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凯尔？明天你没空吗？”

“啊，当然有空！只是，土地的事……”凯尔不知道要怎么说。

“土地怎么了？”杰瑞皱眉，他可不希望听到什么坏消息，“凯尔，你——”

“小格林先生，您是要把地收回去吗？”怯怯的，属于孩童的声音打断了杰瑞的话。

凯尔摊摊手，该来的还是来了。

“诶呀！”

杰瑞乍一听到“小格林先生”这样的称呼，根本没反应过来。转过身，好巧不巧地对上一双血红色的、大到出奇的眼睛。猛一看到，还真吓了一跳。

小孩儿看到杰瑞害怕的样子，立即低下头，低声道歉：“对不起，小格林先生，吓到你了。”小孩说着，紧紧地握了握拳，似乎在拼命忍着泪水。

杰瑞的视线一直黏在小孩身上，所以没有忽略掉他低头时一闪而过的受伤神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你别在意，刚刚是我太意外了，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叫我。”杰瑞仔细看看，小孩的眼睛也并非大得吓人，而是因为他简直太瘦了，说皮包骨也不夸张，尖瘦的小脸上就那双大眼睛明显。

小孩的身体在傍晚的凉风中微微颤抖。

杰瑞软下声音：“你叫我有什么事呢？”

“小格林先生，您真的要把地收回去吗？”小男孩又锲而不舍地问了一遍，声音可怜兮兮的。

杰瑞被问得一头雾水，凯尔则是一脸无奈。

杰瑞看着小男孩，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勉强挂在身上，破洞的地方倒是很用心地补好了，但是裤腿和袖子都短了一大截。细细的脖子顶着一颗大脑袋，锁骨明显突出来，如果再黑一些，就完全可以媲美非洲小难民了。

杰瑞看着，怪心疼的。

“小格林先生，你是要收回地吗？”小家伙感觉还是挺敏锐的，他似乎是懂得杰瑞不会伤害他或者责怪他，所以又大着胆子问了一遍。

杰瑞还是无言以对。

“安，你先回去，你家的事我会跟杰瑞说的。”

叫作安的小男孩显然也有些忌惮凯尔，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咬着下唇，站在那里不说话。

“土地的事，我会尽快给你答复，好吗？”杰瑞不明白自家的土地为什么会牵扯到这个可怜的小孩子，当务之急是先向凯尔打听清楚。

安听了杰瑞的话，又偷偷望望凯尔，终于点点头跑掉了。

直到看着小男孩彻底消失，杰瑞才转回头。扯着凯尔的袖子进了小木屋，问清楚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个叫安的孩子只有五岁，是村里一位猎人在魔兽森林里捡回来的。这个猎人原本是个佣兵，但是在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受了重伤，不久就死掉了。家里就剩了猎人的老娘和这个红眼睛的小男孩。

村子里的平民租种贵族的地每年要交许多租金。这一老一小如果像其他强壮的村民那样租种贵族的土地，不仅交不出任何租金，甚至连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

格林先生心地很好，在世的时候把自己的大部分土地借给他们耕种，并且不收任何租金。

但是，现在格林先生去世了，只留下了杰瑞一个人。眼看耕种的季节也到了，前几天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听说杰瑞提到了地的事，于是就想来确认一下——要知道，如果没有了地，他和奶奶是真的会饿死的。

杰瑞听完之后，心里挺难受的，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举动甚至会影响到其他人的生存。但他转念又考虑到如今的自己，这不也是没有任何收入吗？

杰瑞思考了很大一会儿，最终还是打算去安家看一看，他怎么也要给那个小男孩一个答案，那就不如先亲自看看情况。

村子里的住户大多集中在较为靠南的地方，虽然离着水源较远，但是可以避免野兽的攻击。

杰瑞随着凯尔一步步往村子里走，很惊奇地发现人们的住房和自己的小木屋有很大的不同。

村民们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土坯垒成的，有的带着木头柱子做的屋梁，屋顶就简单搭着些泥土混合的茅草。

小男孩安的家算是其中最简陋的一个了，就像是临时搭起来的棚子。凯尔告诉杰瑞，当初为了给猎人治病，他们把原来的房子卖了出去，搬进了现在的地方。

偌大的空间，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墙壁是用泥沙糊着树皮砌成的，连块土坯都没有。

刚刚靠近，就听到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旁人听着都觉得嗓子里堵得慌。

这时候，杰瑞对凯尔的话已经完全信了，这家人真的很穷。

木栅栏的“哗啦”声惊动了病床上的人。

“安、安——”老太太躺在木板床上，剧烈喘息着，“去看看，外面好像来人了。”

“奶奶，您是不是听错了？”

最近老人总是时不时地产生幻觉，要么是听到外面有人敲门，要么就是把安当成了小时候的猎人。这让安心里十分不安。

“我……咳咳、我听到有人推开了栅栏，安，真的有人来了。”

老人果然没有说错，就在这时，临时充当门板的大树皮上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请进！”

安在后屋的小厨房里熬药，没有办法亲自开门，只是提高声音说了一句。

安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家除了格林先生和戴弗先生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访客，而格林先生已经去世两年了，戴弗先生最近也很忙，应该不会过来。

这位客人会是谁呢？

安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赶紧从小厨房出来，两只眼睛紧紧盯着门口，忐忑不安。

果然，破烂的门板被一只白皙瘦弱的手缓缓推开，露出来了杰瑞大半个身子，后面还有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形，不用猜也知道是凯尔。

“小、小格林先生……”安叫完之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孩儿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小格林先生？”床上的老人听到安的话，逆着阳光看向门口的方向，试图支起身子，却引来了更剧烈的咳嗽。

“奶奶！”安赶紧跑到床前，一下一下拍着老人的后背，力道不轻不重，显然十分熟练。

杰瑞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酸涩，转而打量屋内的摆设。

昏暗的屋子，只有前后两个隔间，床和桌子都是用石块搭起来的，石头上面简单铺了一块木板，屋子一角放着两只粗糙的木头箱子，看起来像是衣柜。

斑驳的光晕透过推开的满是裂缝的墙皮，肆无忌惮地射入屋内，床上的一老一小晕染的余晖中，显得更加脆弱瘦小。

杰瑞的眼圈突然就红了。

他从来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真的有人这样活着。这不是电影，不是新闻，不是网络的炒作，这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凯尔注意到杰瑞的心情变化，把那只因为震惊而更加苍白的手握在掌心，送上无声的安慰。

这时候，床上的老人终于缓过劲来：“小格林先生……还有那位孩子，你们请坐。”

坐？坐哪里？屋里甚至连把椅子都没有。

老人也是说完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无措又尴尬。

安机灵地从床边站起来，让出了位子。老人反应过来，佝偻的身子也往里挤了挤，木板床的边沿被空了出来。

“小格林先生，不介意的话就坐这里吧！总不能……让客人站着。”

然而，杰瑞和凯尔谁都没坐。没有人忍心看着风烛残年的老人大半个身子贴在四面透风的墙皮上。

“我们就是过来看一下，您身体还好吗？”杰瑞完全不想再提地的事了，没了地他至少不会饿死，但这一老一小会。

“今年雨水足，淋了两次雨就成了这样。没关系，老毛病了。”老人感激地笑笑，那笑容还没收住，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显然很激动，红色的大的眼睛看了看杰瑞，又忌惮什么似的赶紧避开：“小格林先生，您是不是、是不是不会把地收回去了？”

杰瑞笑了笑，走到床前扳过安的头，认真地与他对视：“我没有想把地收回去。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哥哥，好吗？”

安听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喜悦的神色，而是愣愣地盯着杰瑞，发现他眼中没有任何虚假或者玩笑的成分后，才高兴地蹦了起来。满含喜悦的声音第一次表现出孩童的清脆：“小格林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杰瑞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拉着凯尔告辞。

回去的路上，杰瑞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凯尔以为他是因为没有把地要回来而沮丧，赶紧开口安慰：“杰瑞，你不要担心，格林先生的地很多，还有一大片没有租出去。咱们一起种些粮食和蔬菜，也够你吃了。”

杰瑞点点头，沉重的心情却没有缓和多少。

第8章：集市风波

普特城位于坎兹帝国北方，这里的人们以一种叫做“面果”的作物为主食。

面果长在面果树上，说是“树”，实际上是一年生的草本植物，当年夏天种植，来年春末收获。每株面果树可以结三到五只篮球大小的面果，一年一熟。面果晒干后去皮，果肉磨成粉，可以保存很长时间。

杰瑞猜测，面果粉大概就是类似于地球上的小麦粉，产量高，可以做成面包、面饼、面糊等，是北方餐桌上的主食。

达达村在普特城的东北角，土地贫瘠，种不了太名贵的东西。产量高、易成活，不需要太高技术含量的面果自然成了佃户们的首选。

在魔幻大陆，面果属于粮食作物，价格不高，种来自家吃的话很实惠。

凯尔主张杰瑞种面果树。一方面，杰瑞没有经验又没什么力气，种其他作物的话恐怕应付不来；另一方面，杰瑞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多出来的面果还可以卖掉换些蔬菜。

但是，杰瑞隐隐觉得，种这样产量高价格低的粮食作物，并不是长久之计。21世纪的粮食不就不值钱了吗？值钱的是那些经济作物！

每年夏天，许多商队和佣兵团都会到魔兽森林碰运气，这些人就住在周围的村子里，有的是借住在村民家，有的直接在空地搭帐篷，吃的食物和一般性的药品都是从村民手里现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固定的交易区。就在达达村东头。

杰瑞决定去看看，搞清楚供求关系再决定种什么。将来很可能就是种地为生了，那最开始的这一步必须迈好。

这里的交易区比杰瑞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周围村子里的人们都聚了过来，还有一些外地的商人和佣兵。

商人们都喜欢来这里碰运气，他们只需要有个好眼光，再加上些人脉和耐心，魔兽森林就能自动转化成银币、金币、紫晶币。

佣兵们大多一身戎装，面容严峻，看向魔兽森林的眼中带着审视，那里对于他们来说，要么非富即贵，要么非生即死。

然而，这一切都与杰瑞无关。此时此刻，他也只是个为了喂饱自己而忙碌的小农民。

原本以为交易区就类似于现代的菜市场，有大声吆喝的，有随意讲价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村民们一个挨一个地把自家的农产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坐着。有买家过来也不用去招呼，人家自会挑选。议价的场面也并不激烈，买卖双方打几个手势，交易成功与否就基本能确定下来了。

这样一来很少出现小偷小摸或者照看不过来的情况，因此往往是一两个人看着全村的摊子，到了一定的时间再有人来换班。

也有佣兵或者小贩摆摊，卖一些武器、药品或者糖果、玩具之类的村里买不到的小玩意。这样的摊子是最吸引小孩子们的。

怀揣着勇士梦想的小少年们往往聚到武器摊子上，大多数摊主都是善意地看着，只要不摸坏、碰坏就好，碰上脾气差的，也最多呵斥两句。更小点的孩子们则会扯着大人的衣角跑到零食摊位上，家里有余钱的给买上一两颗糖果，就足够他们炫耀好几天。

杰瑞和凯尔是其中的异类。他们显然对那些农产品的摊子更感兴趣。

杰瑞观察着各种粮食和蔬菜的买卖情况，得出的结论跟凯尔说的差不多。面果的需求量大，但价格很低，而且只能成批地卖给一些特意过来收购的商人。佣兵们更加钟情于用面果做出来的馅饼或者薄饼，既便宜又可以随身携带。

有个特殊的摊位引起了杰瑞的注意。

这个摊位不仅看守的人比较多，而且所卖的东西也用特别的箱子装着，上面盖着柔软透气的布料，还有人时不时地往上洒水。

“凯尔，去看看！”

“嗯！”

于是，两个小少年结伴来到摊位前，伸着脖子往里看。

摊主之一是位大胡子大叔，两人的行为引来他的调侃：“嘿，小子们，是要买菜吗？看看大叔家的宝石菜哦，保管你们吃了还想吃！”

“真的很好吃吗？”凯尔被大胡子的话吸引。

“当然！”大胡子指指周围的顾客，“这些有钱的老爷们可是最喜欢吃了。”

果然，摊前围着的都是一些衣着华丽的人，就连那些仆人的穿着都要比村里的平民们好上很多。他们只挑最好最嫩的，择下来的略略发黄的叶片都被菜农们收起来，用布包好存放在一旁。

凯尔一看，相信了，就想买下几棵给杰瑞尝尝：“大叔，您的菜怎么卖？”

“不贵不贵！一个金币一棵！小子要几棵？”

凯尔一听，傻眼了，他给戴弗先生干了十几天的活，也才赚了一个金币，全都搭上也才能买一棵而已。而一个金币，在达达村的话够三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了。

大胡子强忍着笑，作势就要往外拿：“怎么样，小子，要几棵？”

凯尔唰地涨红了脸。他偷眼看看杰瑞，既尴尬又苦恼，生怕对方嘲笑自己。

杰瑞并没有注意到凯尔这边的纠结，而是撇了撇嘴，凑上去问道：“什么菜这么贵？”看上去也就是矮矮的一棵，每棵五六片叶子，倒像是地球上的小油菜，只不过叶片要更加透明水润一些。

大胡子叼着烟袋，笑眯眯地看着凯尔。

旁边的同伴无奈地摇摇头，笑骂：“死烟鬼，何苦逗他们？真是恶劣得可以！”

“哈哈哈哈！”大胡子爆发出爽朗的大笑，拿这些小孩们取乐是他每年在交易区最大的乐趣，显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大胡子的笑声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咦？”

一位样貌普通的商人看到人群中的杰瑞，吃了一惊，然后把刚买的宝石菜交到仆人手中，加紧脚步朝杰瑞走过来。

“魔法师先生？”

声音近在耳边，杰瑞左右看看，指着自己的鼻尖：“叫我？”

巴德点点头，顿时眉开眼笑，和善的面容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好感。

“唔，我不是魔法师。”杰瑞眨眨眼，第二次被错认了。

“呃？”巴德听到杰瑞否认，不由愣了愣。村里的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不会认错，杰瑞身上穿的是正宗的水系法师袍，虽然没有徽章看起来像日常的袍子，但衣领和袖口上的暗纹可是帝都魔法总工会特有的标志，没人敢造假。

巴德眼睛一眯，笑笑：“可能是我认错了。您好，阁下，我是商人巴德，能有幸知道您的名字吗？”

杰瑞不自然地挠挠脸：“不需要用‘您’，我这只是个平民。我叫杰瑞，杰瑞·格林。”

“很高兴认识您，阁下。”巴德还是把右手放在左肩，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呃……”杰瑞根本不知道怎么还礼，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