多时候欲念是超越理智的。 不管是以男人或是女人的眼光来看,郭笑天绝对称得上是“佳偶”。郭笑天虽然一直小心隐藏了身手,但是毕竟受过一段时间正规的格斗训练,那劲瘦却挺拔的身姿,再配上出众的相貌,和淡淡的、疏离的气质,非常能引起人的征服欲。 这种吸引是不知不觉的,所以,杨诚不知不觉的对郭笑天动手动脚,而对杨诚十分熟悉的孟七,一眼就看出了异常。 郭笑天心情很复杂,近一年的相处下来,郭笑天对杨诚的脾气性格也摸了个大概,郭笑天可以断定杨诚没有存心要让自己难堪的意思。 只是,杨诚这些频繁的示好动作,实在让郭笑天很为难,推拒吧,会难堪,也许会破坏自己早日获得杨诚信任的计划;由着他吧,郭笑天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忽略掉。 自从郭笑天十分精准的解释了“穆白”二字的意思后,杨诚闲下来的时候,就喜欢和郭笑天东拉西扯,最近杨诚发现郭笑天对历史知识很熟悉,而且对很多历史问题还有独到的见解。 杨诚这些年难得遇上一个有共同语言的,反正仗一时半会也打不起来,杨诚于是每逢周末晚上,就约郭笑天小聚。 郭笑天最后决定尽量减少与杨诚单独相处的次数,在工作时间之外,大多数时候,只要杨诚叫人,郭笑天就把孟七拖上。 这天,杨诚又叫郭笑天晚上去喝茶,吃过晚饭后,郭笑天拖着孟七一起去了杨诚宿舍。 杨诚的宿舍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是个独门独进的小院子,比较清静。杨诚没有料到郭笑天今天来的这么早,郭笑天和孟七走到院子门口,看见杨诚光着膀子,正在院子里练拳脚。 看到孟七和郭笑天,杨诚一个侧飞腿,在半空中以一个完美的姿势落地,站住了。 杨诚脱了上衣之后,可以看出上身的肌肉薄发有力、恰到好处。杨诚刚才的那个飞腿,一气呵成、姿势潇洒,这个姿势瓦里西曾经教过郭笑天,郭笑天一直没有练好。 也是这样一个炎热的夏天,瓦里西在无人的旷野里,一边演示着,一边骂郭笑天是只“笨得路都跑不动的兔子”,郭笑天曾疑惑的问瓦里西,兔子明明很机灵,为什么瓦里西总是说兔子笨? 瓦里西对着空气挥舞着铁拳,小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瓦里西气急败坏的说,兔子是俄国民谚里懦弱、胆小的代表。瓦里西对郭笑天毫无风度的大吼着:“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这只没有常识的兔子!” 陷入回忆的郭笑天愣愣的看着杨诚,久违的刺痛感又一次漫了上来。 孟七拉拉郭笑天,说:“喂,安之,你怎么了,看团座看得呆成这样?” 郭笑天回过神,发现杨诚已经站在了两人的面前,正微侧着头,带着探究的神色的看着自己。 孟七看看杨诚,又看看郭笑天,笑着说:“团座,你发现没有,安之看你的样子像在看花姑娘!哈哈,安之,你看好了,团座的胸是平的,不是花姑娘!哈哈!”孟七伸出手,拍了拍杨诚裸着的胸口,笑得很开心。 孟七一个人傻乐了一会儿,发现杨诚和郭笑天两个人都板着脸,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笑。孟七收敛了笑容,奇怪的说:“你们怎么了?” 郭笑天觉得心跳的厉害,像那一天梦遗醒来发现梦到了李然一样,但面对杨诚探究的目光,郭笑天却神色未变。 杨诚刚开始发现郭笑天看着自己发呆,不知怎么回事心头涌起一股窃喜,于是杨诚走近了盯着郭笑天看。可是在自己充满兴味的眼神里,郭笑天的双眸一如既往的平静水润,杨诚觉得有一股怒火从脚底溜了上来,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在气什么。 孟七挠了挠头,看看气氛诡异的两个人,郭笑天是怎么回事他猜不到,但是团座似乎在生气?莫非他不喜欢自己刚才的比喻? 孟七连忙开口说:“团座,我刚才就是打个比方,你别往心里去啊。团座高大威猛,怎么会是姑娘,我瞎说!团座,我是姑娘!” 孟七扯了扯郭笑天,继续说:“团座,我和安之都是姑娘,你看上哪个了,今晚挑一个!” 郭笑天扯出了一个分明没有笑意的笑容。 杨诚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这个孟七,如果换了旁人这么说,杨诚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杨诚一把捏住孟七的脸颊,狠狠的扭了一扭,疼的孟七嗷嗷叫,杨诚说:“下次再油嘴,我就把你这厚皮拧下来!”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宿舍。 孟七捂着被拧红的脸,龇牙咧嘴。 杨诚很快就穿上了上衣,站在宿舍门口冲两人喊着:“进来啊!” 那天晚上,杨诚和郭笑天都有点心不在焉,三个人坐了一会之后,就早早散了。 郭笑天回到宿舍后,停停歇歇做了几百个俯卧撑,直到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才停了下来。 杨诚没有压抑自己的任何情绪,可是杨诚很纠结。杨诚是个聪明人,郭笑天和孟七走了以后,杨诚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 杨诚发现自己对郭笑天很有感觉,这种感觉不同于在南京时的性幻想,这种感觉有莫名的躁动,有想要心灵相近的渴望,有关注,还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心疼?是的,杨诚眼里的郭笑天很倔强很坚强,可是杨诚莫名的为他的倔强和坚强心疼,总觉得他那瘦瘦的肩膀上扛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莫非,这就是喜欢? 明明是决心把他培养成助手的,明明是决定坚持虎子哥和陈哥的那种关系的,明明是好兄弟不是么?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了好兄弟呢? 杨诚纠结了很久,理智和情感的天平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杨诚叹了一口气,决定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 这一年的秋天,第二十五师奉命离开北平,开赴洛阳休整。关师长接到命令后,一个人在弟兄们构筑的工事里待了很久,夜色里,他那孤独的背影几乎被融进了工事里。 部队在长辛店集中准备南开时,无数学校师生和当地群众专程到长辛店为二十五师将士送行。 关师长为群众的热情所感动,他痛切地对送行的师生表示:部队不得已奉命南开,没有尽到继续抗击日军侵略的责任,有负北平同胞的期望。请大家要相信政府和全国军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终究会团结起来共同抗日。 这一切都在郭笑天的预料之中,但是郭笑天依然装出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 10月底,杨诚等人随着师部到了洛阳,暂时待命。 迅速安顿下来之后,郭笑天通过内参得到了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中共中央发表“八一宣言”,不同于G C党一直以来把蒋介石和G M党定位于“反动派”,宣言强调日寇是全体中国同胞的共同敌人。 宣言提出“兄弟阋墙外御其侮”,呼吁南京国民政府停下对红军的围剿,团结一切力量,联合抗日。 苏维埃政府和G C党在宣言中一再重申:“只要G M党军队停止进攻苏区行动,只要任何部队实行对日抗战,不管他们与红军之间有任何旧仇宿怨,不管他们与红军之间在对内问题上有任何分歧,红军不仅立刻对之停止敌对行为,而且愿意与之亲密携手共同救国。” 这篇宣言是首先发表在莫斯科的,不管是不是共产国际操刀的,发表在莫斯科的这篇宣言意味着周恩来和毛泽东的意见被共产国际理解并采纳了!红军的指挥权一定重新回到了中共中央老同志的手中! 郭笑天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红军经过了那么多惨烈的斗争,经过了那么多恶劣的考验,依然顽强的坚持着,依然用广阔的胸襟说:相逢一笑泯恩仇吧! 这是李然教导自己一定要有的高度,这是李然教导自己一定要学习的胸怀。如果,国军能停止围剿,国共真的能够联合抗日了,那么,是不是自己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可以回到组织的怀抱了? 郭笑天怀着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仿佛洛阳的深秋也有了暖暖的春意。 第十二章(下) 这天上午,郭笑天正趴在桌子上誊抄昨天的会议记录,朱参谋拿着一个记录本,在办公室里大声说:“所有人等,放下手中事务,即刻到一号会议室集合!” 郭笑天放下誊抄了一半的会议记录,跟着同样神情迷茫的参谋部众人,往大会议室走去。 郭笑天发现朱参谋点着人头在记录,团参谋部就这十来个人,有什么好点人头的?郭笑天留了个心眼,出参谋部门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朱参谋似乎在记录每个人出门的时间和顺序。 郭笑天的心咚的一声收缩紧了,出事了! 果然,郭笑天到了一号会议室,就发现杨诚和团参谋长两个人神情严肃的坐在那里,他们的身旁站了大约五六个身份不明的男人。而会议室里,除了团参谋部的,团部所有重要岗位的工作人员都在场。 团参谋长先站了起来,开口说:“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组织部的殷组长,殷组长前来视察工作,希望诸位尽力配合!” 团参谋长看着面色肃穆的殷组长,先鼓起了掌,说:“我们欢迎殷组长!” 郭笑天等人鼓起了掌,殷组长礼节性的向大家点头致意。 掌声歇下来之后,杨诚也站了起来,杨诚双手环在胸口,对殷组长说:“殷组长,非得这么出场?” 殷组长看看神色尴尬的团参谋长,笑了一下,说:“杨兄大名,殷某早有耳闻,只要杨兄配合工作,殷某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杨诚放下手,啪得一个立正,给殷组长敬了一个礼,说:“那兄弟我谢谢组长体谅,殷组长放心,我再护犊子,也懂得原则不容侵犯!” 杨诚转身,看着会议室里的人,说:“弟兄们跟着我杨诚,沙场纵横,从来没说过二话,我杨诚感谢弟兄们抬举!今天,把大家叫到这里来,是有一项重要的事情。” 杨诚走到殷组长身前,说:“我给大家重新介绍一下,殷组长来自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说白了,就是我们党部的特务科。前些日子,在我们中央军别的师部里,分别发现了共匪安插进来的敌特分子,这些敌特分子都被正法了。 但是,中央组织部通过分析,认为这些敌特分子都是共匪红军在逃窜之前有组织、有系统的安插进来的,所以,中央组织部决定,对我们中央军进行一次排查。 请大家配合殷组长的工作,我杨诚今天放一句话在这里,要是真的在我们团抓到了敌特分子,我以个人名誉担保,凡是平时跟敌特分子过密的弟兄们,仕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我相信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不会背叛党国,所谓不知者无罪,殷组长只抓敌特分子,不会为难不明真相、被敌特分子蒙蔽的弟兄们! 弟兄们,殷组长为党国兢兢业业、呕心沥血,请诸位全力配合,能不能做到?” “能!”郭笑天等人全部站直了身躯,大声回答着。 殷组长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对杨诚说:“杨兄,多谢!” 殷组长对身边的一个黑衣男子说,“开始吧!” 杨诚和团参谋长本着回避原则,在一个特务科组员的陪同下,去办公室休息。 殷组长让人把郭笑天等人按照进入炮兵1团的时间顺序分别列队,重点排查1932年到1935年期间进入部队的人。 刚才杨诚的一番话,郭笑天已经清楚的听到,和自己同样担负潜伏任务的同志,有不少人已经牺牲了,郭笑天拎着一颗心,心里已经忐忑不已了。 殷组长安排组员对大家进行第一轮排查,第一轮排查先是填写资料,然后比对特务科调阅的档案,进行个别谈话,对于资料填写或对答有疑点的,再进行下一轮排查。 郭笑天坐在椅子上,看着专心看着资料的殷组长和另外两个组员,眼睛微微颤了颤,一副小心翼翼又有点紧张的样子。 殷组长抬起头来,说:“郭雨农是你大哥?” 郭笑天身体微微向前倾,回答说:“是的。” 殷组长说:“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 郭笑天低下了头,说:“家兄说中国太乱,一直希望我留学英国,然后旅居他国。” 殷组长说:“有你们兄弟俩的照片么?我想看看。” 郭笑天看着殷组长,说:“都火花掉了,只剩下一张了,在我宿舍里,我去拿来?” 殷组长制止了郭笑天,说:“你告诉他在什么位置,他去拿,你坐着。” 殷组长左手边的男人快步走到了郭笑天身旁,郭笑天告诉他照片的存放位置之后,男人转身出去了。 郭笑天有点局促不安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言不发的殷组长,殷组长忽然开口说:“你是党员?” 郭笑天点点头。 殷组长看了看资料,感兴趣的问:“你在南京入的党?” 郭笑天有点局促的捏了捏手,说:“是的,在政务次。” 殷组长放下了手上的资料,问:“你怎么去了南京,在政务次入的党?” 郭笑天有点不好意思的开口说:“团座年假,我跟他一起回的南京。入党,是邹校长关照的。” 殷组长松了一口气,笑了,说:“你在杨诚家住了一个年假?” 郭笑天点头,说:“是的,组长。” 殷组长说:“你们私交不错么。” 郭笑天说:“都是东北老乡,我老家和团座是一个地方的。” 两个人正说间,那个男人回来了,他把郭笑天和郭雨农的照片拿了过来,递给殷组长。 郭笑天神色未变,郭笑天带在身上的所有资料,都是李然请共产国际的技术人员伪造的,苏联的伪造技术处于世界一流水平,就凭G M党特务科这些人,是查不出任何异常的。 殷组长问:“看着背景,似乎是在上海外滩?” 郭笑天说:“是的,前年夏天,大哥带我去上海联系出国留学的事情,在外滩照的。” 殷组长忽然用英语说:“你原本准备去哪个学校留学?” 郭笑天用标准的英式英语说:“威尔士斯望西大学,大哥曾经去过那里,他说那里距离海滩很近,风景如画。” 殷组长把手上的照片递给一旁的男人,示意他还给郭笑天。 郭笑天接过照片。 殷组长说:“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好好干,总有一天会替你兄长报上仇的!” 郭笑天站了起来,给殷组长敬了一个礼,说:“谢谢组长!” 郭笑天拿着照片出了门,取照片的组员不解的看着殷组长,说:“组长,就凭一张照片,你就相信他了?” 殷组长伸了一个懒腰,朝另一侧的男人努努嘴,说:“小丁,你告诉他。” 丁组员开始解释:“刚才你去取照片了,组长问话你没听到。郭笑天年假在邹东家住了一个月,邹东安排他在政务次入的党。” 男人咋舌,说:“乖乖,面子这么大?” 丁组员继续说:“邹大虎跟力行社特务处姓戴的那位是什么关系?谁人不知道邹大虎孝敬老娘,不明不白的人,邹大虎能往老娘身边带?我说老兄,就算有一日你我都是敌特分子,他邹家也不会有敌特分子!” 殷组长呵呵笑了两声,说:“好了,别贫嘴了,下一个!” 出了门的郭笑天长长呼了一口气出来,他知道,拜邹东所赐,自己有惊无险的过关了。 说来说去,还是孟七是个贵人,自己当时要是不棋走险招跟着孟七回了南京,今天,也许没有那么容易过关。 只是,想到那些牺牲的同志们,郭笑天的心里一阵突突的疼。为了保险起见,李然不允许执行潜伏任务的人互相见面,这些人郭笑天其实一个也不认识,但是郭笑天知道,组织上对他们的培养,他们本人的努力和付出,都不比自己少! 他们连红军重新开辟苏区根据地的好消息都没有等到,就这样默默无闻的牺牲了…… 郭笑天反复吟诵着李然说过的句子:“命运无常,何须嗟叹;心宽三尺,得失之间。” 郭笑天的心痛得无法言喻,面色依然未变,回办公室继续誊写会议记录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是中统局的前身,中统在国共第二次合作、全面抗战前,主要负责G M党内情报业务,以中共为首要敌人; 力行社特务处是军统局的前身,主要负责部队内情报业务,国共合作后,日本成为主要敌人,军统的地位逐渐高于中统。 第三部分:黯然愁穿肠 第十三章(上) 经过普遍撒网的大排查,殷组长在炮兵1团没有查到一个敌特分子,很快就离开了。郭笑天听说,殷组长在杨诚所在的旅部别的团,却抓到了嫌疑分子。 郭笑天清楚的记得,李然告诉过自己,整个中央军第25师中共中央只安排了自己一个人进来。那个被抓住的人,肯定不是自己同志,也许是同情G C党的民主人士,也许是逃犯。 郭笑天明白“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道理,郭笑天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按照惯例,此次过关的郭笑天应该会被记录在档,如果日后没有什么大的篓子,象这种普查事件,是不会再经历了。 一个月以后,郭笑天被提拔为团参谋部参谋,对于目前没有任何根基、没有上过战场的郭笑天来说,这是他能够担任的最高职务。 洛阳的冬天很温暖,1932年杨诚等人参加上海抗战时,国民政府为避开战火曾经以洛阳为行都,后来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后,又迁回了南京。 作为一个有着“千年帝都、牡丹花城”之美誉的历史古城,虽然日本人侵吞华北已经志在必得,毗临华北的洛阳,却依然是一副热闹繁华的平静模样。 这一天,洛阳地方文艺团的人组织劳军,到炮兵1团慰问演出。杨诚懒得跟他们打交道,全部交给团参谋长负责,自己带着孟七窝在宿舍里,门都没出。 宿舍里,演奏声隐约可闻,孟七坐不住了,开始抓耳挠腮。 杨诚放下了书,对孟七说:“你要是想去看,就去吧。” 孟七端着凳子,朝杨诚身边挪了挪,说:“嘿嘿,我陪着团座。” 杨诚说:“口是心非!” 杨诚看看孟七,说:“河南梆子难听死了,你就那么想看?” 孟七瞪圆了眼睛,渴望的看着杨诚。 杨诚站了起来,说:“算了,一起去吧。” 孟七喜形于色,刷得站起来,迅速开了门,大声说:“团座请!” 孟七晃着脑袋,步履轻快的跟着杨诚,到了演出场地,得到杨诚自由活动的命令,孟七哧溜一下就不见了。 杨诚摇了摇头,心想,真是个孩子,永远长不大! 郭笑天和参谋部的其他几个人坐在一起,杨诚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他,然后就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郭笑天几人看到杨诚走过来,连忙站起来敬礼,杨诚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郭笑天左侧的一个参谋,非常有眼色的换了位置,让杨诚坐在了郭笑天身旁。 郭笑天把头凑过去,轻声问:“团座,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孟七呢?” 杨诚说:“自由活动,不见了。” 郭笑天呵呵笑了。 郭笑天凑得很近,呼吸暖暖的拂过杨诚的颈项,杨诚觉得颈子酥酥麻麻的有点痒,然后,这种痒慢慢爬到了手心,很想伸手把眼前这个人纳到怀里来。 杨诚有点鄙视自己的不淡定,神色肃穆的看着台上,郭笑天想起了杨诚似乎看演出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于是收回了脑袋,闭了嘴。 杨诚眼睛看在台上,思绪一直在神游,杨诚顺其自然的结果是,理智赏识郭笑天的才能,把他提拔了,情感也依恋郭笑天,想对他动手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 怎么还不打仗呢?哪怕去剿匪也是好的啊,再这样闲下去,杨诚觉得自己保不齐有哪一天真的会对郭笑天做点什么。 唔,如果做点什么,想象起来也满美好的。如果做了,郭笑天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的跟着自己么?两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郭笑天那么烈的性子,会不会受不了?郭笑天喜欢女人么? 杨诚的眉毛越拧越紧,一旁的汪参谋开口说:“团座,你也觉得他弹得不好?” 杨诚回过神,发现刚才咿咿呀呀的女人已经不在台上了,换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在弹琵琶,前排的弟兄们已经嘘声一片,在喝倒彩。 团参谋长回过头看见了杨诚,欣喜的说:“团座,你也来了?” 杨诚冲他摆摆手,算是打招呼。 团参谋长侧着身体,朝着身旁的一个大个子士兵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大个子士兵朝杨诚看了看,笑了。 大个子士兵站了起来,大声说:“嗨,弟兄们,这个小子弹的太差,咱们让他回娘肚子练练吧!” 本来一直在嘘声的士兵们兴奋了,“哦,哦”的起着哄,台上的男子尴尬的停下了演奏,局促的看着大家。 杨诚正想开口斥责大个子别胡闹,大个子又说话了:“要说这个乱弹琵琶,咱们团座是一绝,弟兄们,要不要团座来一个?” 台下众人更加兴奋了,乱成一团,一起鼓噪了起来,齐声喊道:“乱弹琵琶!乱弹琵琶!团座,来一个!团座,来一个!” 杨诚见大伙闹得热烈,便站了起来挥了挥手,一个纵身跳到台上去了,那个男子让身站到了旁边,将琵琶递给了杨诚。 众人起劲的鼓起了掌,杨诚坐下试了几个音,抬手示意,众人便安静了下来。 “当——当——当当当——” 琵琶声中杀伐之气顿起,杨诚弹的竟是《十面埋伏》。 只见杨诚坐在椅子上,专注的拨弦弹奏,台上灯光明亮,灯光下他的侧脸竟是凭添了几分潇洒倜傥的味道。 郭笑天虽然不懂音律,也觉得杨诚弹得极好,过了一会,只听曲声如泣如诉,回转起伏,郭笑天仿佛亲见那霸王项羽被围亥下、困顿焦灼,仿佛亲见那狂傲不羁的霸王依恋的看着美人虞姬。 郭笑天看着杨诚,觉得自己该死的心又在跳了,今晚,做一千个俯卧撑! 最后一个音收起,杨诚将琵琶递给了青年男子,在台上大声说:“小子们,好好看表演,谁再胡闹老子揍谁!” 众人边鼓掌边哄笑了起来。杨诚跳下了舞台,直接出了门,郭笑天站起来,跟了上去。 杨诚站在外面,正在摸香烟,看到杨诚拿出了一根烟,郭笑天划了火柴给他点上,说:“团座,你的琵琶弹的真好。” 杨诚抽了一口烟,斜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反应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穆白,我又忘了。” 杨诚笑了笑,边走边说:“伯牙奏琴,子期负薪过,我弹琵琶,你划火柴?” 郭笑天跟上,说:“世人记得钟子期,仅仅因为俞伯牙长情,我不喜欢钟子期。” 杨诚说:“哦?看来我这个伯牙倒是自作多情了。” 郭笑天说:“穆白如果是孙伯符,我愿自己是周公瑾。” 杨诚愣了一会儿,停下脚步,看着他,随即大笑道:“好你个臭小子,随时惦记着娇娘子呢,那小乔是你能惦记上的?” 郭笑天没想到杨诚绕到了大乔和小乔身上,急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觉得孙伯符和周公瑾的关系好一些。” 杨诚说:“哪里好一些了,孙策这个莽丈夫不听周瑜的话,把周瑜调到江边那么多年,最后自己遭了暗算死了,害得大乔那么年轻就守寡。” “呃……”郭笑天被杨诚一顿抢白,也觉得自己有诅咒杨诚的嫌疑,连忙说:“那,刘禹锡与白居易?” “刘禹锡一生不得志,在造人陷害,被贬之后认识了同样被贬的白居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纳兰性德和顾贞观?”郭笑天绞尽脑汁。 杨诚噗嗤一声笑了,说:“谁不知道容若是个短命鬼,我马上就要29岁了,你咒我早死呢?” 郭笑天又举了几个例子,结果很无奈的发现,历史上传为佳话的知己们,都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圆满。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郭笑天急了,男女不辨,连这两个人都拖出来说了。 杨诚笑得更加开心了,说:“安之,这两个是夫妻,好吧,就算我允许你用夫妻来作比喻。卓文君早年丧夫,在家守寡,你是比作你自己呢还是说我呢? 我们撇下这个不谈,司马相如看上卓文君仅仅是情意么?没有看上她家世的成份?司马相如要是真的有节气,怎么不学陶渊明隐居南山下,偏偏搞什么当垆卖酒引起卓文君家人的同情? 后来司马相如发达了,不是一样嫌弃卓文君年老色衰,想要纳妾?这个也不妥,换一个!” 郭笑天很无语,搜肠刮肚说了很多,都被杨诚挑刺找毛病给驳回了。 杨诚笑着说:“安之,今天要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晚上我灌醉你!” 郭笑天歪着脑袋,看着远处的农田,忽然说:“有了!土地公公与土地婆婆!” 杨诚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说:“好好,哈,这个,很恰当。他们不但活着在一起,升了天,给做成泥偶了都没分开。哈哈,只是,你不觉得这两位长得太讨喜了么?” 想到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身材,郭笑天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团部。 第十三章(下) 在杨诚心心念念早点开战的幻想中,华北的局势终于定局了。 在日军的压力下,南京国民政府于1935年11月26日,在北平成立以宋哲元为委员长,由日方推荐的王揖唐、王克敏等为委员的“冀察政务委员会”。 其实,冀察两省实际上置于中国行政区域之外。一时间,中华民族的危机已到了空前严重的程度。 12月9日,北平大中学生数千人走上街头,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掀起全国抗日救国新高朝,史称“一二·九”运动。 12月12日,北平学生举行第5次示威游行,高呼“援助绥远抗战”、“各党派联合起来”等口号。 轰轰烈烈的罢课示威活动,很快席卷全国。 郭笑天从杨诚那里听到消息,亲日派汪精卫正式与蒋介石杠上了,委员长私下里发着火说,如果有一日与日本开战,汪精卫就是心腹大患! 郭笑天焦灼的想从杨诚的口中听到红军的消息,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郭笑天很焦灼,这种心神不宁的状态被一直仔细观察他的杨诚发现了。 杨诚自然而然的把郭笑天的焦灼,理解为因为华北事变之后对与日本早日对决的渴望。 又是一个周末,杨诚一大早牵着马,约郭笑天去洛阳郊区的龙门石窟去玩。郭笑天前脚答应,后脚就和孟七整齐的出现在了杨诚面前。 杨诚心里叹了一口气,也许自己对郭笑天的情不自禁,他已经发现了?于是用这种方式,友好而含蓄的提醒自己? 杨诚坐在马背上想,郭笑天真的相当聪明,拖着孟七,既合情合理,自己也无从拒绝。郭笑天很有潜力,来日里只要经历过战火的考验,成为团参谋长,甚至继续升职,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从大点说,这是为党国培养人才,从小处说,这也是为邹家拉根基。可是杨诚觉得可惜,秀色可餐,天天看着吃不到,真他大爷的! 要是既能够为党国培养人才,又能搂在怀里亲热,鱼与熊掌兼得……杨诚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唾弃了一下自己,夹紧了马腹,疾驰而去。 龙门石窟与甘肃敦煌莫高窟、山西大同云冈石窟并称为“中国三大石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赞道:“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 孟七其实对这些沿着山崖雕刻出来的佛像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孟七觉得,比起待在团部里,出来放放风实在是一桩美事。 孟七在路上打包了一大份臭豆腐,杨诚和郭笑天在前面谈天论地,孟七在后面捧着臭豆腐吃得津津有味。 洛阳的臭豆腐美味在酱料,比南京的油炸臭干子味道好多了,孟七吃得嘴巴直咂,洛阳真是个好地方! 杨诚侧头看着郭笑天,说:“安之,你觉得,佛教和道教,对于修行,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郭笑天心里觉得好笑,自己所谓的“文人气质”是给李然填鸭子灌出来的,在认识李然之前,郭笑天仅仅在私塾上过四年,村里的私塾先生是个落魄老秀才,郭笑天的水平实在有限。 杨诚觉得郭笑天对某些历史问题的独到见解,其实是郭笑天凭借着超强的记忆力,从李然安排的历史课堂上背下来的。 将近两年的学习时间太短,郭笑天记忆力再好,也不可能什么知识都有接触,对于杨诚刚才眉飞色舞说得什么“罗汉”“唐卡”“禅宗与密教”,郭笑天什么也没听懂。 郭笑天当然不会自曝其短,让杨诚有可能质疑自己的身份。郭笑天装作凝神沉思的样子,好一会儿才说:“想不到,还请穆白赐教。” 杨诚边走边说:“我觉得,最大的区别是‘终极’。” “哦?此话怎讲?” 杨诚说:“佛教让人修行,谋求的是来世,因为佛教讲因果、信轮回;而道教让人修行,谋求的是现世,讲究修仙,修仙是这辈子修仙。所以,虽然都是修行,但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不一样。” 郭笑天想了想,说:“唔,有道理。接着说。” 杨诚说:“我闲着没事的时候,思考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佛教和道教的分别盛行,反映了社会现状的不同。道教是中国传统文化基础上形成的,我觉得道教更加乐观,更加满足现状,也更加浪漫。 你看,中国有几千年的文明,古代的中国经济发达、人民富足,据说唐朝的时候,连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可以佩戴做工繁杂的步摇金钗。 汉唐以来,中国位于世界先列,各地异族异邦来朝,百姓肯定有种非常自豪、满足的心态,所以,追求修仙,追求当世成果的道教,应该最受欢迎。 而元朝以后,随着民族融合与分裂,中国沉溺于世代相伴的农耕技术中,西洋国家却通过一次次复兴与改革,以先进的科技获得了发展。我们中国的地位不复存在。 那么,强调因果、强调忍耐,期待轮回的佛教,就更加适合大家的胃口了。 你看,佛教不论是释迦摩尼菩提树下顿悟,还是地藏王菩萨“地狱不净、誓不成佛”,还是观音菩萨化身为女子拯救女同胞,除了一贯的慈悲思想,都有一种浓浓的悲剧色彩。 就连我们中国的玄奘西行的故事,都是历经磨难、才能成正果,听起来都苦兮兮的。” 郭笑天跟着杨诚爬到了一个小石窟跟前,笑了一下,说:“这个不假,大哥当年跟我说到玄奘西行的故事时,曾经说‘活着,是种修行’,听起来就有点献祭的味道。” 杨诚两眼亮晶晶的,欣喜的说:“安之,你说得太好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郭笑天在心底吐了吐舌头,想:“说得太好了的不是我,是李大哥,你是在透过我与他共鸣!” 杨诚没有想到,自己平时瞎想的这些想法,刚刚说出来,郭笑天就能这么一针见血的戳到靶心,不由神采飞扬的看着郭笑天,说:“安之,能认识你,我真幸运!” 两个人站得很近,郭笑天觉得杨诚的目光太烫人,让人不敢再继续对视下去。 郭笑天转过身,才发现孟七已经一个人远远落在了后面,原来想把孟七拖出来缓和一下气氛的想法显然破灭了,而这个小石窟地势比较高,只有自己和杨诚两个人站在上面。 郭笑天开始打岔:“这石窟的雕工很好,很好看。” 谁知,杨诚继续目光灼灼的盯着郭笑天,说:“你更好看。” 郭笑天在心里恨死孟七了,这死小子,平时缠着自己那么烦,关键时刻掉链子! 杨诚见郭笑天一直没有回答,脑子一热,忽然走近了两步,一把把郭笑天抱在了怀里,对着那觊觎了很久的唇,就这么吻了下去! 郭笑天惊呆了,郭笑天忘了躲避,忘了反抗,那清澈的眼睛,就这么睁着、再睁着、继续睁着。 郭笑天脑袋嗡嗡的,彻底进入了空白状态,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 杨诚的唇刚贴上郭笑天的唇,就后悔了,杨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禽兽,立刻就想撤退了。但是看着郭笑天睁着眼睛,一副被雷劈到的样子,杨诚心一横,你大爷的,反正都亲了,不亲彻底太不是男人了! 杨诚觉得体内的所有细胞都活跃了起来,于是抱着郭笑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亲了个彻底。而郭笑天就像一只小绵羊,由着自己亲来亲去,嗷嗷嗷,当狼的感觉太好了! 杨诚啃得很痛快,好一会儿之后,才放开郭笑天。 杨诚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有点忐忑,但是还是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心里五味杂陈,还是冷静的吸了一口气,说:“团座,你什么意思?” 杨诚脸上的笑有点勉强,说:“安之,你怎么又叫我团座,按照规矩,晚上罚酒。” 郭笑天说:“敢问团座,刚才的作为,还有没有规矩?” 郭笑天的气场太冷峻,杨诚不得不收了笑脸,有点势弱的说:“我情不自禁,对不起。” 郭笑天拉着脸没说话。 杨诚心里翻江倒海,很想一拳把郭笑天打倒在地,然后骑到他身上,狠狠的亲他,狠狠的说,老子就是亲你,老子还要上你! 理智轻轻的赶走了脑子里的画面,杨诚叹了一口气,说:“安之,不瞒你说,我喜欢男人。我是真的情不自禁,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今天是我不是,下不为例!” 郭笑天没有料到杨诚这么大方的承认了自己性向一事,虽然心里早就有数,还是装出了不可置信的样子。 杨诚看见郭笑天露出怀疑的神色,说:“我喜欢男人,是天生的,虎子哥为这个事,专门请了麦克医生,麦克医生说,这叫同性恋。家里虎子哥和嫂子都知道,只瞒着老太太,你要是不信,下次虎子哥来电话,你问他。” 杨诚继续说:“在你眼里,我刚才的举动是奇怪,可是,在我的眼里,我对你的情不自禁,跟你摸了哪个朝夕相处的妹子,没什么区别。” 郭笑天被杨诚的比喻惹怒了,腾的红了脸,说:“团座的意思是,我是那个存心与你朝夕相处,招惹了你的妹子?” 杨诚无奈的笑笑,说:“安之,别这样,行不?我都保证过了,下不为例。” 杨诚看着郭笑天,说:“其实,我真的喜欢你,要是你能接受,我会对你好的!不娶妻、不纳妾,只有你一个!” 郭笑天的脸更红了,杨诚举起双手,呈投降状,说:“我就这么说说,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郭笑天正僵持着,找不到台阶下,孟七爬了上来,说:“要下雨了,快走、快走,看着天色,要下大雨!” 杨诚看了一眼郭笑天,郭笑天很快恢复了常色,说:“那我们回去吧。”率先往下走去。 杨诚看着郭笑天的背影,心里有点得意,嘻嘻,郭笑天的反应比预期要好很多,拒绝怕什么,是男人,就要逆流而上! 两个人各怀心事,跟着乐颠颠的孟七回了团部。 第十四章(上) 杨诚不知道的是,郭笑天心里很慌,郭笑天早就隐隐约约发现自己对男人有兴趣,这不是什么大事。郭笑天早就打定了主意,完不成任务,坚决不招惹谁,找个女人成亲什么的,从来不在计划之内。 郭笑天真正恐慌的是,杨诚吻了自己,自己不但没有一点的不适应,还有那么一丝丝,安宁?像是忘了这些沉重的现实,如漂泊的游子回到故土,如翻涌的海浪回到了海岸…… 郭笑天毛骨悚然的想到了临行前李然的叮嘱,杨诚说喜欢自己?那又怎样,两个男人,能如夫妻相伴不成?就算郭笑天与杨诚之间没有信仰之争,两个男人也修不成正果! 郭笑天胡思乱想了很久,惆怅的爬上床,睡了。 郭笑天睡得很不安稳,做了很多梦,梦里,杨诚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深情款款的说:“安之,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 梦里的郭笑天红了脸,说:“你胡说什么呢,我是男人!” 杨诚惊讶的看着郭笑天:“安之,你怎么了,你明明是个女人啊!” 郭笑天连忙低下了头,打量着自己,郭笑天惊恐的发现,自己上半身曲线玲珑的是怎么回事?郭笑天的手摸到自己下方,小安之不见了!自己真的变成女人了! 郭笑天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杨诚忽然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得意的说:“哈哈,你是女人,我吃了你!” 杨诚朝自己扑过来,郭笑天惊慌的大喊大叫,拼命逃跑。 郭笑天惊醒了。 郭笑天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后背全是汗。郭笑天摸摸跳得很快的心脏,披着衣服下了床。 郭笑天在抽屉里找到一盒上次孟七抽剩下的香烟,划了一根火柴,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咳咳——”郭笑天又一次被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寂静的夜色里,郭笑天宿舍里的咳嗽声传得很远。 郭笑天冷着脸色几天之后,发现杨诚一直很规矩,认错及时、态度诚恳,他都跟自己说了因为喜欢男人,所以才一时情不自禁,自己如果一直抓着不放,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算了,就当被狗舔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郭笑天过了很久才想起来,为什么自己会认为“被狗舔了”而不是“被狗咬了”?好像,杨诚那天,是用“舔”的?郭笑天觉得耳朵有点热,急忙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杨诚发现郭笑天有和好的意思,急忙趁热打铁,于是,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当初,兄友弟恭,一团和气。 日子在这种诡异的平和中,一天天过去,1936年就这么来了。 1936年1月,郭笑天等待已久的红军,终于有了消息。可是,郭笑天没有想到,自己是用这种方式了解到消息的。 炮兵1团二号小会议室,杨诚主持召开团部会议,郭笑天接过杨诚递给自己的电报,开始宣读: “匪中央红军陕甘支队与匪陕北红军组成‘中国人民红军抗日先锋军’,东渡黄河,妄图开始所谓‘东征’。令:国民革命军第25师三日内开拔,前往山西,不得有误!” 为什么只有陕甘支队和陕北红军,贺龙将军和徐向前将军的队伍呢?莫非?不会的,不会的,贺龙和徐向前都是红军里的元老级人物了,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郭笑天收拾起内心汹涌的不安,面色平静的合上电文簿,站在桌子旁边。 杨诚开口说:“这是师部转发过来的电文,这次,我们中央军共派了10个师进入山西,与阎长官的晋绥军协同作战,委员长亲自下令,务必掐灭共匪红军的东征妄想,把他们打回陕北苏区去!” 团参谋长笑了笑,说:“阎老西扛不住了,怎么,明知道我们25师有炮兵,也让咱们去?” 一旁的朱参谋也跟着笑了起来,说:“团座英明啊,团座早就说过,一旦陕北红军动手,阎长官肯定扛不住。这不,预言成真了!” 杨诚早就说过?那么,杨诚早就知道了红军的动向,早就接到了剿匪的指示,却一直瞒着自己?郭笑天的心沉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 杨诚和团参谋长开始安排相关事宜,郭笑天从他们的对话里,听了个大概。 一直以来,阎锡山领导的晋绥军虽然早就编入国民革命军序列,但是,阎锡山的地方保卫主义极强,而阎锡山行事灵活,有东北军瓦解的前车之鉴在那里,他是断断不会成为第二个张学良的。 这次,刚刚落户陕北不久的红军来势凶猛,蒋介石自从1934年9月围剿瑞金,一年多来剿来剿去、围来围去,花了无数人力财力不说,中央军、地方军给红军牵着鼻子把半个中国都跑下来了。 表面来看,红军人数骤减、被迫分别突围,中央红军和贺龙、徐向前部相隔甚远。但是,一年多的围剿下来,不论是红军军事指挥朱德、刘伯承等人,还是红军精神领袖毛泽东、周恩来等人,一个个都活蹦乱跳,活得好好的。 只要这些人还在,红军就能像他们自己所说的那样: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现在红军抗日先锋军要东征,阎锡山不是呆子,没事干为什么要自己扛着个炸药包在身上?你蒋介石不是一直要渗透山西么,既然是迟早的事情,那就来吧,中央军来、观察员也来,剿不了匪,责任不在我阎锡山。 散会之后,郭笑天在团参谋长的安排下,和其他人一起准备开拨。郭笑天忙到很晚才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意外的看到杨诚靠在门口抽烟。 自从龙门石窟的那一吻之后,郭笑天再也没有和杨诚私下接触过。杨诚很有自知之明,就连偶尔小聚,也自觉的让孟七从中牵线,而且再也不像以前动不动对郭笑天勾肩搭背、动手动脚,两个人都维持着一定的安全距离。 郭笑天看着堵在门口的杨诚,愣了一会儿,自顾自开了门,进了宿舍。杨诚在门外熄灭了香烟,也跟了进来,啪得一声,关上了宿舍门。 郭笑天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有引狼入室的嫌疑。慢着,引狼入室,那自己是什么?待宰的小羔羊?郭笑天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杨诚在郭笑天身后说话了:“安之,可以给我倒杯水么?有点渴。” 郭笑天默默倒了拿出杯子,想到自己宿舍里还有前些日子邹东特意捎给自己的茶叶,于是泡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椅子上的杨诚。 杨诚苦笑了一下,说:“安之,你准备我们一直就这样了?” 郭笑天坐到了杨诚对面,说:“这样挺好的。” 杨诚喝了一口茶,轻轻旋着杯子,想着怎么开口。杨诚本以为,马上要出发去剿共,失望的郭笑天应该会有点小情绪,这个时候,自己过来安慰他一下,不是重归于好的好时机么? 谁知道,郭笑天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果然是油盐不进么?杨诚心里对郭笑天的佩服与欣赏又增添了几分。只是,你大爷的,这小子跟小七差不多大,怎么区别那么大呢?唔,如果不是区别这么大,恐怕自己也不会动心。 看来,郭笑天绝对不是那种能够通过软磨硬泡拿下的人。那就换一招,杨诚决定摊牌。 杨诚站了起来,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杨诚忽然给郭笑天敬了一个礼。 杨诚看着郭笑天诧异的眼睛,说:“安之,刚才这个礼,是请你原谅。如果我下面的话,有冒犯你的地方,请你看在我们同为行伍的份上,多多谅解!” 杨诚才安稳了两个月,又想干什么? 杨诚说:“安之,我今天要郑重的对你说,我喜欢你。是希望一生相伴的那种。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一个男人,但是,每个人都有追求的权利。除非你有了女朋友,否则,我不会放弃我的追求。” 杨诚神色很温柔,像一片羽毛飘到了郭笑天的心上。 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似乎是很多很多年前,大哥郭大栓曾经用这样怜爱的眼光看着自己,那时,自己似乎刚刚牙牙学语。 郭笑天发现自己的心,可耻的在跳地激烈。 杨诚就这么温柔的看着郭笑天,说:“安之,你放心,我尊重你。没有你的允许,象那天的事,绝对不会发生。我给你时间,一直到你能够接受我为止。” 郭笑天面无表情,杨诚顿了顿,又接着说:“去剿共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也是接到电文后,才接到旅座的电话。我今天来,是怕你有什么情绪。” 郭笑天暗暗吸了一口气,忽略了杨诚前面的告白,说:“我没什么情绪,既然从军,当然服从命令。” 杨诚说:“那就好。” 没有给郭笑天拒绝的机会,杨诚迅速的在郭笑天的额头亲了一下,杨诚说:“早点休息,安之。”说完,转身就转身走了。 第十四章(下) 炮兵1团随着师部很快到了山西,两年前,炮兵1团与林彪率领的队伍曾在松毛岭激战过。敌前会议上,关师长充分听取了杨诚的意见,杨诚抛弃“步步为营”战术的提议与关师长一拍即合。 然而,晋绥军与中央军的军事会议上,关师长得到的训令却是“稳扎稳打”。 第25师的对手是林彪的红一军团,林彪精于算计,精细的布置之后喜欢以逸待劳、集中突破、穷追猛打,如果用稳扎稳打的招数对付林彪,必输无疑。 关师长开完军事会议回来后,把师部的各团级以上人员召到会议室,开了整整一天会。 杨诚和团参谋长去师部开会后,郭笑天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宁。 明明与中共中央就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但要眼睁睁看着,还要跟着杨诚上战场去与自己的同志们对战! 不知道他们在会上说些什么,又是怎么安排布置的?这个时刻,郭笑天无比渴望自己是团参谋长,郭笑天觉得这样每日从别人口中听到消息,真是一种碾骨般的折磨! 郭笑天比对过中央军里其他人的升职时间,如果按照正常方式和途径,自己如果想爬上团参谋长的位置,少说要三年,还要有立功表现。 晚饭后,郭笑天站在食堂不远处的空地上,抬起头,看着白云飘过的天空。郭笑天知道,有一条捷径:邹东。 邹东绝对有这个能耐,让自己在一年内爬上团参谋长的位子。怎么做呢?怎样让邹东积极地为自己谋划? 郭笑天想来想去,很无奈的发现,只能找杨诚。想起杨诚对自己的追求,郭笑天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莫非,自己真的要用美人计,才能达到目的? 郭笑天犹豫了,郭笑天不愿意深思自己到底在犹豫什么。 郭笑天正在沉思,孟七一路小跑着过来了,喊着:“嗨,安之、安之——” 郭笑天看着孟七,孟七跑到郭笑天身边,说:“安之,南京捎的东西过来了,你陪我去拿?” 郭笑天点了点头,跟着孟七边走边说:“邹校长好厉害啊,我们才到山西,他就知道了?” 孟七说:“什么啊,他是托咱们旅座的人捎的,旅座这不才安顿下来么。不过,现在邹校长也该知道我们到山西了。我刚才问过后勤部了,电话线已经通了,团座明天回来肯定要往南京打电话。” 托旅座的人捎东西?那么,邹东和旅长的私交一定不错。郭笑天的心思飞速的转了转,问孟七:“团座明天回来?” 孟七随意的答着:“哎,关师长说今天这个会开不出结果,就不散会了。团座他们今天就算回来,也很晚了。” “七哥,你怎么知道的?” “团座走的时候跟我说的。” 郭笑天的心里涌起一股异样,这些事,几个月前,杨诚也一定会对自己说一遍。可是,自从龙门石窟之后…… 难道自己想与杨诚拉近关系,就必须要以牺牲美色为代价? “安之,搭把手,哎呦,重死了。”孟七拖着大袋子,熟络的朝一个开车的驾驶员挥挥手,驾驶员一脚油门,汽车一溜烟走了。 两个人抬着袋子,进了杨诚的宿舍,郭笑天不是滋味的看着孟七掏出钥匙,开了杨诚的门,两个人把东西抬到了杨诚的会客室。 杨诚的宿舍依旧是个里外套,两个人坐在外间会客室的大椅子上。 孟七看着地上的大袋子,说:“安之,你去倒两杯水凉着,我们来把东西收拾一下。” “好。”郭笑天服从了孟七的指挥。 两个人蹲在地上,打开袋子,开始收拾东西。 东西五花八门,从吃的到用的都有。郭笑天暗暗想,其实撇开政治信仰问题不谈,邹东对杨诚真是没话说,不但事事关心,甚至有点宠的过了头。 听说邹东比杨诚大了一轮多,郭笑天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自己那个老实的大哥。郭笑天知道郭大栓一家很安全,作为加入中共中央特科的福利,所有特科人员的家人都由组织安排人照顾。 在大袋子的最后,孟七翻出了一个包装得好好的小袋子。孟七把小袋子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问:“这个是什么?” 郭笑天接了过来,说:“这个应该是邹校长给团座的私人物品吧,放旁边吧?” 孟七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说:“嗨,团座还能有什么秘密不成,我们打开看看。” 郭笑天急忙阻拦:“七哥,不好吧,万一是信件什么呢?还是等团座回来自己打开吧。” 孟七笑了,说:“瞎想什么呢,能有什么信,有事邹校长都和团座在电话里说过了,团座在南京又没有相好的!” 孟七见郭笑天抓着小袋子,还是一脸犹豫的样子,一把把袋子从郭笑天手上抢了过来,说:“怕什么,有七哥我呢,团座要是怪罪,我挨板子!” 孟七开始拆袋子,边拆边嘀咕:“这么小,是什么东西?难不成装个花姑娘在里面?” 孟七终于把包装袋拆开了,一个白色的罐状盒子出现在两个人眼前,盒子上印满了英文,孟七不认识英文,递给了郭笑天。 郭笑天的英语也是二把刀,说得标准的,只是关于英国留学的部分。 郭笑天发现盒子上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表明这个到底是什么,只能看出来是美国货。盒子里面是一种呈现出乳黄色的膏状物体,闻起来有种油乎乎的、淡淡的香味。 孟七问:“能吃么?” 郭笑天看着盒子上大大的“Robert Vaseline”字样,按道理这个应该是名字,好奇怪的名字,罗伯特这个姓氏郭笑天认识,可是后面这个是什么? 郭笑天把盒子递给孟七,说:“七哥,我不认识。” 孟七瞪大了眼睛:“你不认识?竟然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郭笑天露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解释说自己只认识罗伯特这个姓,后面的单词从来没见过。 孟七再嘴馋,也知道不清楚的东西不可以随便下嘴,于是只能神情惆怅的把盒子放在茶几上。 两个人把其他东西收拾好后,天色已经全黑了,杨诚依然没有回来。 孟七懒懒的靠在椅子上,说:“看来今晚团座不回来了。” 郭笑天在盆里洗了洗手,准备回宿舍。 孟七喊住了郭笑天,说:“安之,刚才我看到一瓶新鲜东西,我们尝尝?” 孟七掏出一瓶金黄色的酒,放在了茶几上。 郭笑天笑着说:“七哥,你知道我酒量差,你自己喝吧?” 孟七说:“今天是周末,作战任务没下来前,明天是休息的!怎么,让你陪哥哥喝点酒,你就推了?” 郭笑天不好推辞,只好说:“那我就喝一小杯。” 孟七熟门熟路的找到小刀,开了两盒罐头,又拿出两个玻璃杯,一人倒了一杯。 酒很呛人,郭笑天喝了一口以后,说:“七哥,这个香槟怎么这么烈?” 孟七咂咂嘴巴,含糊不清的说:“唔,新品种,喝下肚子之后,嗓子里有甜味!” 郭笑天又喝了一口,好像是有一点甜味。 孟七又开始天南地北侃大山了,这次孟七说到了阎锡山,郭笑天很感兴趣,加上今天心情一直有点郁闷,于是听着听着,两个人不知不觉把一大瓶酒灌下了肚子。 两个人都喝多了,东倒西歪在椅子上睡着了。孟七迷迷糊糊睡去前,还在想,今天这个香槟怎么酒劲那么大呢? 杨诚开了一天的会,十分疲惫的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然后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茶几,和东倒西歪的两个人。 孟七酒量比郭笑天好,听到声响,睁开眼睛醒了,愣愣的说:“团座,你回来了?” 孟七摇摇晃晃爬起来,拽着郭笑天胳膊,打算拖他,说:“安之,团座回来了,走,哥扶你去宿舍。” 郭笑天哼哼了一声,没动。 杨诚走过去,把郭笑天的胳膊从孟七手上夺了过来,轻轻的放下,说:“小七,你先回去吧,我等会送他。” “哦。”孟七打了一个酒嗝,朝杨诚胡乱敬了一个礼,摇摇晃晃出门回宿舍去了。 杨诚看着郭笑天因为醉酒而红扑扑的脸颊,无奈的笑了笑,这两个笨蛋,把朗姆酒当香槟呢,这么一大瓶下去,不醉才怪! 杨诚看着被两个人打开放在茶几旁边的盒子,这是陈哥托人从美国带来的“凡士林”。陈哲奇说,两个男人欢好,不能硬来,要有辅助物品。这个凡士林就是他特意带给杨诚的辅助物品,想起陈哲奇一脸贼笑的模样,杨诚觉得有点囧。 杨诚看着醉的毫无防备的郭笑天,机会太好了!凡士林又是现成的,杨诚忽然想朝天嚎叫几声。 杨诚一把打横抱住了郭笑天,把他放到了自己床上。 郭笑天哼了几声,在床上翻了几下,仰面继续睡着。 杨诚坐在床边,看着他。郭笑天的睡相很好,安安静静的仰面躺着,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身侧。就是醉成这样,他也没有打呼噜、磨牙齿,呼吸的声音安静而有规律——象他的人,那么自律、安静而疏离。 就是这种冷冷的疏离,让杨诚欲罢不能。杨诚忽然觉得浑身一阵燥热,低头在郭笑天脸上亲了一下。 郭笑天没有反应,再亲一下。头上再亲一下,还是没有反应。有便宜不占是呆子!杨诚对着郭笑天的唇覆了上来,杨诚单手捏着郭笑天的下颚,郭笑天有点痛,不自觉的张开了口。 郭笑天的嘴里有微醺的酒味,温温软软,滋味很棒!杨诚满足的攻城略地。 许久,杨诚离开了郭笑天的唇,却发现郭笑天睁着眼睛。杨诚惊了!这小子装醉?! “唔,你亲我。”郭笑天说。 杨诚心定了,郭笑天不清醒呢。杨诚得瑟的点点头,说:“是呀,我亲你,怎样?” “唔。” 杨诚决定继续占便宜,说:“那我接着亲你哦?” “不好。”郭笑天这两个字吐得很清晰。 杨诚好笑的问:“为什么不好?” “用美人计不好。”郭笑天咕哝。 杨诚觉得很有意思,于是继续问:“为什么要用美人计呢?为什么不好呢?” 郭笑天哼哼几声,侧翻过身,准备继续睡。 杨诚双手把郭笑天翻了过来,说:“你还没说呢,什么美人计?” 郭笑天想要翻过去睡觉,怎奈杨诚的力气太大,郭笑天挣扎了几下,模模糊糊的说:“当团参谋长,用美人计,不好。” 杨诚笑了,放了手,郭笑天满意的翻过身,睡着了。 原来,郭笑天这么有上进心,想当团参谋长?郭笑天想升职,但是误会自己会以此要挟他?所以很纠结? 杨诚笑得很开心,郭笑天不知道,杨诚早就和邹东达成共识,不管自己能不能与郭笑天琴瑟和谐,提拔郭笑天、为邹家培养根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知道郭笑天自己也有往上爬的意思,杨诚觉得两人不谋而合,真是太有灵犀了! 看来,郭笑天这小子,一直在担心自己威逼利诱呢,自己在他心里就这么不堪么?杨诚乐呵呵的脸又挂不住了,唉,要是自己真能做到这么不堪,就好了! 杨诚轻轻的关上房门,抱了一床被子,到外间大躺椅上睡觉去了。 第十五章(上) 郭笑天醒来后,觉得脑袋裂开一般的痛,郭笑天爬起来,发现自己睡在杨诚的房间里,身上仅仅穿着内衣,很是惊慌。 郭笑天环顾了一下房间,可以肯定昨晚是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的,才放下了心。 郭笑天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发现杨诚不在,郭笑天看到了大椅子上的被子,昨晚,他就在这上面睡的?再看看桌子上杨诚的怀表,才六点,估计他是出去锻炼去了。 郭笑天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回到了自己宿舍。 郭笑天开始刷牙洗脸,洗漱的时候,郭笑天忽然想起来,记忆中杨诚昨晚似乎又亲了自己?可能是做梦吧,郭笑天觉得耳朵上有热气在冒。 团部没有接到任何作战指令,今天是休息日。郭笑天快速去食堂解决了早饭,就回到了宿舍。 郭笑天不想碰到孟七,更不想碰到杨诚。 郭笑天刚刚躲到宿舍,就听到了敲门声。郭笑天不想开门,可是敲门声一直在继续。 杨诚的声音出现在门外:“安之,开门啊,你不舒服么?” 你大爷的,躲都躲不掉!郭笑天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打开了门。 杨诚拎着一大包东西,脸色担忧的站在门外,郭笑天觉得刚才那股愤愤不平的怒气,似乎淡了很多。 杨诚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你的。” 郭笑天默默的把东西收了起来。 杨诚问:“安之,你是不是头痛?要不要去军医那里看看?” 郭笑天说:“不用了,没关系。” 自从杨诚表示正式追求郭笑天之后,郭笑天在人后也不再坚持继续称呼杨诚“团座”,但是要郭笑天一如从前以字相称,郭笑天做不到。于是,他干脆不称呼杨诚,郭笑天鸵鸟的想,反正杨诚也知道自己在跟他说话。 杨诚盯着郭笑天看了一会儿,又伸过手放在郭笑天前额上。郭笑天避了一下,杨诚拽住了他胳膊,说:“别动!” 杨诚确定郭笑天看起来没什么异常,才放开了手。 郭笑天回避着杨诚的眼光,杨诚继续盯着郭笑天,说:“安之,我们谈谈。” 郭笑天没说话,杨诚走过去,一把捏住了郭笑天的下颚,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郭笑天怒了:“你干什么呢!” 杨诚一手环着郭笑天的腰,一手继续捏着他下巴,逼着郭笑天看着自己,说:“安之,我说,我们谈谈。” 郭笑天挣扎:“我听到了,你放开我!” 杨诚笑了,维持着姿势不动,说:“安之,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的控制力有限,下次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我就用这种办法提醒你。我不能保证,我的控制力一直有力,唔,我觊觎你很久了,你知道的。”杨诚骚包兮兮的眨了眨眼睛。 杨诚说完,迅速的放开了郭笑天。 郭笑天很愤怒,一拳朝杨诚挥去。 杨诚很轻松的单手握住了郭笑天的拳,笑得更开心了,说:“我可以理解为,这是回应?” 郭笑天的身体微微颤抖了,杨诚很有眼色的放开了郭笑天的拳头,正色说:“安之,我真的有事跟你说。你坐下。” 郭笑天呼了一口气,还是坐到了杨诚对面。 杨诚说:“安之,昨晚的事情,你记得多少?” 郭笑天的脸腾地红了,他说的有事,就是这个事?! 杨诚抬起手,示意郭笑天听自己说完,继续开口:“你昨晚和小七把一整瓶朗姆酒喝下去了,朗姆酒酒劲跟我们高粱酒差不多,你们两个都醉了。 我回来以后,小七酒劲下去不少,就回宿舍去了。我看你醉的厉害,就扶你去我床上休息了。你昨晚对我说,你想当团参谋长,你记得么?” 郭笑天心头一惊,该死!昨晚自己还胡说了什么?不过,看着杨诚的样子,自己应该没有说过什么要紧的话。 郭笑天收拾起内心的情绪,说:“不记得了。” 杨诚笑了,说:“我估计你也不记得。所以,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想当团参谋长?对于你自己以后的路,你是怎么规划的?” 郭笑天沉吟着,没有开口。 杨诚说:“安之,我杨诚以人格保证,我追求你,和你的升职规划是两码事。我现在,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问你。” 郭笑天迅速考虑了一下,说:“我确实想当团参谋长,我还想过更大的升职空间。我觉得,既然从军了,就不能仅仅想着为家兄报仇。这一条路,应该走下去,更应该走得好。” 杨诚欣慰的点点头,说:“安之,我很高兴你这么想。你这么说,我就有数了。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郭笑天抬头看着杨诚亮晶晶的眼眸,思量着,说:“你,帮我?” 杨诚眼里的亮光暗下去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明亮了起来,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你会完全的信任我。” 杨诚站了起来,笑着说:“你们昨晚都喝了不少,估计没睡好。今天正好休息,你躺躺吧,我走了。” 郭笑天送走了杨诚,叹息了一声,躺到了床上。 杨诚说到做到,第二天,团参谋长就找郭笑天个别谈话,扯了一大通废话之后,团参谋长表示,从今以后郭笑天以特别助理的身份跟着自己,包括参加所有自己能够出席的重要会议。 团参谋长还暗示郭笑天,他年底可能要去某军事院校任职。言下之意,郭笑天这一年跟着他好好学习、好好表现,他走了之后,团参谋长这个位置就是郭笑天的了。 无论怎样,郭笑天在这件事情上,对杨诚还是心怀感激的。毕竟,他没有趁机提出任何要求,从这一点上看,郭笑天不得不承认,杨诚是个君子。 没几天,特别助理郭笑天跟着团参谋长去师部开会。 会议室的气压很低,关麟征拉着一张脸,大家都没有出声。 关师长说话了:“诸位,研究出什么结果了么?” 关师长冷笑一声,说:“诸位跟着我关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我就把话说透了,关某此次就是存心抗命。不服气的,可以从我25师走人。但是,如果有人想越级汇报,泄露我作战计划——” 关师长掏出身上的驳壳枪,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老子就毙了谁!” 师参谋长急忙出来转弯:“师座,弟兄们只是觉得公然抗命不妥,怎么会泄露作战计划。师座,你言重了。是吧,弟兄们?” 大家发出一阵阵稀稀落落的应和声。 关师长哼了一声。 师参谋长又说:“师座,那你就下命令吧!” 关师长环视了会议室里的众人,确认不会有人再跳出来反对了,才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郭笑天的心慢慢的凉了,关麟征竟然不顾军事会议上“稳扎稳打”的训令,公然抗命,指示第25师对林彪所在的红一军团发动奇袭! 3月,第25师按照关麟征的计划,在昕水河畔的午城镇突袭林彪部,炮兵1团被罕见的放到了前沿,火力全开。 红军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不按照牌理出牌,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不得不放弃阵地,开始转移。关麟征令各部全力追击,林彪部大败。 一个月之后,关麟征又一次率领大家发动突袭,与徐海东的红十五军团作战于隰县北,红十五军团为保存实力,不得不放弃晋西北,退回河西。 关师长部完美达成各个击破,在大批G M党军队的追击堵截下,红军不得不退回陕北。红军的东征计划,就这样被搁浅了。 意气风发的关师长得到上峰褒奖,第25师的弟兄们没有想到关师长公然抗命,竟然真的能打败了红军,并且得到了褒奖。一时间,第25师上下都洋溢着兴奋,山西的春天,山花烂漫。 作战胜利后,邹东打来电话,那天杨诚故意让郭笑天听了电话,邹东在电话里说,郭笑天虽然第一次上战场但是表现很好,他鼓励郭笑天好好干。郭笑天知道,这是邹东在变相的表态,自己的事他邹东管了。 在“剿匪”的战场上,郭笑天每开一枪,就如钝刀子割肉。夜漫漫,路遥遥,红军的明天在哪里?自己还要多久,才能回到组织的怀抱? 第十五章(下) 当了团参谋长特别助理的郭笑天,每天能接触到的信息更多了。很多秘密等级的电文,郭笑天都可以看到。 在瑞金学习时,李然曾经安排郭笑天学习了G M党党史。但是,由于时间太匆促,郭笑天对目前所有军阀、派系的斗争,还是有些云里雾里。 郭笑天结合内参和一些秘密等级的电文,仔细研究下来,对G M党内的内斗,虽然不能全面把握,好歹有了直观的认识,比在瑞金时听着老师讲大书要好多了。 比如现在,别看围剿中共取得了胜利,晋绥军与中央军却是面和心不和,阎锡山虽然在日本人、G C党、蒋介石三方势力面前选择了蒋介石,但是阎锡山是不可能把老家拱手交给中央军的。 几个月的围剿下来,国军最大的收获就是把红军又打回了陕北,有前几次围剿吃亏的血淋淋例子,大家都缩着脑袋满足现状,没有人提出继续推进、围剿陕北苏区。 没有作战任务,中央军的大批人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山西驻扎下来了。 阎锡山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明明知道蒋介石这个时候内忧外患,绝对没有精力对付自己。但是,看着中央军就这么在自己枕席之侧,实在不是个办法。 就在阎锡山坐立不安的时候,粤系军阀陈济棠与新桂系联合起来,举兵反蒋。两广成立“军事委员会”和“抗日救国军”,以陈济棠为委员长兼总司令、李宗仁为副总司令,进兵湖南。 蒋介石随即派兵防御,他听取了担任山西剿匪军总指挥的陈诚建议,为防止阎锡山病急乱投医,跟着粤系和桂系造反,进驻山西的中央军只留下了三个师,其余部队撤回原驻防地。 郭笑天听闻粤系造反的事情,心里暗暗高兴了一下,不管怎么说,陕北根据地的红军暂时安全了。 很快,杨诚的炮兵1团跟着师部又撤回了洛阳。 不打日本人、不去剿共,回到洛阳的炮兵1团又开始了平时训练,周末接待热情的高校学生和地方文艺团的安逸生活。 两广的事情愈演愈烈,郭笑天却越来越看不懂了。 夏天来了,天气很热,郭笑天一个人坐在宿舍门口发呆。其实郭笑天宁可去办公室看看材料,但是今天是周末,一个人周末去办公室太引人注意。 细节决定成败,不能留下一丁点令人怀疑的尾巴,郭笑天时时都在提醒自己。 最近孟七终于成功的让杨诚答应教他拳脚,孟七一定是拖着杨诚到哪里“练武功”去了。 “报告!”一个士兵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 郭笑天看着来人。 “郭参谋,电话,南京来的电话!” 郭笑天站了起来问:“谁找我?” “南京汤山炮兵学校,邹校长。” 邹东找自己干什么?郭笑天虽然感到疑惑,还是跟着士兵往办公区去了。 郭笑天拿起了话筒:“邹校长?” “哈哈,叫虎子哥!”邹东爽朗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 郭笑天从善如流:“虎子哥。” 邹东说:“安之啊,穆白不在,我跟你说也一样。那个两广的事情,哎,你那边说话方不方便?”邹东忽然声音低了下来。 郭笑天看了看四周,说:“方便,今天休息,办公室就我一个人,通讯兵刚才出去了。” 邹东放心了,低声说:“两广打着抗日的旗号,蒙蔽了一大批不明真相的人。据说,这个事情,G C党也搀和了,他们在操作示威游行。文化界和新闻界现在是一边倒,都说新桂系值得同情。我呸!” 郭笑天默默的听着。 邹东说:“等穆白回来,你告诉他,又有人要采访东北军了,我这边已经回绝了几个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火要是烧到了你们那里,一定要克制啊,沉默是金,切记、切记!” 郭笑天说:“您放心,我一字不漏的转告。” “那就好。怎么样,最近跟着你们团参谋长后面,学到了什么了没有?” 郭笑天小心措辞应答着,心里很是奇怪,邹东今天对自己的态度,也太亲近了吧?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就挂了电话,挂电话前,邹东还叮嘱他注意身体。郭笑天觉得邪乎的很。 既然答应了邹东一字不漏的转告杨诚,郭笑天晚饭前就去杨诚宿舍看了看,估摸着这个时间,杨诚和孟七也该回来了。 谁知道过去一看,杨诚宿舍大门紧锁,郭笑天只好往回走。郭笑天看看天色,离晚饭时间还早,想想又绕回了宿舍。 才走到宿舍门口,发现杨诚和孟七竟然站在自己宿舍的门外。 孟七一把拉住了郭笑天,说:“哎呀,安之,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们等你好一阵了。刚才团座打发我去食堂找你,我说才四点多,怎么可能去吃饭了。快,老实交代,去哪里了!” 郭笑天没有回答孟七的问题,说:“七哥,你找我有事?” 孟七迅速摆出太极拳里起势的造型,说:“贤弟有礼了,为兄来跟你切磋几招。” 杨诚走过去,啪的一巴掌甩在孟七脑门上,孟七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吃屎。 孟七怒了:“你大爷的,偷袭!”随即看到杨诚双手抱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连忙说:“偷袭得好,偷袭成功,偷袭万岁!” 郭笑天忍不住笑了。 孟七给杨诚一巴掌甩过以后,不敢再胡闹,对郭笑天说:“安之,把军装换下来,我们去城里吃饭!” 孟七边说着边把郭笑天往宿舍推,看着孟七有进门观赏郭笑天换衣服的意图,杨诚忍不住了,杨诚屈起手指在孟七头上敲了一下,说:“站好了,立正!” 孟七下意识的就站成了军姿,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团座,我干么要立正?” 杨诚又在孟七头上敲了一记,丢了一句:“因为你笨。” 孟七开始鬼嚎:“我一点也不笨,我要是笨,都是给团座你敲的,我又不是木鱼!” “你说我是和尚?” “没、没、没,团座英俊潇洒,全天下男人都是和尚,您也不是。哈哈,哎呦——别打了,救命啊!安之,安之,你大爷的,你是换衣服还是绣花,怎么还不出来,你七哥要死了——” 郭笑天跟着杨诚和吵吵嚷嚷的孟七,去了城里一家特色驴肉馆。 杨诚要了楼上一个小包厢,三个人上了一桌子好菜。 孟七咂咂嘴,说:“团座,这么多好菜,来点酒压压呗?” 杨诚以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不行,明天是周一,早上有晨练。” 孟七晃晃脑袋,咕哝:“天天早上都有晨练。” 杨诚端起茶杯,说:“我们以茶代酒,敬安之!” 孟七也端起了杯子。 郭笑天面色迷惘的端起杯子,说:“敬我?为什么?” 杨诚看着郭笑天,笑着说:“安之,今天是你生日!” 他的生日?郭笑天才想起来,自己的资料上,填写的是李然给自己定的生日——七月十七号。 郭笑天真实的生日不知道是哪一天,那个时候,除了自己,上面还有一个不懂事的姐姐和牙牙学语的哥哥,大哥郭大栓一个人带着三个毛孩子,能把郭笑天养大就已经很不容易,谁还记得什么生日! 郭笑天露出笑容,说:“我都忘了,谢谢你们!” 在杨诚的坚持下,三个人敞开肚皮吃了很多菜,滴酒未沾。其实杨诚蛮向往郭笑天醉酒的,喝醉了正好吃掉!不过,吃完以后就没那么容易收场了。杨诚在心底鄙视自己的不争气,把郭笑天这样那样的遐想,还是回宿舍躺在床上继续吧。 三个人回到驻地已经很晚了,孟七由于是杨诚的通讯员,宿舍就在杨诚宿舍的旁边,郭笑天住在公共宿舍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杨诚让孟七一个人先回宿舍,自己跟着郭笑天到了他宿舍。 由于杨诚这段时间一直表现很好,这都大半年下来了,郭笑天也刻意忘记了龙门石窟的一幕。 两个人坐在郭笑天宿舍里,郭笑天想起白天的电话,说:“穆白,你哥今天打电话过来了,你不在,他让我听的电话。” 杨诚点点头。 郭笑天把邹东的叮嘱说了一遍,疑惑的问:“两广的事情,怎么闹得那么凶?为什么你哥说共匪也搀和进来了?共匪都给我们打回陕北苏区去了,还能起什么风浪?” 杨诚说:“我党内的派系一事,你可能接触得不多,哪天有空,我给你讲讲。这次粤系和新桂系勾结在了一起,粤系和新桂系不同,桂系三雄李宗仁、白崇禧、黄绍竑都不是简单的人,这次粤系的风波好平息,但是新桂系上下团结,是块难啃的骨头。” 杨诚又接着说:“说白了,他们反委员长是为了夺权,却打着抗日的旗号,G C党不是一直在喊团结抗日么,这么喊着,肯定就能获得支持和同情呗。真要是把他们拖到战场上,你看看他们抗不抗日。” 杨诚站起来,有些自负的说:“来日真与日本对决了,还是要靠我们中央军!” 郭笑天点头,说:“穆白,你分析的有理。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杨诚笑着说:“你参军才多久,我参军多久了?再说了,这些事情虎子哥从没有瞒过我。” 郭笑天有些羡慕的说:“你哥对你真好。” 杨诚看着郭笑天,轻轻的说:“想你大哥了?” 郭笑天受不了杨诚这么温存的语气,开始打岔:“对了,你哥今天,怎么让我听电话?感觉,有点怪。” 杨诚脸红了。 郭笑天奇怪的看着他。 杨诚呼了一口气,说:“安之,你别怪我。那天你说你想当团参谋长,你知道这个事情,凭我跟团参谋长的私人交情肯定不行,上面必须要有人。我给虎子哥打了电话。” 郭笑天问:“然后呢?” 杨诚闭了一下眼睛,没敢看郭笑天,很快的说:“虎子哥一开始有点犹豫,说升得太快需要打点一番。我就骗他说,我们好上了。他就同意帮忙了。” 郭笑天觉得耳朵有点热,说:“你怎么没征求我意见,幸好你哥没问什么。否则,穿帮了多难看。” 杨诚很惊讶的发现郭笑天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说:“安之,你不生气?” 郭笑天说:“你是为了帮我,权宜之计么。” 杨诚很高兴,说:“安之,你度量真大!” 郭笑天觉得耳朵更热了,但是依然平静的说:“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杨诚开心的笑了:“能帮上忙,我很开心,自己人,瞎客气什么!” 郭笑天觉得杨诚的那句“自己人”很刺耳,但是又不好意思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只好由着耳朵继续发烫,装作没听到。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杨诚就出门回宿舍了。 第十六章(上) 就像李然曾经对郭笑天说过的那样,G M党内不论如何争斗,能够代表这个国家、这个政党站在最高点上的,目前只能是蒋中正。 在蒋介石又是军事压迫,又是经济瓦解的双管齐下之下,两广事变最终兵不血刃的解决了。 10月初的时候,贺龙、徐向前率领的红军经过长征,终于到达陕甘地带,红军一、二、四方面军在甘肃会宁会师。 解决了两广问题的蒋介石又一次派遣大军围剿,杨诚的炮兵1团再一次从洛阳出发了。 郭笑天不得不承认,杨诚实在是一个带兵打仗的料。郭笑天没见过杨诚与日本人是怎么作战的,但是他指挥炮兵1团对付红军,实在是招招高明。 战前动员会上,杨诚以磅礴的气概和斩钉截铁的语言,要求大家一定要主动出击、完成任务。 郭笑天神色不变的坐着,看着慷慨致辞的杨诚,郭笑天心想,人真是一种耐受力极强的可怕动物。刚开始剿共的时候,郭笑天觉得心口疼得无法言喻,后来,疼着疼着,就麻木了,现在,郭笑天甚至有种自己真的是中央军、真的是G M党党员的错觉。 而炮兵1团的所有兄弟们都接纳了郭笑天,大家也看出来郭笑天的升职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如果有一日,要自己亲手把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们送到地狱,自己能下得了手吗? 李然当初只是告诉郭笑天要担负潜伏任务,他给郭笑天的第一条命令是获得杨诚信任、加入G M党,郭笑天都一一实现了,可是,接下来呢? 离开瑞金已经两年多了,组织上没有给自己任何消息,连本来说好的平安信号都没有收到。郭笑天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飘啊飘啊…… 炮兵1团在杨诚的带领下,配合其他三路人马,经天水开进甘肃境内堵截红四方面军,又在西兰大道割断红二方面军与红四方面军的联系。 几场恶斗下来,红二方面二军团几乎丢掉了一半人马。 消息传到南京,军部大笔一挥,杨诚直接进阶上校。正在甘肃剿匪的杨诚,接了旅部通知才知道这个事情。 杨诚既意外又欣喜,杨诚打听了一下,关师长也刚刚授衔中将,这次第25师跟着关师长一起进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看来虎子哥说得不错,炮兵的地位是一定会提高的。 郭笑天得到消息后,也非常高兴,不管怎么说,既然自己跟着杨诚,杨诚爬得越高,对自己越有利。 杨诚架不住团部一帮人轮流轰炸,只好先小范围请客,等撤回洛阳再正式请客。请了团部兄弟们吃了大餐之后,孟七附庸风雅,跟郭笑天一起敲诈杨诚,让杨诚给两个人一人买了一个兰州特产刻葫芦。 刻葫芦是葫芦艺术品中的一种,而兰州刻葫芦更是中国独一无二的民间技艺,属微雕艺术一门。兰州刻葫芦,主要用特制的针在葫芦表面以极细的线条刻出山水、花鸟、人物和文字,然后涂上松墨,令其线条明晰生动。 孟七毫不犹豫的选了一个猛虎下山图,郭笑天却选了一个纯风景图案的。 孟七问:“安之,你选的这个是什么东西?上面的文字奇奇怪怪的。” 郭笑天说:“我也不认识,但是刚才卖葫芦的大爷说,这个是西夏文字,上面画的是党项发源地夏州。” 孟七一脸茫然,说:“党项?西夏?” 杨诚在一旁插话说:“就是北宋那个时候,杨家将、包大人那个时候。” 孟七恍然大悟:“哎呀,早说么!你们文化人就是门道多,你说杨家将、包大人我肯定知道么!我包龙图——”孟七说着,就开始唱了起来。 孟七摇头晃脑唱着“铡刀伺候”,不知不觉走到了杨诚和郭笑天的前面。 杨诚笑了,说:“小七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子,恐怕以后当了爹也还是这副模样!” 郭笑天说:“这样好,大智若愚。” 杨诚说:“其实,我们不一定比小七聪明多少,但是,就是那么一点的优越感,有的时候也能让人满足。我觉得人性就是本恶的,我说小七的时候,就有种潜意识的对比心态。” 杨诚一路上东拉西扯了很久,发现郭笑天一直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没有说话。 杨诚站住了,问道:“安之,你怎么都不说话?” 郭笑天继续保持着微笑,说:“我在听你说。” 杨诚直直的看着他,这个狡猾的家伙!两个人虽然表面上和好了,但是自从自己表示追求郭笑天之后,郭笑天一直很谨慎,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和自己的距离,小心翼翼的不再与自己谈古论今。每当自己有靠近的意思,都被他象蛇一样滑走了。 杨诚忽然拉住了郭笑天的左手,力道掌握得很好,抓得很紧,让郭笑天一时甩不开,又不至于弄痛他。 杨诚笑了,眼里是满满的自信:“安之,你逃不掉的。我不强迫你,是因为我也喜欢这种慢热的状态,不是我做不到。” 杨诚很快放开了郭笑天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团部。 杨诚很聪明,他看出郭笑天接受不了两个人的亲吻,但是对别的肢体碰触没有那么反感,于是便经常这样对郭笑天动手动脚。 郭笑天对杨诚这种时不时的骚扰,已经习以为常了。 郭笑天再一次感叹,人真是一种耐受力极强的可怕动物,因为自己不但已经习惯了杨诚的骚扰,而且面对两个人的身体触碰,越来越淡定。郭笑天躺在宿舍床上想,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许真的有一天会主动爬到杨诚床上。 深秋来临的时候,杨诚带着炮兵1团又从甘肃撤回了洛阳驻地。 郭笑天在甘肃不得已跟自己的同志们对决,虽然一直没有收到李然发出的平安信号,但是郭笑天准确无误的知道了红军的消息。 红军完成了长征,虽然损失巨大,很多同志牺牲了,但是中共中央的骨干力量均在,而毛泽东已经成了中共中央的实际领导班子成员之一。 郭笑天在无数个夜里,默默背诵着内参上看到的那首《沁园春·雪》——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郭笑天很难把这首诗和在瑞金时看到的那个生病的毛泽东联系起来,内参上说这是毛泽东在今年春天写的,那个时候,红军好像刚刚到达陕北吧? 从江西到陕北,半个中国兜下来的大圈子,G M党中央军、地方军如狼似虎的围剿,艰难抵达陕北的红军,该是怎样的落魄和凄凉?而就算这样,毛泽东竟然还能写出这么有气魄的诗词! 郭笑天想起李然那黑亮的眼眸,想起那眼眸里淡然而坚定的神色,想起李然落地有声的话语—— “天无绝人之路,红军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可以星火燎原。大不了,从头再来!” 郭笑天默默擦去眼角落下的泪水,告诉自己:我要活着,我要好好活着,完成任务,活着回去。 第十六章(下)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悄悄滑过。 团参谋长告诉郭笑天,春节后,他将去杭州的防空学校任职。由于郭笑天资历太浅,团参谋长走后,师部、旅部会很有默契的不提请任命,让郭笑天暂时代团参谋长,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正式任命。 郭笑天把团参谋长的话原封不动的搬给了杨诚,杨诚蹙着眉头想了很久,便淡淡的对郭笑天说知道了。 郭笑天也没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大约半个月以后,团参谋长笑嘻嘻的拉着郭笑天的手一再感谢,把郭笑天搞得一头雾水。 郭笑天问了杨诚才知道,原来,杨诚听了郭笑天的话,就明白了团参谋长在变相的卖人情、讨好处,只是团参谋长一向不是邹东这一脉的,他的职位又一直在杨诚之下,给个什么样的好处合适呢? 杨诚只有和邹东商量,邹东果然神通广大,他托人打听到,这个团参谋长老家虽然有妻子儿女,但是一直有个相好的,相好的还在外面给他生了个女儿。 按理说,以这个团参谋长的身份地位,养个外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谁知这团参谋长的妻子是个醋坛子,家里又有老人压着。所以,虽然相好的已经给他生了孩子了,这可怜的母女俩却一直不能待在团参谋长身边。 团参谋长准备赴任的杭州防空学校,前身是国民政府1933年成立的高射炮训练班及人民防空研究班,这个学校是蒋介石部队大整编计划中的一部分,是专门培养炮兵人才的学校。 国民政府花了大力气从德国进口一大批高射机关炮、高射机关枪,由于这些武器都是纯进口的先进武器,将分成几批运入中国,每运进一批,德国技师会跟随大炮来到中国,在中国停留一个月左右,组装完毕并教会维修后勤人员操作后才离开。 邹东打听到他这相好的本来在教会工作,会德语,于是给她报了个速成班,春节后安排她进入杭州教会学校,利用会德语的语言优势,为防空学校的技师和后勤人员整理资料。 杭州的防空学校是备受国民政府重视的军事人才培养基地,为了防止泄露军事机密,就算是为其做后勤服务的杭州教会学校也要进行严格管理。 所以,团参谋长的相好的,一旦进了杭州教会学校之后,就等于有了政府这个大靠山,团参谋长的妻子想来找茬寻衅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邹东这一招使得绝妙,在不违背原则的前提下,给团参谋长送了一份大礼。 团参谋长去了杭州赴任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心上人共效于飞,岂有不乐之理? 听了杨诚的解释,郭笑天目瞪口呆,郭笑天没有想到为了自己简单的一句“想当团参谋长”,邹东花了这么大的力气。 这才仅仅是团参谋长一个人,旅部和师部也都默认了自己今后暂代团参谋长的事情,那是不是意味着,邹东在旅部和师部得下了更大的功夫? 杨诚看着郭笑天的样子,笑了,说:“安之,你别那么吃惊,这些人情世故都是正常现象。以前,你大哥太宠你,没让你了解这些事情。现在他不在了,你要学着自己钻营。” 郭笑天心潮起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杨诚见郭笑天没有答话,于是也没有继续说话,就着宿舍里昏黄的灯光,杨诚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郭笑天。 灯光下郭笑天的皮肤折射出月辉般的色泽,黑黑的睫毛在那双清澈的眼眸下投下一片阴影,明明知道那只是阴影,却让人忍不住的想去碰触。 杨诚觉得自己没救了,对面的这个人,不论动静,不论喜悲,都能深深攫住自己的心灵。 可是,就是这种深深的心灵震撼,让杨诚越来越渴望两个人灵魂的碰触,超越肉体,直达灵魂深处的真正相融。而郭笑天,能撤下心防,接受自己么? 郭笑天开口说话了:“穆白,替我谢谢虎子哥。我太幼稚,不懂人情世故,他一定糙了不少心。” 杨诚促狭的笑了,说:“你的话我一定带到,不过,你只谢他,不谢我?” 郭笑天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说:“当然要感谢你,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只是,你想要的报答,我做不到。” 杨诚说:“如果不要你报答呢?” 郭笑天愣了一下,看着杨诚,说:“那更要谢谢你。” 杨诚幽幽开口:“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说完,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温温柔柔的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的脸腾地红了,就知道这个家伙人模狗样坚持不了三天!又开始调戏自己了!郭笑天混乱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惊悚的用“调戏”这个词。 杨诚依然那么柔情的看着郭笑天,杨诚已经分辨出郭笑天的脸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羞涩。杨诚内心早就狂化了,嗷嗷嗷,这才叫收获么,总是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有什么意思! 杨诚用温柔的外衣裹住了正骑在郭笑天身上这样那样的内心,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按在自己唇上,说:“安之,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这里,不想再试试?”说完,骚包兮兮的眨了眨眼睛。 郭笑天的脸更红了,杨诚却站了起来,笑嘻嘻的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从容而去。 这家伙,竟然什么便宜也没占,就这么走了?! 郭笑天在怔忡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对杨诚什么也没有做,除了吃惊之外,还有那么一丝丝不满。没动心?骗鬼去吧! 没几天,杨诚忽然到办公室,一脸肃穆地把郭笑天叫到了宿舍。关上门窗后,他悄悄告诉郭笑天一件大事! 12月12日凌晨,张学良、杨虎城发动兵谏,在西安扣留蒋介石,还扣留了随行的陈诚、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朱绍良等G M党军政要员。 当天,张学良、杨虎城向全国发出了关于救国八项主张的通电,提出: “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共同负责救国; 停止一切内战; 立即释放上海被捕的爱国领袖; 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 开放民众爱国运动; 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政治自由; 确实遵行孙总理遗嘱; 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史称“双十二事变”的西安事变爆发。 郭笑天一个激灵,说:“是不是G C党操作的?” 杨诚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的?” 郭笑天心中一抽,糟了,这些日子被杨诚的柔情蜜意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在他面前都忘了防备了! 郭笑天说:“猜的,你刚才说少帅的通电里面有停止内战、释放全国政治犯、容纳各党派这些话,这些话少帅是不会自己提出来的,肯定是G C党搀和进来了。” 杨诚点点头,说:“对,还是你听得仔细,我都急糊涂了。” 郭笑天问:“现在上峰什么意思?怎么办?” 杨诚说:“上面乱成一团了,谁知道什么意思。虎子哥说不管结果如何,少帅完了,东北军这次彻底完了!” 郭笑天想起李然曾经说过,毛委员,哦,现在应该是毛主席了,毛主席和周公在蒋介石这个问题上,是基本统一的,目前的中国只有蒋介石能团结G M党一致抗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中共中央促成的,那么蒋公不会有生命之忧。只是,蒋公的嫡系陈诚等人都被扣留了,留在南京的何应钦能不能顶住压力?万一其他党魁跳出来,趁机借刀杀人呢? 郭笑天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拎了起来。日本人磨刀霍霍,中国真的不能再内讧了! 郭笑天这次真的着急了,说:“穆白,虎子哥有办法么?” 杨诚缓缓摇了摇头,说:“虎子哥没那个能耐,手伸不到上面。虎子哥让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们都要小心,夹着尾巴做人。虎子哥已经亲自率领汤山炮校所有东北籍的教职员去见何应钦了。虎子哥打算带着大家自动请罪,自愿去坐班房,表示无限忠于南京国府!” 郭笑天惊了,说:“非得这样?” 杨诚说:“必须这样,我们都是东北籍,一个不留神,殃及池鱼之祸啊!唉,少帅,少帅,您糊涂啊!” 郭笑天沉吟着,杨诚忽然伸手搂住了郭笑天,两个人拥在了一起。郭笑天没有推开杨诚,杨诚小心翼翼收紧了这个拥抱,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拥抱着,用温暖的躯体抵抗着冬日的寒气。 12月的洛阳,阴霾而寒冷。 第十七章(上) 历史选择了蒋中正,在国内外各方势力的斡旋、博弈之下,蒋介石口头答应停止剿共、与G C党商谈合作对外,改组国民政府、接纳其他党派人士进入南京国民政府,召开国民大会,联合苏联、英美,准备抗日等条件。 12月25日下午,蒋中正乘飞机离开西安,张学良亲自陪同,当日抵洛阳。离开西安前,张学良留下手令,把东北军交给杨虎城指挥。 得到委员长即将抵达洛阳的消息,大家十分惊喜,许多洛阳市民自发前往机场迎接,关师长责令第25师主要官兵一同前往机场迎接。 第二天的《大公报》报导称:“全国民众听到这个喜讯,都欢喜得几乎要发疯了。昨天晚间,全国自都市至城关,自成人以至儿童,都热烈庆祝,欢声彻夜,这种情形,真是揭开了历史的新页”。 12月26日,蒋中正抵达南京,南京市民自发放鞭炮到机场迎蒋,一时间全国上下激动沸腾,比过年还热闹。 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一进入南京,就被扣留并软禁了。 西安事变里,中共到底参与了多少,又是如何参与的,郭笑天一直不清楚,也并不想打听清楚。无论如何,这件事的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蒋介石信守承诺,回了南京之后,就开始着手与G C党的谈判事宜。 张学良在事变之后几十年间,一直坚持说:“作为一个军人,我是应该被枪毙;但是依我的良心,我没有做错!” 张学良在西安事变这件事情上,被周恩来评价为“民族英雄,千古功臣”,可是张学良的兵谏行为,将父子二人经营多年的东北军彻底推向了死亡的深渊,这些都是后话了。 邹东在西安事变期间,站对了队伍,与东北军彻底划清了界限,邹东及整个炮兵学校东北籍教职员工的忠心都被上峰默默记在了心上。 1937年就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中来临了。 团参谋长的调令已经下来了,2月21日去杭州防空学校报到,大家都知道了团参谋长走后,职务由郭笑天暂代,郭笑天变得忙碌起来。 这一年的1月中旬,中国G C党中央迁到了延安,此后,在国共再一次合作、抵抗日本侵略战争的艰难岁月里,这里一直是中共中央的红色心脏。 中共中央迁驻延安后,郭笑天终于等来了李然的消息。李然先给郭笑天报了平安,然后给了郭笑天指令:在未来5年或更长的时间里,继续蛰伏在杨诚身边,并且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争取升职。 李然再次强调,不允许郭笑天联系组织,不允许郭笑天擅自行动。 夜深人静的宿舍里,郭笑天一遍遍的抚摸着自己翻译过来的密电,在“东篱168”这几个字上摩挲了很久很久。 郭笑天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密电,看着写有“东篱168”字样的电文慢慢化为灰烬,一滴泪水轻轻的落在了灰烬里。 郭笑天很想念李然,很想念组织,很想念同志们,郭笑天很想去延安。可是,接到的命令是继续蛰伏,红军不是已经安全了么?国共不是准备洽谈合作了么?为什么自己还要继续蛰伏,而且要蛰伏5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郭笑天本来以为,红军安全转移、重新建立苏区以后,自己一定能很快回到组织的怀抱,没想到却依然要待在这里。 郭笑天躺在床上,忽然觉得很冷很寂寞。在没有接到李然信号的日子里,想着李然,想着红军和中共中央,是每晚入睡前的必修课。郭笑天经常会在自己幻想的景象里,激动地难以入眠。 现在有了消息了,郭笑天虽然为大家的平安感到高兴,可是心里却更加空了。似乎,自己成了一个局外人,只能远远的看着大家。 郭笑天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的活在黑夜里,象夜色里的一个影子,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站到阳光下? 郭笑天的低沉和压抑只能在夜晚表现出来,白天得喜笑颜开,因为他的把兄弟孟七要结婚了。 孟七和曹逸昀定于2月12日(农历正月初二)在南京举行婚礼,大家的年假到2月初才能放,于是孟七的婚礼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闲着没事干的老太太身上。 也许是被孟七那过于鲜明的喜悦刺激到了,也许是因为接到李然蛰伏5年的消息,郭笑天开始不自觉的害怕一个人待在宿舍里,郭笑天开始觉得一个人太孤独。 于是,郭笑天和团部兄弟们小聚的时间开始变多了,就连以前孟七从来拖不动他的掷色子活动,郭笑天都跟着去了。 杨诚治军严格,部队里一律不允许赌博,大家玩掷色子也不敢赌钱,只是贴小纸条、扒衣服、学狗叫之类的起哄。 这天晚上,郭笑天和孟七又给一帮人围着在掷色子,今天赌的是扒衣服。郭笑天输了,严寒的冬日,给扒得身上只剩一个小背心和长裤。 一群人围在培训室的小沙发椅子上,玩得不亦乐乎。孟七今晚人品出奇好,竟然是场上唯一一个衣冠楚楚的人。 郭笑天又输了,大家开始起哄,要继续扒衣服。郭笑天连忙告饶,说自己不能再扒了,再扒就要光屁股了。 朱参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说:“不行,安之兄都要当长官了,我们炮兵1团的长官,哪有说话不算话的,脱!” “脱、脱、脱!”大家跟着起哄。 郭笑天只好把长裤脱了下来,郭笑天冻得打哆嗦,穿着内裤和背心站在培训室中央。 汪参谋一脸贼笑,说:“弟兄们,看看,别看咱们的郭长官平时瘦瘦的,身上蛮有肌肉的哦!” 大家盯着郭笑天看了一会,纷纷附和:“不错,是有肌肉。” 汪参谋笑得更贼,说:“那么,弟兄们上去摸摸肌肉?” 郭笑天囧了,这是干什么?郭笑天连忙喊:“嗨,你们胡闹要有个度啊,别过来!” 孟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安之,你这个样子好像花姑娘啊!” 孟七提醒了大家,大家一齐哄笑出来,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弟兄们,去调戏花姑娘啊!” 一帮人起哄着向郭笑天冲过去,郭笑天连忙躲避,但是一拳难敌众手,很快就被大家绊倒在地,一帮人伸出咸猪手在郭笑天身上、脸上胡乱捏了起来,笑成一团。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大喝传过来,大家停了手,看向门口,发现杨诚披着军大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培训室的门口。大家玩得太开心,连杨诚什么时候打开了门都不知道。 大家站了起来,看着面色阴鸷的杨诚。 郭笑天也站了起来,郭笑天看到杨诚,有点局促,站在大家背后,都忘了把衣服穿上。 杨诚气得要爆炸了,有种自己心爱的东西被别人夺走的愤怒。其实这样的胡闹,杨诚以前也参与过,虽然大家不敢扒自己的衣服,但是自己也没少扒别人衣服。 只是这个被扒衣服的对象是郭笑天!这帮人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自己都从来没有这样摸过!杨诚嫉妒的要发疯。 孟七不愧为杨诚心腹,虽然不知道杨诚为什么今天这么生气,但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是非常清楚的。 孟七急忙弯腰把郭笑天脱下的衣服胡乱塞到郭笑天手上,对大家说:“弟兄们,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说完朝大家使眼色。 团部这些人都不是笨蛋,见杨诚没有说话,连忙附和孟七,大家一溜烟走了。 孟七很讲义气,溜到门口的时候,还朝郭笑天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穿上衣服快溜! 郭笑天觉得杨诚的样子,有点象抓到正在偷人的妻子的丈夫。郭笑天很尴尬,如果站在杨诚的立场想,今天这样似乎不是兄弟们胡闹,而是兄弟们在调戏自己的心上人? 走为上策!郭笑天觉得所有解释都是多余的,赶快穿衣服走人。 郭笑天开始手忙脚乱的穿衣服,刚刚把一只腿套到裤子里,就听到啪嗒一声锁门声,眼前一个黑影一晃,杨诚就扑了过来。 速度啊,这就是瓦里西一再强调的速度啊! 郭笑天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杨诚扑倒在了小沙发上。杨诚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郭笑天身上,一只手把郭笑天两手扭在头顶,另一只手狠狠捏着郭笑天下巴。 杨诚第一次对郭笑天动粗,郭笑天动弹不得,再一次感叹正规特种兵训练和临时训练的区别,杨诚的身手虽然比不上瓦里西,但是也不差了! 第十七章(下) 杨诚身上的军大衣软软的掉在了沙发旁,和郭笑天来不及穿上的衣服滚到了一起。 没有任何意外的,杨诚捏着郭笑天下巴,唇就覆了上来。郭笑天给压得浑身疼,可是看到杨诚那阴鸷的表情,面对杨诚现在粗鲁的动作,心底竟然涌上了一种颤颤麻麻的快感。 这种快感让人头皮发麻,郭笑天抱着打不过就好好享受的死鱼心态,让杨诚捏着自己下巴亲了个够。 亲着亲着,郭笑天发现杨诚火热的吻开始下移,从脸上挪到了耳朵边,又挪到了颈子上。 在杨诚一口含住了郭笑天的喉结处之后,郭笑天浑身一震,脑袋里劈啪作响,郭笑天连忙大喝一声,“住手!” 可是郭笑天听到自己的大喝,竟然是软绵绵的象呻吟—— 这个声音太撩人,郭笑天被自己惊到了。 杨诚也被惊到了,杨诚停下了火热的动作,不可置信的看着郭笑天,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含住了郭笑天的喉结。 “唔——”郭笑天又哼了一声,随后深感耻辱、满脸通红。 杨诚瞬间激动了,开始在郭笑天颈子上乱啃,郭笑天都能清楚的听到唇与肌肤相碰发出的“啵啵”声。 到这个份上再装死鱼,就等于主动迎合了! 郭笑天开始挣扎:“你住手!” 杨诚放开捏着郭笑天下巴的右手,按住了郭笑天乱扭的身体,看着郭笑天,威胁说:“别动!让我亲一下,再动,我就QJ你!” 说完,为了增强实际威胁效果,果断地用已经反应明显的下身在郭笑天大腿上磨蹭了一下。 杨诚一磨蹭,就发现碰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呃?杨诚又被惊到了,干脆直起身子,看了看郭笑天的身体。郭笑天下身只穿了一件小内裤,杨诚很快确定,郭笑天和自己一样有反应了,而且,程度不在自己之下。 杨诚惊喜异常加上目瞪口呆,用探究的眼光看了看郭笑天,小心翼翼的说:“安之,你,感觉不错?” 郭笑天恼羞成怒,瞪着杨诚说:“我操你大爷!” 杨诚笑了,笑得很得意,说:“安之,我大爷早就不在了,我比我大爷长得俊多了,你别惦记他了,惦记我吧。” 说完,轻轻柔柔的覆上郭笑天的身体,说:“你看,送上门,随便你怎么折腾。”说完又一次吻住了郭笑天。 杨诚发现了郭笑天对自己的挑逗有反应,刚才憋得要炸掉的心忽然就扑棱扑棱的飞回了原地,柔柔软软的在胸腔两边晃悠着,撩拨得让人觉得都要软成水了。 杨诚慢慢放开了一直压制着郭笑天的手,两手放在了郭笑天的脸颊处,轻轻的摩挲着。 杨诚吻得很温柔,像是呵护着什么稀世珍宝,气息相闻,像冬日暖阳,温暖而明亮。 郭笑天重新获得自由的双手,先是推了推杨诚,又在他后背胡乱拍打了几下,最后,终于安静的放在杨诚的背上…… 感觉到郭笑天不再抵抗,杨诚恋恋不舍的结束了这个吻,把头靠在郭笑天的胸口。 耳朵里传来郭笑天的心跳声,砰砰有力,激动的程度丝毫不下于自己。杨诚满足的笑了,杨诚趴在郭笑天胸口,低低开口,声音染了情欲的色彩,显得低沉而有磁性:“安之,我好高兴。我会对你好的,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郭笑天没有说话,郭笑天觉得脑子乱的很,杨诚抬起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郭笑天那清澈水润的眼睛,说:“安之,我们试一下。我是以一辈子为前提的,我会给你时间。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杨诚的身躯太火热,杨诚的神色太温柔,杨诚的眼睛又黑又亮…… 郭笑天被蛊惑了,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杨诚眼里的流光更加灿烂,仿佛一瞬间有烟花绽放,杨诚把头又一次靠在郭笑天胸口,听着那砰砰——砰砰——的心跳声,觉得无比安逸而满足。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造型很久,等到两个人的身体都逐渐平复之后,杨诚才站起来,拉着郭笑天坐在了沙发上。 郭笑天撑着沙发,准备站起来,结果,脚麻了,只好又一次重重的坐在沙发上。 杨诚看着被扒得差点光屁股的郭笑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是小心眼的人,郭笑天想到今天晚上这一出乌龙,也哈哈大笑了起来。 两个人互相取笑了一番,杨诚体贴的帮郭笑天在沙发上穿上了衣服,又陪他坐了一会,等他的腿完全不麻了,才一起从培训室走了出去。 外面风很大,郭笑天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杨诚解下自己披在身上的军大衣,给郭笑天穿了起来。军大衣上有杨诚的体温,穿在身上暖暖的。 身高相若的两个人站得很近,杨诚细心的帮郭笑天扣扣子。郭笑天从来没有发现杨诚其实很英俊,杨诚薄薄的唇紧紧抿着,因为心情愉悦的缘故,唇角弯成了一个微微向上的弧度,郭笑天忽然想伸手去摸摸那个弧度。 郭笑天的耳朵红了,杨诚手上没停,却轻轻说了句:“安之,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 郭笑天的耳朵更红了。 “好了。”杨诚扣好了最后一个扣子,说:“走吧。”便率先往宿舍区走去。 郭笑天看着杨诚的背影,举步跟在后面,忽然觉得洛阳的冬天,不再寒冷了。 年假很快到来了,郭笑天跟着杨诚和孟七,再一次踏上了去南京的火车。比起那一年的忐忑不安,这次的南京行是温暖而甜蜜的。 郭笑天那天头脑发热,答应杨诚试试后,很快就后悔了。郭笑天虽然能够接受自己喜欢男人,喜欢杨诚,但是跟他正式交往,还是没有做好心理建设。 毕竟,撇开自己的潜伏任务不说,就这么跟一个大老爷们“谈恋爱”,郭笑天觉得冲击力太大。 杨诚是不容拒绝的,杨诚没有给郭笑天任何可能反悔的机会。郭笑天一直觉得,杨诚其实是一个很霸道很有傲气的人,良好的出身、出色的表现,使得他一直有一种G M党内所谓“精英分子”身上固有的傲气。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有傲气的人,却能让郭笑天分明的感受到他的温柔和珍视,郭笑天觉得可以用“霸道的温柔”这个词来概括。温柔,却不容推拒,除了沦陷,别无他途。 杨诚最让郭笑天敬重的是两点,第一,他不把这种私人情感带到工作中来,工作中他们是上下级、是伙伴,就连孟七都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第二,他尊重郭笑天,他的情感能让郭笑天清楚的知道,这是对一个男人、对一个和他同样坚强、同样有尊严的男人。他说了给郭笑天时间,就真的给郭笑天时间,郭笑天不同意,他甚至都不会在两个人亲吻得头昏脑涨之时更近一步。 穆如清风,白璧无瑕,穆白、穆白,真的是君子啊! 像是飞蛾渴望火光的温暖,像是为了尽快融化内心的寒冰,郭笑天就这么一日日的接近了那团叫做杨诚的火焰。 很多年以后,郭笑天常常想,在那个时候,自己到底是因为耐不住寂寞,还是因为无法克制对杨诚的感情?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自己会招惹杨诚么?答案是肯定的。 茫茫人海中,我们都是那个迷茫而赤裸的亚当,世间繁华在我们眼里只是灰色,直到有一天,我们经历了痛彻心扉的抽骨之痛之后,看到了身旁的夏娃。于是,从那一天起,周围的世界开始有了颜色…… 多年以后,郭笑天回忆这段往事时,还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颤栗,他知道,这种颤栗,是因为——爱情。 第十八章(上) 火车抵达南京火车站之后,只有小陈一个人等在站台口。原来,自从蒋介石西安归来后,一直在忙着后续的相关事宜,国府上下忙得团团转。邹东和陈哲奇都没有放假,每天忙得焦头烂额。 回到南京的当晚,陈妈照常在别墅里安排了丰盛的晚餐,晚餐桌上只有老太太一个人给他们接风。 杨诚走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的手,给她足足念叨了快半个小时,大家才开始开饭。 饭后,趁着孟七抱着电话跟曹逸昀缠缠绵绵,杨诚硬是没让郭笑天回客房,把他拖到了楼上自己房间。 一进房间,杨诚就把郭笑天按到了门板上啃了起来,郭笑天在回南京的火车上给杨诚用眼睛不知道视奸多少回合了。两个人刚刚明确心意,正是情热,郭笑天知道杨诚憋了很久,也没有推拒。 良久,杨诚把头靠在郭笑天肩膀上,低低咕哝了一句:“安之,我想洞房。” “什么?”郭笑天一时没有听清楚。 杨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郭笑天,又说了一遍:“安之,我想洞房。” 郭笑天一把推开了杨诚,怒道:“洞你大爷,老太太就在隔壁,七哥还在楼下,你……” 郭笑天看见杨诚似笑非笑的眼神,才忽然惊觉自己话里面的漏洞,急忙住口了。 杨诚双臂环胸,说:“哈,你同意了?别着急,我会创造机会的,要耐心点哦!”杨诚飞了一个骚包的眼神。 郭笑天故意拉着脸,没理会杨诚,自己到沙发椅上坐了下来,郭笑天按了按沙发椅,说:“唔,你家里的沙发比团部培训室的软多了。” 杨诚两眼发光,倏然想到了郭笑天在培训室差点光屁股的场景,笑着说:“你扒光衣服躺上去试试?” 郭笑天也笑了,说:“郭某身材欠佳,还是团座雄姿英发,不如团座自己试试吧?” 杨诚一瞬间就扑到了郭笑天面前,两手撑着沙发扶手,居高临下的看着郭笑天,恶狠狠的说:“你勾引我!” “我哪里勾引你了?” “你让我脱衣服,光屁股!” “我是顺着你的话说的,再说我又没提脱衣服、光屁股!” “喏,你刚才提了!该罚!” “滚蛋,你大爷的——” “说了别惦记我大爷,惦记我!” “唔,唔——” 满室温馨,两个人打打闹闹,直到很久之后,杨诚才恋恋不舍的陪着郭笑天下楼,孟七早就先睡了。 杨诚一直把郭笑天送到客房门口,在郭笑天狠狠的瞪视下,无奈的上楼去了。 杨诚上楼后直接关了外间的门,进了房间,根本没有发现正对楼梯口的那间房间,门一直开着,那间是老太太的诵经室。 第二天,孟七就迫不及待的去找曹逸昀去了。老太太安排杨诚跟着小陈去看看孟七的新房,自己上街需要人拎东西,点名要郭笑天一个人作陪。 杨诚本想和郭笑天一起先陪老太太上街,再去新房,可老太太非坚持要杨诚一个人先去看看,认了门,下次再带郭笑天去。 郭笑天立刻意识到老太太是要自己单独和她相处,便劝杨诚先去认个门,自己明天早上和杨诚跑步去,权当锻炼。杨诚同意了。 郭笑天神色如常的跟着老太太到了街上,心里一道道的过滤着,老太太单独叫上自己的原因。 老太太在街上东挑西选,买了一大堆东西,郭笑天好脾气的跟着拎东西。老太太偶尔问问郭笑天意见,郭笑天就根据自己眼光如实的说,老太太对郭笑天的眼光很是满意。 “哎呦,走不动了。”老太太停了下来。 郭笑天说:“老太太,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歇歇?” “好。” 两个人去亭子里坐了下来,郭笑天小心的把手上的东西码放在脚边,虽然感到老太太灼热的眼光从未离开过自己,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手上未停。 老太太开口问:“小郭今年多大了?” 郭笑天抬起头,笑着说:“过年就22了。” 老太太点点头,说:“比小七小一岁。” “是的。” 老太太又开始问了一番郭笑天的家庭情况,她问得很细致,郭笑天都一一仔细回答。 回答的时候,郭笑天在心里分析着,老太太问的问题太普遍,根本看不出她到底在顾虑什么。郭笑天和她相处的时间很短,就算是邹东对自己有怀疑也绝不会派老太太来打探,还打探得这么明显。 郭笑天确定了不是邹东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就定下了心。中共中央和红军已经有了新的根据地,安顿下来的李然和特科同志们,一定会把当年的一些疏漏之处弥补上,这个时候再查自己,应该是没那么容易查出破绽的。 那么,老太太又在疑虑什么呢? 莫非,是怀疑自己和杨诚的事情?郭笑天心里一揪,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自己总共来杨诚家才两次,与杨诚确定关系也不过才一个月,老太太有千里眼、顺风耳不成,是怎么发现的呢?或者,她仅仅是猜测? 老太太拉着郭笑天东拉西扯了很久,最后敲了敲自己的腿,说:“哎呀,老了不中用了,小郭扶我起来。” 郭笑天走过去扶起了老太太,老太太说:“真是个好孩子。”两个人就这么回来了。 郭笑天给老太太整的一头雾水,晚上吃过晚饭后,借着散步的机会,把白天的事情和自己的疑虑告诉了杨诚。 杨诚蹙紧了眉头,说:“她问了些什么?” 郭笑天一一转述后,杨诚眉头拧得更紧,说:“不对劲。她是怎么发现的呢?我们昨晚等她上楼以后,才进的房间啊,我把门都关好了,她不可能看到的。” 郭笑天问:“会不会虎子哥漏了嘴?” 杨诚说:“不会的,虎子哥就怕舅妈经不起刺激,这么多年一直瞒着她。” 郭笑天早就看出杨诚一家人对老太太的重视程度,不由有点着急,说:“现在怎么办?” 杨诚说:“她不捅破,就装呆。虎子哥后天开始放假,我明天抽个空给他打个电话,先告诉他。” 郭笑天说:“要不,我明天尽量跟七哥在一起,少在你家待着。” 杨诚笑了,说:“小七跟未婚妻黏糊着呢,你不伺候你夫君,夹在人家夫妻之间算什么?” 郭笑天睨了杨诚一眼,说:“跟你说正事,谁是你夫人!” 杨诚笑得更灿烂:“我说了你是夫人么?” “我——”郭笑天知道自己又被杨诚绕进去了,咳嗽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一切等虎子哥回来再说?” 杨诚也收了笑容,说:“当然,就算要摊牌,也得拖上虎子哥。” 杨诚握住了郭笑天的手,说:“安之,我说过许你一生,绝不会负你。你放心,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郭笑天听了这话,忽然觉得一个沉甸甸的担子压向了心头,郭笑天有种想逃开、彻底消失在杨诚面前的欲望。 郭笑天不自在的撇开了头,说:“我一个大老爷们,能受什么委屈。” 杨诚直视着郭笑天,说:“哪怕一丁点,我都会受不了。” 郭笑天觉得无话可说,只好继续沉默,杨诚放开了郭笑天的手,笑着说:“因为你是我夫君。” 郭笑天笑了,说:“皮厚!” 杨诚忽然翘起了兰花指,捏着嗓子说:“夫君,人家要洞房——” 郭笑天浑身一抖,砰的一拳打在杨诚肩头。杨诚竟然不避让,被这一拳打中后,故意晃了晃,一把扑到了郭笑天怀里,捏着嗓子说:“夫君,你对弱者使用暴力,我要去蒋夫人那里告你,告你侵犯弱者权益!” 郭笑天举起拳头,对着杨诚后背噼里啪啦打过去,边打边笑,说:“好,我干脆把你暴力彻底了,带着证据陪你去蒋夫人那里告状!” “谋杀亲夫呀——” 月牙湖畔星光点点,两个人的嬉闹声温暖了冬天的风,嬉闹声随着风,拂过星光下的湖面,荡起了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第十八章(下) 第二天,杨诚带着郭笑天去看孟七的新房,孟七的新房在鼓楼,房子是军需司下属兵工厂的职工宿舍,不用说,是陈哲奇动用关系弄来的。 杨诚带着郭笑天进去晃悠了一圈,是一个一居室的小套,面积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温馨,墙上、窗上红红的“喜”字已经贴好了。 郭笑天感慨的说:“七哥漂泊半生,终于有个家了。” 郭笑天看见杨诚两只眼睛迅速亮了一下,连忙说:“穆白,你别开口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闭嘴。” 杨诚双臂抱胸,笑嘻嘻的说:“夫君与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都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要是我们的关系再进一步,那你不就成了透视眼了?” 郭笑天的嘴角微微弯成一个弧度,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一天到晚把夫君两个字挂在嘴边,你还有没有羞耻心。” 接着,郭笑天伸手做出防御状态,说:“光天化日的,你别过来啊。” 一眨眼间,杨诚就窜了过来,把郭笑天逼到到墙角,笑得很邪恶:“安之是不是欲迎还拒?我要不要成全你呢?” 郭笑天身手不如杨诚,脸皮也不如杨诚厚,给他弄得实在没辙,于是干脆也不反抗了,闭上眼睛装死。 预料中的吻久久没有落下来,郭笑天诧异的睁开眼睛,却发现杨诚早就从自己身前离开,靠在对面的墙上喜滋滋的看着自己。 咦,色狼改性了? 杨诚很乐呵,说:“安之,蒋夫人倡导的新生活运动一再强调礼义廉耻,你我乃党国人才,怎么能白日宣银,有负党国栽培!” 郭笑天心里忽然盈满了感动,他知道杨诚嘻皮笑脸的背后,是一颗害怕自己有负担、受委屈的心。自己同意与他交往后,杨诚一直主动守着理智的防线,甚至于,明明在团部培训室那一晚杨诚发现了喉结处是郭笑天身上的敏感点,至今杨诚的热吻都果断地维持在郭笑天下巴以上。 谁说爱情就是自私和占有,尊重是爱情的首要前提,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只有先做好自己,才是别人的某某。 郭笑天明明告诉过自己无数次,道不同不相为谋,与杨诚很难有携手终老的未来,可是心,还是沉沦了。明天会怎样,谁知道呢,“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因为担心舅妈会在邹东回家之前发难,杨诚和郭笑天从孟七新房出来后,在外面玩了整整一天。 两个人在秦淮河畔看金钗画舫,在下关码头看人来人往,在小火瓦巷品正宗的鸭血粉丝汤,在中山门外静静的看紫金山雄壮…… 杨诚看着郭笑天说:“可惜我们年假放不了多久,三月份的时候,中山门城墙下的迎春花都开了,一片嫩黄色环绕着城墙,美不胜收!” 郭笑天笑着说:“你以前经常来看?” 杨诚指着东面说:“教导总队的原校址就在卫岗下面,我在教导总队的时候,经常从中山门这里进出。其实我还是以前在东北的时候,跟虎子哥来陈哥这里玩看到的。我在教导总队的时候一次都没看到过,两年的春天我都在打仗,头一年在上海,第二年在长城。” 杨诚笑嘻嘻的瞟了郭笑天一眼,说:“安之,以前经常来看是什么意思,唔,我的身心都是纯洁的,专为伊人开启!” 郭笑天没有搭理杨诚的胡扯,觉得心头氤氲着一片温软,仿佛没有战乱没有忧愁,仿佛没有信仰之争、家国之殇,有的只是身旁这个叫杨诚的男子,和他那永远晶亮柔情的眼眸。 杨诚在电话里已经和邹东达成共识,于是两个人一直拖到天色将黑,估计邹东应该到家了,才磨磨蹭蹭回了月牙湖。 一进门就发现热闹非凡,邹东和陈哲奇携了妻子、孩子都在,孟七二狗腿的在给老太太捶背。 邹东看到他们回来,便吩咐陈妈上菜,一群人闹哄哄的到了餐厅。 陈哲奇在桌子上宣布,今年过年在这里过,今晚带着妻子过来就不走了。老太太一向喜欢热闹,非常高兴。 可是,这样一来房间就不够了,孟七主动说:“老太太,我跟安之凑合几晚上吧,我初二都要去鼓楼那边睡了。” 老太太还没点头,陈哲奇就说:“不行,不行,你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重点保护对象,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喜气才在这住下的,你跟小郭挤会影响休息,到时候曹家知道了,还不抱怨我们。” 这不是添乱么,邹东恨不得用眼神揍陈哲奇一顿,但是他都已经这么说了,邹东只好压住想吐血的欲望,说:“穆白房间的床大一些,安之就跟穆白挤几天吧,初二以后小七那间就腾出来了。” 邹东敏锐的发现,老太太的手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邹东朝陈哲奇瞪了一眼,陈哲奇也看到了老太太的异样,于是故意蹙着眉头说:“不好吧,要不晓蓉你跟爸爸妈妈挤一下?” 陈晓蓉连忙推了碗筷,跑到老太太身边,撅着嘴巴说:“奶奶,我都是大姑娘了,我不要跟爸爸妈妈挤!” 老太太连忙搂住了陈晓蓉,说:“晓蓉乖,晓蓉一个人睡,奶奶教训爸爸。” 老太太看向陈哲奇,故意板着脸说:“哲奇,你丫头过年都12岁了,在乡下的话,过两年都可以嫁人了,还让她跟你们睡,你也能说得出口!” 老太太一边轻轻拍着靠在怀里的陈晓蓉,一边看向郭笑天,说:“那就委屈小郭几天啊?你大哥成亲,委屈你应该的!” 郭笑天连忙说:“老太太哪里的话,就几个晚上而已。” 陈晓蓉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晓蓉最喜欢奶奶!”老太太也乐了,笑着让陈晓蓉回座位上吃饭。 陈哲奇用眼角勾了勾邹东,得瑟无比,邹东悄悄横了他一眼。 一群人吃晚饭以后,邹东妻子又拖着老太太要打麻将,老太太、邹东妻子、陈哲奇妻子和孟七凑成一桌,几个小孩子在楼下观战、打闹。邹东看了杨诚一眼,陈哲奇、杨诚、郭笑天都起身,三个人跟着邹东上楼到了书房。 四个人迅速关了房门,围坐在茶几旁的沙发上。 邹东板着脸,说:“老太太怎么发现的?你们是不是在家里亲热了?” 郭笑天的耳朵迅速红了,杨诚还没说话,陈哲奇就笑了:“啧,老族长!” 邹东脸色好看了一些,说:“老太太年纪大了,要是想不开——” 陈哲奇说:“别小看你妈,她厉害着呢。她能忍着没发作,就说明事情有转机。” 陈哲奇这话说得不错,就连让郭笑天和杨诚挤一张床的事,老太太都忍住了,邹东想了想,问道:“那依你意思?” 陈哲奇说:“直接摊牌。” “不行!”邹东一口回绝。 陈哲奇挑了挑眉,说:“你有好办法?” 邹东拿出一根烟,烦躁的吸了一口,身体重重的靠在了沙发背上。 郭笑天看了看面色沉重的邹东和杨诚,开口说:“要不,我找个理由,到外面去住?” “不行!”杨诚回答的很坚决。 陈哲奇朝杨诚眨眨眼,笑得很促狭:“丑媳妇总得见公婆,这不是躲的事情。” 郭笑天只好闭了嘴,静静的看着他们。 邹东很快抽完了一根烟,他狠狠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说:“摊牌就摊牌吧,明天就是除夕了,忧愁不隔岁,商量一下,明天上午跟老太太说!” 看邹东这么说,陈哲奇也收了不正经的笑容,一脸正色的说:“我明天上午让威尔逊医生过来。”威尔逊医生是南京教会的医生,医术精湛,与陈哲奇私交很好,陈哲奇请他过来,是防止老太太被刺激狠了,出现什么身体状况,大家也不至于过于慌乱。 邹东点头同意,对杨诚说:“早点休息吧,我晚上跟你嫂子说,明天一早让她带孩子们出去,到午饭时再回来,就留我们几个人在家。” 邹东打发杨诚和郭笑天回去休息,自己和陈哲奇在书房里叽叽咕咕说了很久。 郭笑天知道杨诚心里是紧张的,杨诚12岁就被舅舅家收养,老太太对杨诚的关怀爱护不比亲妈差。 郭笑天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看邹东和陈哲奇的架势,是打算正式以杨诚另一半的身份接纳自己。这份情义,太沉太重,郭笑天忽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一刻无比懊恼自己把持不住答应了杨诚。 两个人默默的洗漱,默默的脱了衣服躺到了棉被里。杨诚的床是双人床,两个人平躺在上面一点也不嫌挤,郭笑天仰面躺着,两只眼睛睁着,漆黑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 杨诚的左手轻轻伸了过来,握住了郭笑天放在身侧的右手,千言万语已是多余。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进入了梦乡。 第四部分:谁懂家国殇 第十九章(上) 第二天清早,威尔逊医生就提着急救箱过来了,老太太给几个孩子缠在餐厅包红包。陈哲奇给邹东打了个眼色,便把威尔逊医生带到了楼下小会客室,安排陈妈给他上了点心和茶水,请他在小会客室看报纸。 不一会儿,邹东妻子拉着陈哲奇妻子,带着几个孩子出门去了。 邹东和陈哲奇走到餐厅,邹东轻轻喊了一声:“妈。” 老太太转过身,看着邹东和陈哲奇,叹了一口气,说:“上楼说吧。” 三个人进了书房,就看到杨诚和郭笑天以军姿笔直的坐在沙发上,杨诚看到舅妈进门,连忙噌的站起来,郭笑天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太太在单人沙发上坐下,大家都坐了下来。 邹东开口喊了一声:“妈。”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鬓角,两行眼泪就从脸上淌了下来。 邹东和杨诚都慌了,一个找手帕给老太太擦眼泪,一个拿了杯子倒水。看着两个人人仰马翻的模样,郭笑天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发现陈哲奇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郭笑天便在沙发上沉默的坐着。 折腾了好一会,老太太终于收了眼泪,她一手握着邹东的手,一手握着杨诚的手,说:“你们坐吧。” 邹东和杨诚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邹东看着陈哲奇,陈哲奇朝老太太努努嘴,邹东咬咬牙,还是开口说:“妈,您听我说,穆白的事情——” 老太太抬手打断了邹东,说:“多久了?” 邹东没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愣了一下。 陈哲奇在一旁接话说:“穆白和安之也就是今年夏天的事情。” 老太太抬起头,看着杨诚,说:“时间不长,能断了么?” 杨诚眸光一缩,说:“舅妈——”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郭笑天,说:“你呢?” 郭笑天张了张口,看着杨诚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忽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看着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于是转过脸对邹东说:“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邹东不知道老太太到底能接受多少,踌躇了半天没开口。 老太太环视着四人,说:“我今天特意听你们说话,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要不要说随便你们。” 邹东和陈哲奇对视一眼,咬咬牙,心一横,说:“妈,穆白这种情况,医学上有个名词叫同性恋,就是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还不仅仅是不喜欢的问题,就是,就是跟女人都不能行房。他去日本留学前,我带他到上海麦克医生那里看过,这个结论是麦克医生下的。我私下里也打听过,麦克医生的话应该不会错。” 老太太一只手摸着衣角,没有说话。 邹东看着陈哲奇鼓励的眼神,又继续说:“这些年,穆白因为自己是同性恋,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遇到了安之,他们两个两情相悦。我和哲奇都觉得,两个人好歹有个伴,这也不是坏事。” 邹东停了下来,观察着老太太,老太太看着邹东,说:“说完了?” 邹东小心翼翼的点点头,老太太又看向陈哲奇,陈哲奇说:“老太太,两个男人在一起确实比较少见,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他们两个真心在一起,总比人家外室一大堆要好吧。遗憾的就是没孩子,可是穆白这样子,你给他娶个媳妇他也行不了房,您还是抱不了孙子。” 陈哲奇显然抓住了关键问题,一提到这个,老太太忍不住又抽抽噎噎起来,她一哭,邹东和杨诚又慌了,两个人又站了起来,最后干脆一人一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搂着老太太。 陈哲奇等老太太情绪稳定了一点,说:“老太太,您别忙着哭。我这么问您吧,穆白是您一手拉扯大的,您自己想想,他怎么样,是不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老太太侧头看着身旁的杨诚,抽噎着说:“是个好孩子。” 陈哲奇循循善诱:“是啊,穆白也不希望自己这样啊,可是这个同性恋是天生的,人家麦克医生的医术可是呱呱叫,麦克医生在英国的时候,给英国女王都看过病。他可不是随便瞎说的,他给穆白做了全面检查,人家得出的结论是有科学根据的,那些精密仪器可从不糊弄人。” 陈哲奇说:“您当初不相信那些仪器,后来您头晕的毛病,不就是给威尔逊医生看好了么?” 举了切身的例子,老太太看着杨诚,泪眼朦胧的问:“诚儿啊,跟舅妈说实话,真的跟姑娘行不了房?要不我们买个丫头回来试试?” 杨诚和女人行不了房这句话是昨天晚上几个人商量好的,陈哲奇昨晚说,只有这样说,才能彻底断了老太太念头。否则,老太太为了抱孙子,就算同意了杨诚和郭笑天的事情,也会逼杨诚娶媳妇留后代。 杨诚看着老太太,虽然万分不忍心,还是低低的说:“舅妈,麦克医生说同性恋有轻的有重的,我是那种病得很重的,就是哪个姑娘光溜溜的和我躺在一起,我也不行。” 老太太哆嗦着唇,说:“这个,治不好么?咱们出国去治,去英国,要不去美国?” 陈哲奇说:“老太太,虎子刚才说了,同性恋这个事情是天生的,就像有人手上不长螺,您就是拿把刀在十个手指头上刻上螺,等疤痕消了,他还是不长螺。” 听了这个比喻,老太太心里一点点的希望都破灭了,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大家都乱成一团,折腾了好久,老太太才歇了下来。 陈哲奇继续攻坚,说:“老太太,您别哭了,穆白心里其实也不好受,这么多年,他就自己一个人忍着,马上过年穆白都虚30了,我和虎子30的时候都成亲好多年了。您说,他一个大老爷们老是这么憋着,您就忍心他一辈子当个和尚?人家寺庙里和尚出家,那是冲着佛祖去的,穆白这算什么啊!” 老太太抽抽噎噎看着杨诚,觉得有点心疼,于是伸手摸了摸杨诚的脸颊,陈哲奇知道老太太动摇了,连忙给邹东使眼色。 邹东开口说:“妈,我也想了好久才想通的,我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可是这个事情咱勉强不来,是不?本来,穆白打算就么过了,我是又心疼又为难。现在,可算老天开眼,遇到了安之。妈,这也是缘分哪。要是安之大哥还在,他早就去英国留学了,也碰不到穆白,这两个人岂不是都要孤零零的?” 陈哲奇跟着说:“老太太,我听虎子说,早几年的时候,您给穆白在鸡鸣寺求过一个签?你看,安之从哈尔滨到北平投奔穆白,可不是跋山涉水来相会的?我记得主持长老跟您说过,姻缘天定、事在人为,您看,多准哪!现在姻缘是天定的,就看您老了,成不成全他们,就在您一念之间!” 陈哲奇句句话戳中靶心,老太太显然是想起了几年前那个莫名其妙的签文,沉默了。 陈哲奇接着说:“老太太,安之也是东北人,咱不说别的,就比比虎子和我媳妇,这俩姐妹,您满意么?” 老太太点点头,陈哲奇说:“咱东北旮旯的,不论男女,都是过日子的人!安之虽然比穆白小八岁、年龄是小了一点,但是你看看,安之过了年就是代团参谋长了,虽然是个文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要我说,安之以后比我能耐!” 老太太摸了摸杨诚的手,说:“哲奇瞎谦虚,哲奇最能耐,比虎子和诚儿都能耐!” 陈哲奇往老太太身边凑了凑,亲昵的说:“老太太,其实,换个角度想想,您少了个媳妇,多了个儿子,其实还划算一点,儿子好啊,儿子在外面陪着穆白,两个人又能互相照应,又能一起升迁,谁都不带给您丢脸的!” 老太太犹犹豫豫的说:“可是,这两个男人,怎么过一辈子啊。” 陈哲奇朝邹东眨眨眼,邹东咳嗽一声,说:“妈,这个您别操心,两个男人,也能那个啥的。” “啊?”老太太显然是被惊到了,瞅瞅杨诚,又瞅瞅郭笑天,似乎是想看明白这两个男人到底是怎么那啥的。 杨诚和郭笑天都红了脸,邹东又咳嗽了一声,说:“那个,妈,这个虽然不常见,但是咱们中国、外国都有,只是大家觉得毕竟少,都瞒着不说罢了。” 老太太虽然疑虑,但也知道这种床弟之事不好细说,既然杨诚的“性福”能够得到保障,也就稍稍放了心。 陈哲奇知道老太太被说服了,于是笑着对老太太说:“老太太,您看看,其实安之长得可俊了,不比穆白差!” 老太太顺着陈哲奇的眼光看向郭笑天,叹了口气,说:“是长得俊。” 邹东说:“妈,安之长得俊你叹什么气啊,该说穆白好福气啊!” 老太太虽然心里万般难受,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要让她欢欢喜喜接受郭笑天,显然一时是不行的。 陈哲奇示意杨诚让过来,扶住了老太太胳膊,对邹东说:“虎子哥,威尔逊医生来了,让老太太下楼做个例行检查吧?” 邹东也知道老太太需要时间消化,便站起来,和陈哲奇一前一后拉着老太太下楼去小会客室去了。 老太太下楼后,杨诚重重的呼了一口气,看着郭笑天。 郭笑天心里五味杂陈,在杨诚那明亮而柔情的目光注视下,郭笑天甚至想坦白自己的一切。 郭笑天狠狠压抑住了心里的波涛汹涌,像是为了逃避杨诚的注视,郭笑天一把狠狠抱住了杨诚。 这是郭笑天第一次主动拥抱杨诚,杨诚心里又暖又酸。杨诚偎在郭笑天的怀里,把头靠在郭笑天的肩膀上,头顶的头发蹭到了郭笑天的脸颊,杨诚觉得郭笑天的脸颊处有暖意传到了自己的头顶,那暖意又顺着头顶缓缓淌到了心里。 杨诚闭上眼睛,觉得所谓幸福,就是如此。 第十九章(下) 两天后,孟七和曹逸昀举行了婚礼,既然郭笑天与杨诚的关系已经挑明,作为郭笑天结拜大哥的孟七,稀里糊涂的和邹东家关系又进了一层。 婚礼比订婚仪式搞得盛大多了,一群人觥筹交错。 杨诚正在和郭笑天窃窃私语,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杨大哥!” 杨诚很尴尬的看着眼前这个秀丽的姑娘,因为他不认识她。姑娘抿嘴笑了一下,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杨大哥,我是唐璇璐,以前,我们在管家桥见过面。” 她不好意思的又提醒了一句:“还有你舅妈和我小姨。” “哦,璇璐妹子。”杨诚想起来了,这不是舅妈拉郎配的那个金陵中学的老师么,她小姨和舅妈同是香客,两个老太太就这么认识的。 唐璇璐记得自己,自己却把她忘了,杨诚很不好意思,急忙和她客套起来。 唐璇璐看出了杨诚的疑惑,抿着嘴笑着说:“我去年调到市立第一中学了,和新娘子曹逸昀是同事,是曹逸昀邀请我过来的。” 唐璇璐接着说:“当时调动的时候,我小姨还请你舅妈帮的忙,我小姨说了,孟七毕竟不是你家人,等你结婚的时候,她再来讨杯喜酒!” 杨诚连忙答应了,问道:“你一个人过来的?” 唐璇璐转头冲不远处看了看,说:“我未婚夫也来了,在给孟七挡酒呢,他是我同事,也在市立第一中学任教。” 杨诚高兴的说:“你们结婚别忘了通知我啊,我一定要参加。” “好。” 唐璇璐和杨诚又说了几句,就笑着走了。 杨诚刚刚坐下,又听到有人在喊:“穆白兄!” 杨诚扭头一看:“毓文兄?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过来了?你是曹家的亲戚?” 杨诚拉着郭笑天站起来,给两人介绍:“这是我炮兵1团的参谋,郭笑天。这是汤毓文,来自,呃,保密部队,我和毓文一起参加过庐山军官训练团。” 郭笑天和汤毓文握了握手,三个人坐了下来。 汤毓文开口说:“我不是曹家的亲戚朋友,穆白兄,我是你家的亲戚朋友哦!” “啊?”杨诚愣住了,汤毓文和自己在庐山待了几个月,也没发现两个人有什么亲戚朋友关系啊,说起来,自己和汤毓文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去庐山的火车上。 汤毓文笑着解释说:“我也是才知道,我原来是你家的亲戚朋友。政务次长顾世斌是我远房表叔,我来他家拜年,他顺便带我过来的。” “呀,顾次长是你表叔?幸会、幸会,我就是得顾次长照顾,在政务次入的党。”听了汤毓文的话,郭笑天和汤毓文拉呱了起来。 没拉呱一会,郭笑天就后悔了,这个汤毓文看起来白白净净的南方书生样子,谁知道他竟然是个话唠!这个侃大山和八卦的本事,竟然跟孟七不相上下! 两个人是第一次见面,郭笑天不能不给他面子,只好两耳嗡嗡的听着汤毓文说话。杨诚看看郭笑天一脸菜瓜的神色,心里偷偷笑了,人不可貌相啊,自己在庐山都躲着汤毓文的,谁让你小子主动跟他搭话! 汤毓文一拉开话匣子,可是可以说上一天一夜不带歇的,杨诚乐滋滋的抿了一口酒,不理会郭笑天投过来的求救眼光。 过了好一会,杨诚看热闹也看够了,于是打断了说得正欢的汤毓文,说:“毓文兄这次在南京休了年假之后,打算去哪里啊?还是回你那个番号保密的部队?” 汤毓文笑嘻嘻的说:“我表叔把我调出来了,穆白兄,你我可能要一起共事了哦!” 杨诚疑惑的说:“你去我们炮兵1团?” 汤毓文笑着说:“不是我去。” 汤毓文见杨诚和郭笑天都好奇的看着自己,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嗓子说:“这个事情还没宣布啊,不能外传哦。委员长签署了炮兵改编计划了,部队番号和编制都要进行调整,要成立几个独立炮兵团,编制纳入哪里待定,穆白兄表现优异,已经确定是团长人选之一。” 汤毓文笑眯眯的说:“我表叔说了,穆白兄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给你当团参谋长!” 杨诚与郭笑天对视一眼,惊了,郭笑天眼看年后就是炮兵1团的代参谋长了,杨诚竟然要升职?还要跟汤毓文搭班子?那邹东不是白忙了么? 顾世斌虽然是个次长,官职上看不如陈哲奇,但是政务次可是个关键口子,他那里传来的消息,不会有假。 杨诚这几天心思都在老太太身上,都忘了跟邹东聊聊部队的事情了。 汤毓文心思细腻,立刻发现了两个人神色的异常,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郭兄想跟着穆白兄走,这不简单么,让你表哥活动一下呗。” 杨诚和郭笑天很快收拾好心思,面色恢复了常色,杨诚笑着说:“顾次长是你表叔,但是他和虎子哥有八拜之交,我可是一直喊他大哥的。这么算算,你也得喊我表叔!” 几个人又说笑了一会,汤毓文拿着酒杯回自己座位去了。 杨诚看着郭笑天,说:“别急,等回家了问问虎子哥再说。” 郭笑天点头同意了。 终于等到散场后,邹东给一帮老熟人灌多了,回了家吐得一塌糊涂,郭笑天急忙安慰杨诚说:“明天再说吧,也不是急的事情。” 第二天,邹东一早起来以后,丢了话说有急事,就和陈哲奇都出门去了。 郭笑天在报纸上看到,2月15日,G M党五届三中全会在南京举行,宋庆龄先生自1927年以来首次出席G M党中央全会。 知道了邹东和陈哲奇在忙什么,郭笑天也不好盯着杨诚找他们问,只好耐心地等着。 过了几天,晚上,郭笑天和杨诚洗漱之后,正打算去房间睡觉了,就听到了敲门声,邹东在门外说:“穆白,你们睡了么?” 话说自从除夕夜老太太默认了杨诚和郭笑天的事情之后,虽然老太太一直没表态接受郭笑天,杨诚却堂而皇之把郭笑天安顿在自己房间,不许他下楼睡客房了。 既然邹东和陈哲奇都说两个男人也能那个啥,老太太为了杨诚的性福着想,不管能不能接受郭笑天,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共处一室了。 听到邹东的声音,杨诚连忙答应了一声,打开了门。 邹东进来后,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对郭笑天说:“安之给我泡杯茶。” “哎。”郭笑天迅速给邹东泡了茶,放在茶几上,坐到了邹东面前。 邹东知道两个人等着自己消息,开口直奔主题:“中央全会把调子定下来了,跟G C党谈合作,红军接受改编,准备对日作战,光复东北。” 郭笑天面露喜色,国共正式合作之后,是不是自己就可以公布身份了? 邹东以为郭笑天在乐收复东北的事情,接着说:“委员长批复了陈诚的部队改编计划书,你们第25师要扩编,升为第52军,关麟征任军长。你炮兵1团也要扩编,按照目前的计划,是扩充成一个独立炮兵1团,人数不下一个旅,上峰很赏识你,基本议定由你任独立炮兵1团团长。” 邹东顿了顿,看着郭笑天,说:“虽然编制上还是叫团,但是我刚才说了,这个独立炮兵1团人数不下一个旅,穆白的这个团长相当于旅长待遇,你资历不够。顾世斌要把他侄子塞进来给穆白当团参谋长,都是熟人,我不能使绊子,再说,他这个侄子来头也不小。” 杨诚疑惑的看着邹东,邹东说:“反正你迟早得知道,也不是什么绝密,我先告诉你们。民国二十二年(即1933年),军政部兵工署下面成立了一个化学兵部队。为保密起见,一直称学兵小队,顾次长的那个侄儿,就是学兵小队里的。在陈诚的炮兵整改计划里,学兵小队的骨干力量全部分散进入新整编的炮兵队伍,对炮兵骨干普及常识,防止来日里日军使用化学武器。” 杨诚和郭笑天对视一眼,乖乖,这个话痨汤毓文竟然是学兵小队出来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邹东看着郭笑天说:“两条路,你要是跟着穆白,只能在独立炮兵1团当个参谋,而且这个团是旅级编制,你要想坐到团参谋长位置,少说还得三四年。要么我想办法把你安排到第52军别的团,穆白那个朋友王卫武不也是个团长么,我把你弄到他那里去,趁着这次机会,直接当个团参谋长,怎么样?” 邹东看着郭笑天,笑了,说:“你们商量一下,回洛阳前给我回话。” 邹东喝了几口茶,揉着酸酸的颈子,回房间去了。 第二十章(上) 邹东走后,杨诚小心翼翼的看了郭笑天一眼,开口喊了声:“安之。” “嗯?”郭笑天正在收拾茶杯,随便哼了一声。 杨诚站在沙发旁,又轻轻喊了声:“安之。” “嗯。”郭笑天已经进了房间,正弯着腰在铺被子。 杨诚觉得自己被彻底无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诚迅速冲到房间,单手勒着郭笑天弯下的腰,把他捞了过来。一眨眼的功夫,郭笑天被贴在杨诚怀里,杨诚一手搂着郭笑天,一手捏着郭笑天下巴,笑得分明有怒意:“安之,我警告过你,不许不搭理我!” 说完凑过去半强迫的吻住了郭笑天,自从郭笑天答应杨诚交往以来,两个人又刚刚攻克了老太太这个最大的难关,对于杨诚的亲吻狗舔、上下其手,郭笑天也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晚,杨诚的亲吻里分明传达着不易掩饰的怒意,为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的体温在逐渐升高,房间里似乎也热了起来。杨诚环在郭笑天腰间的手开始慢慢下移,顺着郭笑天窄而润的腰线开始四处游移。像是动物面对危险的本能,郭笑天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是杨诚的舌头堵在自己嘴巴里,与自己的舌头灵活相戏,郭笑天想说话,杨诚却捏着他的下颚不放手。 杨诚的手挪到了郭笑天的大腿处,没给郭笑天反应的时间,迅速覆在郭笑天的胯下,郭笑天觉得嗖的一声,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脑部和胯下。 杨诚开始隔着衣服慢慢的搓揉,指尖勾勒出小安之的形状。 小安之激灵一下站起来的瞬间,郭笑天两手忽然前错,扭着杨诚的脖子,以一个漂亮的转身,从杨诚怀里逃了出去! 杨诚的唇边还有来不及擦掉的细细银丝,杨诚用手背擦了一下唇,呆呆愣愣的看着郭笑天。郭笑天刚才用的是近身格斗技巧里有名的一招“虎口脱险”,他怎么会使出来的? 郭笑天满脸通红,心里懊悔不已,一边迅速思量对策,一边装作十分愤怒的样子,说:“你,你,你说过尊重我的!” 不待杨诚说话,郭笑天已经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哑着嗓子吼:“言而无信,伪君子!”郭笑天的眼睛里似乎弥漫着水汽。 杨诚看郭笑天真的生气了,连忙着急着道歉:“安之,我不是故意的,我说话算话,我保证!” 郭笑天瞪着杨诚,一声不吭。 杨诚到郭笑天身边,牵住了他的手,说:“安之,对不起,今晚虎子哥说了你可以去王卫武的第12团任参谋长,你没表态。我以为你决定去了,我知道为了你的前程,我不该阻拦你,可是、可是,安之,我想让你在我身边。是我不好,我失态了,下次不会了,我说过要征得你同意的……” 杨诚一迭连声的道歉解释,郭笑天已经迅速想好了对策,于是愤怒的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 杨诚伸手搂住了郭笑天,感觉到郭笑天的身体不再紧绷而僵硬,才轻轻说:“安之,我太心急了,大家都是男人,请你理解我的情不自禁,对不起!” 郭笑天靠在杨诚怀里,闷闷的说:“我反应过度了,穆白,我小的时候,差点被一个禽兽的叔大爷猥亵,后来幸好大哥及时赶到,从那以后,大哥去哪儿都把我带着,一直到上学。” 杨诚的脊背瞬间绷紧了,郭笑天看不见杨诚的表情,但能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心痛:“安之,我发誓,绝不会有下次了,我一定尊重你!” 郭笑天的视线落在杨诚看不见的角落,眼眸里精光一片,而声音却是一阵忧伤:“后来,大哥一直护着我,他总说中国太乱,没有民主没有自由,一心一意要我旅居英国,我知道,他其实一直在为我小时候的事情自责。其实真的没什么,那个禽兽又没得手,我只是被吓到了。” 杨诚的手轻轻拍着郭笑天的背,象是在哄孩子。 郭笑天说:“我成年以后,大哥知道我对男人有兴趣,一声责备都没有,只是尽快安排我出国留学的事情。大哥说,英国有这样的圈子,但是我体质文弱,怕我一个人在外面吃亏,一直心心念念要我学点防身之术。” 郭笑天发现杨诚静静的听着,于是继续说:“国内又没有什么专业教授这个的,大哥又不忍心让我去那些武馆摔打,后来李顿爵士率领国际联盟考察团到了哈尔滨,大哥作为特邀代表被李顿爵士接见,李顿爵士平易近人,一来二去,两个人倒成了朋友。” 郭笑天轻轻推开杨诚,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郭笑天的眼眸清澈而忧伤,杨诚一脸怜惜的看着郭笑天,开口说:“后来呢?你刚才那一招使得很漂亮,你大哥请谁教你的?” 郭笑天说:“约翰逊·凯尔子爵,他是跟着李顿爵士来中国凑热闹的,鼎鼎大名的弗农·凯尔是他的叔叔。” 杨诚问:“弗农·凯尔?英国军情处掌门人弗农·凯尔?” 郭笑天点点头,苦笑了一下,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约翰逊的叔叔这么有名。我和约翰逊是在李顿爵士的酒会上认识的,大哥听说他受过正规格斗训练,连忙问他可不可以教我几招,他知道大哥是李顿爵士的入幕之宾,就一口答应了。我笨的很,他教了我三招,我学了整整三个月。学会了以后,李顿爵士才知道这回事,李顿爵士告诉我们约翰逊叔叔的事迹之后,我和大哥都呆了。” 郭笑天刚才的话,逻辑清楚、人物分明,毫无破绽,杨诚一点也没有起疑心,只是好奇的说:“还有哪两招?” 郭笑天有点不好意思,说:“约翰逊教我的都是临危的脱身技巧,除了刚才的虎口脱险,还有狡兔三窟和绝地逢生。” 杨诚噗嗤一声,笑了,说:“这个约翰逊,存心没安好心,怎么教你绝地逢生,那是从对手胯下钻出去啊!” 郭笑天尴尬的笑了笑,说:“他说我力量不够,其他的学不会。不过,我学会绝地逢生的时候,有一次出手重了,把约翰逊的头发扯下好几根,他最宝贝那一头纯金头发了,鬼嚎了很久,哈哈。” 杨诚也笑了,说:“你不知道了吧,血统正宗的英国人,应该是金发浅蓝眸。约翰逊有一头纯金发,在英国应该很受欢迎,这可是高贵血统的象征,你扯了他头发,他当然心疼了!” 两个人这样一笑,都释然了。 弗农·凯尔是瓦里西的老对手,两个人当年为英国G C党在伦敦密谋起义的事情,斗得你死我活,弗农·凯尔的家庭资料,郭笑天是听瓦里西说的。 李顿爵士确实和郭雨农成了朋友,约翰逊·凯尔到底认不认识郭雨农,郭笑天并不清楚,但是,瓦里西说过弗农·凯尔很心疼自己这个侄子,日本与中国的大战一触即发,弗农·凯尔是不会放着约翰逊再来中国了。英国离中国那么远,只要约翰逊不与郭笑天面对面对质,谁知道谁? 郭笑天险中求胜,偷偷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杨诚想了想,说:“安之,等回了洛阳,我教你一整套的格斗技巧,好不好?” 郭笑天面露喜色:“真的?” “当然。” “那,一整套都教?我听约翰逊说过,格斗技巧分近身的和远攻的,你都教么?” 杨诚微笑:“只要你想学,我把以前在日本培训时学到的都教给你!” 郭笑天这是真的高兴,如果杨诚教了自己格斗技巧,那么就算日后自己不小心使了出来,也都合情合理了。郭笑天激动的抓住了杨诚的手,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过了一会之后,郭笑天主动对杨诚说:“穆白,我不去12团,我跟着你去独立炮兵1团。” 杨诚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 郭笑天说:“我资历太浅,爬得太快也不是好事。我在政治上很幼稚,我没想到为了给我弄个代参谋长,虎子哥下了那么大力气。其实,这也从一个侧面反应了,我其实没有资格当这个代参谋长,对不对? 正好这次部队整编,虎子哥刚才也说了,毓文兄是从化学兵部队出来的,一定经验丰富,你们私交又不错,我跟着他多学学、多看看,来日在战场上有立功表现了,到时候你再请虎子哥帮忙,也不给他丢脸,是不是?” “安之!”杨诚很是激动。 郭笑天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说:“除了刚才说的这些理由,我也有私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一家都对我这么好,我又不是木头。” 郭笑天看着杨诚:“穆白,我也不想离开你。” 杨诚瞬间热血上涌,声音有点发颤:“安之,我可以亲你么?就一下!” 郭笑天点了点头,杨诚窜了过来,一把搂住他,与激烈的速度相悖的,是杨诚那个温柔的吻。 杨诚吻得很温柔,很小心翼翼,很怜惜,象是要把自己激烈的情感,都用这个绵长的吻表达出来。 郭笑天的心里无比酸涩,两人唇舌生津,可郭笑天却觉得嗓子又灼又干,杨诚的温柔和怜惜象一个巨大的阴影,狠狠向郭笑天罩来,压得郭笑天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两个人脱了衣服,躺到了被窝里,依然手牵手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章(下) 没过几天,杨诚等人的年假到时间了,回洛阳的头一天晚上,月牙湖别墅照常灯火通明,一屋子人。 饭后,孟七和曹逸昀在一旁围着老太太叽叽咕咕,孟七不知道说了什么,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邹东吸了口烟,神情惆怅的靠在沙发椅上。 杨诚和郭笑天对视一眼,很是奇怪。 陈哲奇开口了,语气很沉重:“王以哲死了。” 啊?东北军将领王以哲?! 邹东叹了一口气,说:“东北军完了。” 陈哲奇开始给杨诚和郭笑天二人解释,张学良随蒋介石回南京前,曾经留了手谕把东北军的指挥权交给杨虎城,但是杨虎城根本不能服众。 张学良被扣留南京后,东北军内部迅速分化,亲蒋派与拒蒋派针尖对麦芒,最后演变成血拼,王以哲、徐方、宋学礼被杀。 杨诚一脸焦虑,说:“后来呢?” 邹东长叹一声:“能有什么后来,四十万奉军东北虎,虎落平阳哪!” 陈哲奇说:“少帅糊涂啊,听信G C党那帮人的鬼话,把东北军活生生的断送了!” 郭笑天的心倏然揪紧了。 陈哲奇愤愤说:“3月份委员长要在杭州跟周恩来谈判,妈的,胡宗南是怂种,当时关麟征跟他合作剿匪,那么好的条件,再往前推进一步,直接把陕北红军灭了,能有这些事情么!” 邹东横了陈哲奇一眼,说:“你说什么呢,会上再三强调,G C党现在跟我们是合作关系,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你又忘了?” 陈哲奇呸了一口,说:“我操他大爷的,什么兄弟,有这么你捅我、我杀你的兄弟么?度尽劫波兄弟在?哼,谁人不知道鲁迅是G C党犬牙!一群猪油蒙心的!” “够了!你给我闭嘴!”邹东大喝一声,眉目里隐隐的怒意。 陈哲奇低声说:“我这不是在家里说说么。” “你那张嘴,在家说溜了,一不留神你在外面也会说!”邹东眼色严厉的看着三人,说:“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G C党是咱们的兄弟伙伴,能不能做到以兄弟、同志相称,我不管你们,但是,谁要是在任何场合发表对G C党的意见,给我知道了,别怪大哥我打掉谁门牙!” 杨诚和郭笑天很快点头,邹东看着陈哲奇,厉声说:“你听到没有?!” 陈哲奇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说:“虎子哥,我听到了。” 邹东的气场太强大,那头笑成一团的老太太、孟七和曹逸昀都收了笑脸,紧张的看着他们这边。 老太太拍拍曹逸昀的手,对孟七说:“小七啊,你明天就要回洛阳了,跟你媳妇早点歇息吧。” “哎,您也早点休息啊。”孟七很有眼色的拉着曹逸昀往客房走去。 老太太走了过来,说:“虎子,你干什么呢,冲哲奇大吼大叫的。” 邹东冷着脸,说:“妈,你早点睡吧。” 杨诚和郭笑天急忙站起来,扶着老太太过来坐,郭笑天的手抓住老太太胳膊的时候,老太太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但是却没有避开。 老太太坐下来后,接着说:“虎子,都是自家兄弟,哲奇一向是个好孩子,你发什么火。” 邹东单手敲了敲沙发,有点不耐烦的说:“妈,我们在说工作上的事情,说好了妇道人家不过问这些,您早点休息吧。” 陈哲奇看着老太太,说:“老太太,是我的不是,虎子哥教训的对,您别瞎操心了。” 老太太疑虑的看了大家一眼,问:“真的没事?” 看到陈哲奇主动认错了,邹东也放缓了脸色,说:“妈,我跟哲奇谁跟谁啊,您尽瞎操心!” 老太太看见邹东和陈哲奇一唱一和的互动,也就放心了。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显然是晚餐前就放在身上的,她一手拿着小盒子,有点不自在的把手伸向郭笑天,并没有看他,说:“拿着。” 郭笑天很是诧异,但是还是接过小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崭新的怀表。 杨诚的嘴角弯出一个饱满的弧线,郭笑天连忙说:“谢谢老太太,让您破费了!” “哼!”老太太扭头,一脸傲娇的走了。 给老太太整了这么一出,现场的气氛活跃了很多,老太太上楼后,陈哲奇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模样,对郭笑天说:“啧啧,小媳妇儿,给哥哥看看,是什么礼物?” 郭笑天把怀表递给陈哲奇,陈哲奇打开之后,说:“哎呀,瑞士积家珐琅表!安之,老太太在给你下聘呢!” 陈哲奇转头看着邹东说:“虎子,你妈满有眼光的哦,你看看,安之的儒雅清俊,跟积家的风格很配哦!” 邹东凑到陈哲奇身前看了一眼,说:“唔,是不错。” 陈哲奇笑眯眯的把怀表还给了郭笑天,说:“那我们是不是也该表示点什么?嗯,穆白,上次那个罗伯特凡士林好用么?我让人再捎一点儿回来?” 杨诚的脸刷得红了,郭笑天却一脸迷茫的看着杨诚,罗伯特凡士林?是个什么东西? 陈哲奇看了郭笑天一眼,惊讶的说:“不会吧?穆白,你没用?”陈哲奇疑惑的看着两人,邹东明明告诉自己这两个人夏天的时候就有一腿了啊,这两个人也是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没道理大半年下来还没到那一步啊? 陈哲奇看着杨诚通红的脸,眸光一收,声音都快变了调:“穆白,你是被、你是被那个的那个人?!” 郭笑天继续一脸迷茫,杨诚的脸都赛上关帝爷了,陈哲奇更加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杨诚是被压倒的那个人,所以没让郭笑天把凡士林用在自己身上? 虽然早就知道杨诚是同性恋,可是他家杨诚好歹是特种兵出身,身手那么好,又是个堂堂上校团长,马上都要位同旅长了,竟然被压倒了?太让人受打击了!太惊悚了! 陈哲奇内心早就痛哭流涕了,早就劝邹东给杨诚买个外室,邹东不肯,这下好了,杨诚是遇到喜欢的人了,可是被喜欢的人压倒了,这让他这个当哥哥的多心痛哪! 陈哲奇忍住内心泪流成河的悲伤,说:“那个,穆白,我回头就托人再带几盒啊,真的很好用的,你别害羞,要保重自己身体啊。” 陈哲奇又对郭笑天说:“安之,我们穆白虽然身体不错,但是,但是是个人都有脆弱的地方啊,你们日子还长,一定要用凡士林啊!” 郭笑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天跟孟七醉酒,在杨诚的东西里翻到的那瓶淡黄色的膏状物体,名字似乎就是罗伯特凡士林,孟七还问过自己凡士林是什么,自己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单词。 陈哲奇的种种表现,让郭笑天明白了罗伯特凡士林到底是什么,也知道了陈哲奇脑子里认定了什么。 郭笑天看着杨诚憋着个大红脸,再看看邹东也有些疑虑的神色,笑了,大大方方的说:“陈哥,你瞎想什么呢。穆白尊重我,我们虽然好了,还,还没到那一步。” “啊?”陈哲奇惊讶,随即又放下了心,“哦”了一声。 杨诚没想到郭笑天这么大方的给自己解了围,看见邹东和陈哲奇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忽然心里盈满了感动,其实,两个人既然相爱,谁被压倒又有什么关系? 杨诚只是担心邹东他们观念上转变不过来而已,杨诚看着郭笑天坦荡的样子,这一刻,忽然觉得为了眼前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邹东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两个人火光噼啪、情意绵绵的对视,说:“老太太毕竟算是接受安之了,安之既然愿意继续跟着穆白,等改编命令下来后,就跟着顾世斌的侄子好好学习。我回头跟顾世斌和关麟征都打个招呼,安之就在独立炮兵1团参谋部,当个特别助理吧。” “谢虎子哥关照。” 邹东摆摆手,又看着陈哲奇说:“哲奇,别怪我刚才语气严厉了些,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政治就是伴君如伴虎,不得不谨慎啊!” 陈哲奇说:“我记住了,你放心。” 邹东看着杨诚和郭笑天,说:“我还是那句话,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别的事情不要过问,你们两个好好表现,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杨诚和郭笑天都点头答应了。 邹东说:“不早了,你们明天要坐火车,都早点歇着吧。”四个人都散了。 第二十一章(上) 第二天,杨诚、郭笑天和孟七坐上了回洛阳的火车。 1937年3月,根据国民革命军改编计划,杨诚所在第25师与别的师一起整编为国民革命军第52军,杨诚被任命为第52军独立炮兵1团团长,汤毓文为第52军独立炮兵1团团参谋长,独立炮兵1团享受旅级待遇,直接受第52军军部指挥。 郭笑天以团参谋长特别助理身份,进入团部领导层,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就这个特别助理身份就已经够受瞩目的了。 没有进取心的孟七,继续乐呵呵的给杨诚当通讯员,独立炮兵1团的弟兄们都知道孟七的来历,所以对于这个通讯员,大家只有巴结的份。 汤毓文不愧为保密部队出身,一上任就给杨诚递交了一份“独立炮兵1团骨干培训计划书”,计划书里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专门强调打造一支拥有坚定信仰的队伍,第二部分是具体方法。 汤毓文建议,在给部队骨干力量进行知识及专业技术培训之前,必须进行“洗脑”,要让部队里所有重要岗位人员都能做到效忠党国、坚定三民主义。 汤毓文把当年蒋介石在庐山军官训练团搞的那一套灵活运用了起来,汤毓文对杨诚说,国共两党合作在即,第一次合作之后血的教训在那里,G C党是搞政治搞策反的专家,独立炮兵1团的洗脑工作必须要抓紧,要赶在国共正式合作前完成。 汤毓文还指出,G C党从没有放弃过对G M党的渗透,而且有了一个强大的苏联苏维埃政权的例子在那里,G C党的共产主义前景对知识分子更有吸引力。指望党部特务科那些人抓匪谍,都是扯淡,独立炮兵1团只能自力更生。 汤毓文建议在团部成立一个特别培训小组,由汤毓文自己担任组长,团部各处的副手以及其他指定人员担任组员,这个特别培训小组先利用闲暇时间,梳理所有团部重要岗位人员档案。同时,以后进入团部的人,必须经特别培训小组认定,任何有疑点的人、能力再强,也不得进入团部重要岗位。 汤毓文还提出了其他一些建议,比如改革密电归档制度,建立严格的人员出入登记等等,杨诚仔细研究了汤毓文的计划书,电话征得了军部同意之后,大笔一挥、签字同意了。 郭笑天从汤毓文手上拿到了杨诚签字后的计划书,边看边请教汤毓文,郭笑天越翻心越凉,汤毓文不可小觑,要是郭笑天刚来杨诚身边时,就遇到汤毓文,必暴露无疑! 有这个人在身边,如果组织哪天给自己下达任务,这个人将会是最大的绊脚石!郭笑天的心绷紧了。 杨诚有意把郭笑天塞给汤毓文,放入特别培训小组,谁知,汤毓文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查起了郭笑天的档案。汤毓文心思细腻,查得非常细致,所幸时隔几年,汤毓文认真核对了所有信息之后,没有发现任何漏洞,便给郭笑天任命了个副组长,给足了杨诚面子。 汤毓文开始了对新整编的独立炮兵1团轰轰烈烈的洗脑运动,汤毓文的洗脑运动开展的颇有成效,在汤毓文为首的特别培训小组的拉网行动下,独立炮兵1团查出了十来个与红军、与苏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其中还有原炮兵1团的参谋。 关于这些人员的去留问题,杨诚第一次与汤毓文发生了冲突。 这天,郭笑天和孟七照常在杨诚宿舍里闲扯,杨诚点着一根烟,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看着郭笑天聚精会神的听孟七八卦,孟七这回八卦的是G C党首脑人物周恩来,孟七在侃周恩来当年在黄埔军校担任政治部主任时的事迹。 孟七侃得很入神,郭笑天听得很入神,杨诚看郭笑天看得很入神。 敲门声打断了入神的三个人,是汤毓文的声音:“穆白兄,在么?” 孟七急忙站起来去开门,敬了一个礼:“参座!” 郭笑天也跟着敬了个礼。 汤毓文笑眯眯的:“安之也在这里啊?” 孟七已经在一旁忙着沏茶了,郭笑天等汤毓文坐了下来,才坐下说:“是的参座,晚上吃完饭后在团座这里聊天呢。” 汤毓文看着杨诚,说:“穆白兄,我也想参加你们的小团体,不知道穆白兄欢不欢迎?” 杨诚说:“什么小团体,我跟安之闲着没事干,听小七鬼扯呢,小七那张嘴,不鬼扯嘴皮子痒,我们现在给他弄得,不听他鬼扯耳朵痒。” 汤毓文和杨诚说笑了几句后,开始切入正题:“穆白兄,我们培训小组查到的那十来个人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 杨诚看着汤毓文,说:“毓文兄以为如何?” 孟七看见他们谈正事,连忙站起来往外走,郭笑天也站了起来,准备跟着孟七一起出去。 杨诚叫住了郭笑天:“安之留下来。” 汤毓文的心湖如飞鸟的脚划过湖面,早就觉得郭笑天和杨诚的关系不一般,果然不错! 汤毓文笑着看向郭笑天,说:“安之,我们在说培训小组的事情,你是副组长,应该留下来参与讨论。” 郭笑天看看杨诚,见杨诚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神色,于是对汤毓文点点头,说:“是,参座。” 郭笑天在一旁坐了下来,端正了身姿,听着杨诚和汤毓文说话。 汤毓文说:“既然查出这些人有问题,我建议全部遣返回乡。” 杨诚的眼眯了眯,说:“以什么理由?” 汤毓文说:“各种理由,给足军饷,全部遣返。” 汤毓文思路清晰、雷厉风行,而且不讲情面,郭笑天挺直了脊背,心里已经将汤毓文定为头号防范对象。 杨诚用左手食指按灭了香烟,冷冷说:“毓文兄好气魄。” 汤毓文正色说:“我知道这些弟兄们都是跟着穆白兄枪林弹雨出来的,穆白兄惜护他们,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不把这些人清除出去,谁能保证来日里他们不会被G C党渗透?” 杨诚的眼风陡然凌厉了起来,说:“毓文兄这是杀一儆百?” 汤毓文丝毫不让:“穆白兄就算这么想,汤某也笑纳不误!” 杨诚看着汤毓文,说:“杨某从军以来,手上的弟兄,战死沙场的有,投敌叛国的从来没有!我手上的兵,除非是犯了军纪被处分遣返回乡的,没有以莫须有罪名遣返的例子!” 汤毓文说:“穆白兄,兄弟我得罪了!” 他说完站起来,给杨诚敬了个礼,说:“团座,你能以人格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出岔子?!” 杨诚怒了:“你——” 郭笑天急忙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汤毓文,郭笑天比汤毓文高,也比汤毓文力气大,郭笑天硬是拉着汤毓文坐了下来。 郭笑天先把汤毓文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参座,稍安勿躁。” 郭笑天站了起来,拿起水瓶朝杨诚的茶杯里添满了水,把茶杯端起来递给杨诚,轻轻说:“团座!” 杨诚看着郭笑天那清澈的眼睛,觉得心里的怒气平息了不少,于是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郭笑天等杨诚放下杯子,才开口说:“团座,我有个折中的办法,你和参座商量一下,不知道可不可行?” 杨诚示意郭笑天继续说,郭笑天看着汤毓文,说:“既然特别培训小组已经查出这些人的来历可疑,我觉得参座的顾虑是对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小心点总没错。但是,团座手上确实没有赶人走的先例,这个先例开了,弟兄们嘴上不说,肯定心寒,对我们整个独立团的凝聚力也有影响。” 郭笑天转过头看着杨诚,说:“团座,要不这样,你想办法跟军需司联系一下,把这些人全部调到后方,到军械厂以外的非重要岗位任职,什么军服厂、被子厂之类的。好歹给弟兄们一口饭吃,怎么样?” 杨诚沉默不语,郭笑天又看向汤毓文,说:“参座以为呢?” 汤毓文叹了口气,说:“安之想的周到,穆白兄,兄弟我急躁了,刚才多有得罪,穆白兄别往心里去。” 杨诚见汤毓文服软了,也不好继续顶针,于是便同意了。 汤毓文知道杨诚在这个问题上不待见自己,两个人就细节问题商量了一下之后,就告辞回宿舍去了。 汤毓文走后,杨诚靠在椅子上,很久没有说话。 郭笑天把茶水等东西全部收拾好了以后,看看时间不早了,正打算回宿舍,杨诚忽然说话了:“安之,晚上留下来。” 郭笑天眼睛瞬间瞪圆了,说:“胡闹,这是在部队!” 杨诚有点沮丧,说:“我心里难受。” 郭笑天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杨诚,杨诚把头靠在郭笑天肩膀上,说:“安之,我们搞这个洗脑运动,到底对不对呢?” 郭笑天拍了拍杨诚的背,说:“穆白,参座的做法没错。” 杨诚嘟哝了一声,说:“我知道他是对的,我就是有点难受。” 郭笑天知道,杨诚那傲气的外表之下,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郭笑天忽然觉得这样柔软的杨诚,让人无比心疼。 这样令人心疼的杨诚,这样柔软的杨诚,如果有一天发现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匪谍,会怎样?郭笑天觉得心头阵阵寒意,忽然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第二十一章(下) 5月份的时候,独立炮兵1团按照上峰指示到陕西咸阳驻防。 独立团经过了轰轰烈烈的洗脑运动之后,开始了技能大练兵活动,郭笑天从内部资料得知,著名军事理论家蒋百里先生的《国防论》出版,蒋百里在此书中暗示:中国练兵要以日本为假想敌。 郭笑天从这次国民革命军的改编中已经窥出了端倪——委员长下决心要与日本决战了。 国民革命军各部队开始调整驻防,一场静悄悄的战前准备正在进行。 日本人已经坐不住了,日军在华北大地上三天两头进行军事演习,演习的地点也从室内慢慢到了室外,而枪弹也由最初的虚弹发展到了实弹。 可就在这个时候,国共两党的谈判依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从2月份到5月末,整整三个月过去了,关于红军军事指挥权、苏区归属等关键问题上,国共两党针锋相对、据理力争。 郭笑天很焦灼,他热切的等待着国共两党的和谈结果。在郭笑天的心里,一直有着一个小小的希望,他希望国共两党的第二次合作,还能够如第一次合作一样亲密无间,甚至可以像第一次那样,G C党党员以个人名义加入G M党。 因为,如果这样的话,就意味着郭笑天可以不用掩藏身份,可以小范围的公开,最重要的是可以向杨诚公开。 郭笑天甚至在心里默默许愿,如果心愿真的成真,他愿意立刻就爬到杨诚床上,以示庆贺。 郭笑天的这些心事,杨诚丝毫不知,杨诚一直在抽空教郭笑天格斗术。杨诚相信了郭笑天幼年曾经遭遇色狼的说辞,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郭笑天严格的执行着“发乎情、止于礼”信条。 他的体贴、他的尊重,他的温柔、他的笑容,就像天边那山雨欲来的乌云,层层叠叠压得郭笑天的心就要爆裂开来。 细心的汤毓文最早发现了郭笑天的心事重重,但是汤毓文想歪了,有一次汤毓文无意间看到杨诚搂着郭笑天的腰,脸颊在郭笑天脸颊上蹭来蹭去,汤毓文惊得一夜都没睡好。 从那以后,汤毓文经常忍不住偷偷观察他们两个人,郭笑天的心事重重,在汤毓文看来,是郭笑天面对杨诚不轨之心的难以拒绝。 汤毓文忽然对郭笑天有了一股莫名的同情,郭笑天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了给大哥报仇投军,却投入虎口…… 难怪杨诚平时对郭笑天那么关照,让郭笑天给自己当特别助理不说,还硬把资历不够的郭笑天塞到特别培训小组担任副组长,这分明是补偿嘛!汤毓文一番脑补发呆之后,郭笑天在他的眼睛里就成了一个苦大仇深的可怜娃。 郭笑天渐渐发现,汤毓文对自己很好,郭笑天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只好把汤毓文的关怀、示好理解为冲着邹东和杨诚的面子。 为了给郭笑天同志般的温暖,汤毓文硬是挤进了杨诚、郭笑天和孟七的三人小团体。 工作之外的汤毓文,除了话多一点、爱管闲事一点,还真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大家本来就相熟,于是杨诚无可无不可的接纳了他。 不同于郭笑天的“假文人”,汤毓文是武汉书香门第出身,知识渊博、涉猎很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杨诚与汤毓文的共同语言竟然比与郭笑天还要多一些。 这天正好周末,天气阴霾的午后,四个人围坐在杨诚宿舍前的小院子里,桌子上有已经空了的两瓶美国威士忌。 酒是邹东捎给杨诚的,汤毓文虽然是顾世斌的侄儿,但是顾世斌对汤毓文的关照也仅仅是仕途而已,家庭事业、衣食住行全包的,也只有邹东能做到。邹东一孝敬老娘,二操心杨诚,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汤毓文酒量不错,喝了这么多还挺清醒,说:“唔,美国威士忌就是比苏格兰的味道好,去掉了烟味,柔和芬芳!” 杨诚笑着说:“毓文兄是不是又要说美国比英国先进?” 汤毓文说:“当然!总统共和制就是比君主立宪制有优势,先进是必然!” 这些话题郭笑天插不上嘴,于是静静的听着两个人说话。杨诚看郭笑天一直没有说话,有点担心的问:“安之,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 孟七一巴掌拍在郭笑天肩膀上,说:“嗨,安之酒量已经练出来了,现在喝两杯红酒都不会醉!” 汤毓文接过话茬就开始唠叨:“酒量一半靠天生,一半靠后天,大部分人体内的酒精分解酶都是数量差不多的,非常能喝和非常不能喝的,都是极少数。” 孟七说:“参座说得对,天生的不好改,不过我以前听说过,有的人行过‘转移大法’,就能改!” 杨诚笑了,说:“小七又瞎扯,那些神鬼巫术都是骗人的。” 汤毓文打了个酒呃,一脸正色的看着他们,说:“嘘——有的巫术是真的。” 郭笑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参座,你喝多了吧?” 汤毓文把脑袋往前凑了凑,说:“诸位,我的祖先是楚人!” “所以?”孟七眼巴巴的等着下文。 郭笑天在一旁接话说:“楚人以颛顼为先祖,尊火神祝融,历来好巫术。” 汤毓文晃晃脑袋,颇有得色的说:“可惜我家先祖在族里败落了,否则,我可以露几手给你们见识见识,我小的时候,见过族里的巫师行巫术的,真的蛮灵的!” 郭笑天也感兴趣了起来,以前在瑞金的时候,教历史的老师曾经说过,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其实不止五千年,上古时代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古文化里留下了许多后人无法解答的谜题,历史老师就提到过楚国的巫术。历史老师说,楚人的浪漫、团结和乐观都源于巫术。 汤毓文看到郭笑天和孟七都一脸等着下文的样子,只有杨诚不以为然,于是对杨诚说:“穆白兄,今天为了让你相信,我豁出去了,我来试一把!” 孟七最喜欢凑热闹,立刻喜形于色:“参座,要帮忙么?” 汤毓文看看天色,说:“黄昏之前最好,现在时间差不多,孟七你从穆白兄宿舍里端个茶几出来,打清水把茶几擦干净,安之你去树上给我折几支树枝,要枝叶茂盛的树枝。” 汤毓文站了起来,说:“我去宿舍拿东西,我等会还要洗脸洗手,我收拾干净了再来。” 杨诚看着汤毓文说:“毓文兄,你玩真的啊?你能给我们问出什么来啊?” 汤毓文说:“不知道,要看今天神仙给不给面子。” 汤毓文理理衣服回宿舍去了,杨诚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乐呵,一转头发现郭笑天和孟七都去忙了,杨诚喊住郭笑天,说:“喂,安之,你们不会真的跟着他闹吧?” 郭笑天脚步未停,笑着说:“穆白,反正下午歇着也是歇着,看惯了参座严肃的样子,今天见识见识楚人的神巫之术!” 不一会,郭笑天和孟七按照汤毓文的要求,完成了准备工作。汤毓文的宿舍就在杨诚隔壁,也是一个有小院子的里外套。 三个人坐在桌子前等着,就看到汤毓文鬼鬼祟祟的过来了,杨诚看到汤毓文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定睛一看,都笑了,难怪汤毓文鬼鬼祟祟的,这个样子要是被独立团其他兄弟们看到,汤毓文也不要出去见人了。 汤毓文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套戏服一样的衣服,看着样式,还有点那么楚人的味道,最搞笑的是,他的头上居然戴了一个冠,用两根细细的带子系在下巴下面。 等他走近了,杨诚笑得直拍桌子,说:“哎呦,毓文兄,你唱大戏呢!” 汤毓文一脸严肃,看着大家说:“咳,不要笑!安之给我当助手,你们两个退后!” 郭笑天抿着嘴,按照汤毓文的指挥,在小茶几中间放了一盆清水,在盆上架了三根绿叶葱葱的树枝。 汤毓文拿出一张奇形怪状的纸,划了火柴点燃后,拿出一根绑了不同颜色细绳子的小棒子,开始围着茶几喃喃低语,一边转圈子一边随机的把小棒子往水盆里面伸。 过了一会之后,汤毓文开始对着四方行三叩九拜大礼,并且一直喃喃低语。然后,汤毓文忽然拿起小棒子,松了手,往水盆里面一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小棒子竟然颤颤悠悠立了起来。 杨诚等人瞪直了眼睛,这是个什么戏法? 汤毓文继续叽叽咕咕,双手把小棒子从水盆里拿了出来,一根根的看着棒子上的小绳子,汤毓文拈起一根大红色的绳子,说:“上皇愿意告诉你们,你们的姻缘。” 汤毓文把小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水盆旁边,走到桌子旁坐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套跟街头测字算卦先生装备差不多的铜钱,准备给他们测算。 孟七被汤毓文震住了,屁颠颠的跟着汤毓文坐下来,满脸崇拜的看着汤毓文,小声说:“大仙,我先来。” 接下来的一套跟寻常的算卦爻卜没有什么区别,孟七投了三次铜钱之后,得了个上平的卦象,孟七听汤毓文说自己和曹逸昀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是能够白头到老,十分满足,站起来拉着郭笑天坐下,小声说:“安之,你来!” 郭笑天虽然不太相信,但是还是听从汤毓文的指挥掷了铜钱。汤毓文皱起了眉头,说:“镜花水月,是断相。这段姻缘,不容于世间,源头就是错的。” 郭笑天的心瞬间缩紧了。 杨诚愣了一下,伸手拉起了郭笑天,说:“毓文兄,我来试试。”说完坐了下来,也掷起了铜钱。 郭笑天和孟七站在一旁,汤毓文看了看卦象,皱着眉头说:“曹国舅成仙,人间不是身归处,归隐修道列仙班。” 孟七急忙问:“大仙,什么意思?” 汤毓文说:“要想同归,趁早归隐。” “啊?”孟七惊了,说:“这是哪家的姑娘,要求这么多?” 杨诚却笑了,他意味不明的扫了一眼郭笑天,说:“嗯,真别说,毓文兄这个卜卦还有点意思。” 汤毓文收起了铜钱,走到茶几前,虔诚的拿起了小棒子,又开始围着茶几低语,这回郭笑天听清楚了,汤毓文说的是“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这不是屈原《九歌》里的句子么? 汤毓文把刚才的仪式又重新来了一遍,最后终于收起了小棒子,站直了身子,对他们说:“好了,结束了,孟七,收东西!” 汤毓文迅速扒掉长衫,把头上的冠解了下来。 郭笑天首先发问:“参座,你刚才念的是不是《九歌》?” 汤毓文正在卷长衫,低着头说:“是啊,《九歌》是迎神、送神曲,我们祭祀都念这个。” 孟七一边搬茶几,一边说:“参座,你好厉害啊!只是,安之和团座两个人的卦象好奇怪啊,参座大仙,你解释一下啊!” 汤毓文把卷好的长衫夹在自己胳膊下,看着郭笑天,说:“不会有结果,就不该开始,要拿好主意!” 杨诚眯了眯眼睛,汤毓文的话已经不像是暗示了,简直是明示了,这个家伙,发现了什么,想撬墙角? 没等郭笑天说话,杨诚忽然伸手夹住了郭笑天的脖子,把他拖到自己肩膀上靠着,说:“总理中山先生一再教导我们,要排除困难、努力向前,我等身为军人,怎么能不听指示?镜中有花就说明镜子前面有花,水中有月就说明天上有明月,折取镜前花、举杯邀明月,何必花时间哀叹镜花水月?” 杨诚挑衅似的看着汤毓文,说:“毓文兄,是不是?” 杨诚太强势,汤毓文愣了愣,说:“唔,也有道理。” 杨诚迅速放开了郭笑天,拍拍手说:“小七,把团部几个人都叫上,今天我请客,晚上下馆子去!” “好咧——”孟七答应的脆脆的。 杨诚没有看郭笑天,可是郭笑天的心里莫名的有了暖意,是啊,管他镜花水月呢,事在人为,殊途还能同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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