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红 上——鼓瑟希
鼓瑟希  发于:2014年10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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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一个调酒师,被假文艺男追逐,一曲唱尽相思随君去,舍弃工作与自由,洗手为伊作羹汤。 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替代品。 受君愤怒之下失去理智,一场打斗,在两人间劈出一条深深的伤痕。 心急的渣攻想挽回,绝望的小受想淡忘。 玫瑰之红,是伤口绽放的梦,容易受伤的梦。当你因被爱而有恃无恐时,他已渐渐掏空。 终有一日,握在手中,流于指缝,最终落空。 这是一个渣攻慢慢降低渣度,在爱上的同时也在失去的故事。 伪文艺渣攻X骄傲受。小受略矫情,文笔略文艺装X,(其实是誓将文艺风进行到底) 菊洁,黄瓜不洁。有替身情节,无换攻,无反攻,无互攻,无QJ或轮奸。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岑臻;安易; | 配角:薛步辞;闻君易;小K;柳韵细 | 其它:古琴;替身;调酒 01、 『世界小得像一条街的布景,我们相遇了,你点点头,省略了所有的往事,省略了问候。』 X市在华南,未必奢华,却不失繁华。X市酒吧很多,这是X市脏乱街区里的一间小酒吧,名字叫做“时光”。装潢不算豪华,消费也很低。昏暗的灯光下,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和最底层的白领,还有在社会上厮混的人。 一个穿着白衬衫黑夹克的酒保微笑着走来,斜靠在吧台上将单子一递,笑道: “阿易,你收敛一点。” 年轻的调酒师专心地调酒,昏黄的灯光下依旧鲜艳欲流的嘴角依勾着的,漫不经心地回话:“干嘛?你嫉妒?” “去!好心当作驴肝肺!”小K靠在吧台上摸鱼,“正义的小K哥提醒你,小心21号桌那两只狼,那只高大壮盯着你的眼神简直要扑过来把你扛上床了。小孩儿,小心你的小菊花~” 安易不以为意,一个眼神也没给,毕竟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长得好,肤色白皙,嘴唇鲜红,一双凤眼眼角斜斜上挑,说不出的风流妩媚。有些不还好意的,明里暗里都提过某些要求,没有一次不是给安易揍得哭爹喊娘的。这种事没有一百也不下五十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次不一样。”小K提醒他,“这个高大壮很帅的。” 安易闻言,借着给客人递酒的机会不经意地往角落望去。 只见那灯火昏暗的座位上坐着两个年轻的男人,一身西装看起来分外地精英,与“时光”的氛围格格不入。左边那位要比右边那位瘦削一些,正笑着凑到右边那位的耳边说着什么。右边那位就是小K口中的高大壮,一边听着话,一边有意无意地往吧台这边看。 高大壮……安易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小K那恶毒的嘴,这一位按照一般人的评语,怎么说都该用“高大挺拔”这个词吧?隔着老远的距离都有一种矫健英挺的感觉,应该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外形不错。 只可惜,白长了一副好皮囊,怎么就不学好呢?安易在心中微笑,好端端的,怎么净做些欠揍的事? 男人的感觉出乎意料的敏锐,竟然察觉到了安易的目光而转过头。他的目光和安易的目光遥遥撞在一起,安易的心忽然就咯噔了一下。 好锐利的目光,可是为什么给人的不是逼迫的震慑力,反而是一种莫名的炽热呢? “哦哦!对上眼了?”小K接过调好的酒,望了一眼安易。“过来了——意图真明显。” 安易耸耸肩:“啰嗦,快去送酒。” 君子坦荡荡,他宁愿遇到一开始就表明意图的,也好过那些拐弯抹角又心怀不轨的。只要不玩阴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男人举步走近,在喧闹的酒吧里如御风而行的神灵般迅疾无声。安易无端端就想到了《圣经》里边的话:“神的灵游走于水面。” 他的五官在吧台的光圈里渐渐显现了出来,浓黑修长的眉,深邃的眼,沉沉如深海。嘴唇紧抿,很薄很薄凉,不该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安易暗自判断。 男人在吧台坐下,位置在安易对面的左边。安易侧头微笑,光明正大地打量他,迎接他的目光。 多么奇怪,明明从来没见过,但是男人看着自己的时候,安易竟然有种他是深爱着自己的感觉。 一定是被太多男人垂涎,所以才有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觉。安易自嘲自己水仙花的属性,心中却又想——可是别的男人看他,眼中闪的是欲望。这个人看着他时,眼里有的是爱意。 真是疯了。安易扫开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含笑问道:“先生要点什么?” 男人望着他,眼中深情之色一收,目光忽然变得没有情绪的起伏,仿佛他真的只是来这里喝杯酒的过客。他开口说话,声音也是冷冷的,硬硬的,低低沉沉。 “随便吧,你擅长调什么酒?” “我们Mars擅长的啊……”小K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摸鱼了,坐在吧台前喝着他的冰水,嘴角似笑非笑,望着那意图明显的男人说:“叫做‘迷迭香’。” 男人挑挑眉,应道:“哦?” 小K看了一眼里头微笑的安易,又回头笑道:“或者也可以叫‘迷魂汤’。” “小K!”安易故意板起脸训斥,对男人笑道:“不介意的话,就来杯NIKOLASCHIKA吧。” “NIKOLASCHIKA……”男人低声重复道,点头:“好。” 安易微笑道:“先生请稍等,小K打单。” 手上动作飞快,熟练而迅速地将酒调好,将柠檬片放在杯口,撒上砂糖。安易将酒杯轻轻地推给男人,微笑道:“您的NIKOLASCHIKA。” 男人的手指虚拢着酒杯,低声道,“我对酒的了解少得苍白,简直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不过非常偶然地听说过,NIKOLASCHIKA是一种在口中调制的鸡尾酒,似醉微醺、欲拒还迎,恰似爱情的味道。” “确实如此,”安易笑道,“也因为如此,这款鸡尾酒一直很受欢迎。” “爱情的味道么……”男人看了安易一眼,用柠檬将砂糖包住,在口中用力一咬,再将杯中的白兰地一口喝下。 安易笑问道:“爱情的味道如何?” “不错。”男人低垂着眼眸,像是在回味,嘴里的话像是说给安易听,更像在自言自语。“第一眼看到了砂糖,以为它是甜的,心中升起了渴望。继而看到了柠檬,又以为是酸的,又叫人迟疑。酸和甜叫人踌躇,无法判断结果是酸楚还是甜蜜,所以不敢往前一步。砂糖和柠檬遮住了杯中的白兰地,要尝到美酒,需先除掉它们。看得到诱惑,却无从下口,真是件叫人为难的事。等下定决心咬下柠檬和砂糖,在酸甜交织中,终于品尝到了正主的味道……” “有点辛辣,有微微的甜,有略微的苦涩,还带着点微酸。种种滋味相辅相成,醇美无比。这就好像一朵烈性的红玫瑰,你以为他在带刺地防备,但只要敢于冒那流血的痛楚,就能将那芬芳摘下,据为己有。” 男人抬头看着吧台里的人,微微侧了头问道:“先生以为呢?” “……”安易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反倒是回来交单子的小K震惊了。 “我还从来没有听过谁这样来解读NIKOLASCHIKA!先生你是作家吗?这么文艺!” 男人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安易望了一眼他身上的西服——普通的上班族能穿着传说中的Armani?不过也无所谓,一个客人而已,人家有人家的道理,不好揭穿。安易笑道:“总之多谢先生的赞美,我想以后我能用这段话卖出更多的NIKOLASCHIKA。” 男人望着他的眼,问道:“那么长的一串话,你都记得?” “差不多吧。”安易笑了,“我们做服务业的,都需要一份好记性,不然岂不是要叫回头客伤心?” 男人反问道:“那我下次再来,你还会记得我么?” 安易笑道:“当然,欢迎再次光临。” 男人对这太过商业的回答皱眉,抬头问道:“你的名字。” 是“你的名字”,不是“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不是“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更不是“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这个男人的强势霸道,可见一斑。 安易心中对这强势反感,口中却游刃有余,指着胸前的工作牌笑道:“Mars,先生,时光酒吧四号调酒师Mars,为您服务。” 男人看了他一眼,目光恼怒,抿紧了嘴唇。安易在心里悄悄地笑了,脸上保持着温和有礼的表情。 男人忽然也笑了:“Mars,战神。不错的名字,你名如其实。” 安易微微欠身,微笑道:“承蒙谬赞。” 男人恼怒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付帐走了。 “脾气还挺大的嘛。”小K撇撇嘴。 “关我们什么事?”安易将手上的酒推给小K,摊着手耸了一下肩。“去送酒。” 小K继续撇撇嘴,转身送酒去了。 他们不曾知晓,命运之纺线开始交错,往后的日子,就如那一杯NIKOLASCHIKA一样。看到的酸和甜,尝到的苦和涩,会被醇香诱惑醉倒,会因醉倒而心肺皆难受。 叫人畏惧的,都是爱情的未知。 爱情也因未知而美丽。 让我们开始这个故事吧。 02、 『什么样的人,才能与秋水换色?什么样的情,才能百炼钢成绕指柔?』 安易,现年二十三岁,父母双亡,守着父母留下的小房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一对非常慈祥的邻居叔叔阿姨,有一个非常疼他的大哥嫂子,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损友。总的来说,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要说唯一不大好的,大约是他的脾气不大好。因为跟客人打架,老是被辞退,所以他拿到了高级调酒师资格证,却只能在“世间”这个小酒吧里当一个普通调酒师,一个月拿两三千块,紧巴巴地过日子。 而且有些苍蝇真是赶都赶不走,安易眼角的余光看着吧台旁的男人,很想皱眉。 “帅哥,皱眉会被老板骂的哦。”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孩笑着提醒他,“虽然你皱起眉毛也很好看。” “小离,”安易无奈地说,“你又偷跑出来喝酒,小K知道了你们又该吵架了。” “随便他。”江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管东管西,烦死了。” 安易微笑着将一杯青蚱蜢做好给她,刚想说话,旁边忽然就坐下了一个黑色西装的男人。那人眉头紧锁,目光冷中又带着点暴躁,嘴唇抿得紧紧的。 哦~~~这不是那位高大壮嘛?安易立刻忘了帮小K看管他家闹脾气的妹子,心里吹了声口哨,脸上却是一贯的客气微笑,“先生第一次来么?要点什么?” 没办法,看到他皱着眉头很严肃的样子,就想逗逗他。 男人果然皱眉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干嘛要记得你啊?要不要这么自我感觉良好啊?安易脸上的笑更加温和客气,说道:“啊,不好意思,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他的嘴上说着认识,眼里的光却是陌生的。男人没由来的一阵生气——这双眼睛怎么能对他闪着陌生的光? 安易见对面的男人脸色更沉,心里有些怕又得罪客人被炒鱿鱼。笑话,他可是指望着这个月的工资买那份碟子的!忙笑道:“先生,这次还是NIKOLASCHIKA么?” 男人闻言,这才算是放松了脸色,摇摇头道:“今天换一个吧,更烈一点的。” “这样啊……”安易眨了一下眼,笑道,“那不如来杯长岛冰茶吧。” 男人问:“哦?有什么典故么?” “什么典故啊……”安易微笑着在杯里倒了琴酒、伏特加、无色朗姆酒、龙舌兰、无色柑香酒、柠檬汁,想了一秒,再加了点琴酒,再是樱桃白兰地、柳橙汁以及白兰地,而后加入一些碎冰轻微摇晃。他手法娴熟,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唯有做完这步又停了一下,似乎又想了一秒,这才将可乐换成野霉香甜酒,慢慢加入杯中,直到杯中酒的颜色变成类似于红茶的褐色。 “想来你也不知道有首歌叫做《长岛冰茶》。”安易取了柠檬片装饰在杯缘,放入两根粗吸管,将酒轻轻推到男人面前,笑道。“有时候爱还不如长岛冰茶,来洗刷一身的风沙。他还不如长岛冰茶,醉就醉吧,不必虚假。” 男人问道:“为什么说想来我也不知道有这首歌?” 安易反问道:“难道你知道?” 男人喝了一口酒,摇摇头道:“确实不知道,是谁的歌?” 安易说道:“梁咏琪的。可惜今晚的歌手我不熟悉,不然可以叫她唱一唱。” 男人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安易笑道:“目测你不会和我们平民一样听流行歌曲的。” 男人笑了,问道:“什么‘你们平民’?社会主义社会,说这话可不好。” “先生,我敢打赌在场所有人身上的身家加起来也没有你手上那块表贵。”安易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单子,边调酒边道。“看看你身上穿的,手工定制西装这种东西,你当是个上班族就穿得起吗?何况这种传说中的意大利定制西装,那简直是小说和偶像剧男主角专属啊。” 男人失笑:“偶像剧男主角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安易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喝着青蚱蜢的江离已经笑出声来了。男人和安易一起转头望着她,江离拢了拢长发到耳后,笑道:“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说完回想起这句话一般出现的场景,忍不住又笑了。安易会意,也笑了出来,只有男人不明白,问道:“怎么,难道现在的偶像剧都这么好笑吗?” “不是偶像剧好笑,是偶像剧里面的人物比较好笑。”安易将新调好的酒传给服务员,开始另一张单子,说道。“但凡是男主角,必须不懂得我们平民的生活。最常见的一个桥段就是男主追着女主上了公车结果没有钱可以付,差点被赶下车。这时候女主角就要一脸大惊小怪的说道:你笨不笨呀?怎么连坐公车都不会?然后一脸不情愿其实心里很开心地帮男主付钱。” “男主之所以是男主,就因为他除了追女主角之外就没有事情好做了呀。”江离笑嘻嘻地接话道,“而且男主已经很万能了,还有个更深情更万能的男二!总要有些地方显示其实女主除了哭和悲剧,还是有别的技能的嘛。” 她说完立刻又察觉到自己的冒失,忍不住无语地拍了一下额头,一口喝干杯里的酒,扔下一句“不好意思,我立马滚开”就跑去收银台结账了。 “哎!”安易头痛地看着她叫道,“不许乱跑!快回家去!” “不要你管!” “喂!” “好啦好啦!” 安易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含笑。转头,看见对面男人奇怪而复杂的目光。 “女朋友?” 安易说:“别人的女朋友,托我照看的,是个顶叫人头痛的妹子。”口气里都是无奈的宠溺。 “哦?”男人忍不住和他调笑,“动心了?” “只是欣赏美好的事物而已,要是这么容易就动心,那还能引得这么多狂蜂浪蝶?”安易半低着头,手上不停,眼却往上望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昏昏暗暗的灯光下竟然清晰可辨,如扇子一般浓密,只看得人心中一跳。 “竞争对手真多……”男人低声道,眼睛望着安易,眼神却有些弥散。“自春来,愁红惨绿,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恹恹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信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彩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安易不禁抬头,男人却已吟诵完毕,继续低头喝酒。安易心中动容,在现代都市的酒吧里,对着鸡尾酒吟诵宋词,何况还是一个看着硬朗霸道的男人念着闺怨一般的词,这可真是不伦不类。但他脸上的哀伤之情却不是伪装,只叫这词情暗暗地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沁入人心。 尤其是念到那句“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时,那后悔哀怨之情像是埋了太长岁月的陈酒,封泥还未揭开,酒香已经满溢利润。 如果这是一种技巧,那么,恭喜他,他真的做到了叫人记住。 男人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轻声道:“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 他竟然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哪一句!安易心头一震,脸上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歪头问道:“什么东西?”而后像是为自己的浅薄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问道。“相比上次的NIKOLASCHIKA,长岛冰茶如何?” “你推荐的,自然不错。”男人看着杯底仅剩的酒液,说道。“你刚刚那句歌词怎么说的?有时候爱情还不如长岛冰茶?我却觉得,爱情和长岛冰茶很相似。” 安易笑道:“哦?” 男人说:“混合了好几种烈酒,明明是一击必醉的厉害东西,却用红茶的颜色与名字作掩护,叫人心生轻视,以为不费力气就能征服。等被骗了喝下去,才悔透了肠子,但早已醉倒,为时已晚。” “真是新奇的言论。”安易忍不住笑道,“是不是我能调出多少种鸡尾酒,你就能说出多少种爱情的解读?” “可以一试。”男人喝干杯中酒,将被子握在手中把玩,望着他笑着说。“其实我也想问,为什么我每次来你都能最准确地找到适合我心情的鸡尾酒?是调酒师都这么厉害,还是……我的情绪在你眼里如同坦白?” “我有这么厉害吗?”安易眨眨眼睛,借着酒转给服务员的机会凑近了男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如果你的情绪在我眼中如同坦白,那不过因为……你对我坦白。” 他的气息热热的扑在男人的耳轮上,带着点酒味,微微醇香,叫人熏熏然。这张脸凑得这样近,五官如此清晰,二十几年里从来没有过,男人几乎想一把勾住他就亲吻上去。可是他不能,他只能看着这张脸又回到了灯火阑珊的远处,含笑看着他。 “哼哼~”安易的嘴角如传说中的妖精一般勾起,低头不再说话,只顾着手上的酒。男人心中闪过千百种情绪,也默不作声,最后一声叹息,站起来结账离去。 第二天中午,安易从睡梦中醒来,给自己做了午饭和奶茶,端着放在窗台上,随手抽了本书消遣。正喝着热奶茶翻书的时候,发现这是高中那时买的《宋词三百首》。安易心中一动,翻到了柳永的《定风波》。赏析里有一句自己用荧光笔划出的话,道:“所谓‘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安易耳边猛地响起昨晚的声音。“镇相随,莫抛躲”,“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呀…… 安易放下奶茶,拿起手机给好友发短信道:“喂,你觉得这个天气谈场恋爱怎么样?”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复,道:“不错的选择,不过不要告诉我对象是你在酒吧认识的。” 安易发道:“那又怎么样?” 那边道:“好吧。不怎么样,就是有点好奇什么样的人能降服你这只野猫。” 安易嘴角冒出一个笑,回复道:“滚你的!你这只忠犬有什么资格说我?” 那边回复道:“好吧。不说你。话说我现在要去签约了!” 安易眉头一皱,问道:“什么签约?” 那边回复道:“我到公司了,到时候成功了再跟你说~啦啦啦啦~忠犬要和女王一起打江山啦~二公主,快快赋诗一首,聊以勉之!” 安易回复道:“赋个毛线!加油吧少年!” 那边回复道:“扎头巾握拳!二姐,小弟去了!” 你才二姐你全家二姐!安易将手机扔在一边,继续喝他的茶吃他的早餐,只是手上不再翻书,目光看着窗外。 他家在三楼,窗外是小区老旧的小花园,里面只有几棵桃树,绚丽地开着花朵。春风吹欲染,满园桃色新。欲折一枝回,与谁携手行? 安易觉得,特别想谈恋爱。 03、 『生如逆旅,我在旅途挣扎,见你在路边微笑,打开车门让你上车,为找到同行之人而欣喜,却不知道,你只是恰好搭上了我的顺风车。』 何岑臻开着车,脑子里还在回响着林观易的话。 “他带来的那小子十分不错,谦虚好学又有自己的见解,我很喜欢。” “而且看起来十分之听话,我估计那位也是喜欢这种听话类型的。换做是我,我也是要一个听话,好过你这种动不动就生气的。生气了还要哄,做小伏低,就差给跪了磕头了。找个听话的,生气了就直接叫他自己滚去一边反省好了!” “老大,你危机……”了字的余韵还在脑海里。 “砰——” 车子猛地一停,何岑臻猝不及防额头敲在方向盘上。 怎么回事?何岑臻皱眉。 “喂!先生?先生?先生你怎么样?” 有人在急促地敲着车窗玻璃。何岑臻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开车走神,结果在转弯的地方直接撞上了路边的树。幸亏他开得不快,不然非受伤不可。 何岑臻听到车外的人语气焦急,便开了车门走下来,应道:“谢谢,我没事……”才说着,不禁有些愣住了。 车外的人穿着一件薄薄的茶褐色套头毛衣,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下边套一条牛仔,将不算特别高的人衬得很是修长。尤其是那双腿,笔直笔直的。之前在酒吧见面,他都是站在吧台后面,从来没见过他的腿,如今一见,真是…… 何岑臻在心里赞叹。真是不枉费他这一张脸。 “真是……”安易歪歪头笑了。 何岑臻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安易笑道:“要不要这么巧啊?你没事吧?你的车头都有些变形了。” 何岑臻伸手摸摸额头:“没事,就是额头给方向盘撞了一下,现在没有痛感了。” “有点红。”安易走近了仔细看了一下,又往后退,“不过应该没事。” “嗯。”他的气息一下子接近又一下子走远,何岑臻心里有些痒痒的。 这场景不是在酒吧里,两人一下子没有了话题,何岑臻在等交警来拍照处理,安易呢?安易不知道为什么,就留在那里一起等交警了。不多时,交警来了,拍照,查看驾照检查是否酒驾,开单罚款,叫来拖车将何岑臻的车子拖走。 安易看着那被拖走的车子,忽然噗的一声笑了。何岑臻转头看他,安易摆摆手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不是在幸灾乐祸,只是忽然间想起了某些东西……” “哦?”何岑臻问道,“什么东西?” 安易动了动嘴唇,说了两个字:“公车……” 何岑臻顿时就想起了上次在酒吧说的那个偶像剧男主角与公车的典故,忍不住也笑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我倒是愿意做男主角,只可惜没有女主角来教我怎么坐公车。” 他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安易身上。 这厮倒是会抓住机会。安易心想,才出了车祸竟然不忘泡人。“先生,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出租车。请站在路边,看到有车子闪着‘空车’两个字就招手,要是没有带现金,我可以借你。” 说着就要掏钱包。 “喂,”何岑臻止住他的动作,叹了口气,说道,“我刚出了车祸,你都不安慰我一下?” “是轻微交通事故,不是车祸。”安易纠正道。“不要以为我没读过书就欺负我。” 何岑臻笑着说:“你这么一副牙尖嘴利的,谁敢欺负你啊?” 安易瞪了他一眼,才想回话,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发现两人好像完全没有陌生人之间的陌生感。这才是第三次见面,为什么就能这么自然地玩笑? 他不自觉地看着男人。 而何岑臻看着他的脸,只是笑,不说话。 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种东西叫做冥冥注定? 何岑臻抓住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迷惑,轻声说:“带我去坐公车吧。” 安易心里忍不住动摇,最后还是决定坚定立场:“我今天可是刚出门,还有一大堆地方要去。何况先生日理万机,事务繁多,恐怕不能玩‘我们来坐公车吧’的游戏。” “这么巧,”何岑臻笑道,“我刚下班。” 安易戳穿他:“先生,现在才下午三点!”他是没有做过白领,但是他不是没有常识。 何岑臻笑道:“难道偶像剧的男主不能随时下班追女主吗?编剧不够功底啊。” 安易皱眉说:“我不是女生。”不要一口一个女主的,喜欢妹子就去找别人! “我知道,那么……”何岑臻轻轻地笑道,“就增加一个男主角好了。” 安易忍不住也笑了,双手抱在胸前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何岑臻也不说话,任由他看。片刻之后,安易率先败下阵来——他真不想承认这男人看起来非常合他的胃口,什么时候他竟然对一个男的也感兴趣了? “走吧,”安易转身说道,“男主角带男主角逛街去。” 何岑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追上去问道:“要去哪里?” “放心,不远了。”安易笑道,“不会让你这出门就有车的人走太远的。” “喂,不要这样说,很打击一个男人的自尊心的。”何岑臻笑着说道,“不知道男人的体力不能取笑吗?” “体力那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知道啊?”安易停下脚步,适时止住了这个再接下去就有些不和谐的话题,笑道。“到了。” 何岑臻抬头,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年代的音像店。 安易推开玻璃门,走进店里扬声问道:“老板,那份碟子来了吗?” 何岑臻跟着他走进店里,只见一架子一架子的碟子,图书馆里摆的图书一样。大肚子的中年男人从某个架子后面伸出个脑袋,应道:“到了,今天刚到,你等等,我给你拿。” “好。”安易笑应道。 大肚子老板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收银台后面蹲下去翻翻找找,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站起来将一本碟子递给安易,说道:“你看看。” “好的。”安易接过,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何岑臻问道:“什么东西?能叫你高兴成这样?” “《天龙八部之六脉神剑及虚竹传奇》。”安易将碟子翻来覆去地看,手指动了又动,迫不及待要拆开又舍不得拆开。“07年出的12DVD那版,花了我八百块人民币,好心痛!” 他说完才想到身边的男人恐怕不能明白八百块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想了想说道:“这种感觉……就像你花了八千万买了一辆车!想想肉疼么?” 何岑臻“唔”了一声,点头道:“肉疼。” “可是你脸上的表情一点肉疼的样子都没有啊!!!”安易咬牙切齿,“真是万恶的资产阶级,社会主义的人民群众会憎恨你的!” 何岑臻说:“那请你代表人民群众来讨伐我吧——要把我囚禁起来吗?” 安易瞪着眼睛看他,他的眼睛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有深深的情意。 我被囚禁了,他的眼睛在说,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在你心里。 那双会骗人的眼睛!安易转过头不敢再看,取了银行卡递给老板,用十分肉疼的语气说道:“老板,刷卡……” “噗……咳!”何岑臻咳了一声,别过头去,肩头抖动。 “喂,如果我也像你们……不对,如果我有你百分之一的工资,不要说八百块,八万我都能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刷卡’。”安易哀哀地叹了口气,在老板呵呵的笑声里愁眉苦脸地输入密码然后接过单子签名。 老板继续笑呵呵地看着他,问道:“要不要顺便把CSI迈阿密篇的完整版69DVD拿了?不贵,就600多……” “不要!”安易很严肃地拒绝了这个提议,哀怨地看着大肚子的老板,说道。“老板,我一个就这么一点点工资,你不要再诱惑我了,再买下去我要吃馒头和白开水过日子了!”说着将碟子小心放进包里,转身就走。“不能再听你忽悠啦,我走了,老板好生意!帮我留些好东西,下个月发工资我再来!” 何岑臻有些想不明白买电视剧的碟子是种什么样的心态,犹豫了片刻,没有买下那个什么CSI,跟着他一起出门。 “你不用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吧?” “噫!”安易叹息道,“‘何不食肉糜’!” “嗯?”何岑臻不解,“这又是什么典故?” 安易说:“晋惠帝的时候天下闹荒灾,百姓饿死一片一片的。臣子跟惠帝禀报,晋惠帝眨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吃鸡肉粥?’懂?” 何岑臻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安易不想跟他解释两人之间的差距,“先生,接下来我要回家看碟子了,你呢是打车回去还是我给你指点指点尝试着坐公车回去?” 何岑臻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说:“我叫何岑臻。” “啊?”安易转头看他,怎么就鸡同鸭讲了? “不要称呼我先生、先生的,给我一种我还是你的客人的感觉。”何岑臻说,“我叫何岑臻,山今岑,至秦臻,你可以叫我岑臻。” “岑……哎!不行!”安易猛地发现自己平翘舌不分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笑道。“我会当成陈真的!” “陈真?”何岑臻不解。 “一个电视剧里面的人物,你不知道的。”安易解释道,“我还是叫你何先生吧。” 何岑臻摇头。“不行,太生疏了,我们至少是患难之交。” “谁跟你患难之交?损失那辆车对你来说恐怕就九牛一毛而已,患什么难啊?”安易笑着瞪他,“而且是你患难不是我好吧?别咒我。” 何岑臻说:“我要跟你坐公车。” 安易顿了顿,又道:“我叫安易,李易安的安易。” “?!!!”何岑臻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将他扳了过来,沉声道。“你……你叫什么?” “安易,安全的安,容易的易。”安易看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震惊,皱眉道,“怎么了?我又不是李易安附体,惊讶什么?” “……”何岑臻张了张嘴,手上抓得紧紧的。安易觉得有些痛,忍不住冷了声音说道:“何先生,放开我。” “啊……对不起!”何岑臻猛地醒了过来,急忙将他放开,闭了闭眼,说道。“对不起,我有些激动。” “一个名字而已。”安易动了动手臂,站在路边看了看,伸手拦住了一辆车,笑道。“何先生,你要去哪里?” 何岑臻想也不想地回答说:“去你那里!”说完才想到自己说了什么,忙解释道:“我是说我送你回去!” “何先生。”安易转身正色看着他。 何岑臻看着他脸上严肃而不快的神色,心里更是起伏激荡。 他们之间最多的是调酒师和客人的角色,这人从来都是笑容温和的。从前是他温柔的笑容叫何岑臻渴求而执迷,没想到他板起脸做出冰冷严肃的神色,也是这样叫人流连。 男人的脸上有犹豫,安易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知他竟然往前走了一步,望着自己的眼睛低低地叫道:“小易……” 这一声轻唤低而沉,有种从心底发出的执着,带着百转千回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仿佛是生命里最深最深最不可诉说的秘密,又像是无可抑制的地底喷发的岩浆。安易心尖轻轻地一颤,脑海里飞快地闪过那些读过的零散的诗句: “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呵,你在我关键的时刻拥抱我吧。” “我也等待着飓风般的热爱与痛恨的时刻。” 04、 『那一刹那,时间缓慢如藤蔓的攀援,我却觉得,美好的一切一切,都归我了』 结果最后还是把他带上了公车啊…… 安易抓着公车的扶手,真特么想叹一口气。 原谅他说了粗口,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脑袋被门夹到了,才会被两个字打败,二话不说就将人带上公车。而且还真的帮他付了八毛钱的公交费,想起男人当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安易颇为愤恨地看了一眼那因为第一次坐公车而被公交大叔剽悍车技甩得东倒西歪的男人,叹了口气,说道:“脚分开,另一只手抓着座椅的靠背。” 何岑臻点点头,车里立刻响起那不知道该说是甜美还是别扭的公交提示音,“雪亮眼镜提示您,车辆转弯,请站稳扶牢。”何岑臻就在这声音里被巨大的惯性甩得一个踉跄,刚想照安易的话去抓座椅的靠背,另一双手却已经后发先至,牢牢地抢占了先机。 “嘶!”何岑臻的手没地方抓了不说,还被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抓了一道,手背上顿时多出三道红痕,整个人一个打转就要摔倒。 “小心!”安易眼疾手快地将他的手拉住,避免了他掉到那红指甲油大妈怀里的悲剧。结果人是救到了,却也被他耍无赖一样紧紧靠着,刚想放手那人就装可怜。 “放手我就要倒进别人怀里了。”何岑臻在他耳边说。 管你掉进谁怀里!安易狠狠地想,无奈地抓紧了他的手。“我就说……算了,往我这里靠。” 原来他还挺高的嘛。何岑臻看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人,嘴角微弯。都长这么高了。 “喂,不要低头了!”安易低声叫道,“这种情况下占便宜,简直是恩将仇报,真是太不道德了。” 面对面站着,因为拥挤不堪的缘故,两人几乎呼吸纠缠。公车摇晃不定,他的下巴不时就磕到安易的脸颊。要是他再低头,一定会被亲到。 “敢真的占老子便宜,老子就把你扔到红指甲大妈的怀里!” 何岑臻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只是笑道:“公车桥段的出现原来是为了这样子。” 是为了两个人能借着拥挤的事实正大光明地拥抱或者牵手? 何岑臻继续笑,评价道:“还不错嘛。” “一两次肯定新鲜,多来几次把你鞋子都挤掉你就知道浪漫永远敌不过现实。”安易别过脸去不理他,脸上冷冷的。他都不知道,别过脸去就更靠在何岑臻的肩膀上一样。 何岑臻侧侧头,嘴唇几乎就要碰到他的后颈,不觉有些心猿意马。 或许是因为他上班的时间都在晚上,所以他的肤色比一般的男子摇摆很多。后颈那一块,尤其白皙,光滑得几乎就是古诗里说的肤如凝脂。 何岑臻特别想知道,如果变成旁人在一边观察,他们会是甜蜜的一对吗? “到站下车以后给我立刻离开!”安易还在狠狠地说着,不知道有人心里开心得冒出了花朵。 开心得冒花的人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虽然一路颠簸,虽然下车之后安易就说:“好了吧?公车桥段也玩了,到此为止吧。” 何岑臻说:“我觉得应该还可以进一步,比如……拿到你家地址之类的。我高中的时候就见过男同学送女孩子回家然后借机追求的。” “先生,那是高中生。”安易翻了个白眼,“而且你搞清楚,我是男的。”他说着摆摆手,转身就走。“你爱干嘛干嘛去,我走了。” 安易说完就往小区走,走了半分钟,忍不住回头道:“你到底要干嘛?” 何岑臻笑道:“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的确十分之明显。”安易说,“我甚至都没有见过比你更明显的,只是手段未免拙劣——居然跟高中生学跟踪?” “什么叫跟踪啊?我这是护草使者,保护你安全到家。”何岑臻笑道,“至于跟高中生学……因为没有经验啊,你就原谅第一次做这种事的人吧。” 第一次?安易挑挑眉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走他的路。 其实是默认了。何岑臻走到他身边,问道:“一般人这时候该找什么话题来聊?” “不知道,”安易说,“没经验,没追过人。” “难道也没有被追的经验?”何岑臻惊讶,“你在酒吧那么受欢迎,我觉得自己对手非常多。” 安易看了他一眼,说:“没有谁敢真的追到我小区。”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么?”何岑臻笑了,“城堡里的睡美人果然属于敢劈开荆棘的勇士啊。” 安易笑了:“那我到底是美人还是螃蟹?” “螃蟹美人。”何岑臻笑道,“美得需要放在城堡里好好守着,否则便会遭人觊觎。但又不是温顺的公主,有大大的钳子,不准靠近,还喜欢横着走!” “我要是有钳子,第一个动作就是把你剪成两段!”尤其是某个部位。安易眼神鄙视,“不就是一张脸么?你这人真肤浅。” 何岑臻摇了摇头。“我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谁能叫我亲自去追?” 安易心里一动,嘴上却笑着说:“既然坐拥三千佳丽,那就回去抱美人,老子没空跟你玩。” “不许自称老子。”何岑臻眉头微皱,又叹息着说,“御宇多年求不得啊。” 安易说:“说到底还是汉皇重色。求来求去,就算是三千宠爱在一身,最后还是掩面不救,只看血泪相和流,杨妃最后还不是花钿委地无人收。” “是君王掩面救不得,无奈回看血泪相和流。”何岑臻说,“何况,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安易又装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去看他的眼,只管往前走。 何岑臻双手插在裤口袋里,看路边的杨柳一丝丝飘摇在他身上,而他只是意气风发地往前走。何岑臻慢慢悠悠地走在他身边,语调也是悠悠然然的。“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从被无情弃,不能羞。” 安易说:“哦,你是妾哦。看你这么个高大壮,居然喜欢扮娇弱妹子?真够恶趣味的?你喜欢被人压啊?” “小易……”何岑臻有些无奈。 安易心里又是一动,不觉皱眉。“你到底看上我哪点啊?这张脸不算。” 何岑臻说:“一见钟情就应该是这样子,想那么多干什么?爱情又不是在谈判桌上谈合约,为了百分之零点几的利润争得头破血流还不肯罢休,一定要对自己有利才肯签字。爱是不计较,爱是本能,爱是不理智,爱是听从自己心脏的悸动然后行动。” “喂,”安易真想揍他一下。“你还真是……简直可以去出一本情话大全了。” “言心之所言,才能感人。临心之所念,才能动人。”何岑臻看着他说,“对着纸张,拿去贩卖,那能说出什么情话?不过是骗人的话,哪有什么情字可言?” 安易瞥他:“我怎么知道你现在说的不是骗人的话?” 何岑臻笑道:“日久自见真心。” 安易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何岑臻也适可而止,就这么走着,一路到了楼下。 都到这份上了,居然还不走?安易无奈:“你不是要跟跟我上楼吧?” 何岑臻说:“我总是陪你去了店里,你不邀请我上去看碟子吗?” 安易笑道:“喂,才第一次见面就登堂入室,意图太明显了吧?” “有吗?难道我脸上写了字?”何岑臻伸手抹了抹脸,笑道,“还有,登堂入室不是这么用的吧?虽然用这个意思也不错。” “登堂入室,谓登上厅堂,又进入内室。比喻学问由浅入深、循序渐进、达到更高的水平。”安易赞叹,“你今天可算是让我见识到什么叫登堂入室了,你追人的技能真是满级的。” 出个小车祸都能变成跑到他家楼下! 何岑臻挑挑眉,但笑而不语——你敢么? 安易勾起嘴角一笑,转身上楼,也没多说——都是男人,有什么不敢?谁比谁差啊? 小区很老,没有电梯的五楼,楼梯倒不是很阴暗,却很安静,一步一步,听得到两个人的脚步声。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安易回头看何岑臻。何岑臻意味不明又十分明显地笑了一笑,凑得很近地说道:“开门啊。” 哟,还当我怕了你不成?安易掏出钥匙就开了门,侧开身看着何岑臻,扬起下巴挑衅地一笑——有本事你来啊,我又不是女人,怕你? 何岑臻挑挑眉,看着安易的眼举步跨过门口,安易不由得身体一颤,几不可闻的往后靠了靠。何岑臻轻轻地一笑,在安易故作挑衅的眼神里快速地一手揽着安易的腰,然后俯身。安易只觉得腰上一紧,一阵阴影笼罩,眼前一模糊,有什么温暖而温柔的东西就落在了脸颊上。 轻如落羽,柔如梦。 “知道你家在哪里就不怕你跑了。” 安易的耳边落下这么一句低低的带着笑意的话,然后门砰的一下就关了起来,外头静了一下,慢慢地响起了脚步声。等那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慢慢地远去了,安易才回过神来,忽然就红了脸。伸手摸摸脸上,总觉得那热度还有温度残留,所以才这么烫。 什么啊,吓了他一跳。 安易笑着低声骂道:“魂淡!” 然后仰头靠在墙壁上,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砰砰欢快地跳动。 05、 『你的到来于我而言,是如贫得宝,是如暗得灯,是如饥得食,是如旱得雨。我以为,我对你来说也是这样的,所以任由你走进来。』 何岑臻就这样成了时光的常客,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安易的对面。安易不胜其烦,又难得遇到一个如此对自己胃口的人,一下子还真舍不得将他弄走。小K每次都笑着说他终于开窍了,知道自己还是单身。 安易每次听到都要踹他一脚。 如此来来去去,便过了一月有余。 这一天何岑臻走进酒吧的时候,安易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唇。 小K站在一边,忍不住替他说出了心里那句话:“今晚来得真早。”随即又揶揄道:“要笑就笑嘛,我又不会笑你。” 嘴上说着不笑,脸上却全是看好戏的笑容。安易气得训他:“酒都拿去了给客人了吗?还在这里摸鱼,小心给老板看到!你这次再被抓,看你下个月怎么过!” “好好好~”小K笑嘻嘻地端了酒,低声笑道。“良辰美景大帅哥,我怎么敢打扰?要遭天谴的。” “去你妹的!”安易笑骂着,小K嘻嘻一笑,端酒走了。 “说什么呢?”何岑臻在安易前面的位置坐下,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居然这么开心。” 安易说:“一定要说什么才要开心吗?” “不是吗?”何岑臻叹息道,“你之前见我的时候,很少主动笑的,都是我逗你,你才笑。” “那怎么一样?”安易冷哼,“小K是我哥儿们,你是什么?” 他不过是说一句玩笑话,谁知何岑臻真的就低落了情绪,黯黯地叹息道:“对啊,我能是你的什么呢?我连怎么讨你欢心都不知道。” 说的好像真的一样。安易皱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不是不开心来找我开导了吧?一个小时伍佰元。” “看得出来?”何岑臻摸摸脸颊,“这么明显?” 安易含糊道:“嗯,有点……” 总不能说他在留意他的情绪吧? “那……”何岑臻看着他,满眼的期待,“我哄你开心好几次了,你能哄我一次么?我不要求公平,一次就好。” 安易断然拒绝:“不行!” 何岑臻问:“为什么?” “有一即有再!”安易不肯动摇,“有些事情开不得先例。” “这样……”何岑臻只说了这两个字,然后笑了笑。 那笑容叫人看着心里不舒服,好像对面有人在喝黄连水,自己嘴里就不自觉地发苦一样。 安易面无表情地说:“从前,包子和米饭打架了,粽子被米饭逼到了角落。看着气势汹汹的米饭,粽子急了,将衣服一脱,叫道:不要动手!我是间谍!” 何岑臻愣了一下,直到他说完了才反应过来,安易在逗他开心。 心里好像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动,温暖了四肢百骸。不知道武侠小说里讲的内力,是不是就是这样?似乎叫人一下子就有了力气。 于是何岑臻微笑着问道:“还有呢?” “还有啊……”安易想了想,说道。“汽水开着盖子和果汁跳舞,跳着跳着就倒下了。果汁大惊,问他怎么了。汽水弱弱地说:我没气了……” 他学着气弱可怜的声调,说着没气了,细细弱犹如不可闻,叫人不禁想若是换一种方式细弱地说着“我没气了”该是什么情形。何岑臻心神一荡。 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何岑臻笑出声来才知道自己果然一而再了,不由得有些气恼。“看吧!就说不能有第一次!” 何岑臻问他:“你不能为我破例吗?” “不能!”安易很坚定地说,然后问:“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啊?你说出来,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你,说了也没有事。” 何岑臻说:“你不是认识我吗?还有你那个服务生朋友。” “这不一样好吧?”安易恼怒,“算了,不说就自己不开心吧。” 何岑臻叹了口气,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工作上输给了别人,心里不舒服。看着别人将老板逗得很开心,自己不管做什么都叫老板生气,就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哦……”安易点点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逗人开心这种事情其实很容易的,只要你站在对方的角度,用对方的喜好去思考就行了。” 何岑臻疑惑道:“设身处地?” “是也不是。”安易说,“很多人都说,我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他怎么还是生气呢?其实这些人虽然想象着自己处在对方的情景下,但用的还是自己的思维方式,所以总是达不到目的。” “这样……”何岑臻笑了,“受教了。” “嗯哼~”安易耸了一下肩,问道,“今晚要喝什么?自选还是推荐?” “今晚不想喝含有酒精的东西,因为等下要和一个很重要的人开车出去。”何岑臻说,“推荐一些软饮吧。” “开车?”安易撇撇嘴,“都要跟人约会了还来酒吧,真是……该说你风流呢还是多情还是什么贬义词呢?” “什么啊,”何岑臻学着他的语气,笑道,“我要和他出去的那个很重要的人,就在这酒吧里啊。” “谁啊?”安易才问完就明白了过来,恼怒地看了何岑臻一眼,恨不得将刚刚那句话吃到肚子里。 何岑臻果然笑着凑到他面前,低声道:“你啊。” “谁要跟你出去?”安易冷哼,“我下班都半夜了,累得要死哪里还有精力陪你?再说了,三更半夜,有什么好玩的?” “我问过你们老板了,你明天休假对吧?我们去看日出啊。”何岑臻说,“据说湖边的日出非常美丽。”他说着忽然低声道,“我还从来没有……跟人一起去看日出呢。” 安易忽然就有些脸红,正巧有服务生送上单子,他就低头专心调酒,不再理会何岑臻。何岑臻看着他尖尖的耳朵上不知是灯光还是什么的红色,忽然心情转好。安易察觉到,立刻炸毛一般将他从吧台赶到了角落的沙发里。 “又不能喝酒,赖着吧台耽误我的生意!去沙发休息去!等我下班再说!” “那就是答应了?”何岑臻说完就快速地乖乖地去了角落的沙发,不给那人反驳的机会。坐在角落里看那人咬着嘴唇又恨又恼又开心的样子,不由得心情大好。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这个成年大男人就很小心的只喝软饮,一点酒精也不敢多沾,并且一直等到了酒吧里客人稀少的时候。 一点,安易走来跟他说:“你还好么?我们马上就要打烊了,但是清点和打扫还需要半个小时。” 何岑臻说:“那我去外边等你,我在车里。” 安易点点头,何岑臻走出去开了车。半小时后,安易换下黑马甲白衬衫,一身卫衣牛仔裤,肩上背着个挎包,瘦瘦长长的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来,站在街边张望。 何岑臻打了一下喇叭,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响亮异常,把安易吓了一大跳。 “我去!我以为有人要打劫呢。”安易抱怨着开了车门,说道,“大奔……你一身名牌又开着大奔,居然来我们这种小酒吧,还会和同事争着向老板示好,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何岑臻俯身给他系上安全带,动作自然得仿佛做了无数次一样,安易给他这一下弄得心跳如鼓,一下子忘了为什么奇怪,只能清咳一声,不自然地别过头说:“走吧。” 何岑臻心里越发的高兴了,却什么也不说,不去逗弄这只小猫崽。发动车子,何岑臻转移了话题:“饿了吗?要吃点宵夜吗?” 安易想了想,说:“路过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停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何岑臻皱眉,“怎么吃那种垃圾食品?” “先生!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营业的只有这两家!”安易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喜欢不行吗?” “行,难得公子肯赏脸陪我看日出,怎么能叫公子不痛快?”何岑臻叹气,趁着凌晨空旷无人的路况,忽然空出一只手来使劲地揉安易的头发,狠狠地咬牙一般地说。“我是担心你的健康!坏小孩!” “喂!开车呐!我可不想给你陪葬!”安易皱皱眉想拍开他的手,又害怕影响他的动作,只能赶忙侧过头,瞪他。“还有,什么小孩子?精英白领劳累多,看着显老,你才几岁啊就叫我小孩?我可不想比你低一辈。” “为什么不想啊?”何岑臻笑哈哈地问道,“放心,我们又不是血缘亲属,也没有姻亲关系,就算我比你大一辈,也是能在一起的!” “谁要跟你在一起?”安易别过脸,又转回头忿忿问道。“你到底几岁啊?” 何岑臻笑道:“比你大七岁。” “三十啊……”安易喃喃,猛的又发现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几岁?” 何岑臻顿了顿,笑容好像凝固了一下。“猜的。” “这么准……”安易嘀咕,忽然叫道。“停车!有麦当劳!” 何岑臻把车停下,按住安易,“天冷,你别下去了,我去帮你买。” “大叔,现在是四月末,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好吗?”安易拿眼斜他,“再说了,你去过麦当劳吗?知道里面有什么吗?知道我想买什么吗?我还是自己去吧。” “凡事都有第一次,总不能以后都叫你自己去买吧?总要给我一个献殷勤的借口嘛。”何岑臻问他,“想吃什么?” 安易笑道:“敢情何先生以后请我吃饭都在麦当劳呀?真小气!” “牙尖嘴利!”何岑臻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嗯,虽然瘦,但还是能捏到肉的! “啊!干什么干什么!要肿啦!”安易大叫,拍开他的手。“快去买东西!要一个培根疏萃双层牛堡,萃珍麦辣鸡腿汉堡,两杯可乐,两个派,菠萝味和紫薯味。一个香骨鸡腿,还有……嗯……还要一个巨无霸!” 何岑臻惊讶。“看不出你小小个的,还挺能吃!” “总共才多少呀?没你身上随便一样东西的百分之一!!”安易说,“还有,什么小小个的?我175好吗?要打一架吗?” “是,是……”何岑臻看他嚣张的样子心里就欢喜,忍不住伸手又去揉他的头发,在他生气打人之前下车跑了。 安易摸着头发,看着车窗外那跑得比豹子还快的男人,笑骂道:“魂淡!” 06、 『久在地狱并不可怜,我只怕阴云裂开了一线,让天堂的歌声漏下一片,又关上,又把我留在人间。你这样残忍,我却不知道,只当你的手永远不会放开,以为一个吻就是承诺。』 虽然大半夜的没什么人,但是这么多东西还是花了一点时间的。所以等何岑臻抱着一大袋子的垃圾食品回到车上的时候,安易靠在窗玻璃上歪着头,已经睡着了。 累坏了的小孩闭上的眼睛,弯成一道安宁的弧度。长长的睫毛在顶灯的照耀下映出淡淡的一圈阴影,像是最温柔的手替他遮挡住了光亮,叫他好好睡觉。嘴唇轻轻地抿着,丰润的下唇在夜色与灯光的交织照耀下格外的水润丰泽,叫人好想咬一口。 而何岑臻也这样做了,他真的是情不自禁的。他只是想把袋子放好,但是不知怎么的就伏过身去,闭上眼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是想象中的柔软和甜蜜。 何岑臻一触即走,坐直了的身子里心脏砰砰砰直跳。 小易……小易就睡在我身边,让我亲吻他…… 何岑臻有几分钟不能集中精力开车,只能等脑子里那阵汹涌的思绪慢慢褪去,这才缓缓地发动了车子。 其实在安易出来之前,他特意检查了一下车里的音响,发现还是有古琴曲的时候,何岑臻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原本想在古琴曲里两人无声对坐,相视微笑,琴声悠悠,如同唱出最心底的声音一般。 不过这样也很好,他这样安静地睡在身边,性能良好的车子里寂静一片,再没有别的声音,除了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一伏一起,安易不知道,何岑臻不自觉地就配合了他的频率。 两个人的呼吸频率一样的话,感觉好像相拥而眠。 何岑臻无声地笑了,不经意地转头,后视镜里的自己,眼里一片温柔。 他们的目的是城外的一个湖。X城是个平原城市,旁边有个很大的湖。据说看到湖面上升起的朝阳很美丽。大湖离两人出发的地方大概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再加上买东西和刻意放慢车速,到达湖边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何岑臻算着日出的时间,又等了一个小时才轻轻地摇醒了安易。 “小易,小易,醒醒,到了。” “嗯?”安易皱皱眉动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动作异常孩子气,所以分外可爱。“这么快?” “还快啊?都四点多了。”何岑臻捏捏他的鼻子,轻声道,“小懒猪,瞌睡虫。” “唔……”安易气息被堵住,气急败坏地拍开,“要呼吸不畅了!” “是饿的吧?”何岑臻将袋子拿出来,“都冷掉了。要不再忍忍,等看了日出,我们去吃早餐?” “不用了,这样挺好的。”安易抱了袋子下车,在湖边新鲜的空气里招手叫道。“快下来!湖边有雾!好凉快!” 何岑臻走下车,望向声音的来处。 广阔无边一般的湖面上水汽氤氲,白雾弥漫,满目的烟波浩渺。一片青翠的芦苇在湖水的荡漾下一摇一晃,栏杆下的沙滩上,有不知名的小花在开放。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何岑臻望着安易,轻轻地又好像沉沉的从心底发出一般吟诵道,“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安易的脸就这么在熹微的晨色里蓦地红了,却还强装出一副冰冷的嘲讽的样子说:“什么东西?完全听不懂。” 他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引擎盖上,拆了一个巨无霸很大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要不要吃?” 何岑臻摇了摇头,陪他一起坐在引擎盖上。“都冷掉了,车里还有空调,我以为不会冷得那么快的——也许下次该在车里放个可以保温的东西?” “没有必要吧?”安易专心吃着汉堡,“我又不是经常坐你的车。” 何岑臻说:“就准备着吧,能再有一次也是好的。” 安易顿时噎了一下,嘀咕道:“肉麻的话多少钱一斤啊?跟白送的一样,一句一句、一打一打地往外送。” “我只是喜欢纵容别人的感觉,也喜欢被人纵容和安慰的感觉。”何岑臻说,“前一种叫我觉得自己得了个珍宝,恨不得将全世界放在他面前,只要他顺心,只要他微笑,那什么都不足惜。而我什么都能给他,那说明我是成功的,我是有能力保护他照料他的。后一种叫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面对这个冷漠残忍的世界,所有的苦难都有人愿意与我一同承受。我是被爱着的,我并不孤单。” 安易低头拆了另一个双层牛堡,应了一声“哦”,没有抬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岑臻也顿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帮他打开可乐,帮他拿着纸巾。过了一会儿,何岑臻说:“看,太阳要出来的了。” 安易咽下一口汉堡,转头看向湖面。 只见烟水迷茫处有一丝光渐渐的破开白雾,慢慢的,光芒越来越盛,太阳露出了一小部分。是红色的,周围的天空与雾气都被染成了或者灿金或者红霞一样的颜色,瞬间又成了五彩。太阳渐渐上升,跳离了湖面,却因为有烟水的缘故并不耀眼。太阳下面有红霞承托着,映在湖面上,好似红光在摇动承接一般。 “真漂亮……”何岑臻叹息道。 “小时候和妈妈一起走过来看过,那时候污染没有这么重,更漂亮。”安易说,转头看着何岑臻笑问道:“怎么样?心情有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 何岑臻面朝着他,像是在看日出,更像是在看自己。他的目光里有如太阳一般有着灼灼的热度,无声无息地传来,叫人脸红心跳。 那一句“真漂亮”,到底是在说什么啊?这样的词句,这样的眼神,总叫人无端端地就想起一句话来。 情人的视线,是紫外线,灼热而看不见。 安易不安地叫道:“喂!” “真漂亮……”何岑臻痴迷一般重复着,忽然一手撑在引擎盖上,半个身子都伸了过来。安易一惊,他一闭上眼,嘴唇触碰到了他的嘴唇上。 柔软的双唇贴着柔软的双唇,温柔地含着,在摩挲,在吮吸辗转,带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与温柔,轻轻地叩问。安易双手紧紧抓着手上吃到一半的汉堡,急促地喘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男人微微地离开了他的嘴唇,嗓音里都是笑意。“乖,闭上眼,张开嘴。” 安易于是就闭上了眼,在黑暗里感觉何岑臻的嘴唇再次覆了上来,带着比上次更重一点的力道吮吸着,含弄着。有些麻麻的痛,或许也不能叫痛,总之安易闭着眼嗯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何岑臻真是个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几乎是他张开嘴的一瞬间就把舌头伸了过来。卷着他的舌头,扫过他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刺激他的上颚。安易在这陌生的舒适与难受里不知不觉就松开了手,汉堡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两人却没有知觉。 何岑臻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五指张开扣在安易的脑后。安易几乎没了自我,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腰。何岑臻像是被他的动作刺激到,一下子抱住了他,一手按着他的脑袋不断地想靠近。 安易被他索取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或者脑袋里已经缺氧,完全不知道外界还有什么,满世界只剩下这个拥抱着亲吻他的男人。 “好漂亮……”等唇舌的纠缠终于停下,何岑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含笑着说出的,居然还是这句话。他舔了一下安易的嘴唇,低声道。“你脸红的样子,真是……真是难以形容的美丽。” 安易好想回他一句美丽泥煤,对一个男人用什么美丽!但是他喘着气完全说不出话,只能靠着他的怀抱,任由男人抱着他靠在车上,一同看湖面白雾渐渐被日光消散的景色。 是不是心灵的水汽也能被爱情的热度蒸发掉?从此不再湿漉漉的? 是不是他就是太阳,就是光明,是世间的美景,是船舶停靠的港口?是诗词曲赋、一切与爱情有关的文章里写的永世不变的那个人? 安易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情不自禁了。 有情才能不自禁。 07、 『凡事开不得头,开头了便有重复,甚至成为习惯的倾向。饰心无彩绘,我只有一根傲骨,宁折不弯。』 其实那是安易的初吻,但是他不打算告诉何岑臻。 这也太快了,他们相识才不过一个月。 其实买了两份可乐,买了那么多东西,是希望两个人一起吃的。但是看到他一副文艺高雅的样子,安易忽然就说不出口了。总是有许多差距存在的,当时没精力去察觉,冷静下来却一直提醒着。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小心啊小心,不要逾矩。 安易想到昨天早上带回家的那一大袋子汉堡,不由得叹了口气。走在上班的路上,忍不住想踹什么一脚。 “嗨,帅哥!”小K忽然笑嘻嘻地出现在他身边,骑着他的小电摩,挑着眉笑问道。“怎么还叹气啊?” “学人家文艺男体会一下临风落泪的诗情画意,可惜憋不出眼泪,失败。”安易问,“干嘛骑车过来?” “最近酒吧那一带有点乱,我怕给偷了,放你家小区,等下班了我再来取。”小K迅速开到小区里又迅速地跑了出来,追上安易。“喂!等我啊!” “所以你不是追上来了吗?”安易漫不经心。 小K看着他的神色,问:“所以那晚你是真的跟何岑臻出去了?” “嗯,”安易也不隐瞒,点头反问道。“那又怎样?” “什么那又怎样?”小K摇头笑道,“你知道这酒吧里有多少人打你的主意吧?就因为你从前一直坚持自己是直男,一副三贞九烈……” 小K看着安易举起的拳头立刻改口。“不对是宁死不屈的样子,所以才一直没人敢动的。那天虽然是半夜,我估计还是有人看到的。你原来一副冷脸,他们不敢怎样,现在……” 小K说着就皱了眉:“从前也不是没有精英男打你的主意,你的事在酒吧界还是挺有名的。还记得两年前你刚拿到高级调酒师资格证的时候么?” 那时的安易才二十一,剔透又高傲,长得又不止一个漂亮能形容,刚拿到高级调酒师资格证就在本市最大的一家酒吧“执迷”当了首席。当时有个什么公司的总经理想包养他,追了安易大概两个月,安易硬是鸟都不鸟他。后来那总经理怒了,下狠手在酒里下迷药。安易刚碰到嘴唇就发现不对,一口没喝不算,当即就把拿酒泼在了那男人的脸上。男人登时就怒了,带着四五个手下就要硬来,安易拎着酒瓶和椅子就和他们打架,最后断了根肋骨不算,还差点在X市酒吧界混不下去。一直到今年,那男人被调去S市的总公司了,才有酒吧敢用安易。但也只是像时光这样的三流酒吧。 “你当时不要那么冲动就好了。”小K叹息地说,“好不容易考了高级证,结果一点用都没有,来这种地方。” “什么叫这种地方?”安易笑着吓唬他,“当心给老板听到又扣你的钱。” “你去啊~”小K笑了,“我拖家带口的,没了工资交不出房租一定赖在你家,我和小离趁你不在就把你家里的宝贝当废旧买了,拿钱去吃麻辣烫。” “你够了,下次再和小离把钱花在买吉他之类的搞得没钱吃饭,我就把你们俩从五楼上扔下去!”安易十分想一巴掌拍醒他,“你们这是要不要结婚啊?” 小K嘻嘻一笑,神色很正经。“要啊。” 安易顿时就没了脾气,两个人慢慢地走。回想起当初的年少气盛,安易一点后悔的意思也没有。“杜,你知道我的,宁愿什么都没有,也不想屈服。妥协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不想自己这样。我已经很么都不剩了,我只剩自己,所以不能叫自己受委屈——要我跟那种人,我宁愿继续去小饭馆刷盘子,去菜市场摆摊,甚至去收废品,去工地搬砖。” “不要歧视农民工朋友,人家流汗挣钱好吗?”小K说,“再说了,你个白斩鸡似的小胳膊小腿,人家工地不要你的。” “小胳膊小腿?嗯?”安易扬了扬拳头,“要不要吃我小胳膊的一拳?你觉得你比执迷的保安更能打?” “额……算了……”小K缩了缩肩膀。 笑话,安易的拳脚据说是由他那位特警大哥亲自教导指点的。当年在执迷的时候一个小胳膊小腿对五个牛高马大的保安,把人家全都打趴下了。他虽然比安易要高一点壮一点,但还是不敢去讨打啊。 “哼哼~”安易得意地哼哼。 小K想想忍不住问:“可为什么是那什么何岑臻啊?你跟他才认识多久啊?我觉得所有的有钱人都不可靠!他们真的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以前也觉得有钱人没有爱情,可是何岑臻改变了这种想法。”安易说,“你知道吗?他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面的情意很认真,我看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觉得的震撼。那种眼神……我只在我大哥看我大嫂的时候见过。我觉得眼睛是不会骗人的,至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被见过谁的眼睛能骗得过我。” “那你呢?”小K问,“你就……动心啦?” “嗯。”安易点头,“我从来没遇到过对我这么认真的人,忽然就想试一试。” “试一试?”小K苦口婆心,“玩弄感情的人最终都会被感情玩死。” “我没有要玩弄感情,”安易说,“我就是觉得,自己和他对上眼了,就像认认真真地来谈一场恋爱。都是男人怕什么,又不会怀孕生孩子,大不了一拍两散。” 小K哦了一声,又耷拉了肩膀。“阿易,说实话我听说你跟那男人出去的时候好比晴天霹雳啊。” 安易奇怪:“为毛?” “从执迷的那一架到现在,怎么也有三年了吧?”小K不甘心地说,“我居然一直没有发现你是弯的!你也藏得太好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我又不会歧视你。”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安易说,“我以前也觉得那些想压我的男人很恶心,但是……” “但是何岑臻不一样对吧?”小K翻白眼,“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哦?” “大概吧。”安易说,“想想你从前对玩音乐的女孩多讨厌啊?结果现在还不是和小离在一起三年了?” “小离和她们不一样!”小K为小女友争辩。 “是是是~”安易摊开手,“所以何岑臻也不一样。” “……”要是安易对何岑臻就和自己对小离一样,那还用说什么?小K很干脆地闭了嘴,和安易一起在员工室里换了工作服。然后安易走进吧台,小K靠在吧台上等客人点单。 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小K忽然说道:“阿易,苍蝇。” “嗯?”安易抬头。 小K使了个眼色,“苍蝇要过来了。” 安易瞬间明白了过来。 从前他不跟任何人走近,只要有男人表示要追他,安易就立刻冷下脸。稍微混酒吧久一点的都知道从前他在执迷打架的事,也就知难而退了。他一直没有对谁稍假辞色,所以也就一直相安无事。但是昨晚跟何岑臻出去,虽然是半夜,恐怕还是给人看见了。鸡蛋裂开了一条缝,苍蝇闻风而动。 小K提醒道:“注意!注意!” “一大波僵尸正在靠近?”安易冷笑,“那又怎样?来一个就拍死一个,我难道还要因为惧怕苍蝇而放弃该有的生活乐趣吗?更何况我是臭鸡蛋吗?能给苍蝇叮?” 小K心想我哪是怕你给人欺负啊?我是想提醒你不要打架又丢了工作啊!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就坐在了他的面前。安易直觉上不喜欢除了何岑臻以外的人坐这个位置,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刚抬头挂上职业的微笑,却见是个长相十分粗犷的男人。那双笑眯眯的眼睛看人时,安易恶心得几乎想一瓶酒砸在他的脑袋上,不将他脑袋砸开一朵花,绝不罢手。 “嗨,美人儿~”男人一手搭在吧台上,露出熏黄熏黄的牙,笑道。“有没有兴趣下班以后一起去兜兜风?新买的机车哦~” 一个大男人,扭捏着学人家小女生萌妹子说“哦”,真是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钓男人不要用泡妹子的方式好么?安易生平最恨的就是有人因为他的外表而将他当成女人,所以才特意缠着他大哥学拳脚。脸上的职业笑容也挂不住了,安易冷冷地说道。“离我远点。” “哎~不要害羞嘛~”男人忽然伸手就去抓安易往外推酒杯的手,继续笑道。“半夜就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嘛~” 安易是调酒师,动作不知道比他灵巧迅速多少倍,手腕一翻一甩就避开了他的手。“这位客人,不点酒的话就请到外边坐着,点酒的话就请坐着好好喝酒!” “嗯?这么辣?”男人一愣,随即笑开了,“哈哈!我就喜欢辣美人!越辣才越够味!” 辣泥煤!美人泥煤!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的!安易心中怒火一起,张口就要骂,却忽然肩上一沉。转头看却见是小K将手搭在他肩上,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安易想起之前无数次因为打客人而丢掉的工作,咬了咬牙忍住了怒火没有说话。 08、 『我知狂客,拼死为红颜——但我不是红颜,我不要你的冲冠一怒。』 安易想起之前无数次因为打客人而丢掉的工作,咬了咬牙忍住了怒火没有说话。小K替他笑问道:“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吗?有喜欢的酒吗?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推荐?” “我不是第一次来,我来过好多次了!”男人笑眯眯地望着安易说,“我一直很喜欢马斯先生!” 在酒吧工作一般都不用真名,比如说杜衡就叫小K,安易在这里用的名字就是Mars。安易原来还想取英文名至少要有点意思,起码不能是杰克汤姆之类的,所以特意选了火星的英文。现在看来,还不如叫杰克呢!马斯!老子真特么想骂死你丫的! “哟~生气了?”男人兴奋地笑了出来,伸手就要去捏安易的脸。“没事没事!我就喜欢你平时那一副高高在上,就好像谁都不看在眼里的样子,其实一直偷偷打量着我们吧?哈哈~” “哈泥煤的哈!老子就是瞎了眼也不会看上你这种东西!”安易一巴掌拍开男人的手,砰的一声将雪克壶砸在吧台上,发出好大的声响,引得周围的人不由得都看了过来。安易懒得理会那么多,只是冷冷地说道。“要么坐着喝酒,要么给老子滚得远远的!你再特么多说一句,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 “呀嗬!”男人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安易骂道。“你T妈的就是个出来卖的鸭,装什么三贞九烈!别以为我昨晚没看到你大半夜的上了那男人的车!怎么?那西装男上得你,老子上不得?你要多少钱老子……啊!” 男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安易是怎样跳上吧台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安易一脚踢到了地上,嘴里一声惨叫。 “你……呸!”男人站起来,指着安易骂道:“你T妈的居然还敢动手?欠操吧你!”说着就提着拳头冲了上来。 安易骂了一声“妈的!”跳下吧台,迎着男人的面就冲,顺手捞起个酒瓶就砸了过去。男人闪身一避,安易跟着就一脚踢到了,一脚将男人踹了出去。男人一声痛呼,正中腹部,摔在一张桌子上。 安易还想补上一脚。不将他打得他爹妈都不认得,他安易两个字倒过来写!! “阿易!”小K拉住他,急声道。“不要冲动!” 再打下去就没有工作啦!没有工作,吃什么! 安易能忍得下揍死他的欲望,却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我操你祖宗的!谁是鸭?妈的街上的鸭屁股都比你嘴巴干净!鸭子做多了吧你!给人咬多了吧你?!说不出人话就给老子滚!!” “我操你MB!!”男人转头吐了口含着血水的唾沫,一手撑地跳起来大骂道,“老子就不信还揍不死你这出来卖的!揍得半死再当场上了你!” 安易一把推开小K,将袖子上的扣子一解便挽起衣袖冲了上去。“上泥煤!!揍不死你老子安字倒过来写!” 男人的拳头打过来,安易身子一低一拳打在男人肚子上,随后侧身。男人脚步一个踉跄,反应居然不弱,手肘一曲就给了安易一个肘击。安易被他打得胸口剧痛,一连几步后退撞在一张桌子上。男人趁机就扑了过来,借此机会将安易压在桌上。安易屈脚一踹,踢中了男人的腰,自己也给反冲得摔在地上,地上正好有一滩碎玻璃,扎的安易的背剧痛,扶着桌子站起来的时候脚都抖了。 而男人居然还发了狠劲,一定要拿下安易,又是一拳迎面而来。 操!!!! 安易随手捞了瓶桌上的酒就迎面冲了上去。 “阿易!!!”小K大叫道,急得满头是汗。怎么每次打架都是不要命的架势?真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孩子!! 正在小K捞起袖子准备冲上去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地抓住了安易抓着酒瓶的手,那手臂巧劲一曲就将安易圈了起来。安易来没来得及骂人,眼前闪过一张脸。来人一手夺下安易的酒瓶,一手抱着他,就着旋身的姿势一脚踹在男人肚子上。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都被踹飞了出去。 一切动作不过电光石火之间,在场的人就只看到男人扑向安易,安易握着瓶子冲上去而已。眼花之间就是砰的一声,男人已经砸在了一张桌子上。 小K一惊,脚步一顿。看过去,却见来人一身的西装革履,连领带都没有松,抱着安易笑道:“伤到了没?不要怕,有我在。” 安逸死愣了一下,抿着嘴摇了摇头。 何岑臻拍拍他的背,算是安抚,却不巧拍到了安易的伤处。安易强忍着不说一句,身体却忍不住抖了一抖。何岑臻一愣,往他黑色的马甲上摸了摸,出手只觉湿润,伸手出来一看,掌心有血红。何岑臻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将安易交给一旁的小K,道:“照顾着他。”随后走向那男人。 男人已经站起来了,正拎了根摔坏的不锈钢桌腿走过来,却被何岑臻眼里的凶狠嗜血吓到了。走到里何岑臻一米远的地方就再也不能往前,手上的钢条咣啷一声掉在地上,转身就跑。 何岑臻安抚恋人的笑意还停留在在嘴角,却风一样的向前,一句话不说,扣住男人的后衣领,将男人往后一拖,男人竟然跑不过他单手的力量,一下子摔倒在地。何岑臻猛地弯下腰拎起男人的领口,将男人一把拎起狠狠地摔在旁边的酒桌上。桌上的酒杯酒瓶烟灰缸什么的顿时碎成一团,发出呯呯砰砰的声音,夹杂着无辜客人的惊叫和男人的哀嚎。何岑臻冷笑一声,一拳打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嚎叫一声,鼻血长流,顺带掉落了一颗牙,从桌子上掉下去,顿时赖瘫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纵然如此,何岑臻又岂能饶过他!上前一脚踩在男人的胸前,男人唔了一身,身子一抽搐,登时就晕了过去。 何岑臻收回脚,理了理领带,四顾了一眼,沉声道:“以后谁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断他一根骨头。” 说完转身,懒得理会身后的一片狼藉。 小K站在旁边,看吧台那里又是脚印又是砸了一片杯子酒瓶,散台那里砸了七八张桌子。酒水杯皿就不说了,那两桌是一群年轻人,有好几个女孩子,都吓得够呛,伏在男生怀里哭着呢。 老板会杀了他们俩的……不,他宁愿被杀掉,也不愿再去找工作! 小K几乎泪流满面,苦笑着看向安易,却见安易正皱眉望着何岑臻,好么!在闹脾气呢!这也不用管么? “怎么回事?”老板在一切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走了过来,拉着小K就骂。“搞什么搞什么?安易人呢?又和人打架了?砸了多少?算钱了没有?从工资里扣!明天不用来了!” “老板!”小K着急。这都是月底了,说不给就不给,说辞就辞,那安易怎么办?他不用吃饭了?何况再被辞掉,哪个酒吧还肯留他? “小K,”老板做出一副叹息的样子,“你也知道,虽然安易调酒的技术好,但是他实在是太能惹事,每个月都要打一架。再这么下去,客人都被他得罪光了,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每个月都要打一架……小K嘴角抽搐,这也太夸张了点吧?他还想求情,“可是……”却不料安易忽然沉声叫道:“小K!” 小K惊讶,不知道安易怎么忽然这么大脾气——不过他的脾气一贯很大就是了。 安易也没跟何岑臻说什么,只是走过来跟老板说:“辞就辞吧。这个月还有一个星期,我帮你做完这个月,工资不用给,就当是赔你今晚的损失。” 老板顺口就应道:“你一个月工资才多少钱?赔得起吗?” 安易冷声道:“那你就列一个单子给我,回头我卖血赔给你!” 他说完就往员工室里走,不再理会身后的一群人。小K急忙叫道:“阿易,你要干嘛?” “不干嘛,翘班!回家!”安易砰的关上门,三下五除二脱下员工服换上自己的T恤牛仔,将包一拎就从后门走了。才走出门,冷不防就被人拉住。安易眼神一冷,一拳头就要打过去。 “哎哎哎——”来人张开五指将他的拳头温和又坚定地包住,另一手抓着安易的另一只手,笑道。“连我也要打啊?你就这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 “那你想怎样?”安易冷冷地应道,“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以身相许吗?” 何岑臻低笑道:“也无不可啊。” 安易愤然挣开,何岑臻急忙抓住他的手。“哎哎,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些不对时机的话,你不要生气。先到车上去,我给你看看背上的伤。” 安易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只是抬头看他。 何岑臻的神色依旧是温柔而包容的,目光里是关切和询问。“先到车山上药,好不好?嗯?” 而安易只是抬头望着他。 09、 『年轻的时候总是追求圆满,要花好月圆人长久。却不知道花易落,月难圆,花月都似前缘。神呀,我的那些愿望真是愚傻呀。』 安易看着那张英挺的笑脸,不知道心里该是开心多一点还是恼火多一点,想来想去只能恨恨地哼一声,甩开那人自己走了。 “为什么生我的气啊?”何岑臻在后边追着,拉住了不给走。“怎么了?怪我给你惹事了?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没想那么多。一进门就看到你和人在打架,我还能在一边问清楚了原委再过去?我还能看着你吃拳头?” “我没那么没用!”安易冷声道,“你当我这么多年白混的?”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不好,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什么就有火气。或者也不是火气,就是心里有什么蠢蠢欲动,一个劲地滋滋滋往外冒,搅得他心里慌乱不安。可到底是什么呢?他还来不及深究、辨别、理清,他只能遵照心里最直接的想法说道: “何岑臻,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何岑臻点头道:“你问吧。” “你是直的还是弯的?”安易补充道,“我是说在遇到我之前。” “这又有什么关系?”何岑臻微笑道,眼神温柔。“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安易脸上有一丝不自在,避了避他的眼神,皱眉道:“我不需要你回答现在,我问的是你过去,不要回避我的问题,也不要含糊。” 何岑臻笑了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的时候,安易又说道:“我这个人是很公平,既然问你,那么我也会坦白。我可以告诉你,我生来就是弯的,但是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之前没有跟任何人在一起过,不论男女。现在我问你这个问题,并不是介意你的过去,只是想叫你知道,你现在面对的这个人,是个男人。没有丰胸肥臀,没有柔情似水小鸟依人,更不会对你的话言听计从。可以说我的脾气是十分的坏的,你看现在我就在乱发火。我承认我无论身高体力,各方面都比你弱,连气势也是,如果将来在一起,那时候我必定是下面那个。但是我极其讨厌被人当做女人看待,被人上不代表我是女人或者娘受。” 他扬起下巴,目光高傲而倔强地看着何岑臻。“我是男人,你明白否?” “我没有将你当成女人。”何岑臻语气里有些叹息,更多的是宽容和情意。“我只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被欺负了,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他而已。这并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就算我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看到我喜欢的人要受伤了,我也会第一个冲上去,不管不顾。” 安易红了脸,别开头嘀咕道:“不要一口一个喜欢的人不行啊?听着怪不舒服的。”说完又转过头狠狠地说:“谈正事的时候,不许说甜言蜜语扰乱人心!对付商场敌人的那一招,对付女人的手段,不许拿来对付我!” “好~”何岑臻温柔地应道,忽然上前抱了他一下,低声道:“你本来就是我喜欢的人,不管你脾气怎么样,性别是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说是抱,其实只是双手拢了一下一下安易的肩膀而已,不过一瞬间就放开。安易却能察觉出里面的暖意,心里的烦躁更是堆积,好像一百只猫仔在玩毛线团,乱糟糟的,没有一丝头绪,叫人恨不得拿大剪子快刀斩断乱麻一样将它们理清楚。 “何岑臻,”他望着何岑臻的眼睛,试图用一种正经严肃而不带忧伤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你是否经历过同性恋人这种事,但是对我来说,感情是件很认真的、一辈子的事情。我不想将自己的感情轻易放出去,也不想对方轻慢地对待我。虽然我是同志,不可能跟自己所爱的人领结婚证,也不能在他生病住院动手术的时候作为家属签字,我与他维系关系的唯一红线就是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是,我还是不想像其他人一样轻率地游戏。如果一场感情只是为了一时的快感,那不如不要开始,你明白?” 何岑臻只是看着他微笑,用一种深深的眷恋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在看自己闹脾气的小猫或者孩子。那眼神仿佛就要上来抓住小猫仔到处乱抓的爪子,将猫仔抱在怀里温柔地顺毛一样,满是宠溺和无奈。 这宠溺和无奈叫安易更烦躁,他抓抓头发,将原本服帖的碎发揉得乱七八糟。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子看起来更像是炸毛的猫,他只是深吸了一口,试图叫自己平静地说道: “何岑臻,我给你时间,请你想清楚,是不是要以一辈子为前提和我在一起。如果不愿意,那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要玩你找别人玩去,我养自己还来不及呢,没空陪你们这些无聊人士玩无聊的感情游戏。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够不够?只要一个星期之内你出现,那就表示你同意了,我们是要认认真真一辈子的。到时候你爱我三分,我便爱你半寸。” “小易,我怎么会不认真?”何岑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转过身来,叹息道,“好吧,我知道表达心声的时候,再多的言语都是苍白,甚至越多的言语越是显得不真挚。那么,小易,你看我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安易闻言心里一抖,在来酒吧的路上,他也才说过这句话,也才以这一点向小K证明。眼睛是不会说谎的。他不由自主地抬眼,看向他的眼。 何岑臻的眼睛轮廓修长而不显细,眸子的颜色幽黑深邃如黑夜里的万尺深海。表面的风平浪静,里头有洋流在缓缓流动——是暖流。有暖意融融的泛溢,有光在里面时闪时灭,温柔地眷恋地缱绻万分地说着喜欢,像是古诗词里脉脉的不变的情话一般。那暖流如此诱惑,几乎就要将人卷入其中,安稳的沉眠了。 “不行,我不要现在的回答。”安易轻轻地挣开他的手,坚决地说。“我要你思考清楚,权衡利弊,不要你一时的头脑发热和感情冲动。这是个十分慎重的决定,特别是对于我而言。如果你是真的喜欢,那就请你好好地考虑清楚。就这样子,我回去了,等你一个星期。” 安易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了,不带一丝留恋,决绝非常。 四月末的夜,晚上八点多,偏南的城市,空气闷得叫人恨不得下一场倾盆大雨。安易脚步不停,也没有回头看,穿过或者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直到就要走过熟悉的街角时,才敢回头望了一眼后边。 那个男人还停在分别的地方,或许他原本是目送他走远的,只等那人走过街角,他才靠在街灯的柱子上,点燃了烟,仰头缓缓地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在昏黄的街灯下有种迷离而伤感的味道,或者靠在街灯上吸烟这个姿势本身就是忧郁而伤感的,安易无意识地抓了抓拳头,心里反复地质问自己。 太过分了吗?太狠心了吗?太矫情了吗?说话太坚决了吗?太不留后路了吗?太无理取闹了吗?应该安静地相处一段时间再说吗?应该用更温和的语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吗? 安易好像坐在摇晃的公车里,心被摇得东倒西歪,一下子偏向自己,一下子偏向他。其实他宽阔而温暖的怀抱好像还围绕在自己身上,心上也还残留着温度,那份温暖,即使现在是即将五月的微醺里,也能明显的感觉出来。 阿易,阿易,人生能有几回得到别人的喜欢和保护?为什么要这么冷硬?万一他就此退缩了呢?二十三年的岁月过去了才遇到的第一个,你就要这样将他推开吗? 我并不是要将他推开,我只是想更确定一点罢了。我也没有办法,你不知道吗?我不怕别的,我只怕最靠近的人给我的心捅一刀。 有些人能将感情收放自如,有些人却是一旦给了便如覆水般难收——覆水再收岂满杯! 安易不想承认,可是自己知道,因为从前的种种,他对待感情需要多么谨慎。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愿望,过去的岁月也没有多少快乐,更不期待未来多么美满幸福。我只是希望在在黑夜行走的日子里,群星之中,有一颗星指引我穿越黑暗的,叫我不再彷徨。为了报答它的守护和指引,我愿意将自己一生最真挚的爱情给它。为了找到他,我在群星里一颗颗的寻找,一遍又一遍,遇不到他,我便将自己的爱情守得好好的,谁也不给碰。 所以,现在,我要确认一下,我是要找到了吗? 10、 『我的骄傲无可救药,我戒不掉。但再给我机会让你知道,对你的爱,没有人能做到。』 那天晚上,X市果然下了一场大雨,哗啦啦啦,雨声敲打着这个城市。安易在雨声里睡不着,干脆起来整理自己乱成一团的书柜。 翻到那些装订起来的笔记的时候,安易忍不住翻开了看。里头的字迹依旧是秀气而文雅的,一行一行,整整齐齐。这一卷是纳兰的词,当首的一句便是: “谁道飘零不可怜。” 再往后,是《浣溪沙》。下阕写道:“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看得人心烦意乱,掩卷之后,唯有轻叹。 现代的浮华已不适合诗词,簪花小楷在水性笔写下的时候都会失去韵味,可是母亲仍然坚持着自己的笔法。就算是用铅笔,也不肯胡乱写,在挣扎于温饱的日夜里一遍一遍教他诵读那些诗词歌赋。 “说什么世事风尘掩秀骨,不过是自己耐不住罢了。”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母亲的教导,“不必将就,不可随波逐流。事情总是有一即有再,一而再,再而三,一旦妥协,只会越来越没得风骨。人非草木,岂能无心!纵然身似浮萍,亦不可心如飞絮,安安,心如磐石记不记得?”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似乎是说:“记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安易将母亲留下的笔记一本一本地放好,就好像将自己的心一层一层地清扫干净。只是一股莫名的忧愁忽然就萦绕在了心里,怎么都去不掉。 难道是五月病么? 安易第一次知道五月病这个词的时候,并不知道来源于日本学生经历了四月的高考后,五月进入大学的无所适从。他只是觉得,五月的忧愁来源得无着无落,却也是理所应当的。 五月,春之末夏之初。一年春事——梅花落、杨柳青、桃李开、梨花纷飞、海棠盛放,通通都过去了。而夏日的荷花艳阳、蔷薇帘动都未曾到来,青黄不接,怎么能不叫人忧伤? 安易看着眼前的景象,有点想叹气,但是身边还有个小K,于是忍下了。 凌晨一点半,两个大男人沉默而疲惫地走在街上。 街面冷清,没有行人,连虫声猫叫都没有。路边灯色昏黄,树影重重。夜风吹来,乍暖还寒,路灯的光在地上摇摆不定,飘摇得可怜,一切都有种将定未定的漂浮。 连小K都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麻烦你了。” 安易笑了笑,说:“没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可比我们家阿步省心多了。” 小K试图笑了笑,却因为心情的缘故笑不出来,人也累,心也累。“我不想回去面对她那张脸,我怕我会忍不住说分手。” 江离脾气十分倔强火爆,一旦吵架便是天崩地裂。今天上班之前又和小K大闹了一场,小K心烦得厉害,干脆也不回去了,发了个短信通知,要赖在安易那里。安易也不好劝他,气头上的事情,不去乱喝酒钓妹子玩419都算是好的了,这点算是什么? 夜色深深,万籁寂寂,这个城市已经入睡,此刻清醒的都是怀着心事的人。小K忽然问道:“你和那个何岑臻怎么回事?” 自那天打架之后,安易还是去酒吧上班,却连着将近一个星期也没见到何岑臻的身影。看那天晚上的情景,难道是两人吵架闹掰了? “我叫他想清楚,”安易说,“如果不是认真要跟我过一辈子,那就不要来了。” “……”小K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一辈子?” 安易点头,“一辈子。” “可是……”小K忍不住说道,“你们是同性……” “同性又怎么样?结婚证是爱情的证明,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但它们都不是爱情本身。”安易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慢悠悠地往前走。“我从来不认为同性的爱情和异性的爱情有什么不同。爱情的有无和聚散,与性别、证件、孩子、家庭、社会的认可这些东西通通没有关系,只要两个人都认真地对待,努力坚持,就可以一辈子。” 小K追上他的脚步,语气里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惘然,亦或是叹息。“我和小离在一起三年了,从没想过一辈子在一起。这世上多少相恋的男女,多少结婚的夫妻,最后能一辈子的,能有几多?” “我们不能因为结果可能是坏的,就任由一棵果树恣意生长。”安易说,“我们应该在一开始的时候就修枝剪条、疏果摘花,一开始就抱着它的果子必定是甜美的这样的想法去照顾它。” “可……”小K叹气,“如果费尽心思去照料,最后还是结了坏的果子呢?那要怎么办?” “那如果一开始没有照顾,任由它自生自灭,最后看到坏的果子,你会怎么想?”安易反问道,“你会不会后悔,‘啊,如果当初好好照顾它就好了’;‘如果一开始就认真地对待,最后是不是会不一样呢’——你会这样不断地悔恨。但如果你一开始就抱着一辈子的想法,一路上认认真真地去照料,就算最后无法得到好的结果,也可以无怨无悔地说‘我努力过了,人定无法胜天’。” “随遇而安的爱情有安慰和欢愉,”小K很颓废地说,“等坚持久了你就会发现,一直苦痛地坚守着,不如要一时的欢乐。快乐么,东一时西一刻堆积起来,那也是一辈子。” “不,那不一样,那怎么能一样?一张拼图永远都只是拼图,一碰就碎了,怎么能和完整的画相提并论?”安易说,“如果不是基于对永恒生命衷心寻觅而结缡的爱,它不比一介微尘骄傲。爱情的本身就是珍贵的,骄傲的,不能轻易给予,也不能轻浮对待。正因为它如此骄傲而珍贵,千万年来我们人类才会一代一代追逐,每个人都想要。” “真是苛求。”小K笑道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个话题,“难怪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保存着初恋,看你这外表,谁能想得到!” 安易明白他的意图,故作不满地问道:“什么叫‘这么大年纪’?我才二十三!青春正年少,风华容正茂!” “放眼全世界,二十三岁还没谈过恋爱的男人,恐怕屈指可数。”小K笑着说,“一般都是没人要的挫男。” “滚你的!”安易抬脚想踹他,“你才挫男!” 小K笑嘻嘻地躲了过去,又问道:“对了,你将来准备怎么办?真的辞职啊?” “不然呢?”安易反问道,“留在那里看胖子老板的脸色吗?” 小K没有说话,安易却知道他的担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饿死的,我存着点钱。其实……我想自己开一家酒吧很久了,只是一直不敢去冒险,怕自己不行。现在正好没有了退路,既然没有酒吧肯留下我,那就自己开一间好了。” 小K问:“你就没想过做别的工作吗?” “没有想过,”安易摇头,“我喜欢的唯有文字和调酒。” 小K说:“兴趣和工作可以分开。” 安易摇头。“如果将兴趣和工作分开,那还有什么热情?要将两者统一起来,才有往前冲的力气,才不怕一切困难。” “为了理想和兴趣去拼搏,去冲破一切困难直到梦想成真、岁月随意,那才是人生!” 他转过身,在寂静无人的凌晨的街道张开双臂,夜风吹过,一头碎发与他的衣衫猎猎而动,如上古御风而行的神灵,又像高中语文课本里那首词里写的一样,“我欲乘风归去”。安易笑得双眼亮晶晶的,那双眼里仿佛有星辰在闪烁,他叫着自己名字的样子,小K永远不会忘记。 “杜,我们又不是蒲公英,干什么要随遇而安!干什么要将就!人生只有一次,我要从心所欲!” 小K只是笑,与他一同沉默地上了楼。 安易也没有说什么你快回去跟小离好好道歉别再闹了的话,虽然他真的很想这样鸡婆地劝告。他没有这样做,起初是因为觉得情侣之间的事要自己想清楚,后来是因为快天亮的时候起床喝水,看到了小K的睡姿。 因为他们家太子偶尔会过来住的缘故,安易家的沙发是可以拆成一张床的。小K有一八三,算得上强壮,长手长脚的一个人,居然不像他们家太子那样睡成个大字,反而侧着身,双手虚虚地抱着,十分小心而且乖巧的姿势。 安易看着,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诗: “我要有你怀抱的形状。” 小K的睡姿,是拥抱人的形状,左手是那个女孩枕着,揽过女孩的肩,右手抱着女孩的腰。想必在这个生气的夜里,那个女孩的睡姿,也应该是被人拥抱的形状。说什么没想过一辈子,身体都已经被养成了习惯,等着他们自己真的分离,就知道是怎样撕心裂肺、剥落心尖的痛了。 所以也不用劝了,随他们去吧。 一切吃苦都是为了团圆,幸福是苦难的双生子,二者必定相伴而来,正如福祸相依、阴阳相生。但最后,一切苦难都会化作团圆,只要以身相殉。 安易想到那即将来临的期限,想到就要面临的结果,告诉自己不要怕,要从容面对。 宁愿流泪,不远后悔。 11、 『燃烧着的木块,熊熊地生出火光,叫道:“这是我的花朵,我的死亡。』 第七天的晚上,天空仍然下着雨。安易收伞走进酒吧的时候,忽然来了兴致,想调一杯酒,名字就叫做“雨中”。 可以用樱桃白兰地做基酒,加上红石榴糖浆和汤力水。嗯……跟杏仁库勒有点像,但甜里面带着点微苦,这是等待的味道。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一池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樱桃白兰地就像是等待的那份心意,红石榴糖浆是一池的红莲,汤力水是那场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等你,在时间之内,在时间之外。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这就是等待的滋味。度秒如年,燃香计时,一寸香尽一寸心灰。然后…… “忽然你走来。步雨后的红莲,翩翩,你走来。”“像一首小令,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安易站在吧台里,看酒吧的门打开,那个人依旧是西装革履的样子,迈着坚定的步伐,微笑着走来。一步一韵,翩翩浪子归来人。 过春风十里,渡红袖飘摇,他目光柔柔,纵豆蔻词工,难赋深情。真是杜郎俊赏呀,叫人心波飘摇。 他站在安易面前,头发上还有雨水的湿意,笑容却可以将这世间的酸楚蒸发成欢笑。他开口,轻轻地温柔地坚定地说道:“我想清楚了,所以我来了,你的回答呢?” 安易也只是笑,心里重重地吁气又轻轻地吸气,他点头说道:“等着,就给你回答。” 何岑臻不解地看着他,安易却没有再说话,只是走出吧台,对台上的歌手说了几句。 那歌手点点头笑道:“各位,现在我们的调酒师Mars要给现场的某位先生唱一首歌,大家鼓掌欢迎。那位先生,请专心听~” 虽然歌手说得含蓄,但是经过那天晚上打的一架,常来的客人又怎么会不知道最近这个调酒师被一个男人追得很紧?眼看着就是一场结果了,何况还是男男之间的事,敢这么明目张胆,怎能不叫在场的人都吹起了口哨? 安易穿着他那身白衬衫黑马甲的调酒师服装走上台去,站在麦克风前试了试音,然后说道:“喂,那个人,听好了。” 何岑臻一愣,随后看着他笑了。 安易没有看他,望向调音师,调音师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安易开口唱道: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开口就是这一句,直白、坦率、无所畏惧地说: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我从来不曾抗拒你的魅力,在你对我吟诵那些即将被遗忘的诗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等到了你。所以我向你推荐我的鸡尾酒,我让你跟着我回到了家,我任由你拥抱,我跟你出去,我任你亲吻。你以为我的拒绝真的是拒绝吗?我如果真的要抗拒你的魅力,岂能叫你如此轻易就尝到我的味道? 何岑臻含笑站在台下,仿佛能听到无数的话语从那句歌词里面缓缓地流出。 安易的声音里有一种细密的缠绵的柔软,还有一种骄傲的矜持,三分温柔低回七分清扬。用这种骄傲的矜持唱着《矜持》,宛如心声吐露。然而又有什么话语能比乐曲更能表达一份心情呢? 言语难传恨,哪似琵琶道得真? 安易寻找到何岑臻的目光,继续唱道: “虽然你从来不曾对我着迷,我总是微笑的看着你,我的情意总是轻易就洋溢眼底。我曾经想过在寂寞的夜里,你终于在意在我的房间里,你闭上眼睛亲吻了我,不说一句紧紧抱我在你的怀里。“ “我是爱你的,我爱你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任凭自己幻想一切关于我和你。你是爱我的,你爱我到底,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去爱你。” 台上你做,台下我望,台上卿卿,台下我我。 何岑臻静静地含笑地听着,神思恍惚。 我也曾经想过在黑暗的寂寞的夜里,你终于忽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你闭上眼睛,退去骄傲外衣,不说一句,静静地站在我面前,任我将你紧紧拥抱,任我深深地亲吻。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爱你至心灵最深处,直到生命的尽头。你怎么能直到这时,直到我生平第一次放下矜持,放下一切道德与伦理,不顾一切地任凭自己幻想这一切是关于我和你,幻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地去爱你? 何岑臻痴痴地望着台上的人,目光里有千言万语。 他的目光如此深情缠绵,好似有无形无质的情意从里面飞出来,绸缎一般缠绕在安易的身上。安易看着他,嘴角含笑,目光脉脉,吸了口气拖着绵绵的尾音唱道:“深深……去爱你——” “哇哦——” 安易的歌声一停,全场都尖叫起来。而安易握着话筒什么也不说,也没有走下来,只是歪着头嘴角含笑,目光定定地看着台下的某个人。 一曲终了,吾意已明——愿得君心似吾心,双双不负相思意。 何岑臻就在他的目光里慢慢地走了过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台下张开双臂。 无言的期盼,无言的给予,学会用眼神牵手那才浪漫呀。安易弯着嘴角笑了,放开话筒走到舞台前纵身一跳,奋不顾身,有如仙佛贪恋凡心而甘愿剔除仙骨坠落红尘。而何岑臻将他紧紧地安全地接在怀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侧脸亲吻他。 安易也闭上了眼,张开嘴迎接他的亲吻。感觉他的嘴唇贴着自己的,感觉他的舌头焦急地伸了过来,似不安似确认一般缠着自己的。他的牙甚至有些嗑痛了安易的嘴唇,他的吮吸叫安易觉得舌尖发麻,可是安易沉醉于其中,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侧着头想要更近更近。 拥吻在气息将绝的时刻才停下,安易喘息着将头抵在何岑臻的肩膀上。何岑臻的气息也乱了,却还是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咬牙一般恶狠狠地说:“真想将你扛回去!” 扛……安易被这个山大王一样的词逗笑了,仰头在他的耳边回复道:“那就扛我走吧,大王!” “不许叫我大王!”何岑臻嘀咕,然后低身抱住安易的大腿,肩膀在安易的腹部一顶。安易只来得及“啊”一声,整个人已经给扛在了肩上。 “你……你来真的?!” “各位,多谢捧场,今晚劳诸位见证了。”何岑臻居然还得寸进尺地玩了起来,抱着安易的腿笑道。“诸位,今晚的酒水我请了,就当是喜宴。只是本大王不胜酒力,何况春宵一刻值千金,本大王这就去洞房花烛了,小K公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抛给小K,笑道:“密码是XXXXXX——诸位,不祝福我们一声么?” 在场的人都被他逗得鼓掌大笑,小K率先叫道:“愿大王与压寨夫人龙凤合鸣、春色无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在场的人顿时笑得更大声了,纷纷重复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 安易被那四个字气得,顿时骂道:“生泥煤的贵子!” 只可惜说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给扛到门口了,小K在里头大声应道:“我才不要比你小一辈咧!生出来的是我儿媳妇!” “去泥煤的儿媳……啊!”安易被何岑臻一把按进副驾上,“你干……” 何岑臻一手给他扣安全带,另一手扳过他的头,二话不说又亲了上去,安易满肚子骂人的话就这么被亲没了。怪道电视剧里男主总是喜欢在女主骂人或者吵架的时候以吻缄口,浓情蜜意时候的一个吻,真的可以叫人忘记所有的不快,全身心都只有抱着自己的这个人。 “我干嘛?”何岑臻放开他,伸舌头舔去他嘴角的银丝,低低笑道:“去你家,干你!” 12、 『樵夫的斧头,问树要斧柄。树便给了他。』 不愿去宾馆,又不是偷情,更不是一夜情,必须要在家里,在自己的床上。但最近的家就是安易的屋子,那也要走二十分钟呢。 二十分钟,奔跑能更快么? “傻透了,”何岑臻伸手揉安易的头发,笑道,“车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安易脸红,实际上自从被他扛起来以后,他脸上的热度就没有降下去。被何岑臻牵上了车,车子无声的前进,景色划过视线,心脏忽然噗噗地跳了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望着何岑臻的侧脸,又瞬间移开视线。 “不要这样看我,”何岑臻忽然将车子停下,目光深深地望着安易,靠过来贴着安易的嘴唇,直到把安易逼到最角落的角落,才喘息着轻声道,“再看……再看就把你吃掉!” 安易不自觉地就抓紧了身下的坐垫,喘着气闭了眼,又强迫自己睁开,瞪大了看着何岑臻。 不肯认输的小家伙。何岑臻低低一笑,低头亲了他一记,低声问道:“傻孩子,骗你的。”说完开门下了车。 安易一愣。怎么了?消火去了? 何岑臻转头对他笑了笑,转身进了街边的一家药店。 啊……安易脸上的红晕更甚。 何岑臻回来,手上提着袋子,透过塑料袋可以隐隐看出很多管。安易不敢去看,正襟危坐。 其实他有点想说不必了,但是说不出口。 他似乎被刚才扛出来的架势吓到了。何岑臻满心怜惜与欢欣,决定要更温柔。 所以停车的时候,何岑臻没有催他下车。但是他不催,安易也不愿意多呆。他不愿在事情来临之时还犹豫,要么就在事情之前踌躇,事到临头,除了面对,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何岑臻看着这倔强的孩子,只是笑,伸手握住了他发凉的手,问:“怕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安易扬了扬下巴,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牵上了楼。脚步声在楼道里一起一落,好像心跳的声音。但又好像比心跳要慢很多很多,也轻很多很多。 安易掏出钥匙开门,钥匙哗啦啦啦的声音有点大。 何岑臻轻轻地将门关上:“我们要先洗个澡。” 今天有点热,身上有汗。他不介意,但是他有点担心他的小易会嫌弃。 安易点点头,转身要去找毛巾和换洗的衣服。何岑臻却拦住了他,笑道:“要什么换洗的衣服?等一下也是要脱掉的。” 安易抿抿嘴低头打开浴室的门,走进去打开热水器。何岑臻也走了进去,身上只剩白衬衫,外套和领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扔在了外头。 南方的五月,八点多,热得其实不需要太热的水,尤其对男人来说。打开开关,微凉的水喷洒而下,安易转身仰头望着何岑臻,嘴唇微张,目光湿漉,张开了手臂。 何岑臻只觉得身体里两道热流瞬间缭绕,一道往心头,暖了荒芜的心田;一道往下身,点起了欲火。他走上前将安易圈在怀里,闭上眼低头亲吻。安易仰头承接着他温柔的吻,双手贴着他的胸膛,解开了他衬衣的扣子。何岑臻松开手,让他将衬衣他身上剥下来,又赤着身握着他的腰,不肯放开。 安易伸手去摸他的皮带。 “呵……”何岑臻放过他的嘴唇,让他喘息,抓住他的手,侧头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笑道,“胆子挺大的呀,你知道怎么做么就要剥我的衣服?”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安易喘着气笑道,手上咔哒一声就解开了他的皮带,挑眉勾起眼角。“那天看了日出之后,我就以研究般严谨的姿态看了GV,也去卫生网站看了很多资料。” 哦?何岑臻挑眉。看不出来啊,这么大的胆子?是要造反么? 安易笑弯了眼,亲了一下他的下巴。“你放心,我不跟你抢。我只是不喜欢无知的感觉,无知叫人害怕。” 何岑臻表示怀疑。 这又有什么好怀疑?好吧,那证明给你看。 安易解开自己的皮带,将裤子脱掉,连同内裤。他握着何岑臻的手来到身后,望着何岑臻的眼说:“你信么?因为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我一直在为你的到来准备着,只等你说你愿意与我一生,就把我交给你。” 何岑臻的手指被安易握着探到了后边,虽然是闭合的,但手指伸进去并不难。 他提前做过简单的灌肠和认真的润滑。 安易望着何岑臻的眼睛,满眼的温柔和心甘情愿。 何岑臻心里飘摇着几分微妙的感觉,细微而无法仔细分辨。是欢喜还是感动?是嫌弃还是悲伤?他只知道他的血刹那间就沸腾了,低头凶狠地吻上了安易的唇。 还洗什么澡?不用洗了,什么也不用多做,一切都遵从本能好了。何岑臻一手扣着安易的脑袋,凶狠地亲吻,要叫他喘息,要叫他缺氧得整个世界与所有知觉都只剩下自己。另一只手伸进安易的后边,温柔地开拓。 虽然他事先扩张过,但他的吻如此青涩,回应虽然热情,却无法掩饰其中的青涩与笨拙。手指伸进去就可以发现,里面真的太紧致。第一次迎接欲望,需要温柔而耐心的对待。 何岑臻的手指在安易的某处来回进出,一根两根三根。安易的眉头从刚开始的紧紧皱起,到后来的终于松开。何岑臻放开他的嘴唇,转而吮吸亲吻他的脖子和胸前,他需要用安易的声音判断那叫人颤抖的一点在哪里。 在他亲吻安易胸前的红点时,手指也滑过了某处,安易抓着他腰侧的手蓦地收紧,“啊”地叫了一声。何岑臻抬头:“是这里吗?” “我……”安易不敢去看他的眼,将头埋在何岑臻的肩上。 “傻孩子,”何岑臻亲亲他的后颈,“不要怕。” 安易感觉着身后若隐若现的快感,忍不住又“唔”了一声。 何岑臻真的忍不住了,随手关了热水,将安易抱到了卧室的床上。安易顺从地躺着,没有试图遮掩,却忍不住侧头闭上了眼,胸膛剧烈地起伏,手没有抓着床单,拳头却握得紧紧的。 这是他勇敢又胆怯,热情又青涩的小易。 何岑臻的一半已经疯狂了,一半是绵软的温柔,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将他翻了个身趴着。安易转头,眼含水汽地看着他。何岑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哑着声音说:“乖,宝贝儿别害怕,你是第一次,这样子不容易受伤。” 他附上去,凶器撑开安易的臀瓣,在入口前引而不发,双手环过安易的肩,手肘撑着床,在安易耳边说:“小易,小易,你感觉到了吗?我要进去了。” “嗯……”安易的手抱着枕头,不自觉地紧张,双手紧紧揪着枕套。将脸埋在枕头上,他的声音含糊。“套……套子……” “我没有买套子,”何岑臻难耐地戳了戳入口,却不敢贸然进入。“我只有你一个,你也只有我一个,我们不需要防备。我相信你,你相信我么?” 男性之间这种事,不戴套是上面的那位比较危险吧?安易眼中一热,说。“来吧。” 何岑臻亲了一下他的肩,缓缓地推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盼望得太久,他竟然能清楚地感觉出安易那里正一点点被自己的分身撑开,那温暖的肉壁包裹着他的欲望,快感比从前任何人都要清晰,都要强烈。 真想一冲往前无所顾忌,可是这个人是自己发誓要一辈子照顾一辈子保护的,不能鲁莽。何岑臻咬牙控制自己,喘息着问:“小易……你、你痛吗?你怎么样?” 痛啊! 安易咬着枕头的一角,眼前发黑,剧烈地喘息,眼角都滑下了眼泪,手上青筋都突起了。 那里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怎么能不痛?手指进去就很痛好吗!何况你的东西比手指粗那么多!长那么多! 安易恨不得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一口,自己有多痛,就咬得多狠。 “不要怕,放松……”何岑臻伸手却抚摸他的乳头和下身,慢慢而技巧地套弄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使得那软掉的东西抬起头来。 “唔……”安易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连带后面都在收缩。突然的更紧的包裹,叫快感如浪潮一般将何岑臻的理智冲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抽插了几下。 “啊……呃……”安易仰头,像是痛,又像是舒服。 “小易,小易,小易……”何岑臻终于彻底迷乱,噬咬一般亲吻他的肩,抱紧了安易的腰开始猛烈的挺腰。 “啊……啊——慢……”安易不由得大叫,“慢点……嗯~~~” “我忍不住,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何岑臻扣住他的腰不给他逃开的机会,如疾风骤雨一般进攻。“我等得太久了,我想了太久了,小易……小易我爱你,小易……” “啊啊——”安易的世界只剩下身后累积的快感,情欲如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而何岑臻双目被欲望熏得通红,不断地叫道: “小易,小易我爱你,小易我真的爱你……” 13、 『现实是苦药,爱是甘草,只要有爱,哪怕再现实的现实,也会变得容易入口。没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没有什么不能妥协,因为那是你呀。』 累得太惨,睡得昏沉,但是沉沉的梦里,有温暖的怀抱,所以安眠。忽然之间,那紧紧贴着的胸膛离开了,安易心里一惊,皱着眉头想睁开眼,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乖,不要动,你后面会痛的。”那人将他按住。 安易迷迷糊糊地问:“你要去哪……” “傻孩子,我去公司啊。”何岑臻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好好睡,醒了记得要吃点东西。” “嗯……”安易在枕头上蹭了蹭,“茶几……抽屉……钥匙……” 何岑臻望着床上已经陷入沉睡的人,那张脸近在咫尺,真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于是附身抱住他,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这才起身。 打电话叫助理送来换洗的衣服,洗了澡,临出门的何岑臻打开门又转过身,打开客厅茶几的抽屉,里面有一串钥匙。何岑臻觉得这感觉十分新奇,想了一想,将钥匙与自己公寓的钥匙钥匙扣在一起。 要是有天能叫松间明月和竹西佳处的钥匙也串在一起,那就好了。 何岑臻叹了口气,走下破旧的楼梯,开车离去。 安易醒来的时候,整个房子都只剩他一个人。旁边的枕头上有他的味道,身上还有他的触觉,人已经不在了。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惆怅,又无可奈何——上班族遇上夜店族,同一个城市可怜的时差。 他耸耸肩坐起,不由得“嘶”了一声。某种运动造成的伤痛真不是休息一晚就能好的,何况还是第一次。 安易一瘸一拐地走进浴室洗澡,他记得的昨晚最后何岑臻是射在里面的,那阵感觉如烙印在他的心里,快感瞬间将他袭击,以致于他晕了过去。 真没用啊。安易撇撇嘴。 在热水下摸了摸后面,干燥的,紧闭的,有点痛。何岑臻事后做了清理,虽然昨晚做到后来简直就是狂乱,到底还是个体贴的爱人。安易在热水下不觉就笑了,他好像很幸运地找到了温柔的恋人。 洗完澡围着浴巾出来,把两人留下的衣服仔细分开,能放进洗衣机的全放进去,不能放的准备手洗。洗完衣服在客厅翻了一下,找到了手机,发现了好几个时光酒吧老板打来的未接电话。安易以为是老板叫他快去酒吧收拾东西滚蛋,哪知道老板还发了短信说: “安易啊,我想了一下,你还是回来上班吧。你也没得别的酒吧可以去了不是吗?还是回来上班吧,上个月的工资照常给你。” 安易默默了很久。 手机上还有好几个未读短信,都是小K劝他不要犯脾气还是回酒吧上班的。安易猜着前因后果,心里有些犹豫,却也知道,两个人里总有一个是要服软的,已经在一起了,就不能争太多。 于是看了时间,打电话给老板,含笑地说了感谢,并且表示自己会收敛脾气好好工作的。老板呵呵一笑,居然也客气了几句,这才挂了电话。 安易望着手机皱眉,在X市还能为他出头的,就只有一个人了。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奇异的感觉了,和从前大哥还在的时候有点相似,但是又有点不一样。 不能理所应当地享受,不能止住心里的温暖。而且大哥哪会帮他解决这种事啊?不把他拎回家揍一顿就已经是好的了,就怕揍一顿以后还要被阿姨念。 安易给何岑臻发短信:酒吧老板叫我继续去上班,是你帮我出头的吗? 何岑臻一下子就回了电话:“你起床了?吃东西了没有?” “嗯,起来了。”安易说,“还没吃东西。” 何岑臻的语气里有些不高兴:“这个时间了还不吃东西?” 安易瞬间就有点理解江离被小K管这管那时跳起来吵架的感觉了,这感觉!安易笑着应道:“我知道了,我就去吃东西。” “快去吃,不要弄坏了胃。”何岑臻温声说道,“今晚想吃什么?” 安易觉得已经不需要问了:“不知道,随便吃一点,晚上还要去酒吧。” 何岑臻在电话那头顿了片刻,最终说:“那我晚上去找你。” 安易嗯了一声。 “宝贝儿,”何岑臻轻声说,“我不想你去酒吧上班,我们晚上的时间会少掉很多的。” 安易皱皱眉:“何岑臻……” “岑臻。”何岑臻纠正。 “岑……”安易还是不习惯这个叫法,只能换了称呼,“阿臻,男人是需要工作的。” 何岑臻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帮你跟老板说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做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却恐怕你又要反自尊心不高兴了。” 安易反倒不好在生气。“我知道的。”他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喂,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何岑臻一下子就笑了:“我倒宁愿你不懂事,跟我闹脾气,不要你冷冷冰冰从从容容的。”他说完就觉得过火了,忙笑道。“快去乖乖吃饭。” 幸亏安易什么也没察觉,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安易挂了电话,觉得需要考虑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哦,传说中相爱之后的相处。 “你和小离平时怎么相处的?”晚上上班的时候安易问小K,“她早上去上课,你下午上班,到晚上一两点你回家她已经睡下了——你们一整天有机会说话吗?” “有啊,”小K说,“比如说她上午没课的时候,比如我休假的时候。有电话,有短信,有QQ,有微信,想要联系,什么不行?”小K望向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又要做知心姐姐啊二公主?” “二公主你妹!”安易差点跳起来打人,“不要跟薛步辞那小子混!!” 小K很得意地笑了,然后胆挫地换了话题。“话说,你酒吧的事是何岑臻帮你解决的?” 安易点头:“嗯。” 小K奇怪地看着他:“你就只是‘嗯’一声?居然没有生气?” “虽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但他也是为我好。”安易耸耸肩,“所以就算了。” 小K同情地看着他:“相爱之后是相处,但是往往相处更艰难。磨合磨合,往往情侣之间散就是散在摩擦之后没办法合。”他说着拍拍安易的肩膀,然后赶紧从吧台附近跳开,躲得远远地。“保重啊,亲爱的二公主。” “你妹!”安易真想那雪克壶砸他。 才骂完,就有人笑着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何岑臻走到吧台前,一个客人识趣地让开了正对着安易的位置。何岑臻坐下,望着安易的脸。 这是两人昨晚之后的第一面,安易忽然有点点不好意思,低头装作专心地调酒。“没什么,小K欠揍。” 何岑臻若有所思:“我好像听到他叫你什么……” “没有!”安易迅速地截下他的话,“你听错了!什么都没有!” 何岑臻看着他生气又着急的样子,忽然就笑了。 安易道:“笑什么?不许笑!”一杯鸡尾酒推到他面前:“喝酒。” 何岑臻端起浅绿色的酒:“这又是什么?” “绿蔷薇。”安易说,“酒精度不高的酒。” “哦……”何岑臻笑问道,“为什么不是红玫瑰?” 安易惊讶:“你居然还知道红玫瑰?” 何岑臻也惊讶:“我为什么不知道?”他含笑这凑过来低声说:“我昨晚不是才吃了他么?因为味道太好,所以念念不忘!” 安易手上的雪克壶一个不稳,差点就摔了。 唔,这是被人调笑了啊,身为男人这感觉还真新鲜。 “哈哈~傻孩子!”何岑臻伸手想揉他的头发,又怕打断他调酒的动作,只能举起又放下。“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回去?安易望向他。 “不要这样看我。”何岑臻低声说,“小心本大王又把你扛走!” 安易狠狠地说:“土匪!” 何岑臻挑挑眉收下了这个称呼,趁着他手上停下的时候狠狠地揉了一把他打的头发。安易瞪他,却发现他的目光恶狠狠地,恨不得当众咬他一口,忽然就懂得了他为什么不跟他回家了。 他不是不想,只是怕才经历这种事,又上了半个晚上的班,他的身体会受不了。 我哪有这么没用?安易想说,却说不出口——这跟说“我没事快来我家上我”有什么区别? “不要心里不舒服啊,”何岑臻笑得别有意味:“拿了你的钥匙,我不会跑的——我怎么舍得?” 安易脸上微热,犹在逞强:“你跑了我不会把你抓回来?” 何岑臻叹息:“我只怕你不会,所以不敢跑。” 他微微笑着,看着安易工作。安易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专心工作。何岑臻偶尔问一句那是什么酒,安易便跟他解释来由。何岑臻呆到九点,安易便将他赶走了。 “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何岑臻颇有些不舍,却也离开了。安易望着他消失在门口,忽然有些怔忪。 怎么心里就有种不舍呢? 14、 『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 “嗨,帅哥。”一个长发的女孩半个人都趴在了吧台上,声音蔫蔫的。“我要一杯长岛冰茶。” “不好意思本店没有长岛冰茶卖给你,”安易头也未抬,“依旧是绿蚱蜢么?要不要换一点别的?” “换别的不还是没有酒味的!”江离悲愤地大叫,“我要喝酒啦!我心情不好!你不给我喝酒我就哭!” “你哭啊。”安易挑眉,“你敢哭那边那位立马把你拎回家去。” 江离看了一眼那头的小K,伏在吧台上呜呜呜的装哭。安易拍了一下她的头,叹了口气道:“怎么又吵架了?” “没吵架,就是我不高兴了。我叫他陪我去看演出,他放我……他说没空。我说我来酒吧陪他下班一起回去,他说酒吧乱糟糟的女孩子不能呆。我打游戏到半夜等他回家,他说我熬夜不好要早点睡!”江离抹了一下眼角,愤愤地说道,“我就是想多跟他呆一下而已,每天都只有晚上睡梦里给他抱一下,那怎么够啊?我们是恋人还是一夜情啊?” “啊……”安易从前听着还能安慰,现在却莫名其妙地就心虚了起来。正要硬着头皮开口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小姑娘,我想你男朋友比你更希望多点时间呆在一起,但是男人不应该只有爱情。”何岑臻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笑道。“他们已经很辛苦了,你再闹,他岂不是焦头烂额?连你都不理解他,你叫他怎么办?” “站着说话不腰疼!”江离哼了一句,转头喝了一口绿蚱蜢,又猛地转过头来。“你……这位先生我曾见过……” 安易笑了:“离哥哥,这一位是何妹妹,前生在三生石边受了你的浇灌,如今来还你一世眼泪了。” “喂!”何岑臻无奈地看着他,“我是林黛玉你是什么?薛宝钗么?” 江离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眼中闪着光,脸上却做出一副忧愁的样子。“宝姐姐和林妹妹在一起了,宝哥哥要孤家寡人了,果然最后的结局还是出家啊。” “宝哥哥,看看你家湘云。”安易笑道,“人家生来阔大宽宏量,你还不满足么?” “哼,那他也是‘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江离哼了一声,“不说他,说着生气。哎,易哥,我说真的,我见过这位先生——偶像剧男主角和公交车的典故,记得么?” 何岑臻时想起来了,顺带还想起了随后的公车事件,不由得笑着看了一眼安易。安易心中也如明镜一般,只是脸上发烫。江离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不由得生了八卦的心思,揶揄道:“怎么?还真的有公车事件啊?” 安易登时板起了脸,训道:“小孩子家家,这么八卦干什么?” “哎,这么小气……”江离叹气,“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推动之一吧?不过我是很能理解的,情人走进房,媒人扔出墙。” 她笑着躲过安易要打她的手,拢了拢长发,望着何岑臻道:“你好,我是江离,扈江离与辟芷兮的江离,小K的女朋友。” 何岑臻也有些喜欢这个可爱的妹子,笑道:“你好,何岑臻,山今岑,至秦臻,安易的男朋友。” “哇哦!这么直白!”江离瞪大了眼,“我听阿说易哥找了个男朋友,还以为他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小K出现在身后,不满地说道。“又诋毁我。” “你说了要陪我去看演出的,结果呢?”江离龇牙。 “我都说了是酒吧临时有事好咩?” “那你就没晓得先跟我打电话啊?你喊我在那凯等你三个钟头!”江离眼里闪着水光,比了一下手指。“三个钟头!下大雨!杜我跟你讲要没是我真的爱你我早就跟你分了!” “……”小K顿了一下,伸手把江离抱在怀里,“对没起,我错了。我手机跌进水里头了,我以为你等一下没见我就会回克的。” “我是癫逼你没晓得啊?”江离抓着小K的衣服蹭来蹭去,鼻音嗡嗡的。“我以为再等子你就会过来啊,喏晓得等了三个钟你还是没有来!” 小K抱着她,伸手顺着她的发,低头亲了亲江离的额。 “喂……”安易不得已打断两人,“阿离你放开他,你看那边老板要杀人了。” “不识情趣。”何岑臻拍了一下安易的手,笑着说道。“这个时候怎么能打断?” “你知道什么?”安易瞪他,“他们俩一旦启动方言模式,就会仗着没有人听得懂肉麻兮兮,肉麻到后来就开始Kiss!这不是刺激人么?” “方言模式?”何岑臻好笑,“没事,我也会方言,不用眼红他们。” “我们不是一个地方的好么?”安易翻了个白眼,“我只会说普通话,不会方言。”他想想不对,怒道:“我什么时候眼红他们了?” 何岑臻不理他的恼怒,笑着安抚:“没关系,我说的是粤语,很容易的。” “粤语?”江离把小K送走了,趴回桌子好奇。“我也会!” “哦?”何岑臻望着她。 “听好了。”江离咳了一声,道。“包居婆,点解咋洗牟水啊?” “嗯?”何岑臻愣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安易已经笑爆了。“哈哈哈哈——” “喂!”江离怒了,“有本事你说啊?你们这些北方人,没一个说得准粤语的,还好意思笑我大柳州版粤语?” 江离和小K把所有出了南岭一线的人都叫北方人。 安易哼了一声,一双美目流转,挑眉望着何岑臻。何岑臻心中爱极了他这又娇又傲的小样子,应道:“没关系,我教你。” 江离一听不干了。“喂!安易童鞋!你作弊啊!” 安易勾起嘴唇一笑,口气好冲地说:“你也可以叫小K教啊。” 江离看了一眼那头正忙着的小K,恨恨道:“好啊,我就不信这群北方人能说得出什么粤语!” 安易望向何岑臻,何岑臻也望着安易,眼中满溢着深情,低声道:“我中意你啊,你积唔积啊?” 安易一下子红了脸,下意识地应道:“我母鸡啊!” 何岑臻笑了出声,“是我唔积啊,不是我母鸡啊。”他撑起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笑道,“小笨蛋!” “嘶……”江离在旁边,给刺激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魂淡!”安易推开他,恼怒道。“我还在工作啊!” “我知道啊。”何岑臻眨眨眼,笑道。“亲爱的调酒师,我只是想要一杯红玫瑰。” 江离看着那闪瞎人的一对,心里毛毛的,跳下座位跑回家了——反正她的酒钱有她哥或者她男朋友付。 哦,她哥现在有男朋友了哦……江离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被子被人掀了一下,翻身过去滚进来人的怀。 “我看那个仔没泗司马好货,我没想我哥和他搅在一起。” 小K低声问道:“恁子讲?” “奏得太明显啦,哪个聊拐跟写小说一样?我总觉得,男哩没会更好讲的……唉!我也没晓得恁子讲!”她抓了抓头发,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下结论。“女人滴第六感!” 哦,可怕的女人第六感! 15、 『你的爱是音乐,是早晨听到的呼吸,是咖啡的香和糖的甜蜜,是通往未来的楼梯,光的阶梯,让我孤独时可以爬上去躲避。除了此身此情此心,我已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你。』 江离还是大学生,大三刚期考,准备大四。因为不考研也不准备考公的缘故,每天都闲得很,整日整日地在酒吧里泡着。 酒吧是下午四点上班,但真正忙起来都是在七点以后。所以安易每天都要陪着江离聊天,小K的拜托是“帮我带好我家孩子”。 “易哥,你和何先生怎么样啊?” 安易准备着晚上要用的材料,随口问道:“什么怎么样啊?” “就是你还在酒吧工作,他还在上班,你们一天要怎么见面?” “哦,”安易应道,“你和小K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呗,不然你想怎样?” “哦……”江离含着吸管,忽然惊了一下。“哥,你搬到他家啦?” “没有。”安易说,“他会到我那里——为什么是我搬到他家啊?” “因为你是那个么……”江离缩了缩脖子,“一般都是娘子搬到相公家啊。”她看着安易的脸色赶紧加上一句:“是他搬到你家就好啦!哥你是我的榜样哎!” “不过……”江离嘴里的吸管掉了想了想,望着安易小心地说。“哥,会不会……会不会有些快啊?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你们也还不熟吧?” 这才过了多久啊? “那你要我们怎么样?”安易笑了,“像小K追你那样?高中守你三年,又追到大学才拿到手?”安易推了一杯冰水给她。“两个男人谈恋爱,那么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对上眼就干脆点,喜欢就爬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小姑娘,难道还要讲贞操?” “可是……好吧,这个跳过,不能拿正常向来思考同志。”江离想想又问道。“他都不会觉得累?我的课不多,可是有时还是会觉得,相处的时间好少。” 安易沉默了一下。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安易就将他家的钥匙交给了何岑臻,何岑臻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下班早的话他会过来酒吧坐一坐,等安易下班。如果下班晚了,他就会先回去。但即便是他来陪安易上班,两人也不能说什么话,毕竟还是公共场合,太亲密的动作,两个人都有顾忌。 愧疚吗?当然愧疚,所以每次他要求的那些姿势,安易从来不拒绝。 担心吗?当然担心,他已经打算一辈子就跟这一个人谈恋爱的。要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就失去了,那多划不来? 可是……这不是两个人住在一起就能解决的问题,安易无法说服自己在什么都还没确定的情况下,就辞去工作,让他养着——他相信何岑臻养得起,但是他安易不甘心。 一个男人,叫别人养着,吃白饭,这叫什么? “他能理解的。”安易这样说,“当时我叫他想清楚,他那么精明强干的人,不可能没想过这点。” 江离看了看他,撇撇嘴道:“好吧……” 她顿了顿,皱皱鼻子道:“你们这样,搞得我不知道和谁是闺蜜才好。” 安易不解,“什么?” 江离说:“要说一般情况,肯定是我跟你,妹子和小受天生的闺蜜。可是要是抱怨起你们的工作,好像我和何先生才是战友哎。” 安易无奈地笑了。“小丫头,那你想怎样啊?” 江离低头弄习惯戳了戳杯子里的冰块,嘀咕道:“我想和他二十四小时在一起,什么时候都不分开。我想他辞掉这个工作。” “什么?”安易一下子没听清楚。 “没什么!”江离跳下座位,背起包就跑了。“我走了!跟他说不用担心!欢迎手机定位!欢迎查勤!” 安易看着她的背影,直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凌晨三点,安易刚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忽然一阵敲门声震天响。 “卧……槽!”安易抱头呻吟一声,下意识就要骂人。 “没事没事,”何岑臻紧了紧手臂,拍着他的背低声哄道,“我去看看,你继续睡。” 安易在被子里滚了滚,也不知有没有听见。 何岑臻披衣起床,才走到门口就听见外头小K在吼:“安易你TM的别睡了给老子开门不然老子砸了你……呃!” 何岑臻打开门,脸上的不怒而威,一双眼冷得如月光映在刀锋上,生生叫小K在六月天打了个寒战。 “呃……何、何先生?”小K咽了咽唾沫,陪笑道,“啊哈哈……哪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算了,我这就……” “你们又吵架了?”安易半眯着眼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伸手打了个呵欠。“干嘛不进来?被子枕头自己拿。” 小K迟疑片刻,看了看何岑臻的表情,看到他眼中没了那层寒光,这才点头道:“麻烦你了。” 安易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瞬间又明白了过来。“你先进来,开着门热死了。”他说着伸手去拉何岑臻,把人推进卧室里。“明天还要上班的快去睡觉,我来就行了。” 何岑臻被他推着倒在床上,颇有些委屈的看着他。安易心中一软,柔情满溢,俯身亲了亲他的嘴唇,低声道:“兄弟之间的事,你明白的,我不能丢下小K不管。” 何岑臻叹了口气,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地亲了一回,直到人脸上泛红才放开。安易恼怒地看了他一眼,又低头亲了亲他,这才走了出去。 客厅里没有小K,安易走向厨房,果然看见小K坐在冰箱面前,仰头咕噜咕噜地灌着啤酒。安易在他旁边坐下,开了一罐,撞了撞他的胳膊,低声道:“这次又怎么了?” 小K默不作声,一个劲地灌酒,喝了六七听才说道:“她要我换工作!” 黑夜的安静,衬得这声音有点大,安易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小K发现,伸手抹了一把脸,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来的。我……” 安易按住他要站起的身子,皱眉道:“说什么傻话?兄弟之间讲究这么多?不过你确实小声一点,他明天还要上班。” 小K笑了笑,又坐了下来。“谈个恋爱,你倒是变得体贴很多嘛。” 安易骂了一声滚,和他手里的啤酒碰了碰,两人不作声地喝干,又去开了一听。 “她说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明明住在一起,却还要用手机联系,打的字比说话要多。同床共枕还不如异地恋,除了能做爱,什么话也不能说,她受不了。”小K苦笑了一下,喝干了手中的酒,一用力就捏扁了罐子。“她要我换个工作,朝九晚五去上班。她也不想想,我这个学历,能做什么?一技之长就是和酒比较熟悉了,除了酒吧,我还能去哪里?” 安易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实话啊。” “哈哈!”小K拍了一下安易的肩,笑道。“你真是什么心都看得透!没错,我不想离开酒吧这个圈子,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开酒吧呢!去做白领有什么好?该玩的时候不能玩,该疯的时候不能疯,我要想规规矩矩做人,当年就去高考了!” “哦。”安易应了一声,十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别告诉我你就因为这个喝光我冰箱里的存货。” “……”小K沉默了一下,“她看不起我,她家也看不起我。” 安易再哦了一声,喝干手里的酒拍了拍屁股就要回房睡觉。 “她不理解我。”小K终于低声说,“我们相处这么多年,我以为她总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我以为她知道我的理想和生活。” 安易回卧室之前仔细地洗了个澡,生怕自己身上还有酒味,叫人睡得不舒服。等他再回到床上,已经是五点过了。 他不敢开灯,趁着熹微的天光摸索着爬上了床,刚躺下,却被人一把抱在怀里。 “怎么喝酒了?” “小K过得不大舒服。”安易低声说,“阿离家催他换个工作,不愿意把阿离嫁给他。他不想离开酒吧圈,也没办法去做白领。” 何岑臻低声道:“我可以……” 安易摇了摇头。“他不愿的。如果阿离的喜欢或者不爱只是因为他的工作,那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他也不要别的,辛苦一点,拼命一点都没关系,只要阿离明白。” 但是,江离偏偏不明白。 “小K是真的爱这份工作的,他做的很快乐……”安易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我也理解阿离想要的生活,一起上班,一起做饭,周末一起逛超市看电影……” “没关系。”何岑臻忽然说,伸手把他抱紧,把他按向自己的肩。“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安易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何岑臻笑得眼里都是柔软的情意。 “只要你开心就好。”何岑臻在他的额上印下一个温暖的吻。“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安易心中一暖,忍不住就抱紧了他的脖子献吻。何岑臻又哪里会放过他?压住了就狠狠地索取,两道身躯摩擦着,又是临近早上,不约而同都起了反应。 “停……”何岑臻按住安易,低喘道。“再继续,你想叫外头那位睡不着么?”他上扬着嘴角,满脸的坏笑。“人家才和女友闹别扭,你就叫人听这个,太不道德。” 安易抬脚勾住他的腰,双手抱着他的肩,眼中的烟水几乎能流动,贴着何岑臻的嘴唇轻声说:“我保证不出声。” “妖精……”何岑臻眼色一暗,伸手就芭乐他的裤子。 一场情事无声无息而大汗淋漓,早上起来换衣服,何岑臻的肩擦过衬衫还有些微微的疼——衬衫之下,肩膀之上,满是某人咬出的牙印。 当然床上那一只也不好过就是了,出门的时候,记得穿高领衬衫吧。 何岑臻笑了笑,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16、 『这个渴望是为了那个在黑夜里感觉得到,在大白天里却看不见的人。』 小K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江离就红着眼睛来喝酒。两人用方言噼里啪啦地吵了一顿,抱在一起,江离哇哇大哭,又和好了。 安易看着十分无语,对何岑臻说:“我就知道,他们俩无论如何也分不开的。” 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分手? 何岑臻笑了笑,低声说:“我倒希望他们偶尔吵一次架,小K还来你那里睡。” 这分明是在回味那一日安易的隐忍与热情,安易脸上一烫,登时就板起了脸,低头专心做事,不理他。何岑臻看着他笑,笑得安易恼火得想把人赶走。 就想想而已,哪里舍得真的将人赶走? 安易还是在时光上班,每天下午四点到酒吧,晚上一点下班,两点睡觉。何岑臻依旧会在晚上来酒吧喝一杯酒,无论多晚。但安易不许他等自己,往往八九点的时候就把人赶回去,理由是明天要上班的人,怎么能熬夜? 所以安易回去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睡颜。 何岑臻会在早上醒来时吻他,安易会在迷迷糊糊里回吻。两人习惯在早上将醒未醒的时候缠在一起,做爱。之后何岑臻帮安易洗澡,把安易抱回床继续睡,而他则去上班。 一天里,除了做爱,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时间说话。 并不只是说话的问题,两个人在一起,会不断地想挖掘对方的世界,想了解得更透彻。 他喜欢吃什么?身高?体重?鞋码?最喜欢的颜色?爱喝茶还是咖啡?喜欢几分熟的牛排?早餐喜欢包子还是油条?要不要豆浆?或者牛奶?喜欢逛超市吗?喜欢吃排骨吗?喜欢喝汤吗?排骨是喜欢红烧还是清蒸? 他过去有没有喜欢过谁?他家里还有谁?父母是怎样的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他的高中是怎样的?大学在哪里? 安易又很多很多话想和何岑臻说,很多很多事情想知道,只是奈何没有时间。 每天中午醒来,枕头上还有他的味道,但屋子里已看不见他的人影。一个人刷牙,做饭,一个人坐在小桌上一个人吃,明明是有恋人的人,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强烈的孤单感呢? 孤单得叫人忍不住会想:他早上走的时候,也是这样么?也是这样一个人的孤单么? 实在想念,安易也会撑不住给他发短信,问一些有没有吃午饭啊之类的话。何岑臻往往一下子就回了电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电话的那一头传来,温柔地问他有没有吃午饭,赖床了没有,晚上几点去上班。说自己又被老板嫌弃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像同事那样得到老板的欢心。 安易也会安慰他,并且尽量不占用他上班的时间,说几句就挂了。不想叫他那么忙了,还要分心照顾自己的情绪。 可是……安易看着桌上的食物完全丧失了胃口。可是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 江离那时候怎么说的?同床共枕的异地恋?除了做爱什么也做不了。 安易快被那种矛盾的感觉折磨疯了。 他还是不想先妥协,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不是意志坚定的人,有了第一次,真的会有第二次。对何岑臻退让一次,往后就会没有底线。但也不可能叫何岑臻放弃精英写字楼里的工作,在酒吧陪着他的。何岑臻能养得起他,他养得起何岑臻么?何况何岑臻浑身上下哪里也看不出是个愿意吃软饭的人。 啊啊——烦死了,安易趴在桌子上挠头,难道他看起来就像是被包养的小白脸吗? 唉……要是何岑臻也会像江离对小K那样闹,说不定吵着吵着,安易就怒了把工作搞砸了,就被辞了。被辞了在家吃干饭算了。可是偏偏何岑臻温柔又宽容,对安易简直可以称得上纵容。 不管多晚都会道酒吧来看一看安易,不管安易回去多晚,他都会在安易躺下的瞬间转身过来抱住。安易有时想着两人之间的事皱了眉,他都会伸手揉着安易的头发,笑着说:“不要太纠结,顺着你的心去做就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啊啊——安易一边洗碗,一边想砸东西。 就是因为工作很顺利,何岑臻有这么好,所以总是给他一种可以两全其美的错觉啊!所以随便那一边他都不想割舍。左右拥抱……不对江山美人为什么不能兼得! 安易就这么憋憋屈屈、烦烦躁躁地去上班了。在员工室里遇到小K,小K看着他笑了。“欲求不满吗?这么憋屈?” 欲求不满泥煤!安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告诫自己:不能退步,不能妥协,一点都不能,坚持住啊! 晚上的何岑臻来得特别晚,将近九点的时候才出现在时光里。安易给了他一杯软饮,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 “老板不开心。”何岑臻笑了一下,想要安抚安易,却不是很成功。“新人太厉害了,他不喜欢我。” 安易看着他疲倦的脸,心里一阵阵地不忍,皱眉道:“这么晚了,还过来干什么?快回去睡觉。” 何岑臻抬头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不知道闪着什么,只叫安易一阵阵的心痛。 “我……我就想见见你……”何岑臻低声说,“小易,我就是想你了。” 安易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趁着递酒的动作不经意般地用嘴唇擦过他的脸,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先回去睡觉吧,你这么累,我看着……心疼得厉害。” “你也是会心疼我的么?”何岑臻抬头望着他的眼,笑了。“你真的心疼我?” “我心疼死了。”安易轻轻地推着他,“快回去。” 何岑臻仰头在他的嘴角轻轻地吻了一下,起身离开。 安易的三魂七魄顿时就散成了好几块,一大半都随着何岑臻飞走了。挂念他开车快不快,着急他有没有吃饭,怕他一个人睡觉孤单,犹豫着要不要请假回家。从九点到十二点,手上不知道错了多少张单子。 “喂,你要不要这样?”小K揶揄,“比当年我刚拿到阿离还夸张。” 安易抿紧了嘴唇,不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挂念,以前没有爱过人,所以不知道,牵肠挂肚再加上心疼,杀伤力如此可怕。幸亏他的意志力也是过人的,这才撑到了下班。 凌晨一点半,与小K在后门挥别,安易在夜风里迅速地奔跑。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路灯灯光昏黄黯淡,这个时间,谁都疲倦得需要一个家。 安易跑过几十米,忽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猛地又转身回到了酒吧的后门。 在后门不远处,灯火阑珊处,一辆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安易呆了呆,举步走近。大热的天,车主居然没把车窗关好,幸亏他还开着空调呢。 安易站在半开的车窗前,用力地闭了一下眼,握紧了拳头。 什么叫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啊,果然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无论违背了什么誓言,都只能说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何岑臻闭着眼靠在车上,已经睡着了。深夜一点,他还在等他。 安易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心想,安易啊安易,你还坚持什么鬼原则?什么原则能比得上你的爱人重要? 安易伸手到车窗里,打开了车门。 轻轻的一声,何岑臻猛地睁开眼。安易在他睁开眼的一刹那俯身,吻上了他的嘴唇。何岑臻闭上眼,抱住他的背,将他压向自己,安易修长的脚一伸,跨坐在何岑臻的腿上。两人变换着角度亲吻,濡湿的水声啧啧地在午夜的车里回响。 “今天这么热情?”何岑臻抱着安易的臀,掌心用力,压向自己。两人的下身都鼓起了小帐篷,隔着夏日薄薄的布料抵在一起,有种一触即发的感觉。 安易一笑,一双凤眼眼角上挑,妩媚难当,双手抵在何岑臻的胸前,认真地答非所问:“何岑臻,我辞掉工作,做你的小白脸吧。” 何岑臻的眼瞳猛地暗了一下,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只是一下子将安易压倒在副驾上。动作之迅速,安易才回过神来,他已经把座位放倒了。 “说了这句话,就要为接下来的事有准备。” “准备?”安易的手勾着他的脖子,笑道。“反正明天不上班,亲爱的,管饭么?” 何岑臻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用力地吮吸。 午夜的街头,忽然多了难耐的呻吟与激动的喘息。狭小的车厢里,某人被折成优美的弧度,放开自己的身体任人大进大出。 “啊……慢……慢点!何岑臻……啊……” “不许叫这三个字!”何岑臻凶狠地咬着他的喉结,狠狠地一顶。“叫我的名字!” “啊!”安易不由得紧缩一下,酥麻得眼泪都流了下来。“阿……阿臻……慢点……嗯——” “不对,不对!”何岑臻停下了猛攻,一下一下舔咬着他的耳垂与脸颊,在他耳边哄道。“叫岑臻,小易,叫岑臻啊。说‘岑臻,抱我’,说‘岑臻,动一动’,说‘岑臻,我爱你,小易爱你’,乖,说啊……” “我……”叫着慢点,才停了这么一下子,安易又有些耐不住。忍了忍,最后还是抱住了他的背,动了动腰,含泪呜咽道:“岑臻,抱我……” “还有呢?”何岑臻缓缓地研磨,小小的奖励。“继续说。” “岑臻,动一动……” 何岑臻缓缓地退出,又一点点推进,缓慢有如痒时抚摸的手。“还有呢?” “呜……”安易抱紧他的背,被狭小的空间挤压得动弹不得,想动一动臀,却被何岑臻握住了,动也不能,只能呜咽道:“岑臻,我爱你,小易爱你……” “小易,”何岑臻俯身狠狠地一刺,“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安易闭上眼,已经无法分神理会他的话,整个人都陷在了暴风骤雨一般的激情里。 17、 『总说心为形役,他偏不信。负气使才时,只要有一颗自由的心,思想自然能飞驰于天地之间。凭虚但问:天有多高?心中志比天更高!』 薛步辞在时光酒吧里东张西望,看了半天被人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这里啊!你的眼睛怎么长的?” 薛步辞嗷了一声,抱着脑袋转身,见安易正站在他身后,满脸的鄙视。 安易今天居然穿的是便服,不是工作装。运气真好啊,居然碰上了他的休息日?薛步辞默默地为自己点了个赞。能把休息日的安易从家里挖出来,他怎么地也算是薛家第一人了! 哦也!薛步辞心里有个小人在默默地握拳。 “快去配眼镜!”安易怒道,“你个睁眼瞎!” “睁眼瞎不是这样用的!”薛步辞摊开手耸耸肩,“我也没办法啊,谁叫你不能像我家女王一样耀眼夺目,走在哪里都有光从身上发出来捏?” “你居然用了‘捏’这个字!”安易抱着手抖了一下,表示恶寒。“亲!你一八三体重六十五公斤!你就像头熊好吗!还学人家小女生卖萌!我……呕!” 安易做了一个呕吐的动作。 薛步辞十分无辜且幽怨地叹息:“我也不想这样子啊,关键是……唉……” 他跟着安易在座位上坐下,居然真的就叹气起来。“社长是直的,你说我要是扮小女生萌妹子他会不会喜欢我?” “你?小女生?萌妹子?”安易倒酒的手一抖差点就淋了自己一裤子。“哈哈哈!金刚芭比吗?” 薛步辞握着拳头愤怒地说:“金刚芭比也很萌的好吗!” “是是是,好萌啊——”安易安慰受伤的熊仔,“萌萌的金刚芭比,你今晚怎么有空来找我?居然还知道预约?” 金刚芭比薛步辞同学昂首挺胸,右手握拳抵在心口,做了一个一颗红心向太阳的动作:“我今天和社长正式签约了,从此以后,我就是社长的人了!啊哈哈哈哈——” “卖身了?”安易拍拍他的肩膀,点头满脸的欣慰。“终于嫁出去了,可喜可贺,可口可乐!——你家社长技术怎么样?你流血了吗?需要指点用什么药吗?” “你够了!”薛步辞扑上去箍着他的脖子。 安易白眼一翻,双手抓着薛步辞的手臂大叫:“救命啊——杀人啦——” “别闹别闹,客人看过来了!”小K走过来把这两个活宝分开,拈了凉菜一边吃一边问:“阿步被人上啦?” “没有!”薛步辞跳起来争辩,随后又软了下来瘫在沙发上,“我也希望已经上了,可是……” “……啊……”小K张大了嘴,一条凉拌金针菇从嘴里掉了出来。“你们这群弯的都是什么思维?期待被人上吗?一个两个赶着赶着的,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打包送上床去!我去批发粉红色绸缎带会不会发财?” “嗯?”薛步辞敏锐的察觉出了什么,“谁也是弯的?谁赶着赶着给人上了?” “我。”安易摇摇酒杯,耸耸肩。“薛步辞小朋友,二皇子告诉你……” “是二公主!”薛步辞纠正。 “二公主你妹!”安易放下酒杯扑上去。 薛步辞笑嘻嘻地回道:“二公主是我姐。” 安易嗷呜一声,一招狮子搏兔就扑了上去。 “等等!”小K分开两人,一手一个按回沙发的两头,严肃地训斥道:“现在在说正事!——所以阿易在家到底为什么叫二公主?” “因为家里有个……”薛步辞才说了个头就被安易截下了。 “喂!”安易大叫,“我明天就辞职不干回家专门当小白脸啦!” 两人瞬间就被这惊天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 “什么?!” 安易很认真地说:“薛步辞小朋友,我交了一个男朋友,决定搬去跟他一起住,同时辞掉工作,在家当米虫。” 他说着就歪了头,笑道:“小太子,你不恭喜你二哥吗?” “恭喜二姐你终于嫁出去了。”薛步辞飞快地说,“你居然交了男朋友?你居然是弯的我都不知道啊!我是你亲弟啊二姐!那男人是谁?我要见他!擦!什么都还没验呢就把我们家二公主给上了?还要娶回家?太不把我们薛家放在眼里了!家里两个特警是不会同意的!三媒六聘呢?六礼呢?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个都不能少!” 他的表情笑嘻嘻的,眼神却很认真,一副苦口婆心痛心疾首的样子。“二公主,聘则为妻,奔为妾哇!墙头马上的故事不记得了吗?” “妾拟将身嫁予一生休……呸!你才是妾你们全家……”安易怒道,“呸!你全公司才是妾!” “都要被养在深闺了还不是妾……”薛步辞哼了一声,端了酒靠过去,胳膊肘捅捅安易。“哎,说真的,带出来给我验一验嘛,不经过我薛家太子的眼,我不放心。” “验是一定要验的,不过他最近忙得很,等他有空了再说吧。”安易慢悠悠地说,“只是怎么也轮不到你啊?怎么地也得是大哥出马。” “哼!姐夫怎么会有空?”薛步辞威胁,“你不给我看,小心到时候过不了姐夫和姐姐的眼,砰——姐夫把上他老弟的男人给崩了。” 安易冷哼了一声,说:“放心,我会挡在他面前尖叫:大哥,要杀他就先杀我吧!” 薛步辞想了一下那个场景,顿时笑出了腹肌。 “阿易,”等他们俩闹够了小K才问道,“怎么忽然就决定了?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前天晚上决定的。”安易说,“是有点忽然,但我安易做事,哪来那么多婆婆妈妈拖拖拉拉反反复复,决定了就不会更改。” “前天?”小K皱眉,“那昨天一整天,你什么都没说。” 安易噎了一下,心道总不能说我前天大半夜自己送上去给人做的下不了床吧? 他扬起下巴笑道:“以后我就不用工作了,每天睡到自然醒,想打游戏到多晚就打到多晚,想喝酒就喝酒。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 “本来是很羡慕的,”小K说,“但是一想到那是你用菊花换来的,就觉得……” “喂,不要说得我哥好像卖肉一样啊。”安易哼了一声还没说话,薛步辞就先帮了腔。“你把阿离养在家当米虫,和你用钱买一个活人版充气娃娃能一样么?” 小K一笑,“是我错了,我罚酒。” 他说着给自己灌了一大杯,一口喝下之后道:“我就是有些担心。没有工作,我就觉得会不安全。钱才是王道啊!何况阿易,到时候你要怎么办啊?每天看着男人上下班,一天里八个小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岂不是空虚寂寞冷?慢慢地就会变成依附的藤蔓吧?”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薛步辞同学适时补充背景音。 “去你的凌霄花!我是木棉!”安易拿了个梨塞到他嘴里,堵得他说不出话。“我不会变成生活里只有他的。我想过了,趁着这段时间,把从前一直想整理的那些笔记整理出来,找机会发了。” “那份调酒技巧?”小K双眼放光,“哦!我可以求电子版到邮箱吗?你走了我要拿下调酒师这个位置!” “随便你啊。”安易耸耸肩,叹息道,“其实我最想的还是自己开酒吧。” 小K凉凉的说:“可惜你都决定嫁作商人妇,从良去了。” “也不一定啊。”安易笑道,“说不定过些日子我就找到一个地方开酒吧了。到时候我做老板,你做调酒师和领班,找几个志趣相投的孩子。想什么时候开门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开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也要我也要!”薛步辞啃完了梨,举手道,“社长和我现在虽然和SD公司在合作出唱片,却总觉得太商业了。社长正在考虑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到时候我们乐团来你们酒吧演出呗!” 他想着自己先笑了出来。“哇啊,酒吧与古风乐,好像很带感的样子!白天可以做茶寮嘛,叫我们社里拿得出手的孩子来你店里兼职,琵琶古琴扬琴洞箫笛子古筝,民乐随便你们选!缺说书人么?我们社团有个男孩子,我去啊一张嘴简直能开出莲花来……” “那叫舌绽莲花!”安易白了他一眼,“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到社长那里!”薛步辞再度昂首挺胸,丝毫不觉得羞耻。 小K一巴掌将他拍倒在沙发上,望着安易说。“说得我心动心动的。” 安易笑道:“光是心动有什么用?要有行动啊。你别到时候看舍不得已经拿上的调酒师位置,不肯和我打江山。” “怎么可能?自从那年和你一起抡椅子打架开始,我就决定跟着你混了。”小K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大,你一声令下,小弟我拖家带口也要跟着你混呐!” 安易扬首笑道:“放心,跟着老大有肉吃!管饱!” “哈哈!”三人一起笑了出声,各自端起酒杯碰了碰。 为心中不曾说出的,各自的梦想,干杯! 18、 『这是最莫可奈何的距离,你在眼中,你在梦中。而我梦到醒不来的梦,因梦里有红线,红线里有软禁的红。』 一场酒喝醉了三个人,大半夜的三个男人勾肩搭背晃晃荡荡、东摇西摆地回到安易那里,一进屋子就没了人样。小K翻出了枕头,薛步辞抱着空调被,两人嗷嗷叫着抢沙发。安易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们一眼,推开卧室的门往自己床上一滚,睡着了。 管他外头天翻地覆,出人命也不理。 第二天是被电话吵醒的。安易怒火冲天地接了:“哪个不怕死的?!” 那头何岑臻一愣,故作惊吓道:“啊,好凶啊。” 一听他的声音安易就没了起床气,但是宿醉了,头疼,抱着电话在床上翻了个身趴着,嘟嘟囔囔地哀嚎着。撒娇不像撒娇,委屈不像委屈,就是疼得哼哼。 “好了,醒了没有?”何岑臻分外爱他的小孩子脾气,柔声道。“我带着早餐就要到楼下了。” 安易一骨碌就爬了起来,低喝道:“不许开车打电话!” “嗯?”何岑臻笑了一声,心情很好的样子。“好。起床了,乖。” 安易哼了一声,坐起来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一看闹钟,才九点多,顿时没好气地说:“何先生,要不要这么急啊?” 这才几点!早餐都没吃呢!他就来催人搬家! “我怎么能不急?”何岑臻笑了,半真半假地说着狠话。“我想把你关在家里很久了。” 安易撇撇嘴,“好了,我起来了,你进来的时候小声点,阿步和小K昨晚都在这里。” 何岑臻嗯了一声,一个鼻音把什么不爽都表现出来了。安易就笑了,却也不说什么,只自己偷着乐,叮嘱了一句开车小心。挂了电话,跑去浴室把这一身发酸的衣服换掉,洗了澡,擦着头发走出来。安易看着房间角落那一个大行李箱,心里莫名其妙地就有些不自在。 安易回忆当年阿姐出嫁前,他和薛步辞一起把阿姐的行李上上下下装了好多。一个个行李箱放在房间里的情景,现在都还记得。 我了个大槽,真的好像嫁人啊!自己把自己恶寒了一组。 刚把头发擦干就听到门咔的一声开了,安易走出去,何岑臻手上拎着早餐走了进来。安易不觉就有些不好意思,仿佛听不得他说话一般,先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往沙发那边侧了侧头。 昨晚两人那一架打到最后谁也没占到沙发,都在安易客厅的地板上睡着呢。薛步辞醉狠了,小K习惯晚起,两人鼾声大作,四仰八叉,睡得好比猪一样。 何岑臻的目光有一下子的凝重,望了安易一眼,不觉皱眉。安易靠近了小声地道:“昨晚醉狠了,我不放心他们回去,就把人带过来了。等等再叫醒他们吧。” 何岑臻拉进了他,半揽着在他耳边低声道:“是谁教我易地而处的?想想你方才被吵醒多凶?” 安易被他近在咫尺的呼吸搔的心都痒了,十分想吻他一下,就怕薛步辞与小K忽然醒了尴尬,只能咽咽口水小声道:“那……” “我们先过去。”何岑臻的嘴唇就贴着安易的耳垂,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轻吻着。“我昨晚……读了一句诗……”他的的手从安易的肩上滑下,从安易的T恤下钻了进去,揉着他的腰。 安易靠在他的怀里,臀部蹭了蹭何岑臻的某部位,感觉着它的抬头,悄声问道:“什么诗句?” 何岑臻吮吸着他的脖子,手往上揉,低声道:“独自孤寝后,始知相忆深。” 安易给他说的心都软了。昨晚是两人在一起以来第一次各自睡,他是醉死了不知道今夕何夕,何岑臻却是清醒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什么“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之类的诗词都冒了出来,安易自己想想都觉得难受。 “我们……”何岑臻再接再厉,一手已经伸进了安易七分裤里头,隔着内裤轻轻地揉着。“你要补偿我……” 安易被他又是撒娇又是委屈的语气电得心上一酥,身下又受着他手上不遗余力的骚扰,加之脑补出的独自孤寝,再一次没了原则。转身狠狠地咬了一下何岑臻的脖子,安易喘息道:“阿步和小K将来一定会把我打死的!” 何岑臻收回手,抱着他的腰低头亲了一记,笑道:“怕什么?有我在呢。” 安易哼了一声,推了推他,两人走进房间拖了箱子就走。出门的时候安易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钥匙呢?” 何岑臻问:“做什么?还给房东?” 安易笑道:“还给什么房东?我就是房东,这屋子是我妈妈留给我的!钥匙给我,我留给阿步或者小K,免得他们给赶出家门了没地方住。” 何岑臻闻言,边解下钥匙边道:“你这岂不是咒人家小夫妻吵架么?” “哪有夫妻不吵架的啊?”安易接过钥匙,“我这是给他们俩留条后路,免得到时候半夜三更又打电话给我,跟我嚎,鬼才大半夜地爬起来给他们找地方住!” 何岑臻一下子就笑了,看着他将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便将早餐的袋子放在他手上,拎着箱子和他一同下了楼。安易拎着早餐袋跟在后边,不忍心叫他一个人拎,欲言又止,一止又欲言。 何岑臻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头也不回地笑道:“亲爱的,怀疑你老公的体力?” “你……”安易被那个称呼弄得满脸通红,登时忘了要帮他提箱子,紧张地左右看看。幸亏大家都上班去了,楼梯上没人。他气得想一脚踹翻这人,又怕他真的摔了,只能憋红了一张脸。 何岑臻将行李扔在后箱,开了车门进去,见安易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一双眼睛闪亮亮的,顿时又心痒了起来。借着给他帮安全带的机会,一低头就亲了上去。 林观易说,女朋友闹脾气了,吵架了,什么好话软话都不管用,他都听不进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按到墙上吻上去,吻得他云里雾里飘飘欲仙,他便会什么气都没有了。 安易微微挣扎,赌气不想给他伸过来。奈何心里也想得很,最后还是柔顺地抱了他的脖子,任他深吻。 何岑臻验证了林观易的话,又想到从此以后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禁脔了,心头的欲火蹭蹭蹭的,真恨不得立刻就扒了他,什么润滑也不必了,立刻就冲进去。一直吻到失控的边缘,何岑臻才放开他的嘴,咬了咬他的锁骨,低声问道:“怕不怕?从今以后就逃不掉了。” 安易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红色未退,咬牙道:“不怕!快开车!” 何岑臻抬起头,舔了舔嘴唇,活生生一副要将人拆骨入腹的恶魔样。安易看着心里嗡的一下,差点就扑了上去,心里哀嚎一声,骂道这到底是什么妖孽呢!很干脆地闭上了眼。 何岑臻一声轻笑,将早餐袋子拿给他,揉了揉他的发,道:“先吃一点,等一下才有力气。” 先生您等下是想要怎么折腾啊?还要特意吃一顿?安易狠狠地腹诽,却也真的是饿了。他可是从昨晚八点到现在早上十点,什么也没吃。 拆开袋子,里头有两份,于记的红豆饼和越记的皮蛋瘦肉粥,红豆饼用袋子装着,粥用杯子密封着。这都是安易喜欢的,安易曾经说过,但是因为工作的缘故,一直都吃不上。想不到他还记得。 安易笑了笑,不客气地将那一大杯的粥喝了,又解决了四个红豆饼。最后头一仰,肚子都鼓了起来,靠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何岑臻看着担心:“别吃太撑,小心你的胃!” 安易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吃得太饱,血液都集中到胃里去了,脑子不大好用。 何岑臻被他的模样逗得又开心了,一边专心路况,一边忍不住空出一手来揉他的头发。“睡一下,到了叫你,还有挺久的。” 安易咕哝:“吃了就睡,又不是猪!” 何岑臻道:“我倒希望你是猪,多好养,每天三顿饭,养得肉乎乎的。晚上洗干净了往床上一抱,只知道哼哼唧唧,绝对不能造反。还能圈在屋里,谁也不跟我抢。” 他等了一下,没听到回答,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却见安易歪靠在副驾上,已经睡着了。 何岑臻心中一软,趁着红灯又偷偷地亲了一下。想起那一晚去看日出,也是这辆车子,他也是这样睡着了,自己也是这样偷偷地亲他。那时的自己已经做下了决定,绝对不叫这个小家伙逃出他的手掌,不管用什么办法。只是势在必得的时候,他也知道这小家伙倔强得很,像是一匹未曾驯服的烈马。他已经做好了各种方案,却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 他是如此的坚决果断,毫不迟疑,绝不后退。这样的个性……还真不错。 何岑臻握着方向盘的手忽然用力,心里冒上一个念头。 他很喜欢。 19、 『哦,爱情!爱情!最初的烦恼,最后的玩具!』 醒来的时候,车子正拐进一条道路。安易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问道:“快到了?” 何岑臻点头:“嗯。” 安易再打量四周,估算着,嘟囔道:“资产阶级啊!” 何岑臻心想,还有更资产阶级的你没见呢,嘴上却笑道:“以后要跟我一起背房贷了,怕不怕?” 安易哼了一声,道:“娶鸡随鸡啦!” 何岑臻开车进小区,在不远处转入车库,熄火的时候捏了一下安易的脸:“是嫁!” “嘶!”安易痛得哇哇大叫,“肉都掉了!” 何岑臻凑上去舔了一下,笑道:“好了没有?” 安易瞪他:“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他用力抹了抹脸上的口水,努力板起脸露出嫌弃的表情。 何岑臻笑了,“拿来玩一个大人的把戏!”说完就扑了过去,抱住人来了个饶舌深吻。吻够了才放开,等他喘匀了气,才牵着人下车,拉了行李箱上楼。 刷了磁卡,进了门,按了楼层,何岑臻的手悄悄地搭在安易的脉搏上,探到他急促的脉搏。心里不知为何也有些紧张,何岑臻轻轻握紧了安易的手。 何岑臻住在倒数第二层,对面还有一间房子,何岑臻说那里没有人住。开门,咔哒的一声,安易的手不觉就抖了一下,被何岑臻紧紧抓住了。 何岑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安易试了试,居然刚好合适,不由得惊讶。望向何岑臻,何岑臻眼中却有一种别样的痴迷,看着安易的脸目不转睛。 “看什么看?”安易别过脸不敢看他。 何岑臻一笑,把行李扔在一边,牵了安易的手,轻声道:“小易,我终于等到你来这里了。” 安易只觉得一股暖意直冲心房。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殷殷期待切切盼望过,从来没有被这样的柔情包围过,不知道要怎样才会回复——倾一生一世的痴心真爱够不够? 何岑臻没有继续说情话,只是牵着安易的手,一间一间地告诉他哪些房间是干什么的——客厅,厨房,餐厅,会客室,健身房,书房。 “这个房间呢?”安易指着角落的一间房问道。 “这个啊……”何岑臻看了他一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个放东西的地方。” 杂物间吗?一般的杂物间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不过既然不愿意说,那也没有必要追问。安易笑了笑,转身道:“走,去看别的。” 说着就转身往别处去了。何岑臻却忽然拉住了他。 “嗯?”安易回头看他。 “我……”何岑臻忽然低低地说道,“我给你看这个房间,但是你不能笑我。”他说着就笑了一下,似真似假地抱怨道:“你那张嘴呀,牙尖嘴利的,我怕得很!” 安易挑挑眉双手抱在胸前,似嗔似怒地看了他一眼。何岑臻一笑,转身打开了房间的门,站在门边笑道:“来吧,给你看。”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神秘秘的!安易走到门前一看,忽然就惊讶了。 屋里也没别的东西,只是屋子的四面墙都是书架,上面一架子一架子的书籍。周围散布着琴台、书桌和画桌,琴台上有一张古琴,书桌上有笔墨纸砚,画桌上有各种国画颜料。门的左边那面墙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副围棋。 安易惊讶地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大排的琴谱。有些是安易听说过的,比如说《神奇秘谱》和《梅庵琴谱》,还有他不知道的《蕉庵琴谱》、《问天阁琴谱》之类的。琴谱上边是各种与古琴有关的琴人笔记或者关于古琴方面的书,往下则是各种字帖和画册。 安易再往前走,一大架子全是诗词集,再往前是史书。安易忍不住笑道:“你干脆按经史子集的四部分类好了。” 何岑臻走在他身边,笑了笑,问道:“其实很多我都看不懂,因为工作很忙的关系,基本上也没有看过。” 安易不解。“那你弄这一屋子琴棋书画、笔墨纸砚干什么?” 何岑臻笑道:“装成其实我也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啊,免得一身铜臭味熏晕了你,你嫌弃,不跟我。” 安易笑道:“胡说!自黑虽然是保护自己的好方法,但对自己人要这样吗?” “自己人……”何岑臻轻声重复着,忽然认真地说道,“我在想,要是有天能叫我的爱人看见并且喜欢这一屋子的东西,那就好了。” 他望着安易的眼睛说:“我有时候会想,我喜欢的那个人应该是喜欢文字的,喜欢传统文化的。他和我不一样,我满身铜臭味,我工于算计心狠手辣,我污秽不堪。但我的爱人他是纯洁的,干净的,高贵的,优雅的。他爱着这些美丽而文雅的东西,他是洗净我心灵的清泉,是九天上的仙人。我为了这个人的出现,一直在等待和努力。” “喂……”安易在他款款的深情注目里不自觉有些脸红,越是别过头去不看他,却能感觉他视线的炽热,越叫他脸红。感觉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安易不由得斜了他一眼,问道:“你这一口好情话,到底骗了多少清白人啊?” “有多少个啊?我想想……”何岑臻上前握住他的手,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怎么办?只有一个而已,只有一个小易。” “骗、骗子!”安易脸色爆红,挣了挣跑开了,背过身去看那张琴,不理会那油嘴滑舌的男人。 琴是好琴,伏羲式,梅花断,桐木冰丝。安易试着滑过琴弦,一阵仙翁仙翁的声音便悠悠地发了出来,余韵绵长,古朴清远。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困难。爸爸不在了,妈妈一个人养着我,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安易低头抚摸着琴身,“很多东西——绘画啊弹琴啊书法啊,我想去学,但是没钱,也没时间。琴棋书画,爸爸都会,可是爸爸不在了。诗词歌赋,妈妈都会,可是买不起书给我,只能在得空的时候——做饭啊,偶尔陪我晚上一起睡啊,之类的时候教我背诵,或者她自己默写在废纸上,再用针缝成一册,那就是书了。我那时候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支持我,妈妈说,因为爸爸是个绝世才子,如果不是英年早逝……” 安易吸了口气,摇摇头叹息道:“所以你得到的这个人,其实不是你想要的。他什么都不会。” “没关系,”何岑臻心都是酸软酸软的,走上前从背后将人轻轻抱住,脸颊摩挲着他的脸说。“或许我的期望现在不能实现,但是我的期望与他的愿望是一致的,不是吗?或许我等的就是这么一天,弥补他全部的遗憾,叫他每天都开开心心地跟着我。” 他将安易转了过来,抓着他的手,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柔声道:“明天我就去帮你找老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们一样一样地学。” 安易笑道:“我都多大了,还去学啊?” “活到老,学到老嘛。”何岑臻说,“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要过,不是么?” 安易抬头看着何岑臻,眼中有些困惑,竟然还有忐忑。“何岑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我有点不现实感……” 这幸福来得太轻易了吧?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何岑臻抱着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了,爱情不问缘由,你不知么?” “我总有一种感觉,”安易说,“好像你认识我很久了……” 何岑臻笑道:“宝哥哥第一次见到林妹妹的时候说什么来的?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 “滚你的!”安易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你才林妹妹!” 何岑臻抱住他,在他耳边说:“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不好么?我们倾盖如故,不好么?我们的缘分是天定的,不好么?” 安易的心好像被一种又暖又轻的东西充满了,叫他轻飘飘地,幸福得几乎要死掉。 “好啊,”他抱着何岑臻的脖子亲吻道,“遇见你,真是再好不过了。” 何岑臻抱着他的腰,慢慢地温柔地耐心地亲吻着。两人正是热恋,又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年轻男子,欲望简直一触即发。但两人仿佛为了延续方才说话时的温情脉脉,所以一举一动都温柔而缠绵,像是要把两人之间的情意化成细长坚韧的丝,一层一层地缠绕住包裹住两人一般。 何岑臻将人横抱着,脚步不停走回卧房,嘴唇还停留在他的脖子上。何岑臻太喜欢他的脖子,纤细又白皙,喉结简直性感得叫人想一口咬掉。 摸索,润滑,进入,律动。何岑臻抱住他不放,尽量温柔地延长他的舒适。 就这样,就这样将他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就这样他在自己怀里,就这样他在自己的身下。他为自己情迷,他为自己意乱,他为自己绽放一切的热情。 从此以后,一切美梦都已成真。 20、 『爱情呀,当你手里拿着点亮了的痛苦之灯走来时,我能够看见你的脸,而且以你为幸福。』 安易在当天下午的腰酸背痛里接到了小K和薛步辞的电话,追究起来其实是被吵醒的。但是因为小K开口就是一顿臭骂,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娘,所以安易趴在床上和他们对骂,有气无力之时,还被一顿嘲笑,气得安易想扔手机不理人。 “话说,”薛步辞抢过电话问,“你现在住哪里啊?给个地址呗,万一你受委屈了小弟帮你出气去。” 安易往枕头上缩了缩,道:“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薛步辞惊讶得吼了出来,“阿易,你别是给人骗了去做传销吧?” “滚你的传销!”安易虽然劳累,但是气势不减。“我就是在车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到楼底了,所以没注意。你哥我又不是不出门,回头再告诉你。” 薛步辞在那头叹气,“二姐,你这比私奔还叫人不放心啊。”整个就是囚禁系么! 安易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困恹恹地说:“你这是拿女人的标准来评价你哥,阿步同学,你敢真把我当你二姐,我就揍得你薛姨都认不出来!” “嘿嘿……”薛步辞抓抓头,“那我不是担心你么。” 安易撑不住了要睡着,怒道:“还啰嗦,搬家困死了!小步子快跪安!” 薛步辞嘿嘿一笑,应道:“是,娘娘!” 安易气得将手机一扔,趴在床上睡着了,一直到将近晚餐才醒来。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蓦地发现厨房里有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惊得他瞌睡虫一下子全飞了,第一反应是:我去这不会是何妈妈吧! “哦,安先生好。”中年妇人转过身来,笑着鞠躬。“我是家里的家政,您叫我莲姨就好。” 安易点点头,笑自己神经,何岑臻的母亲,怎么也不该是穿成这个样子的。“莲姨好。” 莲姨笑道:“晚饭还有一下子才能好,何先生在书房里,您看?” 安易想了想,道:“我在角落的小书房里,吃晚饭了叫我吧。” 莲姨笑着答应了,安易便跑到小书房去,不理会那些琴棋书画,拎了本自己的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 这便要开始了新的生活了,新的生活需要有新的作息。 “每天早上起床送他出门,学习做早餐和晚餐……”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念着,“上午整理调酒笔记,一点至两点午休……” “喂!”安易怒气腾腾地转脸,啪地一下合起笔记本。“偷看还念出来,太不道德了!” “不要那么小气,”何岑臻环着他的肩膀,“唔,你没有算学习书法和古琴的时间。算了,起来,先去吃饭。” 安易给他牵着走出去,道:“练琴和书法可以放在下午。” 何岑臻问:“上午呢?调酒笔记是什么?” 安易道:“一些调酒的心得,还有我自己创的一些鸡尾酒。整理出来了发到论坛上,大家一起讨论一下。” 何岑臻想了想,问道:“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不能挣钱的,图个我开心。”安易耸耸肩,“做什么事一定要有用么?” 何岑臻无奈地笑道:“没用的事情做来干什么?做事情总要有个目的。” 安易顿了一下,斜了一眼他:“那你找我来什么目的啊?” 何岑臻将人按在餐桌前,挑眉笑道:“关在家里一辈子做我的妻子啊。” 安易顿时噎了一下,再一次深知不能跟他比谁的脸皮厚。于是顾左右而言他,转了一下眼,问道:“莲姨呢?” 何岑臻也不逗他,只是帮他舀了碗汤:“回家去了。她只是有时过来而已。不过……”何岑臻想了想,“以后应该要她每天都过来。” “不用了吧。”安易哼哼,“不要小看我啊,我也是会做饭的。” “哦?”何岑臻挑眉,“拭目以待啊。” 安易不说话了,他的母亲在某些方面的教育十分严格,食不言寝不语。他虽然做不到寝不语,食不言还是十年如一日地遵守的。何岑臻也不说话,只是给他夹菜填汤。桌上有一道无锡糖醋排骨,安易盯着它兴致勃勃,大有不灭了它不罢休的气势。何岑臻只觉得可爱非常,干脆用勺子舀了一勺给他。 安易给了他一个笑,低头就咬,却又嗷呜一声吐了出来。 “怎么了?”何岑臻忙给他倒水,“烫到了么?” 安易跑到洗手间漱了口,苦着脸道:“糖醋排骨里头为什么有蕃茄?” “嗯?”何岑臻扯了纸巾给他擦掉嘴角的水渍,“有么?一点也吃不出来啊。” 安易很肯定:“必须有!”说着就抓狂了。“啊啊啊——排骨那么好吃的东西,居然加了蕃茄,作孽啊!” 何岑臻给他换了板栗炖鸡,取笑他:“这么大个人了,居然还挑食!”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分明是欢喜的,仿佛喜欢一个人,连他的缺点也十分可爱,一同爱了。 安易也听得出来,所以不顾及什么,直接就说了:“没办法啊,小时候家里做的最多的就是番茄炒鸡蛋,夏天是凉拌番茄。唉,那个味道,我想着就……” 何岑臻没料到是这个原因,一下子就有些愣住了。安易看着,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用筷子敲敲他的碗,提醒道:“吃饭呢,还有心思忧伤啊?肚子不饿么?” 何岑臻叹了口气:“什么能有你重要?” 安易顿时又给呛了一下,差点又嗷呜一声吐了嘴里的鸡翅,咽下了瞪他:“吃饭!你这情话大全!” 何岑臻眼都笑眯了。 本来按照何岑臻的意思,等第二天莲姨来了再洗就可以的。安易却说:“好歹有点家的味道好么?”何岑臻登时就败下阵来,无法阻止了。 在何岑臻三十多年的岁月里,未曾见过谁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洗碗的。安易本来就瘦,给围裙一勒,细细的腰就像能勾人一般。低头洗碗的时候,碎发垂下,给灯光一打,真有种温暖的温馨。何岑臻心中一动,上前就抱住了他的腰,几乎没吓得安易摔了碗。 “你干什么!”安易手上全是泡沫,只能动了动,“太热了!放开!” “不想放开,”何岑臻埋首于他的颈脖,“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我也辞职了吧,反正家里的存款够我们吃一辈子。” 原来他还傍上了个大款啊?安易哭笑不得,心里也不忍了,只能给他抱着。幸亏他没有抱着抱着就吃起来,估计也是晚餐吃得太饱了。但背后多了个人实在是不好活动,尤其是不知不觉间某处就抬头的人。安易冲洗着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脸都红了。 “原来不是挺大胆的一个孩子么?怎么现在动不动就脸红?”何岑臻望着他笑,“原来跟人打架的气势去哪了?叫我想清楚的气势呢?” 这怎么能一样?安易低着头不理他。 “哈哈!”何岑臻最爱看他被逗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笑得开怀。扳过身,不管他的挣扎,先亲了个够,再放开。“不闹你,我到书房看文件。” 安易还是无法控制地脸红,嗯了一声,转身继续洗碗,却在何岑臻放手走开的时候又有点惘然若失。 唉唉……安易对自己叹气,看呐,这就是陷入情网的白痴啊。 洗完了碗,这只陷入情网的白痴先洗了澡,去了身上的汗味与油烟,才悄悄地开了何岑臻书房的门。何岑臻自文件中抬头,询问的话还未出口,安易右手端着一个托盘,左手扬了扬手里的书,示意他自己做自己的,不用管他,然后从沙发上拿了个靠垫仍在何岑臻的椅子边,靠着何岑臻的书桌开始看书。 满屋子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与敲击键盘的声音,何岑臻觉得心里很安宁。 中间某一刻,何岑臻停下手上的事,口渴了。一抬头就见安易盘腿坐在自己旁边的地上,脚边有个托盘,里头一壶茶两个杯子。听到他的声音,安易仰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倒了杯茶,拿高了递给他。 那一刻,分明有什么从心底涌了上来,但是太细微了,何岑臻并未察觉。他只是接过了杯子喝了一口,对安易钟情奶茶这件事评价了个“孩子气”。 安易哼了一声,问他:“那你一般喝什么?” 何岑臻回答道:“咖啡。” “喝多咖啡,尤其是晚上喝咖啡会短命的!”安易瞪他,“你还不如去喝茶。” 他说完就低下头继续看书,小声地嘀咕道:“不要死在我之前啊。” 这一次,何岑臻总算是听到了自己心融化的声音。 21、 『雾,像爱情一样,在山峰的心上游戏,生出种种美丽的变幻。』 安易自觉自己不是个居家的男人,但是回头看看这些天的表现,莫名地就觉得自己不仅居家,甚至配得上贤惠二字。当然,谁要是敢说他贤惠,他第一个揍得那人成猪脑袋。 但是…… 但是此刻的安易抱着本书坐在沙发上,时不时要去厨房看一下。 今早他起床给何岑臻做了早餐,吻别了何岑臻,送他去上班。然后补了一下眠,从九点到十一点半开始整理他的调酒笔记。然后随便煮了些午餐,吃过,午睡一小时。一点半,古琴老师准时上门,教授古琴三个小时。休息半小时,五点,安易开始准备晚餐。 因为古琴的问题,安易决定晚餐煮山药红烧肉。不要问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关系,一定要说的话,大概是你喜欢与我喜欢之间是不是应该相互交换意见的问题吧。 做红烧肉的步骤略复杂。 选材就不必说了,做的时候要先将五花肉切成大块,加姜片放入冷水锅中,将水煮开后再稍煮几分钟,借以去尽水血。然后要再用温水将煮好的五花肉洗净,慢慢地等五花肉表面的水分干掉,切成小块。接着开始炒,将五花肉里的油逼出来,免得吃起来油腻。但又不能炒太长的时间,免得肉质变柴,有损口感。 有经验的人自然会小心地掌握这个度,到那么恰好的时候,就可以关小火加入冰糖给五花肉上色了。等炒五花肉变成黄色,就可以加入料酒、生抽、老抽、姜片、八角、桂皮还有适量的开水,开始小火慢慢炖了。 安易现在便是在等肉炖好,然后放入山药,继续炖。等山药炖软了糯了,最后还要大火收汁,这才算大功告成。 一道菜,从选材到出锅,至少两个小时。换做从前,安易基本是懒得动手的,这辈子就只在他嫂子的请求下做过,连薛步辞和他大哥都只是借着嫂子的光吃了一顿。但因为那个人是何岑臻,所以安易愿意去试。 这并非是贤妻良母或者抓住一个人先抓住他的胃的问题。只是因为喜欢那个人,所以忍不住分享自己喜欢的,而为了他的一个喜欢,自然会甘心浪费时间做傻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再傻的事也是甜蜜的。 好比说,换做从前,他能想象自己坐在地上陪着人默无声息吗? 可是这么多天来,每天晚上何岑臻看文件的时候,安易都会端一壶茶坐在他的脚边,靠着他的书桌,伴着何岑臻敲键盘的声音看书。偶尔何岑臻累了,就会缠着他说:“看什么?念给我听听。” 安易便给他念了,多是什么金庸全集或者《西游记》。何岑臻不愿意了,十分委屈地说:“不能念些有趣的东西么?” 安易便问他:“你说什么是有趣的?” 何岑臻便会抽出一本宋词递给他,笑道:“给我念首情诗吧。” 安易也不愿意,却怎么也抵挡不住他殷殷切切的目光,只能摊开了念。 何岑臻的胃口一天一个样,安易口中的诗词,从“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到“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从“让手握着手,静静地变成骨骸”到“你来赠我一百零八颗舍利子,说是前生火花的相思骨”;从“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到“爱情是一个光明的字,被一只光明的手,写在一张光明的纸上”。 安易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朗诵的天赋,也自惭声音的平凡,但是何岑臻总能在他诵读这些篇章的时候看得入迷,听得沉醉。往往安易自己都没有察觉,何岑臻已俯下身来亲吻了他。这些亲吻,有时是轻柔的,温和的,有时却是狂热的,几乎将人吞噬的。 而且这些吻往往会变成另一种狂野和热情。何岑臻已经不止一次提议将书房的地毯换成更柔软厚实的,但安易不愿同意——同意了岂不是纵容犯罪么? 何岑臻听了只是抱着他笑:“你不纵容,难道我就会不犯罪么?” 安易努力冷下脸道:“我决定以后不在书房看书了。” 话说得坚决,到了晚上还是会忍不住——一天里相处的时间那么少,怎么忍心走开?热恋中的人,谁不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 每到这时候安易就会对自己无力,也对何岑臻无力:“这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违背我的誓言了!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呐!” 何岑臻总是笑道:“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安易每次都扑上去咬他的肩膀:“说得轻巧,又不是你违背誓言!” 何岑臻抱住他任他为所欲为,随便他咬——小爪子小牙齿虽然尖利,心却软得好像豆腐,哪里舍得真的咬? 就是撒泼起来,也能体会到他对自己满满的爱意。 “我对你还不知道违背了多少誓言呢。”何岑臻抱着他轻声说,“只是不让你知道罢了。” 每到这时候,安易的心都能软成一团。届时随便何岑臻叫他做什么,不管什么方式什么姿势,安易都心甘情愿。 想到那些不能说出去的事,纵然是安易一个让人在厨房,也有些脸红。 这大概就是爱情?这就是书里说的相守岁岁年年了。 安易从前还在酒吧的时候,也会听到女客人喃喃地说:“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愿花好月圆,人间长久。” 也许那些话,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生活。 纵然这幸福安宁的日子是用外头广阔的天空换的,又有什么可惜?飞得再高的鹰,也需要一个疲倦时歇息的巢。 晚上将近七点的时候,安易正在盛砂锅里的汤,便听到何岑臻进门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安易在厨房里应道,“先去洗个澡么?我把汤盛好就可以开饭了。” 才说着何岑臻已经走了进来,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安易的腰,低头先亲了他的嘴唇。 “唔……”安易无奈。他手上还端着大碗呢,手上还有个勺子,要是洒了这熬了一个下午的汤,他就一勺子敲他后脑勺。心里这样想着的时候,眼睛却已经不由得闭上了,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专心亲吻。 “有没有想我?”一吻完毕,何岑臻抱着安易笑问道。 安易失笑:“每天都见面,想你做什么?” “是么?看来我还不够努力啊。”何岑臻委屈地抱怨,“我在公司里,恨不得你就坐在我脚边的书桌旁。” “是么?”安易端着汤边往外走边笑道,“那作为补偿,今晚就多吃一点。” “好啊。”何岑臻洗了手走出来,拉了椅子在安易旁边坐下,“今晚做了什么?” 安易朝餐桌上示意,何岑臻扫了一眼——萝卜豆腐鳕鱼汤、煎酿苦瓜、扁豆丝、蒜蓉蒸南瓜,还有一道红烧肉。 “夏天吃红烧肉?”何岑臻挑挑眉。 “嗯,对啊。”安易笑问道,“尝一尝?” 何岑臻笑道:“你喜欢吃红烧肉?莫不是小时候饿狠了?” 安易莫名地心里就颤了一下,不知为何。那感觉,好像有冰泉一滴滴地落下,慢慢地封了心里的热情。 自尊在爱情之上,而情人的心骄傲而可怜,能举起教堂的塔尖,但容不下一村怀疑。 安易为自己可耻的小心眼和矫情暗自摇头,依旧笑道:“被你发现了?不喜欢红烧肉的话,以后就不做了吧——来尝尝别的?” “你倒是有心情,弄得一身油烟,还这么累。说要把莲姨叫来,你偏不肯。”何岑臻叹着气把他额上的乱发拨了拨,语气又无奈又心疼。“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练些琴,多看些书。我是多想早点听到你给我弹琴啊,不用别的,《凤求凰》就好了。” 安易握紧了手中的筷子,笑道:“你倒是想得美,凤求凰,你做凰么?” 何岑臻笑道:“我是凤,囚禁你这凰!” 安易撇撇嘴敲敲他的碗:“又开始施展情话大全的技能了?快吃饭,等下都要凉了。” 而凉掉的又何止是桌上的菜? 但这也是每一对情侣都会遇到的问题吧? 所谓的若合一契,岂不是就是在相处中摩擦,最后和对方完美地结合么? 22、 『年轻人,为了爱勇敢一点。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上痛哭一晚。』 安易是在一堆看不见的愁云惨雾里找到愁眉苦脸正喝着闷酒的薛步辞的。 傍晚的时候薛步辞打电话给他,声音闷闷的。安易发现薛步辞的口气不对。换做平时,薛步辞一定问是不是他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快来跟小弟喝一杯。但这一次薛步辞却只是低低地问道:“阿易,你有没有空?我想找人陪我喝酒。” 安易一听就知道他家小太子不高兴了,也许是工作上遇到了挫折了,也许是他家那个社长又给他冰山冷脸吃了。恰好安易也有些话想说——比如说关于红烧肉反映出来的问题之类的。 于是打电话跟何岑臻说过,好声好气地劝何岑臻答应了之后,安易换上他的T恤牛仔,一副傍晚出去倒垃圾的打扮,出门了,逛夜店去。 去的酒吧还是从前的时光。原因无他,小K还在那里工作,可以为刚出社会工作的薛步辞同学省钱。谁知去的那天小K轮休,可见薛步辞同学是犯了天颜,连老天爷也要叫他郁闷一回。 “小阿步,”安易从后边揉了一下薛步辞的头发,吓得他差点没呛死以后在他旁边坐下,问道。“怎么了?年纪轻轻的,喝什么闷酒啊?” 薛步辞难得没有回话,只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 安易也懒得理他,叫了酒陪他坐在角落。两个各怀心事的男人对坐独饮,感觉更失落了。 “我……”半晌,薛步辞才说道,“我们公司的老板也喜欢他。” “什么?”虽然是角落,但是刚好播放的歌曲有些吵,安易有些字眼没听清。 “我说!”薛步辞忽然就吼了出来,“我们公司的总裁也喜欢他!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也喜欢我心仪的男人!” 一句话吼出来,周围的人都转了头过来。两人一个习惯了别人的注目,另一个正处在受伤期,完全无视。 “哦……”安易同情地看着他,瞬间就觉得自己那点小别扭就跟生活小情趣一样。 “啊啊——”薛步辞揉乱头发,“我今天和社长一起去公司商量唱片的曲目,我被叫去旁边的音乐公司——老板一定是故意支开我的!回来的时候就听见我们老板对社长吼: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你始终不看我一眼?我去啊——我当场就……” “你当场怎么了?”安易看了他一眼,问道:“掀桌了?吃醋了?男人的独占欲犯了所以来喝闷酒?那什么社长还不是你的呢,你有什么权利阻止他属于谁啊?再说了,人家表白是人家的事,你也不能阻止别人喜欢你家社长啊。” “我知道啊……”薛步辞继续揉头发,仰面倒在沙发上,“我就是忽然觉得……觉得自己不可能了。” “啊?”安易愣了,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我们老板……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长得帅,有一家大集团,旗下七个子公司,更可怕的是,他还是社长的竹。小的时候社长有些自闭,是我们老板一直保护着他,他才好好长大的。我们公司你也知道,是传媒集团,地下多少俊男美女啊?但是老板今年已经三十三岁了,不要说没有结婚,我甚至没有看见过他跟什么人有传闻。” 薛步辞苦笑着望着灯光闪烁的天花板。“多金痴情的竹马,默默守候的深情,怎么看都是小说里的男主角啊。我一没钱二没能力,怎么跟人比啊?” “哦,似乎有些道理。”安易点头称是,不冷不淡,不怒不笑地喝了口酒。 “喂!”薛步辞跳了起来,“安易同学,我找你来是给我打气加油的啊!不是叫你来打击我的!” “嗯,我知道。呐,金庸小说里都是穷小子最后抱得美人归的。最典型的……你看郭靖。”安易笑着说,“所以,阿步同学,你去跟你家社长表白吧。” “啊?!”薛步辞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可是……我们老板他……” 安易截下他的话,问道:“你们老板表白成功了?你们社长已经打上标签了?” “没有!我们社长怎么可能答应一个商人!”薛步辞昂首挺胸,“我们社长是谪仙在人间,哪里是老板能配得上的?” 安易微笑:“那就不就好了?” “可是……”薛步辞泄气,“社长怎么看都是直的,连老板都拒绝了,怎么可能接受我?”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问过你们社长是直的还是弯的啊?就这么轻易下结论。”安易道,“说不定你们社长身为女王,就不爱你们老板那种帝王,王对王,一国不容二君,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死一个算一个的。你这种忠臣,看着就是为君王战死沙场的傻逼将领,不要你要谁?” “阿步,去告诉他你喜欢他。”安易这样说,语气里有身为兄长的温柔和鼓励。“怕什么?” “这……可是……”薛步辞想了想,还是摇头。“不行,我好不容易才能一直待在他身边——你不知道我今年毕业的时候他多想赶我走啊?要不是他不喜欢老板安排给他的经纪人,他哪里会要我?要是他知道我居然喜欢他,他还不一道圣旨将我贬出京城?我不想冒这个险。我宁愿一辈子默默地守在他身边,也不要逞一时的痛快永远地离开他。” “说得真好听。”安易鄙视他,“你要是真的甘心守着他一辈子默默无闻,那你今天喝什么酒啊?” “我……”薛步辞找不出理由来反驳。 安易望着他,一语正中红心。“你还是想独占他。” 薛步辞同学说不出话来了。 “你不去争取,就永远只能被动地等待他靠近——你觉得山过跑过来就你吗?”安易叹了口气,“爱情本来就是带着独占的,哪有人真的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跟别人在一起还笑嘻嘻地觉得很幸福啊?拿我来说,要有人敢觊觎我的男人,老子不揍死他我安易两个字倒着写!” “哈哈……”薛步辞忍不住笑了,想到安易揍人的场景,又有些胆怯。想想,问道:“话说,你是真的不准备出来工作了?” “嗯,真的。”安易点头。“怎么?有意见?” “有啊!小弟有很大的意见啊!”薛步辞皱眉道,“我总觉得你现在不是居家,你是被囚禁啊。无故剥夺爱人的自由,将人控制在一个狭小的环境里,以爱作为借口施囚禁之实……我看你还是不要他吧。” 他前几天问过安易要新地址,安易却扯着话题躲过了。薛步辞是第几天认识安易啊?全家人除了自己的亲妈,就属安易最疼他了,怎么可能这么对他?薛步辞一听就明白了,一定是那个男人不愿意安易泄露地址。 搞得跟传销一样!薛步辞愤愤。瞒着别人就算了,居然连他都瞒! 薛三弟对这男人的好感直线下降,低到负分。 “喂喂,我才开始谈恋爱你就劝我分手,真不愧是给我两肋插刀的好哥们儿啊。”安易白了他一眼,解释道。“我觉得两个人相处,必须有一个人是弱势的。拿你与你家社长来说,就是你。而在我和他之间呢,是我。两个人里总有一个要妥协,要是两个都一样争强,这日子不用过了。” 薛步辞想想确实有些道理,可是出于二十几年的情义,还是忍不住担心:“可你要是为了他辞职他最后还是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又没钱又没工作,还跟世界脱节了,到时候怎么办?虽然他可以养阿易,但以阿易这破脾气,哪会要他养啊? 薛步辞默默地在脑海里勾画安易再次回到小餐馆打工,浑身油污脏兮兮还不肯回家的场景,心里恨不得召唤大哥出来把人扛回去。 “什么叫不要我?分手是两个人的事。”安易说,“辞职是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争吵,所以才做的决定,为的是我的幸福,并不是为了他。就算最后我一无所得,那也不能将责任推给他,说什么为了你如何如何。爱一个人,为他做事,出发点都是心甘情愿的,别说好像是对方加给自己的责任一样。” 他反问道:“要是将来你什么也得不到,你会不会对你家社长说:我为了你放弃了老爸为我安排的职位,留在这边吃苦受累做一个小助理,每天要看人脸色,整天被骂。我为了你和家里吵架,惹爸爸妈妈、姐姐姐夫不高兴,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要跟我分手?你有没有心啊?” 安易含笑看着薛步辞:“你会这样说吗?” “当然不会!”薛步辞回答得很干脆。“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将自己的责任推给心爱的人?” “是呀,心爱的人。”安易笑道,“那是我们心爱的人。阿步,我们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薛步辞点点头,若有所思:“安易同学,我忽然觉得你很勇敢!我有点佩服你怎么办?” 安易笑道:“薛步辞同学,你也可以很勇敢,别输给我啊。” 薛步辞问:“输了怎么办?” 安易耸耸肩:“你是怎么死缠烂打黏上他的,还怎么死缠烂打不肯走。但是赢了的话……”安易微笑:“你就能得到你们社长的一辈子。” 社长的一辈子……再没有比这个更具有诱惑力的东西了。薛步辞双眼放光,完全没有了刚在喝闷酒的失意。“要是我赢了的话,再加一顿红烧肉吧!要山药红烧肉!” 安易白了他一眼,无语扶额。 这孩子长不大啊,怎么是好! 23、 『爱和占有间界限有多细瘦?无法分辨的人来不及深究。昔在眼前时不知地能长天能久,爱情却如春之光景难留。』 最后各回各家的时候,谁都没有醉,薛步辞回安易原来那个房子,安易回何岑臻那里。都把焦点放在薛步辞和他家社长身上,谁都没有纠结安易的新住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安易开门的时候,客厅里黑成一片。 还没有下班?安易疑惑,开灯换鞋,上楼准备洗澡,却在经过书房的时候被忽然打开的门吓了一跳。何岑臻站在那里,脸上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很晚?照他从前的工作时间,现在可真是早得不能再早了,不过照常人的作息……安易低头认错:“对不起,阿步有些不高兴,稍微喝多了点。” 何岑臻皱眉:“你和薛步辞那小子喝酒到这么晚?” 安易有些奇怪地望向他:“对啊,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 何岑臻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回书桌,道:“以后不要跟薛步辞喝酒到这么晚。” 安易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到了薛步辞关于囚禁的言论。虽然反驳了薛步辞的说法,但是此刻何岑臻给他的感觉,也有些……总之就是不高兴。 “阿臻……” “是岑臻。”何岑臻纠正他。 “好吧,岑臻。”安易不明白他怎么对一个称呼这么执着,有些无奈,更多的是忍耐。“阿步是我兄弟,我们一起长大的,一条命的兄弟。他心情不好,为情所困,我难道能坐视不理?” 何岑臻更不高兴了:“你这是在指责我?” “我怎么指责你了?”安易皱眉道,“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解释,我怕你不高兴。” “我已经很不高兴了。”何岑臻说,“晚上回来不见你,一个人吃外头送来的晚餐,一个人在书房里办公。小易,你在外头安慰薛步辞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一个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易觉得何岑臻在说到薛步辞三个字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这是……吃醋?安易三分开心三分无奈三分不快一分怀疑:“阿……岑臻,你不想我跟其他人接触?” 何岑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他口气不好,安易也想发火——凭什么啊?他又没有做错,为什么回家要被责怪?只是有时候争吵是最无用的行为,不仅不能解决问题,更是将矛盾推向不解的双手。所以安易闭了闭眼,试图冷静地说: “岑臻,你这样做,叫我有种错觉,你不想我跟外界接触。你想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一个,这是不可能的。我愿意留在家不继续工作已经是极限了,我不可能围绕着你过一生,我需要与我的朋友保持联系。岑臻,我的世界不仅仅要有恋人,还要有亲人和朋友,如果只有你一个,我早晚会和这个世界失去联系,变成一个白痴。” 他一说这些话,何岑臻就知道他骨子里那个不肯驯服的安易又冒出来了。相恋以来,尤其是同居的这些日子,他的表现太温顺,温顺到何岑臻都忘记了这个人身体里有多么坚硬的骨头。 “我没有要囚禁你,”何岑臻一手撑着额头,沉沉地叹息,“你这样指责我,我真伤心。” 安易心软了几分,低声道:“我又不是在外面更人胡来,只是去安慰自己最好的朋友而已。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只怕你担心。结果开门一看,连盏灯都没有。岑臻,我也很伤心。” “对不起。”何岑臻起身抱住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瞬间就柔软了下来,心中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却还是低沉的,声音也是黯黯的。“我的确……我的确吃醋了。” 安易的怒气就这么消散了,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道:“这也能吃醋?我要是能跟阿步混在一起,还能等到现在?” 何岑臻也笑了,亲了一亲他的脸,道:“我知道,我只是……我当然希望你的世界只有我,全心全意的。可我也知道,你是一只白鹤,不能剪去翎毛养在庭院里。” 他收紧手臂,将人抱在怀里,把下巴靠在怀中人的肩上,晃了一晃,道:“我困不住你,所以每次你离开我的视线,我都很不安。我真的怕你会飞走,我怕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个梦,我早上一睁开眼,全都没了。” “我又不是泡沫做的,哪里一下子就不见了?”安易咬了一下他的脖子,轻轻地,“痛不痛?痛就是真的,不是做梦。” 何岑臻心中情欲一涌——这哪是咬啊?这是舔啊。给他那温暖的嘴唇在脖子上吻了一吻,勾得人心都痒了。 “嗯……”安易刚感觉到身0下不对,人就给吻住了。这个吻有些急切,有些粗暴,安易可以感觉他的不安与怒气,明白那些不安和怒气都来自于一颗太在意的心,当下只是勾着他的舌头回应他,什么抵抗与不满都没有。 …… “小易……”何岑臻俯下身抱住他,亲吻他的脸颊。 “咳咳……混蛋!”安易恼怒地推他,“我要纸巾!下不为例!” 何岑臻伸手扯了被扫落在地上的纸巾,揽着他的腰给他擦嘴,低头看着的时候,忍不住又吻了上去。 什么下不为例?这个人对他已经说了很多下不为例了。他常说的那句诗是什么? 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何岑臻笑得笃定。 24、 『神的右手是慈爱的,但是他的左手却可怕。』 何岑臻所料不差,安易是真的信誓旦旦不思其反了,也确实是对他。但他没料到的是,安易违反的不是那个下不为例的跪咬,而是又跑出去喝酒了。 “小易!”在安易看不见的地方,何岑臻满脸阴沉,眉毛紧拧,咬牙切齿又不敢重责。 “我知道,我知道。”安易在电话里先是认错,再好声好气地解释,“我知道昨晚才去了,今晚又去实在是不对。但是你知道么?我昨晚鼓励阿步去表白,结果今天他就被拒绝了。” 安易的声音有些懊悔,“唉,早知道我就不劝他表白了,这小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就差没哭出来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他这么伤心的,不陪他说不过去啊。” 安易学着撒娇:“岑臻……” 话已至此,何岑臻还有什么能说的?只能答应。挂了电话,何岑臻只觉得薛步辞就是他天生的死对头,真恨不得下一刻就叫他消失在世界上。 应该消失在地球上的薛步辞同学此刻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时光酒吧里,小K和安易坐在旁边,一脸的爱莫能助。 “什么也不用说。”薛步辞同学一开始就说了,“要么跟我喝酒,要么就这么坐着陪我!哦,我要喝醉了记得帮我付账并且扛我回去!谁敢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之类的话,老子挂他上东南枝!” 豪言壮语说完,先给自己灌了一大瓶酒。 于是安易和小K两人只能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被薛步辞抓着碰一杯。从下午四点到晚上八半点,薛步辞同学发挥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不把自己喝死也要把安易和小K喝穷的精神,把自己灌了个烂醉。 安易看不下去了,拉住他骂道:“喂!你够了!想把自己醉死么?再喝我打电话告诉大哥了啊?起来!给我回家去!” 薛步辞喝得醉眼朦胧,转头一看就抱住安易,醉言醉语地道:“社长,那首《凤求凰》虽然简单,但是我笨啊,我真的练了好多年啊……你……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动呢?” “薛步辞!”安易怒了,和小K一起试图将他从安易身上撕下来,奈何薛步辞就像一只大型狗熊加八爪章鱼一样压着安易,扯也扯不下,撕也撕不了,还抱着安易涕泗横流哇哇大叫。 “社长……社长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喜欢你,所以我才去古琴社的!社长我喜欢你四年了,我什么也不敢说……我就是想叫你知道我喜欢你而已啊!社长!我……我没奢望你和我在一起,你……你不要赶我走!我以后一定更听你的话……社长……” “……”安易恨不得一巴掌扇醒他,最后忍了忍,只能拍拍他他的头,试图温和一点地安抚他。“薛步辞,你起来,听话一点。” “社长……我听话,你不赶我走的对么?”薛步辞抱着安易又蹭了蹭,一个狗熊后翻身由趴在了桌上,望着安易傻笑。“嘿嘿,社长,你弹琴的样子,最好看啦!” 安易额上眉一跳,长这么大还没被薛步辞这样痴迷地看过,只看得他浑身起毛。正准备抡个托盘将人砸晕了扔回家的时候,薛步辞莫名其妙地又哭了。 “社长,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喜欢你的那个竹马!社长,你不要跟那个竹马在一起!他是坏人!他混黑社会的!社长……你不要赶我走……” 安易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受不了这个醉得要死要活哭得稀里哗啦的男人。扔了钱包给小K叫他付账,安易拖着烂醉如泥的薛步辞走出酒吧,将人扔在路灯下,从他身上找出手机翻开通讯录,想也不想直接拨了那个名片为A字母的电话。 依照安易对薛步辞的了解,这个A字要不是他家社长,安易愿意滚到街上给车撞。 嘟的一声,那边接电话十分迅速。一个铮铮然如天山冰雪的声音应道:“什么事?” 安易一听,心里先哼了一声,给这害得自家太子如此伤心还如此冷清的人打负分,但还是很礼貌地说:“请问是薛步辞的社长先生么?” 大约是听到了陌生的声音使用熟悉的号码,又听到了酒吧的嘈杂,那头一下子就警惕了起来,安易清楚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冰冷。“薛步辞呢?他怎么了?” “不要紧张,我是阿步的兄弟,不是坏人。嗯,阿易,我是阿易,阿步跟你提过么?”安易笑道,“阿步喝醉了,可以麻烦你来XX路时光酒吧接他吗?我与恋人住在一起,恐怕不好将他带回去。” 那位社长重重地呼了口气,明显知道阿易是谁。道:“好的,请稍等,我会尽快赶到。在我到达之前请照顾好他,可以吗?” 还是对他家阿步有些关心的么,安易微笑,应道:“你放心。” 那边道了声再见,电话随即挂断。 小K结了帐走出来,看着靠在墙壁等人的安易和坐在路灯下的薛步辞,有些担心地问:“你要扛他回去?” 安易扬了扬薛步辞的手机,道:“叫了他家社长来接他。嘿嘿,让他家铁石心肠的社长来听听阿步小忠犬的酒后真言,看看能不能感动得稀里哗啦,最后以身相许。” 小K无语:“我觉得不大可能,都四年了,要感动早就感动了。” “有量的积累才有质的飞跃,”安易摇了摇手指,笑道。“我当初不也是铁石心肠一动不动么?最后还不是质变了?爱情这种事啊,说不准的,你最清楚了,对么?” 小K笑了笑——确实,他不也是守了许多年,然后就质变的么? 安易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便对小K说:“你先回去工作吧,别给我们连累了。” 小K笑道:“没事,自从何先生解决了你的事,老板对我客气得很,大约何先生来头真的不小。” 话虽这样说,他也是不肯要这种便宜的人,叮嘱了一声安易,就进酒吧去了。剩安易拖着醉得满口咕噜咕噜胡话的人,站在酒吧门口不远处的路灯下等人。十点差几分钟的时候,手机就响了。 “在哪里呢?”那头的声音有些严厉,“这么晚了怎么不在家?” “在酒吧门口,”安易道,“准备把醉死了的阿步扔上车就回去。” “这样……”何岑臻松了口气,“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安易道:“就是原来上班的时光。” 何岑臻应了一声,又叮嘱了一声小心安全,这才挂了电话。 安易握着挂断的电话,在黑暗的墙壁上靠着,仰头傻傻的笑。有人催着赶着担心,被人关心着,感觉真好。 那一边,薛步辞抱着路灯一直在叫社长。 爱情呀,爱情。安易轻轻地笑了,何岑臻呀,何岑臻…… 他还是很幸运的,不是么?至少他的爱情没有经历什么伤痛,而生活已经如此美满。 等待的时间不算短。 半个小时之后,一道车灯打来,一辆白色的车在路灯前停下,一个还穿着白色直裾中衣的男子打开车门匆匆走下来。现代人穿汉服,尤其是剪了短发穿汉服,多少有些别扭,但那人身上一份凛然古意,未见其面,已觉得惊艳。 安易站直了身子,准备打量着叫薛步辞要死要活的社长究竟是何方神圣,那人的目光自然先落在抱着路灯的薛步辞身上,再抬起头来。 看到对方的一刹那,安易和那人都愣了一愣。 “你……”那人道。 “你……”安易道。 两人面对面站着,街角的光明暗分割,恰好把两人分在两处。安易在黑暗的墙角,那人在街灯的光里。两人只觉得眼前立着一面镜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触碰镜面,借以验证眼前所见究竟是真人还是镜像。 面对面的人,同时伸出了右手,竟不能像镜像那样在同一侧。 居然是真人。 两人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那个孩子……”那人喃喃道。 “你是闻家的那……”安易喃喃道。 正在这时,另一辆车在后边停下,另一个男人走下车来,举目四望,他惊讶道:“小易?你怎么在外面?” 安易和眼前的男人同时转身回答道: “在外面等你……” “来接步辞……” 两人的话都顿住,转过头来看了对方一眼,眼里的惊讶已经掩不住。 那人眼里闪过刀锋般锐利的愤怒,又瞬间消散。 安易只觉得脑子里嗡的响了一下,顿时一片空白,转头看向停在不远处的何岑臻,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何岑臻也愣住了,站在车门附近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看不清楚眼神。 四下里悄无人声,只有时光酒吧里的歌声在喧哗,不知是谁在唱王菲的《影子》。 “……你有个名字,我只是影子。你的心有个影子,我只是个名字。说不清楚什么意思,这件事并非解释。看不清楚什么位子,只是一场错以为是……” 悠悠的口琴声里,世界静止,大约连世界也失去了方寸,不知所措。只有醉醺醺不省人事的薛步辞放开了一直抱着的路灯柱子,转头看看安易,又看看身着中衣的男子,醉醺醺地疑惑着: “咦?两个社长?” 25、 『菟丝固无情,随风任倾倒。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咦?怎么有两个社长?” 一句话好像将愣住的三人都唤醒了一般,身着中衣的男子费力地拉起薛步辞往车里塞:“胡闹!给我回去!” 关上后座的门,男子转身对何岑臻沉声道:“岑臻,好好地解释一下!” 说完走进驾驶位,倒车开走了。 车子从安易身边呼啸而过,安易望望那远去的车子,转头望着何岑臻,目光涣散,嘴唇颤动。何岑臻脑子里滑过千万个念头,借口与理由早已酝酿,只等着他发话,问一句那人是谁。 而安易看着何岑臻眼中笃定的目光,嘴角忽然浮出一个笑,竟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真的叫何岑臻?” 何岑臻一愣,随即上前柔声道:“怎么?被长得和自己相似的人吓傻了?”他温柔地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接你的。” “哦,不,来得恰好。”安易笑道,“真是要感激上苍的恰好啊。” 何岑臻心中一动,知道他还是怀疑了,忙上前一步,刚说了声:“小易,你听我……”就给安易打断了。 “你姓何啊……”安易眨了一下眼,回忆当初两人交流的话语,点头道:“嗯,那你今年三十三岁。” 何岑臻一愣,脑子里顿时滑过那一日去看日出时,自己失误而说的那句“比你大六岁”。何岑臻心中有些懊恼,脸上却笑道:“说什么呢你?你以为自己多大岁数啊?” “我二十三啊。”安易的手指点点太阳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但是没记错的话,闻君易今年应该二十六岁。我数学确实不好,但还是知道二十六加七等于三十三的。” 他竟然知道闻君易的名字与年龄?何岑臻暗自皱眉,知道事情不能善了,却依旧笑道:“你居然认得那位闻君易先生?是平日学古琴的时候老师介绍的?” “何岑臻,不要这样。”安易叹气道,“你不是一贯叫他小易么?这样叫闻君易的全名,你心里也不显生分?他方才都叫你岑臻了。” 何岑臻心头猛地一震——安易心中已经全都明白了。 “我就说嘛,你怎么对阿臻还是岑臻的叫法这么在意,原来如此。”安易皱着眉思考,脸上的表情平平常常,没有何岑臻预想中的哭闹崩溃。“你姓何?果然是那四个姓氏之一。你家也在云烟深处?是梅兰菊中的哪一家?幽兰空谷?梅影横斜?不对,这两家离闻家太远了。” 云烟深处?何岑臻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怎么知道这个称呼的?一般人提到那个地方,不是应该叫做缙云路么? 安易看着何岑臻笑道:“何家应该在松间明月,正对着闻家的竹西佳处。” 他完整地说出云深的名字,清楚地知道云深的结构与名称,这怎么可能?何岑臻的目光瞬间冷厉,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云烟深处?” “阿步说,闻君易有个竹马,是他们公司的大Boss……”安易完全无视他的冷喝,沉浸在思索中不知外物。“那应该就是你了。SD集团旗下七家子公司,资产都是天文数字的,你居然说自己得不到老板的赞赏,心中失落得很,要人安慰。何岑臻呐何岑臻,真是刺激着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的心脏啊。” 他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不过也对,你生在何家,自然从小什么也不缺,这辈子你唯一得不到的,就是闻君易的青眼以待而已。哦,对了,那晚上你吟诵的那首词是什么来着?” 安易歪头想了想,猛地点头道:“啊,是柳七的《定风波》。‘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呵呵……你确实是想镇相随,莫抛躲,但闻君易是九天上的仙鹤,要飞,要出唱片,要一展抱负,你呢,只能放他出去闯。可是放了手叫他飞,心里又后悔。你呀你……” 安易叹息着摇头:“也真难为你了。” 何岑臻不料他竟然连这个都能猜到,心中的伤处被他指出,不禁恼怒非常,语气更加冷厉。“住口!” 安易哪里会住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阿步的存在的?一早就发现了还是等闻君易将他带到你面前时,才知道有这么个将军在女王的身边护驾?” 何岑臻面色更沉,脑中滑过那一日知晓琴川茶馆与薛步辞的存在时心中的震惊与痛楚。 薛步辞,薛步辞!何岑臻愤愤地想,要不是因为有薛步辞在,与闻君易签约的时候,他就能用正大光明的借口做闻君易的经纪人,把闻君易控制在手中,哪里需要找什么替身?要不是薛步辞,闻君易就不会拒绝他的表白,哪里还叫他留住安易?要不是薛步辞,今晚安易就不会与闻君易碰面,哪里会有这么一出大闹! 想到方才闻君易眼中的鄙夷,看看眼前安易诡异莫测的笑容,何岑臻真恨不得今晚就派人灭了薛步辞! “你现在一定恨死阿步了。”安易看着他的神色,眼中的笑意更甚,“只不过,你心里也清楚,闻君易虽然对阿步冷言冷语冷清冷面,心里却是真的在意。你要是动一下阿步,闻君易就会跟你恩断义绝,你信不信?” 安易说着眼神得意非常,狡猾又幸灾乐祸:“何岑臻,你真可悲。” 他笑着笑着,只觉得心痛欲裂,好像那些揭穿真相的字句都化作了锋利的刀刃,一字一句都戳在他的心上。故意将何岑臻说得可怜而可悲,那么自己呢?安易,你自己呢? 他不过是求而不得,你却被人当做了代替! 你以为自己聪明,一双慧眼能看透世间的悲欢,你看到他眼中的深情,却不知那是对别人的深情!你看到他许下的承诺,却不知那是对别人的承诺!你看他对你温柔缱绻,宠爱迷恋,却不知那是给别人的轻怜蜜意,是对别人的深情不悔! 你这个傻逼,蠢货,白痴,没有脑子的瞎子,自以为遇到了一生挚爱的伴侣,为他在众人面前唱情歌出柜,为他辞掉工作甘心委屈洗手作羹汤,为他伤害发小的心叫最好的朋友担心。只因为他一个不高兴,你就屡屡压低自己的底线,抛掉一切走进他的陷阱。你可知,他不过是想找一个替代品,囚禁在城里? 你当他要你学琴棋书画是怜惜你的童年么?你当他将你安置在你屋子里是舍不得你劳累么?你当他交给你的钥匙就真的是他的家么? 那不过是他在外头千万个替身囚笼中的一个!你竟然欢天喜地? 安易想到两人在一起的第一晚,为了迎接他的到来,自己特意伸手进那个地方做润滑。安易想起自己躺在他身下,变换着姿势跪着趴着翘着任他进入任他冲撞。安易想起昨晚自己跪在地上给他咬,被他的液体溅了一嘴。 安易,安易,你贱不贱呐?你比出来卖的娼优还不如啊!人家至少知道客人是没有心的,用欢愉换来活命的钱。你呢?你却是将自己活命的道路堵死了去给他做性奴隶啊! 你还不如一刀捅死自己的好!你这样子,叫你的父母在地下也要蒙羞啊! “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这么轻易的事,我就知道这辈子的磨难不会这么轻易地结束!闻家!闻家!哈哈——真是好啊!”安易大笑道,“何岑臻,你们家真不愧与闻家世代交好,真是不辜负云深四君子的称号!做得好!做得好!你快快回去告诉闻仲禹,闻仲禹一定会重重地夸奖你!说不定还会把闻君易绑了送到你的床上!到时候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他给你跪着舔或者趴着翘起臀都行啊!” “安易!”何岑臻看他状若疯狂,心中慌乱,上前一步想抱住他,却被安易一把甩开。 “啊……不,你不会享用他的……”安易的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慢慢地后退,摇着头说道。“你这么有本事,要真的想得到闻君易的人,早就得到了。你不舍得,你对他呵护备至,不是情愿,你怎么会动他?” “只有对他的替身,你才会设下陷阱,诱骗他,占有他,囚禁他,玩弄他,把他当做自己泄欲的奴隶……” 安易抬头望着何岑臻,一双凤眼里全是泪水。“只有对我这样跟的替身,你才会肆意的践踏!” “我在你心中,不过是一个活动会说话会讨好你的充气娃娃!” “这里!”安易瘦削的手指用力地戳着心口,眼眶通红,泪水不断,嘶吼道。“这颗心,这可会跳动会流血会受伤的心,这颗全心全意爱你的心,在你眼中还不如一张与他相似的脸,不如任给你插的直肠!” 26、 『沟洫总喜欢想:河流的存在,是专为它供给水流的。』 安易跑走了,何岑臻站在原地,有些怔忪,看着安易消失的方向,没有去追。当天晚上,安易没有回来,何岑臻也没有打他的电话。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安易已经全都明白了,不是么? 他只是闻君易的替代品。 何岑臻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闻君易。 他们何家与闻家是清末的时候相识交好的,据说那一辈的人交情匪浅,所以与另外两家人一同结拜,建立了云烟深处,以梅兰竹松各自定居。梅影横斜、幽兰空谷、竹西佳处、松间明月。虽然后来因为局势动荡的关系,四家人流落各方,何家去了香港,只有闻家留在此处,但何岑臻的父亲在开放之后又回到了这里,并且成功地建立了SD公司,发展了势力。 然后,找到了闻家,回到了松间明月。 闻家乃是世代书香,往族谱上属可以追踪到唐末宋初。后来因避世不出,专注于典籍整理。闻家的乐谱整理,在目录学的教材上都有一笔,历代都有不少精于乐理之人。后来民国时候,西风渐入,闻家渐渐不仅仅在传统民乐上人才辈出,西方乐器也出了不少精英。现在闻家一族里,别说其他,闻君易的父母一个擅于钢琴一个是琵琶国手,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各种演出。 相比之下,何家不过是从清末一个混混起家,世代混黑道帮派。两个家族,一个天生便该高高在上,一个便活该在黑夜里见不得光。若不是因为那一代的渊源甚深,云烟深处也不会有松间明月,何岑臻也就遇不到闻君易了。 那一年何岑臻十二岁,正月初一,他跑出院门的时候,不小心将一个抱着古琴的小孩撞倒在地。 那小孩甚至还没有古琴那么长呢。 何岑臻看着那个小孩,那个小孩也看着他,那个眼神虽然与后来安易看他的完全不一样,但那是何岑臻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 应该是那双干净到叫人不敢看第二眼的眼睛,叫他从此以后跟在那个小孩身边,带着那个小孩一路玩耍一路长大,最后得到了闻家的认可,让他以公认的兄长的身份呆在那个小孩的身边。 何岑臻记得闻家老爷子闻仲禹搬到山里隐居的时候,还特意叮嘱道:“臻儿,易儿生性冷淡孤僻,怕不能与周围融洽相处,爷爷就将他交给你照顾了,莫要叫爷爷失望。” 何岑臻第一次觉得心生愧疚,他要怎么跟这位德高望重而信任他的长者言明,他对他家唯一的孙儿生了不轨的想法呢? 发现自己对闻君易是别样的感情,源于何岑臻十五岁的一个梦。梦里闻君易对他笑了一下,何岑臻忽然就伸手抱了他。安易望着何岑臻不说话,任他抱在怀里亲吻。将手往他身下伸去的时候,何岑臻醒了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的内裤上湿了一片。 他第一次梦遗了,在梦里亲吻闻君易的时候。 往后他就对闻君易生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可是他不敢告诉闻君易。并不是因为他没胆子承认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何岑臻只是觉得,闻君易那么高贵出尘的人,不应该沾染尘世里的爱欲情仇。谪仙也是仙,即便是贬谪到人间也不该玷污,所以何岑臻选择在一旁守着他,不说一语。 但闻君易是谪仙,他何岑臻却是凡人,他有情有欲,他需要感情生活。即便是没有感情,他也需要跟人上床,发泄他堆积起来的经验。 何岑臻不想跟闻君易以外的人上床,他想继续十五岁那个未完便醒来的春梦。但是他又得不到闻君易,于是只能找各种各样闻君易的替代品。有些替代品能上,比如那些暗地里明面上各种孝敬他的美人,有些代替品不能上,比如他办公室里那个小助理杨曦竹。 从他十八岁到现在,十五年里无数的替代品如流水般走过,那么多,那么多,却没有一个是真的叫他满意的。 直到林观易带着他去那家酒吧。 那一天的白日,闻君易将何岑臻叫去了一个茶馆,告诉何岑臻他要签约,但是只跟他们公司签唱片约。他的经纪约,要签给一个完全听他的吩咐的经纪人。 那个经纪人的名字叫薛步辞,笑容爽朗阳阳光,对闻君易言听计从而不失主见。何岑臻被迫将薛步辞收入公司任职,让他跟在闻君易身边。 从琴川茶馆走出来的时候,何岑臻是真的在认真思考,如何不着痕迹地灭掉薛步辞。当晚在他的私人会所喝酒的时候,林观易忽然打了电话来,说道:“老大,你快来,发现一样好东西。” 挂了电话之后,林观易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的调酒师侧脸微笑着,那眉目那容颜,分明就是他的小易。 于是,何岑臻没有一丝犹豫地去了那个肮脏狭小、嘈杂不堪的小酒吧。 安易长得和闻君易一模一样,第一眼看过去,即便是何岑臻也分不清楚那个人是闻君易还是别人。 何岑臻试着接近安易,然后发现,安易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在意他的身份。既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闻君易,也不会因为知道他心里装着的是闻君易。安易是自由的热烈的,他的笑与怒都源自他内心,不带伪装和讨好。 每次他在小易面前遭遇冷淡,站到安易面前,安易都会不自觉地化解掉那些不开心。何岑臻恍惚里有些错觉,公司里那个小易一定是装出来的,他不想叫人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所以不理睬他,冷落他。外头的这个小易才是真的小易,这个会对他笑、给他亲吻的小易,才是真的小易。 好吧,即便这不是真的小易,也是小易的最佳替代品。 何岑臻为此感谢上苍的恩赐,这个世上终于还是有一个小易是属于他的。 于是,他开始认真地追求安易,想象那是他追求小易的过程,并对此尽心尽力,投入所有的爱意与怜惜。他看到安易眼中渐渐明显的松动和喜欢,便想象那是小易对他的爱意与松动。他有时候会忍不住对安易提出苛刻的要求,比如说辞职在家不出门,安易就会跟他反抗、争吵。何岑臻想象那就是小易跟他激烈地争吵着,不是平时那种冷冷淡淡的样子。而争吵之后,安易还会妥协,愿意留在他的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安易甚至躺在他的身下,让何岑臻进入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体里冲撞。 等安易学会了琴棋书画,就再没有更好的小易了。何岑臻对自己的计划心满意足,觉得每一天的生活都是有希望的。林观易看着他的样子,不断地取笑,何岑臻却知道,自己好像是一台将要耗尽能量的机器找到了电源,每天都可以轰隆隆地运转,对这个世界无所畏惧。 何岑臻知道这样替代不好,对闻君易和安易都不好,但是换一个角度想。有了安易在身边,他就不会再对闻君易生出别样的心思,闻君易不是可以松一口气么? 至于安易……他可以把对小易的爱全都投入他身上,他可以对他无尽地宠爱,他可以将他捧在手心里。他可以叫安易像城堡里的睡美人一样,只管安稳沉睡,不用担心世间的风雨。 这样,不是最好的解决事情的方法么? 啊……是的。何岑臻坐在办公室里想。他对安易还不够好吗?安易原来不过是个小调酒师,工作环境那么恶劣,他叫他衣食无忧,他叫他再也不用工作到半夜,每天除了吃就是睡,闲暇之时还可以修修身养性,最安稳幸福不过了,他哪里对不起安易? 为什么安易不回来? 从那天在酒吧分别起,已经是第三天了。安易既没有回家,也没有打电话给他,手机更是直接关机了。 难道安易想离开? 何岑臻皱眉,并且好笑。 不是真的要离开吧? 安易要是离开自己,要去哪里找这么一个富贵多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的男人?更何况,他何岑臻都还没有说放手,安易怎么敢说放手? 电话忽然响起,是暗地里的线。这三天何岑臻可以安稳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无论安易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这不过是一场狩猎,捕猎者将罗网往外挪,小梅花鹿便以为自己已经逃脱了么? 何岑臻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战战:“先……先生,安先生刚刚和一个男的开了房间,就在我们名下的江影饭店!” 啊……何岑臻先生,你忘了,那不是只梅花鹿,那是带刺的玫瑰。 27、 『你不知道,那是一朵玫瑰以心血染红,画骨为刺,宁愿选择绝世的凄艳,甚于心存仁慈的宽容。』 薛步辞一大早呻吟着醒来,只觉得头都要爆掉了,痛得想撞墙。 “阿易……” 哦,他虽然搬到了阿易家,但是阿易搬去他男友家了。 可恶啊,失恋了宿醉了还要自己起床找吃的!再没有更悲催的了! 薛步辞翻身下床,迷迷糊糊地开始上厕所刷牙。 唉~~~果然还是兄弟好啊,兄弟不像情人会拒绝啊,看看昨晚阿易撇下他如胶似漆的男友来陪自己喝酒,还把烂醉的自己扛回家就知道……哎?! 薛步辞含着牙刷眨着眼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 昨晚喝酒,说着自己被拒绝,然后……阿易好像打了电话?好像阿易打了电话给了谁? 薛步辞含着一口白沫手忙脚乱地跑出去找手机,滑开一看,呃……最后一个通话记录是上面写的是“A”。 这……居然是闻君易送他回来的?! 薛步辞一口白沫从嘴里滑了出来。 “唔!”飞快地抹掉下巴的牙膏沫再飞快地刷完牙,薛步辞拿起手机就打电话给安易,准备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电话里只有一个机械的女声说: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 the……” 关机?怎么关机了?薛步辞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一点。 大约是还在睡,薛步辞估计着,昨晚好像阿易也喝了不少,目测他还在睡觉。不过……魂淡!你快醒啊快醒啊!快告诉我到底是谁送我回来的!是不是社长!是社长的话他这是表示不介意我喜欢他这件事并且让我继续呆在他身边做助理吗?这是说我还是有机会的? 薛步辞在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抱着头蹲下,揪着头发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昨晚。可惜穿越这种事就是有那也是穿越到古代的,决定对不会只穿越到前一天晚上。 你以为你是至尊宝有月光宝盒呢还般若波罗蜜! 薛步辞一边吐槽自己安慰自己,一边看着第二天的工作,却怎么看都看不下去。拿起手机又放下,翻开通话记录看着最后一个已拨号码心里砰砰砰直跳,就是不敢按重拨。来来去去的闹,饿得头晕眼花才记得自己没吃东西。跑出去吃了碗面,去超市买了存粮,回到屋子已经是下午四点。薛步辞再拨了一次安易的电话,居然还是关机。 “奇怪……”这小子是要干嘛?难道是被自己这个失恋男搞得头大,所以不愿听自己倒苦水不做知心哥哥了? 阿易决定对不是这样的人! 薛步辞一边熬着汤一边发短信。 “太傅太傅!太傅救命啊!昨晚是不是女王陛下将臣扛回来的?是不是啊?” 发完这条又发了一条。“你不是睡死了吧。鄙视你!b睡神啊!快起来回我电话!看到短信立刻回!小臣一生的幸福就系于太傅之手了,太傅快快离开华胥境,回到现世!” 晚上十点半,薛步辞还是没有收到安易的短信。再拨了一次电话,那边还是关机。薛步辞说不清楚为什么就有些担心了起来。发短信道:“喂,你怎么了?不是出什么事了吧?不要吓我啊。我可是对姐夫拍过胸膛的。看到短信立刻给弟回电话!!!!!!!!” 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薛步辞醒来,手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薛步辞郁闷地去上班了,结果发现他的顶头上司何岑臻何大总裁也翘班了。 薛步辞第一次心不在焉,说不清楚是因为得不到确定答案是不是社长送他回来,还是因为安易手机没回应担心。其实以前安易也有过弄丢了手机干脆换号码结果一个月后才记得没有告诉薛步辞新号码的事,也有过两人一个月半个月不联系的情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薛步辞总觉得的这件事情不对。 薛步辞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想,好像真的不大对劲。 他想去找安易,才想起他不知道安易的新住址。不仅不知道安易的新住址,连安易的男友是谁他都不知道。早就说那男人不靠谱,现在好了,要找人的时候居然没头没绪! 薛步辞只能继续等。 醉酒后的第三天,他的顶头上司来上班了,却忽然叫杨助理给薛步辞传了个话,说给他放假几天。薛步辞接到杨秘书的电话时人正在地铁上,莫名其妙地就得了空闲,心里稍微有点担心。 “杨助理,我不是……哪里叫何总不开心了吧?” “你放心吧,何总不开心也不能因为我们啊。”杨曦竹性子十分温和,安慰他,“我看何总是因为别的事情,没事,我帮你观察观察,到时候联系。” 薛步辞只能说好,麻烦了。不然怎么办? 挂了电话,薛步辞望着被挤得差点掉鞋子的地铁人群,干脆在最近的一站下了。出了地铁一看,恰好在时光酒吧附近。没记错的话,小K应该见过那个男的。薛步辞在附近找了家书店进去消磨时间,等到下午两点半,就去了那家酒吧。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哎?阿步?”小K惊讶,“你不用上班吗?怎么这时候过来?” “被老板嘱咐休息几天,我大概要被炒鱿鱼了,还是莫名其妙地就被炒。”薛步辞满肚子苦水,不过现在不是倒的时候。“对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以后是谁送我回去的吗?” “那天?”小K回想,“阿易说他打了电话给你家社长,不过我没有见到人。谁送的你自己不清楚?” “不知道啊。”薛步辞苦恼,“我醒来的时候都是第二天中午了,是在阿易的房子不错,可是什么人也没有,字条什么的也不见。想找阿易问清楚,阿易又一直关机,发短信给他他也不回。” “一直关机?”小K皱眉,“这都三天了吧?他出了什么事一直关机?” “我也不知道啊,我不是找不到他嘛。”薛步辞问,“他现在和他那个男朋友住在一起,你知道他那个男朋友住哪里吗?” 小K失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嗷~~~”薛步辞挠头,“那你知道他男朋友是谁吗?” “你不知道?”小K不相信。 “我本来快知道了,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就不知道了。” “这样……”小K耸耸肩说,“名字我倒是知道,叫做何岑臻,应该是个白领精英,但是具体工作……喂,你表情怎么回事?见鬼了?” “何……何岑臻?!!!”薛步辞一把抓住小K的肩,“何岑臻?人可何?山今岑?至秦臻?” “嗯,对啊。”小K隐隐觉得事情不好了,想想翻出手机,找了一下递过去。“这是阿易表白那天我录的录像,里面有那男人的脸。” 薛步辞拿过手机播放,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铁青。 “怎么了?”小K吓了一大跳,他还没见过薛步辞这么生气。 “王八蛋!!!”薛步辞咬牙骂了一句,把手机扔给小K就往外跑。 “喂!怎么了?!” “老子知道那王八蛋打得什么主意了!问候他祖宗十八代的!” 薛步辞一路打车回到公司,也不顾心疼那车费钱了,他有特权,负责的又是闻君易,冲进SD顶层就要往里面闯。 “哎哎哎!小薛你干什么?”杨曦竹拦住他,“怎么了?难道真的被何总炒了要来拼命?何总不在!” “你别替那王八蛋遮掩!”薛步辞气力不小一下子就甩开了他踹开了门,“何岑臻!!!!” “我就说何总不在吧?”杨曦竹不知道这小子今天吃错了什么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保安。“何总方才接了个电话,匆匆出去了。” “电话?”薛步辞喘了口气,“什么电话?有没有提到一个叫安易的人?” 杨曦竹无奈:“这个我怎么知道?” 不管怎么样总之现在要找到阿易!薛步辞深吸一口气,冲到楼梯间里就给闻君易打电话。 闻君易倒是没有不接,只是语气比平时冷了不止一点两点。 “说。” 阿步顾不得小易语气冰冷,急忙问道:“社长,你知道何总的住址吗?” “你要他的住址做什么?” “阿易不见了,手机也在关机,我怀疑他出事了!阿易的男友就是何总,阿易和你一模一样,何总喜欢你!”阿步站在隐蔽的地方叫别人听不到,语气着急。“阿易大约是被何总用来做替身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极端,他一定会和何总对着干,搞不好还会打一架!何总那么……” 他顿了顿,更着急了。“我不能让阿易受伤!我答应姐夫要好好照顾他的!” “你倒是关心他。” “社长!” 闻君易冷冷地道:“岑臻不在家。” 薛步辞发现在如此着急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听到这句话他还能十分少女地心脏一阵绞痛,好似被狠狠地捅了一刀。 岑臻……家…… 见他不说话,闻君易道:“何况,虽然岑臻虽然家庭如此,但绝不是滥用暴力的人。可以说这二十年来,我从未见他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你不必为你那位好友担心。” “社长!你不知道……”薛步辞很想说你不知道何总在X市是何等势力,何家在X市黑道上是如何一手遮天如何杀人不见血,何岑臻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又是何等不择手段。他不给你见到不过是他喜欢你,他不想叫那些东西沾染你! 可是这些不能告诉闻君易。 薛步辞抓抓头发,深吸一口气,说道:“社长,你不知道阿易那个人,他脾气一上来能把菩萨气到杀人,何况是何总!他们不打一架就不是阿易了!我不能再叫阿易受伤,社长!” 他的语气已经是哀求了。 闻君易顿了顿,最后说道:“罗珈路XXX小区,你在小区门口等我,没有出入证明,他们不会给你进去的。” 薛步辞大喜过望,“谢谢你社长!我马上过去!” 闻君易嗯了一声,挂了电话。薛步辞也来不及想自己没问到底谁送他回去的,冲进电梯下楼又打了车去罗珈路那边。到了小区门口,保安果然不给他进去。薛步辞急得差点跳起来喷火,坐在小区口的喷泉那里等闻君易。 好在闻君易开车过来,也就叫他等了五分钟的样子。 “社长!”薛步辞扑过去,围着他团团转。 闻君易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到冰冷,一语不发地走到保安前刷了磁卡,带着薛步辞就要往里面走。 “闻先生么?请等一下。”保安叫住了他,“何先生不在。” 闻君易道:“那又如何?”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正在这时,薛步辞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薛步辞掏出来一看,是小K,急忙接起。 “喂喂,阿步?” “嗯,小K,怎么了?” “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圈子里的朋友说阿易在附近的酒吧里喝了三天酒,刚刚和一个男人去开房了!” “什么?!开房?!!!”薛步辞忍不住骂了一声,“卧槽这小子又乱来!!” 闻君易严厉地看了他一眼。 薛步辞有些抱歉地回视,才想说话小K又道:“别卧槽了,还有更卧槽的呢!我刚打听到阿易去的是江影饭店,就听说何岑臻杀气腾腾地到宾馆去了。我现在走不开,你快去看看,别叫阿易吃亏!” 28、 『诗句都是骗人的。说什么我心里有猛虎细嗅蔷薇,怎么不告诉他,有人的心原是虎穴,只会践踏?怎么不告诉他,有人坏起来,比野兽更可怕?』 何岑臻开车一路飚到江影饭店,“吱——”的一声停车,也不管锁不锁,冲进饭店就问:“人呢?!” 守在下面的人战战:“在……在楼上1307。” 何岑臻二话不说按电梯上楼,面无表情得很,只是身上的杀气太重,叫身边的手下心惊胆寒的。好容易到了十三楼,客房服务部的经理早就等在那里了,手上拿了张房卡,叫了声:“先生!”不知道该帮何岑臻开门还是将房卡交给他。 何岑臻接过房卡,怒道:“都给我滚!” 在场之人都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慌忙离开。何岑臻站在门前,闭了闭眼,伸手开了房间的门。准备的话还没说出口,先给屋子里的情景刺激得呆了一呆。 安易坐在沙发上,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袍,松松垮垮地在腰间系了个带子,俯身低头时,半敞的领口露出大片胸膛。一个纤细美丽的少年赤裸着身体坐在地上,脊背白皙优美,脖子纤细脆弱。少年的双手被反剪绑着,白皙的身体上红色的绳索一道一道的交错着,像是被凌虐之后纵横交错的伤痕。 美艳如此,欲血翻腾。 少年纤细的下巴被安易捏在手里,强迫着他抬头。安易眉眼含笑,正低头准备奖励他一个唇吻。 何岑臻只觉得有一股火点燃了心里的油桶,轰的一声将他的理智炸得粉碎,怒火滔天而起,恨不得将这世界也烧个干净!他冲上前,第一个动作便是将那少年踹开。安易伸手一推便将少年推倒在地,然后迎面也是一脚,正对着何岑臻踢来的。何岑臻暴怒之下力道不小,安易接住了脚上是一阵的发麻,他却强忍着不变神色,只是站起来将少年挡住,沉声道:“这家宾馆未免太不将客人放在眼里了,竟然允许人无缘无故地闯进来?” “无缘无故?”何岑臻看他将少年护着,心中怒火更甚。“安易,你特意挑我名下的宾馆开房,要的不就是我颜面扫地地将你带回去?” “将我带回去?”安易冷笑道,“何先生真是想太多了!我与人开房,关你什么事?” 他亲口说出的“开房”二字好似两把刀刺在何岑臻心口。“你要想要人压就给我滚回去躺着!连这种骚包你都要?人尽可夫的东西!” “住口!”安易冷喝道,“何岑臻,你嘴里放干净点!我们之间的事,你侮辱旁人算什么?” 他口中的旁人自然是那个少年。那少年十分秀弱可怜,被这一翻阵仗吓得瑟瑟发抖,支起了身子紧紧地靠着安易的腿,只恨自己被绑着,不能抱紧了安易。 “阿……阿易……”少年眼中泪汪汪的。 安易低头揉了揉他的发,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他那一番柔情蜜意的样子,只看得何岑臻恨不得撕了那少年。 “有你在?”何岑臻冷笑一声,一拳打向少年的脸。“就凭你?” 安易侧身低下,用肩头挡了何岑臻的一拳,随即双手抱起少年,长腿一扫将何岑臻绊倒在地。何岑臻哪里料到安易会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间急忙平衡身体,安易却很干脆地一脚踹将他踹倒在地。 何岑臻满眼的震惊。在他心中,安易都是听话地柔顺的,不管他说什么都会照做的,这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虽然只是轻轻的一脚,却比踢到心里还疼。 “你……你敢对我动手?” 安易冷冷地哼了一声,小心地将少年放在床上,低头给少年解开绳子。少年泪汪汪的埋头在他颈窝里撒娇,颤抖道:“阿易,怎……怎么了……” “没……”安易还没来得及解开绳子,就被何岑臻抓着手臂一把掼开,砰的一下砸在床边的桌子上。何岑臻一手捏着少年的脖子,沉声道:“我何岑臻的人,也是你动得的?” 少年双手还未解开,一张脸涨得通红,嘶嘶地喘着气,双腿乱蹬。 “何岑臻你放开他!”安易心中着急得犹如火燎,才冲过去,却又被何岑臻一脚踹在肚子上,一股钻心的疼涌上来,安易几步后退。再看那少年已经两眼翻白,顾不得什么抡起旁边的椅子对着何岑臻的背就是一下。何岑臻被打得闷哼一声,松开了手跪倒在地。 安易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一眼,忍着胸肋处的痛,随即抱起少年要跑开。才走了几步,脚腕上就被何岑臻一抓,啪的一下摔倒在地。安易对着身后就是一踹,又听到何岑臻一声闷哼,脚上的手松。安易几步爬起将少年往浴室里一推,叫道:“用脚关门!用身体堵着门……唔!”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何岑臻抓着脚腕一甩,整个人翻滚着倒在地上,脑袋撞在地板上,顿时一阵双眼冒金星。人还没反应过来,何岑臻扑上来甩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安易的耳朵嗡了一声,嘴角破了皮,流出血来。 “你敢还护着那个男人?!” 何岑臻站起,将西装外套脱下,解开手腕上的扣子就往浴室走去。少年已经听了安易的话将浴室门关了起来,整个人靠在门上死死堵着。何岑臻走过去,抬脚一踢,少年尖叫一声飞了出去撞在对面墙壁的瓷砖上,登时晕了过去。何岑臻越过损坏的门,走向倒在地上的少年。 便在这时,冷不防脖子上一紧。 “何岑臻……”安易喘息着收紧手中的皮带,咬牙道。“不要伤及无辜!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们今天……总要死一个才算罢休!” “无辜?” 何岑臻冷笑一声,手肘一记撞在安易的肚子上,恰好对着安易断掉的那根肋骨,安易痛得再抓不紧皮带。何岑臻转身,安易手中皮带一抽,“啪”的一声打在何岑臻脸上,人已经给何岑臻踹飞了出去。安易双眼翻了翻,咽下一口血,挣扎着要起来,何岑臻再一拳打在安易的肚子上,安易唔的一声,双眼翻白,而何岑臻还嫌不够。 “我对你还不够好?你敢给我爬墙?” “是……是啊……”安易嘴角都是血,嘴角却扬了起来,抬手对着何岑臻就是一拳。“温柔到拿我当替身!” 何岑臻不防他已经伤成这样了还能打人,抹抹嘴角的淤青,将他的手一拧,卸了他的肩。 “啊!!” 何岑臻满意地看着安易终于动弹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现在痛到极致了,还有一种快感。 安易此刻赤果着躺在地上,肋下几处淤青,腿上手上到处都是碰撞出的伤痕,嘴角带血,右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扭曲着。他痛得脸色发白,满头的冷汗,却咬紧着牙一声不吭,一双眼睛怒气腾腾,亮得好像冬夜里的火。 这才是安易?那么从前那个坐在他脚边读书,躺在他身下的那个是谁?他到哪里去了?何岑臻想。难道那是假的?这就是安易,这就是不肯认输不肯低头的安易…… 他越是这样倔强,越是不肯认输,何岑臻便越是想折断他的骨头,踩碎他的尊严,把这一根钢铁捏成绕指的红线。只有绕指的红线,才能控制在掌心,才握得紧,才不会丢失。 “你这么喜欢捆绑……”何岑臻面无表情地举目四望,抓起安易的手臂拖到床边,也不管安易痛得嘴唇也咬破了。将安易扔在地上,何岑臻唰的一声撕开床单,将安易的双手扣住举过头顶。 “啊……”安易的肩膀剧痛,禁不住叫出声来。 “很痛?”何岑臻冷笑,几下将他的手绑在床头。“不痛的话,你怎么记得住这个教训?不对你狠点,你还不知道从前有多好!” “哈……哈哈……”安易裂开嘴笑了,雪白的牙齿上有鲜红的血迹。“对我……好?何岑臻,要不要……我们轮换?你来当……替身,我……我把你关起来?我……我保证对你好好的,包吃……包住,只要你乖乖躺下……张开腿给我……唔……” 何岑臻对着安易的腹部又是一拳,满意地看到安易脸色再白,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张开腿?”何岑臻扳开安易的双腿,伸手抚摸着他身后的小穴。“我不喜欢在这种事上用强,但是对你这种冥顽不灵的,不狠狠地TJ你,你就不会乖乖听话!自寻死路,从今往后,你除了绑在我的床上,哪里也别想去!” “哈哈……”安易浑身的骨头像是散架了一样,肋骨也痛,肩膀也痛,眼前金星一片,笑道。“你有本事……就弄死我!想叫我做你的性奴隶,除非我死!不……我就算是死,不会心甘情愿地再给你上!” 安易已经看不见眼前的东西,耳朵里嗡嗡响,唯一感觉到的是何岑臻撤去了他的手指。要换那东西了。安易心底一片绝望,嘶声道: “何岑臻,你敢这么对我……我……我诅咒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爱的人!我诅咒你一辈子求不得!我诅咒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最爱的人就在你前面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诅咒你一个人孤单地走完这一生,最后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坟墓里,看着你爱的人和别人生死同衾!我诅咒你……” 安易脑袋一垂,话音顿住。 何岑臻正准备解开皮带的手就顿住了,脑袋里嗡的一声,反应不过来地叫道:“安……安易?” 安易没有回答,嘴角的血倒还是流着的。 “何岑臻!!” 忽然一声暴喝传来,何岑臻被人一拳打倒在地。薛步辞猛地往前冲还要再补上一拳,却被闻君易拉住。 “步辞,先去医院!” 薛步辞身形一顿,看了一眼地上的安易——浑身赤果、满身淤青、嘴角带血、昏迷不醒。薛步辞眼睛一红,差点掉下泪啦。 闻君易捡起掉在一旁的被子将安易包裹住,解开了安易手上的带子,拍了拍薛步辞的肩。薛步辞伸手抹了抹眼泪,小心地抱起安易,转身离去。 闻君易走在他身边,注意到浴室里还有一个少年昏迷着,边走边打电话叫家里的管家派人来处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何岑臻一眼。 何岑臻也没有看见他。何岑臻只是看着薛步词将安易抱走,便从地上挣扎而起,跟了出去。 29、 『凡背井离乡追寻更广阔天地者,都必须永远孤独。凡被偏爱时有恃无恐者,都必须明白覆水难收。』 车是闻君易开的,医生也是闻君易联系的,似乎是闻家的私人医生,总之最后去的不是公立医院。但薛步辞管不了那么多,他现在一半心思是安易到底怎么样了,另一半心思是怎么把何岑臻给揍得不能走路。 到了医院,医生与护士将安易推入急救室,薛步辞被迫停在门外,隔着玻璃看自己最好的兄弟在里头给人摆弄,好比死了一样。薛步辞泪汪汪地想,安易要是知道自己果着身体被人抱来医院,不知道会怎么生气。 他还是习惯和阿易打架吵嘴的日子,像这样太安静了。他受不了。 闻君易站在一旁,犹豫了片刻,还是拍了拍薛步辞的头,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他……”忽然一个嘶哑的男声在旁边响起,两人转头,才发现何岑臻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他望着玻璃那一边安易,双目无神,动了动嘴唇道。“他……怎么样?”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好像在薛步辞的怒火上再浇了一桶油,薛步辞一下子就爆炸了:“你还敢问他怎么样?你倒是先问问自己对他做了什么啊!王八蛋!” 薛步辞一拳打在何岑臻的脸上,把何岑臻打得撞在墙上,再一拳补在何岑臻的肚子。何岑臻不由得弓身,薛步辞再一拳将他打倒在地。 “步辞。”闻君易这时才伸手抓住薛步辞的手腕,淡淡地说道。“安静。” 薛步辞住了手,犹在喘息,指着何岑臻咬牙道:“何岑臻,你这么对阿易,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步辞!”闻君易加重了语气,“医生出来了。” 一句话叫两个人都停下了动作,何岑臻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而薛步辞几步迎上去,焦急地问道:“医生,他怎么样?要不要紧?” 医生脸上有安抚的笑:“病人肋骨骨折了三根,右肩脱臼了,肺部有些损伤,不过不用做手术,我们已经做了处理了。你们放心,闻先生交给我们的人,我们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一旁的护士小姐微笑着伸手:“请问谁是家属?请这边交费。” 何岑臻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走,薛步辞却铁青着一张脸快步走了过去,何岑臻脚步一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步辞跟着护士而去。怔忪间,一旁的门响了一下,有推车的声音。何岑臻猛地转身,果然是安易被推了出来准备去病房。何岑臻下意识地就往病床旁边靠,闻君易却一把将他挡住。 “小易!”何岑臻不明白。 闻君易冷冷地看着他,面上的表情冰冷得有如天山顶上的积雪,没有说话,但是眼中的维护之意不加掩饰。何岑臻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的眼神,顿时就愣住了。 闻君易只是给了他一眼,便与护士一同小心地将病床往病房推去。何岑臻茫然无措地跟在后边,远远地看着安易躺在雪白的床上,苍白的脸上双眼紧闭,黯淡的嘴唇,嘴角还有淤青。 这个样子,和小易一点都不像了,也和安易一点都不像。 小易应该是优雅的冰冷的,安易应该是骄傲的热烈的,一双眼笑起来能勾魂,怒起来能燃起熊熊的火,亮得逼人。安易能做饭能打架,能给他念诗词。总之……总之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何岑臻满心的彷徨。 安易要碎掉了。 走到病房门口,薛步辞恰好回来。何岑臻立刻就站直了,戒备了全身。薛步辞冷笑一声,伸手就脱了身上的西服——他今天还准备去上班,身上穿的还是正装。这个人,揍几顿都不能弥补阿易所受的伤! “步辞!”闻君易心中清楚薛步辞不是何岑臻的对手,却不能明说,只是道。“与其发泄这些无谓的怒气,不如去照顾你那位朋友。那一位小易……” “他不叫小易。”薛步辞打断道,“他叫安易,他是阿易。” “抱歉,我之前不清楚。”他语气十分不客气,闻君易却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道,“你先进去看看小安。” 薛步辞还要说话,闻君易却低声道:“好了,快去。”说着就把人扔进病房。 何岑臻望向闻君易,闻君易冷冷道:“岑臻,你先去处理自己的伤。往后的事,等小安醒来再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等本来没什么立场插手,但是,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将人伤成这个样子!” “我……”何岑臻此刻只想看安易的脸,却也最怕看安易的脸。他欲言又止,闻君易却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转身就进了门,关门之前留下一句话。 “岑臻,玩物丧志,玩人丧德。这样对一个孩子,你良知安在?” 何岑臻看着病房的门砰的一下关上,将他隔在外头。 一墙之隔,仅仅一道墙,他就能失去所有关于安易的消息。生或者死,醒或者昏迷。他都不能知道。安易会怎么样?他们以后怎么办?安易虽然愤怒时尖锐得像一根刺,其实心底却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所以……所以安易一定会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生气了。 怎么能允许别人动他的安易?怎么能允许安易将自己交给别人? “何先生?何先生?”一旁的护士小声叫道。这家医院是私人的,祖上与云烟深处有些渊源,所以医院上下都知道要对闻家与何家尊敬。 “您身上也有伤,”护士见何岑臻转头望过来,被他脸上的神色吓到,不由得更小声。“您……请到诊室去……包扎一下。” 他的伤都是外伤,破皮的,背上被椅子砸青的。护士的手很温柔,但是碰到的时候还是会痛。何岑臻下意识就问道:“他刚才……痛么?” “呃?”护士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那个男子,便笑着安慰道。“没有的,那位先生已经昏迷过去了,不会感觉到痛了。” 已经昏迷到不知道痛了?何岑臻心头一绞。 “好了。”护士笑道,“您可以先回去了,您也是病人,那一位先生自然有闻先生照顾着,不必担心。” 现在他就是担心,也没办法啊。何岑臻站起来慢慢地往外走,忽然看见扔在一边的,原来包裹着安易过来的白色被子,上面星星点点的血迹。 都是安易的血。 何岑臻匆忙别过头,脚步凌乱地往外走。 “先生?”忽然有人叫住他,“您没事吧?” “海叔?”何岑臻问道,“你怎么来了?” 海叔道:“闻少爷打电话到家里说您在医院,恐怕不能开车,叫我来接你。先生,您没事吧?我和你芬姨都吓了一跳。” “我没事。”何岑臻道,“是我把人打进了医院,我能有什么事?” 海叔看着他脸上乱七八糟的伤,心道你是什么身手,都被人打成这样了,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要不要通知老先生?” “通知他干什么?不是公司里的事,我个人的。”何岑臻坐进后座,道。“开车吧。” 海叔只能开车。刚离开医院门口,何岑臻忽然说:“回家,不去公寓。” 海叔有些惊讶。何岑臻自从到公司上班以后,极少回松间明月,都是住外面的。 何岑臻没有理会海叔的惊讶,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回到公寓去,那毕竟是安易呆过的地方。此刻的他,太想念家里巨大的酒窖。 “这是……”芬姨看着一手带大的孩子一句话不说,顶着一身伤就往酒窖里冲,吓得面色发白,拉住了丈夫问。“这是怎么了?” “先生将人打伤住院了。”海叔道,“闻先生在医院里照顾着那人。” “哦……”芬姨点点头,瞬间就明白了。 何岑臻听着她那个哦字的余音在飘荡,就知道他们误会了。他们知道自己对闻君易的心思,一定以为他伤心是因为闻君易生他的气。 何岑臻笑了笑,仰头灌了大半瓶酒,然后猛地愣住了。 对啊,为什么他不怕闻君易生气?闻君易方才那句“玩人丧德”,恐怕已经是他说过的最重的话了,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怕一点都不伤心? 如果不伤心,现在他又为什么这样颓丧?他为什么要泡在酒窖里喝醉? 何岑臻想不明白,一瓶接一瓶地喝,迷迷糊糊、乱七八糟地抓着脑子里的问题。 我那么疼你,何岑臻想,我倾尽一切对你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话?你还要闹,还要不顺心,还要叫我伤心! “何岑臻,你敢这么对我……我……我诅咒你一辈子也得不到你爱的人!我诅咒你一辈子求不得……” 何岑臻头痛欲裂,脑子里一阵一阵都是安易狠厉的话。 “我诅咒你……” 何岑臻恍惚里,看见安易在病床上睁开眼,对他笑了一下,说道:“我诅咒你得不到你爱的人,我这就死去。”他说完,鲜血从嘴里涌出,映着他的笑脸。 计谋得逞的得意的笑。 “安易!!” 何岑臻心里猛地一惊,手忙脚乱地从酒瓶队里爬起,冲到外头发动了车子。 30、 『他把他的刀剑当作他的上帝,不知道刀剑也会钝,而有些人,不畏惧刀锋与死亡。』 何岑臻是一路酒驾到的医院,居然没有被交警抓到,也算是他运气好了。只是到了医院,运气却不好了——薛步辞和闻君易两个人守着安易,他还是不能进病房。 何岑臻不想走,干脆坐在病房外头的地板上,靠着墙闭着眼,努力听里头的声音。闻君易特意叮嘱的病房自然不会是什么坏的,这一层都安静得很,只是隔音太好,什么也听不见。 就这样坐到天亮。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闻家的阿姨来了,见到坐在门前的何岑臻,吓了一大跳: “何少爷?!” “倩姑。”何岑臻站起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保温瓶和袋子,知道她是来给闻君易送饭和换洗的衣服的。何岑臻心中一动,故意问道:“给小易送来的?” “是呀。”倩姑愁眉,“听小易说在医院,吓坏我了,幸好他说是朋友伤到了。我做了些鱼汤,何少爷,您怎么在外头?进去一起吃点吧,很多的。” 何岑臻点点头,正准备和倩姑一起进去,闻君易却忽然开了门,冷冷地道:“倩姑进来,岑臻留在外头。” 倩姑惊讶地看着两人,不知这两个孩子怎么了,却不敢违背自家少爷的话。正犹豫间,何岑臻道:“倩姑,你进去……帮我看看病床上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倩姑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点点头:“何少爷,我还是留一点给你吧。不然,叫阿芬给你送点过来?” 何岑臻不说话,只是摇头。倩姑也不好再说什么,治只好自己走进去。倩姑一经过,闻君易就将门关了起来,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倩姑也没停留多久,半个多小时后便走出来了。走出来的时候,倩姑脚步漂浮,神色怪异得很。 何岑臻一惊,以为安易怎么了,急忙迎上去:“怎么样?” 倩姑神色复杂地说道:“那孩子……那孩子没醒,看着好像痛得厉害,小易和另外那个孩子在商量要不要用止痛药。” 她说着,不知为何就掉下泪来,真是个心软慈悲的嬷母。 “痛得厉害?”何岑臻一下子就着急了,“为什么不用止痛药?” “何少爷,那东西不好的,会上瘾的。”倩姑小心翼翼地问道,“何少爷,那孩子……是什么人?” 何岑臻顿了顿,道:“是我的伴。” 倩姑明显要的不是这个回答,却不知怎么问下去,只能叹息一声,抹着眼泪走了。 何岑臻还在等。 四周寂静无声,世界像是睡着了一样。不,睡着了还会有呼吸的声音,这样死寂,像是死了一样。 何岑臻有些害怕。 下午两点多,何岑臻疲倦已极,靠在墙上正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病房里薛步辞大叫了一声。何岑臻瞬间就绷紧了神经,一下子就靠紧了墙壁。薛步辞的声音很激动,细细微微里,还有闻君易低低地训斥声。再过了一下,医生和护士全都来了。 “怎么了?”何岑臻拉住了护士问道,“醒了吗?” “是的,先生。”护士微笑着对他说,“请放手,我们进去检查一下。” 何岑臻赶紧放手让人进去,在外头等着医生和护士出来。一分钟,两分钟,何岑臻在门前走来走去,急得想冲进去,却在推门的一刹那正撞上闻君易冷冷的眼。 何岑臻心口猛地一战,眼一花还以为是安易愤恨地站在眼前。刚想开口,闻君易便冷冷道:“小安不想见你,我和步辞,也不允许你再打扰他。” 是小易。何岑臻心里一阵失望,又一阵庆幸——幸亏不是安易,安易怎么会用那么冷的眼看他?安易对他,总是会妥协的。 何岑臻就留在病房外,等安易的妥协。 医生出来,何岑臻迎上去,医生摇摇头道:“闻先生不许我们对您说病人的情况。何先生,您与闻先生都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很为难的。” 何岑臻就这样对安易的情况还是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好或者坏。 第一天下午,闻君易离开病房,何岑臻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闻君易终究还是看不过,冷声道:“非是我狠心,我也想你与小安早日说个清楚,昨天的争执,无论如何也要做个了断的。只是小安断的是肋骨,肺腑被伤到了,呼吸尚且会痛,若是动气,只怕病情加重。我不能在叫他受伤,何况你也该受些罪,否则怎么学得会教训!” 何岑臻手上虽然伤过不少人,却从来没留意过受伤之人有多难受,现在听说安易连呼吸都会痛,不知如何是好。傍晚护士来查看,何岑臻问护士:“他呼吸都痛,怎么办?你们不是医院吗?怎么不给他治?” 护士好脾气地跟他解释:“肋骨受伤大多都会影响肺脏,呼吸都会受影响。现在要鼓励病人自主呼吸,尤其是深呼吸,好排出肺里的痰。虽然咳嗽或者深呼吸会痛,但是不能因为心疼这点就害了以后。” 何岑臻又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前半辈子还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既一无所知,又一无所措。从来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 安易叫他如此挫败,却又像是眼前的挑战,何岑臻越发地想征服。他不相信,他决心从此以后只要安易一个,与他一起享受何家的荣华。他不信有人能抗拒财富和权势。 何岑臻的脾气也上来了,叫医院给他安排,拿人家医院的病房当酒店用,再叫海叔送来用品,就这么跟安易耗上了。他问林观易:“把人伤到住院了,怎么哄?” 林观易在电话里笑道:“是那个调酒师?还挺烈嘛。没事,给他送些礼物,花呀,表呀,车啊,什么贵送什么。再好汤好水地养着,脾气好一点,要是他抱怨你,你就叹息,别说话,别吵架。” 何岑臻听了就叫芬姨做了补骨头的鱼汤送来,亲自送到门口,敲了门,好声好气地说:“我叫人做了鱼汤,你喝一点好么?” 等了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过了一会儿,闻家的倩姑来了,手里拿着保温壶。倩姑看了看何岑臻手上的汤,叹息道:“何少爷,那孩子不会喝你的汤的。您放心将他交给倩姑,倩姑一定将他养的好好的。” 何岑臻气得想摔东西——他哪是担心安易不会好好的?他这是想示好叫安易回来! 何岑臻给林观易打电话:“你说的不管用。”语气十分不好。 “这么倔?”林观易察觉不对,“你怎么这么有耐心?真看上那小子了?” “你管我这么多?”何岑臻沉下声音,“快说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林观易也没有法子了,“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哪有脾气哄人啊?我看你还是算了,一个替身而已……” 何岑臻当即摔了电话,坐在病床上喘粗气。 晚上九点,闻君易来替换薛步辞,他进不去。第二天早上九点,薛步辞来替换闻君易,何岑臻从来没将薛步辞放在眼里,站起来就要往里头闯。结果自然是他差点又和薛步辞打了一架。是薛步辞牢牢记着他家社长的话,这才没有动手,和护工一起将他挡在门外。 护工是安易醒了之后请来的,何岑臻问过护士,护士说是安易自己的意思。大约是闻君易他们不会照顾人,何岑臻这样猜。想到安易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心里也难受,想到别的男人帮安易擦拭身体,将安易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他心里又生气得很。 但再生气,他也没办法。他也不能为了个安易和闻君易起争执,再怎么样,何家跟闻家好几代的交情都在那里。 第二天下午,依旧是闻君易来接替薛步辞。闻君易看了一眼颇有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何岑臻,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何岑臻也有些极限了:“你跟他说,我要见他。大男人的,有什么不能说明白的?避而不见算什么?” 闻君易没回答,走进去,关上门。何岑臻气得想不干了,甩手走人。走到楼下的停车场,何岑臻心中又道,算了,就当是安易在使小性子。 从前的时候,何岑臻也得到过一个脾气倔强的少年,知道自己是别人的替身之后着实闹了好一阵子。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也不愿意见何岑臻,电话也不接。何岑臻第一次见到有人对他耍脾气,新鲜得很,去问了林观易怎么哄人,然后送花送车送出国玩了一阵,那小子就乖了。回国之后,那小子恨不得化作一滩春水绕着何岑臻,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什么姿势都能做。 只是他乖了,何岑臻也腻了,没多久就打发走了。 我绝不是想继续什么,我就是不能丢了面子。堂堂何岑臻,怎么能连一个小情人都哄不好?怎么能被一个男人给撇下了?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而已。何岑臻愤愤的想,然后继续等在医院里。 31、 『红是朱砂痣烙印心口,还是墙上蚊子血的平庸。红线软禁了红,还是终于烧得火红缠绕心中。无知的人,他不懂。给他痛。』 守在病房外的第三天下午,薛步辞忽然神色复杂地走了出来,对何岑臻说:“阿易要见你。” 何岑臻脸上一喜,立刻站起来往里面走。到了门口,脚步忽然有些犹豫,随后毅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里的安易已经醒了,只是因为伤到肋骨不能坐起来,正侧着头望着窗外。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来,额头上还包着纱布,脸上也还有淤青。他望向何岑臻,目光里有一刹那的光亮,像是愤恨,像是委屈,像是绝望,随后化为一片平静,无悲无喜。 “小……”何岑臻站在他的床前,握紧了拳头。“安易,你……” 你还好吧?你怎么样? 他原本想这样问的,他心里烦躁得很,需要一个答案才能安宁下来。可是看到他的样子,忽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还用问好不好?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好的? 何岑臻忽然有点后悔那天太冲动了。 安易懒得理会他脸上复杂变化的表情,只是平淡地问道:“阿步说,你赖在病房外头三天不走?” 那口气,就跟在酒吧上班时问同事你吃了吗一样,只是因为伤痛的关系,声音很微弱。 何岑臻张了张嘴,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头说道:“对不起。” 安易从鼻子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哼,应道:“嗯。” 何岑臻皱眉道:“嗯?你就只是嗯一下而已?” 安易失笑:“那你还想我怎样?像圣经里说话,被人打了左脸,还伸右脸过去给人打?不好意思,我不信教,没有慈悲心肠。” 何岑臻不满道:“我都道歉了,你还不原谅?” “原谅?哈!”安易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想得未免太好了。何岑臻,拜托你用脑子想一想,要是你被人当成替身上了,末了还被人家打断了肋骨住院,你能因为一句对不起就原谅那个人?照你那性子不叫人拿命来还就不错了,只怕恨不得将人全家弄死祖坟都撬掉!” 他一连说了一大段话,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发疼,不由得闭上眼缓了一下。何岑臻看着心口一阵慌张与心疼,不由得叫道:“你怎么样?” “死不了,叫你失望了。”安易喘了一下,调匀了呼吸。 何岑臻看着他,不由得叹气道:“你看,现在也闹够了吧?伤成这样……” 安易一下子睁开了眼,冷冷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岑臻愣了一下,说:“我已经低声下气到了这个地步,你究竟要怎样才听话?” 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地方呼风唤雨,谁敢叫他低头?谁能叫他低头?他何岑臻都来道歉了,他还想怎样?不要说出跪下这种叫人忍不住笑出声来的话。 “我想怎样?哈哈!”安易忍不住又笑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到胸腹发疼才白着脸停下。他眨眨眼,掩去眼角的湿润,喘着气道:“我是被鬼迷心窍才看上你的吧?你居然还想问我想怎样?” “!”何岑臻闭眼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不发火。“你没有跟那个男人上床,那我也不追究了。你不跟我回去,那还想怎样?我不会放我的人爬到别人的床!” 安易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他目光里的惊诧叫何岑臻忽然怒火中烧。 那是看什么的眼神?垃圾吗?没有脑子的白痴吗?那里头包含的情绪是同情吗?是怜悯吗?他没伤没病,身体健康事业有成坐拥自己的帝国,也轮得到他一个连工作也没有的靠人保养的小白脸来可怜? “我真庆幸你当初没有对闻君易出手。”就在何岑臻的怒气要爆发时,安易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虽然我被他害得够惨了,还是庆幸不是他。” 何岑臻沉声道:“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啊,舍己渡人吗?” “你懂什么。”安易淡淡地说道,“算了,不要扯开话题了,耽误我养伤。” 安易望着何岑臻,目光平静,语调淡然。“何岑臻,我们来做一个了结。我在这三天里想了很多,我想我也是有错的。我们相识不过一个月,我什么也不了解就跟你在一起。辞了工作,还跑去跟你同居,热情得放荡,我承认我真是太J了……” “安易!”何岑臻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J……安易,倔强的不肯认输的绝不许自己怯懦的安易,居然用这个字来形容自己!何岑臻不知为何,觉得心里一阵刺痛。那痛楚比看到遍体鳞伤昏迷不醒的安易给薛步辞抱走时的痛,还有过之无不及。 “怎么?我有说错吗?那种一见钟情就私定终身跟人跑的,不是活该么?我懒得怪你,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是我活该受教训。我不怪你……” 安易像是给自己催眠一样,重复道:“我不怪你。” 何岑臻脸上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安易却接着说:“只是,这辈子你休想叫我再犯一次这样的错!在一个地方被绊倒,那是大意,可以原谅。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三次无数次,那是白痴!” “你是什么人,我想要什么,经过这次的事,我已看得清楚。我安易别的没有,身上就只有骨头最硬。从前的情况都没有叫我低头,你这一点算什么?你达不成你的目的的,永远也不行,没有谁能叫我屈服。” 安易转过头看着窗外,留给何岑臻一道瘦削的骨侧脸。 “你给我滚,从此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们恩断义绝!” 何岑臻张了张嘴,一万句话冲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不过是气头上的话罢了,何岑臻试图安慰自己,等过几天,他的伤好了,再好好地疼他爱他,他就会消气,然后再对自己笑的。哼,何岑臻愤愤地想,等他气消了,一定要狠狠地要回来!才能消去这句“恩断义绝”给他的恐慌和痛苦! 何岑臻深呼吸,然后说道:“你先好好养伤,等你气消了我再过来。” “我说我们恩断义绝!你听不懂吗?!”安易终于动怒,吼道,“你给我滚出我的生活!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 何岑臻心头一窒,转身就走。薛步辞听到叫喊立刻冲了进来,面色紧张,却看到何岑臻阴着一张脸走了出去。 “怎么了?”薛步辞有些担心,想过去查看安易的伤势,却被安易喝止:“不许过来!出去!” 啊!!! 薛步辞整个人都被吓到了,不敢上前。听到那头压抑的呜咽,薛步辞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脚步一转就冲了出去,怒喝一声:“何岑臻!!!” 扬起拳头就砸。 何岑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手一扬就震了回去,沉声道:“没有人能打我何岑臻两次!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恍惚吗?大白天的,你发什么疯?小易不在你就脱了缰?” “你居然敢把阿易弄哭!你居然叫阿易哭了!我跟阿易二十三年的兄弟,他从小到大唯一一次流眼泪是在安阿姨去世的时候!还是在姐夫面前才哭的!你居然敢把他弄哭?!”薛步辞咬牙,“你最好祈祷我一辈子都打不过你!你最好祈祷我姐夫过来的时候你找得到地方躲!你最好祈祷我们薛家的男人都宽宏大量!” “……”何岑臻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威胁,耳朵里脑海中只有一句话,“安易哭了。” 有什么好哭的?何岑臻想,不就是肋骨断了吗? 要知道他现在,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喘不过气来,这才是难受好么? 32、 『遇见你,需要运气。爱上你,却要多少勇气。』 晚上八点半,安易将薛步辞从病房里赶走。“回去了,明天再来蹭饭!” 薛步辞大叫:“我这是怕你孤单寂寞好吗?不识好人心!我要告诉姐夫!” 安易威胁:“你敢将我住院的事告诉家里一个字,你就不用活了!大哥来之前我先将你从十二楼推下去!” 薛步辞立刻认错:“我没有说!”说完有委屈了:“干嘛赶我走啊?我很担心你的。” 安易给了他一个白眼:“薛步辞小朋友,你不用上班吗?快回去,我还等着你养我呢!” 心里某句话差点就冲口而出了,只是最终又忍住——他怕说出口了安易会愧疚,但是那个决定势在必行。 略烦恼。 薛步辞心里烦躁,脸上却是一副我怕了你不跟你吵架的神色,无力地叮嘱道:“晚上有事记得按铃叫人,别端着自尊。自尊是什么?哪有比身体更重要的?” “知道了。”安易催促,“走吧走吧,我睡了。” 薛步辞扔下一个字:“猪!”在安易的咬牙声中走出了病房。 空旷的走廊空无一人,薛步辞按下电梯的门,看见自己的脸上毫无表情。“叮——”电梯到了,薛步辞走进去,靠在墙壁上看电梯慢慢地合上,慢慢地落下,好像他的心慢慢地沉落。他忽然很想抽烟。 而他也这么做了,就坐在住院部前面的花坛上,摸出身上的烟开始点。 薛步辞本来不抽烟的,因为闻君易十分不喜欢烟味。但是大四以后压力越来越大,他不由得就学会了这男人必备的技能,只是一直控制着,所以身上的味道不重。现如今安易出了事,他每日都要消耗一两包。 安易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了,医生说明天就能下床,到时候要多多走动,才能有利于康复。 可是真的能康复吗?就算身体恢复了,心呢? 薛步辞想起杜知道这件事后久久沉默,哽咽着说的那句话: “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好好劝他的。” 早知道,早知道薛步辞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他辞掉工作,无论如何也要检验过对方,才能以家人的名义将安易交出。要是他认真地照顾安易,安易就不会伤成这个样子——丢了心,伤了身,没了工作,不敢再相信他人。 薛步辞很清楚地知道,因为这件事,安易将不再是从前那个无所畏惧的安易。至少,他畏惧交出自己的心。 薛步辞很懊悔,并且愧疚。 他很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但是他现在连做顿好吃的给安易都不会。从小他在家就是给人宝贝的,小小的时候是父母,后来是大哥和姐姐,再后来是安易。 他是被照顾得太好了。 幸亏还有闻君易在。薛步辞想,最初安易昏迷的夜晚,要不是闻君易陪着,他也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虽然安易醒了以后闻君易就避讳着不出现了,但是他家的阿姨每天都会送来好吃的,托薛步辞交给安易。 阿易,社长,何岑臻……薛步辞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工作…… 薛步辞做不到继续在SD工作,不管是不是和闻君易有关。他不能和一个伤了阿易的人在一个公司。对于薛步辞来说,不能一比十地将那些伤回馈给何岑臻,心上已经有一道过不去的坎了,怎么可能继续与他共处一个公司? 可是,闻君易的唱片才交完曲子,很多事情正是要用经纪人的时候。他现在走开,闻君易要怎么想他?闻君易要怎么办? 薛步辞很烦躁,左右为难。抽完了身上的最后一根烟,抓了抓头,薛步辞忽然就冲动了一下,掏出手机拨了号码。 “社长。” “步辞,”那头很快接了电话,声音有些低,像是已经睡下了。“小安怎么了吗?” “没有,阿易很好,已经把我赶出来睡下了。”薛步辞低声道,“社长,我想见你。” 那头顿了一顿,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 “社长,”薛步辞豁出去了一样说道,“社长,我想见你,我在学校外头那棵大法国梧桐那里等你。你……”他终究还是迟疑地低声地说:“你不来也无所谓。” 说完薛步辞就挂了电话,然后望着手机嘲笑自己的胆怯。宁愿去等待无知的未来,不愿面对决绝的现在。 他口中的学校就是X大,薛步辞和闻君易的母校,就在医院不远的地方,很靠近市中心。这是X大的骨气之一。当全国的大学都在扩招并且建立新校区的时候,X大却坚持不扩招,只有本部这一个校区。 学校的外头的街道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法国梧桐,下面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薛步辞坐在路灯下,手边是刚买的一包烟,一根一根地抽。抽了半包的时候,一道雪白的车灯从远处打来。薛步辞伸手挡住眼睛,手上还有吸到一半的香烟。 闻君易从车上走下来,看到他的样子,皱眉道:“怎么吸这么多烟?”惊讶不惊讶薛步辞什么时候学会的吸烟。 薛步辞没有回答,熄了烟站起来,道:“社长,我们去逛校园吧。” 闻君易沉下声道:“你又胡闹什么?” 薛步辞走近围墙,估算了一下,轻而易举地攀上了墙头,再伸出手,问道:“社长,来么?” 闻君易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闹什么,却也还是握住了他的手。薛步辞手上一用力,将他拉上围墙,然后跳下,张开了双臂。闻君易看了他的手臂一眼,没有理会,移了一点位置,纵身跳下。 薛步辞忽然移动,还是将他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还是很温暖的,闻君易想,然后为他放开的手担心。 “我们走吧。”薛步辞双手插在口袋里,闷头往前走。 这孩子太不正常了。闻君易慢慢地走在他身旁,等着他开口说话。 他虽然常常做些闻君易想不明白的事,叫人哭笑不得,却不是无缘无故就在半夜把人叫出来的人。可以说两人相识的四年里,他从来没做过叫闻君易烦恼的事。 闻君易稍微有些担心他今晚的反常。 “社长,”走到人工湖的时候,薛步辞终于开口,“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么?” 闻君易想了想,道:“你到古琴社报名的时候么?”他想着就笑了,“傻傻的一个孩子。” 拿着报名表对负责接待的女孩子问,这里是不是有闻君易的哪个社团?我是不是能跟闻君易学古琴? “不是的,社长。”薛步辞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清楚地记得,却摇摇头。“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古琴社,还要更早。” 闻君易并不惊讶,也没有回答。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更早的时候,我刚到学校的第三个晚上,9月7日。”薛步辞说,“因为很快就是教师节,我想到学校的邮局给高中的老师寄明信片,路过人工湖的时候,我看见你抱着古琴走进了活动中心。” 闻君易皱眉,问道:“你以为我是小安?” “不,”薛步辞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把你和阿易搞混过。我和阿易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可能会认错?我只是当时被震住了,觉得……觉得你不像这凡尘中人。你抱着古琴的样子,像是从古代的画卷里走出来一样,安静从容,淡漠又优雅,我……” 薛步辞说着就笑了,在没有人能看得见的夜里笑得温柔而深情:“我一下子就心跳加速,呆愣愣地忘记了所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知道你是谁。” “然后我花了很多时间去打听你是谁。我只是刚到学校的新生,又刚好遇上军训,什么资源和渠道都没有,花了好大的功夫才知道你是古琴社的社长。我那时还以为你只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谁知到你已经大四了。我一直不明白自己对你为什么移不开眼,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想和你呆在一起,直到我眼看着你越来越接近毕业,听到学校挽留你保送研究生,你还说需要考虑一下的时候,我才害怕得很。” “我怕你离开。因为我才知道,原来你家这么了不起,保研什么的,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我怕我找不到你。大二开学,我甚至不敢来学校。然后……” 薛步辞转头望着闻君易,笑道:“你打电话给我,叫我筹划一下新学期的社团招新。” 闻君易的神色有些变化,而薛步辞在昏暗的灯下看不清楚。 “你一定听不出来我当时有多激动,我当时足足被我姐姐嘲笑了三天。”薛步辞回想姐姐那句“我们家阿步也谈恋爱啦”,不由得笑道,“他们以为你是我喜欢的女孩,其实当时我很想告诉他们,不是女孩,这是我喜欢的男孩。” “我当时很害怕,因为我也是男的,因为你那么了不起,目光坚定,前路明确,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得清清楚楚。我怕自己一腔爱意付出了一无所获,我怕自己永远只能远观不能靠近,我怕我的一生既得不到你,也无法将你忘记。可是再害怕,我也无法阻止自己想要靠近你。这种无法阻止给了我前进的勇气,所以我来学校了,我还是决定……” 薛步辞望着闻君易的眼睛,说道:“爱上你。” 33、 『一个人在失去,一个人在得到,一个人将炽热的瞳孔伤成空洞,一个人将真挚的心当做责任。世界不会同时喧嚣,也不会同时失望。看清楚它的脸,免得误会了它还以为它故意将你刺伤。』 “我就是那时决定跟随你的左右的。这个念头从那一刻诞生到这一刻我说完这个字,从来没有动摇过。”薛步辞说,“我对你的心,也从那一刻起,直到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可能生命的尽头,都不会变。” 闻君易闻言脚步顿了顿,点头道:“但是呢?” 薛步辞的呼吸一滞,低声道:“但是,社长,原谅我,我不能继续在SD公司做下去。我没有办法跟何岑臻在一个公司,领他的薪水,为他的公司挣钱。我不能继续帮你处理唱片的事,我明天,就去公司辞职。” “但是!”他停下脚步,望着闻君易道:“社长,我还是那个只要你一声令下,就能为你赴汤蹈火的副社长薛步辞。我只是只是不能追随你的左右了。” 闻君易听了微微皱眉:“怎么?你不愿跟我一起做工作室?” 薛步辞一呆:“工作室?” 闻君易笑道:“你不是一直号称是我的心腹,只要是我想做的,你都知道么?怎么,你不知道我要和SD公司解约,自己成立工作室?” “我……”薛步辞张了张嘴,“我……我……” 闻君易道:“我很早就想自己建立工作室,唱片的事,只是不清楚是不是有人愿意追随我。现在我不仅得到了答案,岑臻还做了这种事,我无法原谅。唱片约就丢给他们吧,经纪约解除,违约金无论多少,都给他们。” 薛步辞一下子就站住了。 两人正好走在路灯下,闻君易也停下脚步,看着傻乎乎的男孩,忍不住捏一捏他的耳朵,笑道:“傻孩子。” 这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的,两人之间的动作。刚开始薛步辞以为闻君易是要拧自己的耳朵,就像母亲和姐姐一样。被他触碰了才知道,原来他只是拉一拉耳垂,捏一捏而已。 责怪,或者轻斥,带着前辈的威严,又十分亲密。 “我……”薛步辞握住闻君易的手,忽然有些哽咽。“社长,你不介意我喜欢你么?你愿意将喜欢你的我留在身边?” “我为什么要介意?”闻君易望着他奇怪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介意?” 薛步辞委屈:“那天我给你弹《凤求凰》,你说你不能接受我的喜欢。” 闻君易好笑:“我的意思是我不能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你都理解成什么了?就为了这个喝成那个样子?” “你……”薛步辞有些脸红,“我那天打电话给你,你很生气……” 闻君易无奈地看着他:“我当时才知道你身边有个与我一模一样的人,联想到岑臻的行为……” “我没有!”薛步辞申辩道,“我分得清楚!我知道你是你,阿易是阿易!要不是何岑臻这一出,我还没有发现你和阿易长得一样呢!你们俩怎么能一样呢?你像是古代画卷里的世外文人,阿易像是CG插画里的张扬小清新,这不是一个风格的好么?” 闻君易忍不住又笑了:“真是个傻子。” 长着一双慧眼的傻孩子。 薛步辞抓着他的手不放,连另一只手也握住,得寸进尺地将他的手心贴着脸颊,闭上眼嘀咕道:“你又不嫌弃我是傻子。” 闻君易说:“我怎么不嫌弃?我嫌弃得很。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把我叫出来,一身的烟味,什么不说就叫我爬墙,你当我是贼么?” “社长你就是贼,”薛步辞笑望着他,小声而温柔地说。“偷我心的贼。” 闻君易挑了挑眉,眼中含笑:“哦?” 他那样子实在是美得很,薛步辞心驰神迷,舔了舔嘴唇,暗哑道:“社……社长,我想吻你怎么办?” 闻君易一愣,望着他的眼惊讶。薛步辞嗷的在心里懊悔,正要道歉认错,闻君易却微微扬起头,闭上了眼。 他……薛步辞一瞬间心跳如鼓,犹豫了片刻,将他的手心按在自己的心口,很坚决地含住了他的嘴唇。 当机立断,机不可失! 他的嘴唇在闻君易的嘴唇上温柔地亲吻与吮吸,带着三分痴恋三分疯狂三分忐忑还有一分不敢置信。闻君易可以感觉到手心传来的心跳有多么剧烈——有多么剧烈,他的爱意就有多么浓烈,有多么小心翼翼。 闻君易长到现在,第一次遇到这种炽热的爱恋,不是因为他的姓氏,不是因为他的才华,不是他的面容,只单纯的因为他是闻君易。这是最赤诚的心,忐忑地等他的回应。 多么珍贵。 闻君易心底涌上一阵温暖以感动,暗暗的叹息,不小心就将嘴唇张开了。那个傻子就抓住机会,舌头舔着嘴唇往里滑。闻君易直觉一阵麻痒从脊骨往脑子里窜,赶忙微微的推开。 “我……”薛步辞脸红,紧张的,说话吞吞吐吐。“我我我……我控制不住……” 闻君易脸上还在微微发烫,还有夜色里看不见的微红,扬起下巴道:“得寸进尺,太快了!” 薛步辞惊喜:“所以没有下不为例的命令?” 闻君易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薛步辞被他笑得心里痒痒的,心中欢喜得恨不得大叫一声。正想将他抱在怀里,却听不远处一道光照过来,有人喝道:“谁在哪里?不许跑!” 被抓到了!薛步辞下意识地就将闻君易挡在身后,大叫道:“啊啊——我们不是坏人!不要报警!” 保安拿着手电筒照过来,喝道:“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哪个专业的?学生证拿出来!老实点跟我到保安室去!你背后是谁?一起站出来!学生证!” 薛步辞刚想开脱,闻君易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脸上恢复了平时冷冷清清的神色,冷冷地说道:“是我。” “啊……闻先生?”保安傻了眼,“这么晚了,您怎么……” “落了点东西在学校。”闻君易面不改色,威严不改。“因为已经毕业,不想打扰保安同志,所以就翻墙进来了,实在抱歉。” 保安哪敢怪他啊?“没事没事,哎,闻先生亲自过来,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您拿到了没有?要不要我帮您开门?” 闻君易看了一眼薛步辞,眼里有微弱的笑意:“已经拿到了,正准备离开。” “那就好,那就好。”保安在前面带路,“闻先生这边请,小心脚下,我送您出去。” 闻君易点点头,走在前边。薛步辞憋着笑,跟在后面,看着闻君易垂在身边的手,好几次想握住。 两人跟着保安走出校门,保安才发现闻君易的车子就在不远处,笑着送走了两人。 “社长——” 一上车,薛步辞就扑向闻君易,“社长你果然是我的王!猝然临之而不惊,我威严的冰冷的王!” 闻君易无奈地由着他在自己脖子上蹭来蹭去,心底对自己的放任心惊,却也着实喜欢薛步辞这种热情而天真的举动。“又胡说什么?我是王,你是什么?” 薛步辞望着他的眼睛说:“你是王,我是你的将军。吾主,只要您一声令下,末将便为你开疆辟土、护卫左右,直到您叫末将卸甲归田!” 闻君易捏了捏他的耳朵,轻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坐好,几点了,回去休息。” 薛步辞赶紧帮他系上安全带,又把自己的系好,乖乖坐好。 闻君易发动车子,也没有问他回哪里,直接就将人送到了安易的小区。薛步辞一愣,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在安易出事前想要的答案,转头看着闻君易,目光炽热而感动。 闻君易能感觉,转头接下了,算是默认,继而挑眉道:“还不上去?倩姑还在家等着我。” 薛步辞自安易出事之后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不是残酷的,不是所有的深情都无法得到回报。很深很深的看了闻君易一眼,里面的爱意和感动几乎能溢出来,薛步辞转身下车,在关上车门前,轻轻地说道:“晚安,社长,我是真的很开心,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完将门一关。 闻君易降下车窗,看他一路倒退着走进小区。他的身影消失在闻君易视线里的最后一刻,目光还是望着车子的方向的。 那一刻,闻君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同样喜欢,但是他心中清楚地知道,那个人的真心,多么真挚,多么难得,多么多么不能等闲待之。 34、 『即使天寒地冻,路遥马亡,也要保留对生活的热爱和心中的理想。爱情,命运,机遇,我们能主宰的东西已经这样少,能保住一样是一样。』 “我辞职了!” 薛步辞一大早就跑到医院对安易兴高采烈的宣布说。 安易还躺在床上没起来呢,听了这话便看了他一眼,大惊失色:“脑子坏掉了?” 薛步辞愤愤:“喂!一大清早的,别骂人!” 安易翻了个白眼:“那你都丢工作了怎么还这么开心?” 薛步辞嘿嘿嘿地笑:“社长说我可以继续跟着他打江山。” 安易真的有些惊讶:“闻君易不干了?” 薛步辞点头:“社长要自己做工作室。古琴这种东西,还是要自己做主的好。再说了,”他昂首挺胸。“我的王当然是要建立自己的疆土的,否则怎么配得起我薛步辞的追随?” 他没说闻君易看不过何岑臻的行为而与何岑臻分道扬镳,他比谁都不希望在安易面前提到这个名字。可以的话,借他一个魔咒,叫安易忘掉那个名字最好,往后安易还是开开心心的安易,娶个妹子进门他又有侄儿可以玩。 “自己做工作室啊……”安易沉思,“幸亏你也不是急着要挣钱的。嗯……做工作室也不错。”他说着就笑了,“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和杜喝酒,一起说的话么?” 薛步辞眨了眨眼。 安易说:“我要自己开一家酒吧。到时候我来调酒,阿做领班,你们社团就来演出吧。唔,白天还可以做茶馆。” 薛步辞睁大了眼:“真的假的?”他想了想,低声道:“阿易,你要是不高兴就不要勉强。不要为了我而忍着社长,虽然社长是个好人。” “切!”安易翻白眼,“那你干嘛要为了我辞掉工作不在SD公司?那么好的待遇,你一个哲学系毕业的应届生,求神拜佛也找不到。” 薛步辞道:“作为兄弟怎么能还在那种人手下做事?” “你还知道我们是兄弟?”安易看了他一眼,“那说什么不必为了你?简直是不公平待遇。再说了,闻君易很无辜啊。虽然什么事都和他有关,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冤有头债有主,我还不至于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安易说着就怒了:“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乱迁怒的人?” 薛步辞赶紧说好话:“不是不是,安易同学你最好了!你最深明大义,你心有慈悲,你舍己渡人,你观音菩萨。你是我的财主,在我危急的时候……” 安易靠在床上,抓起桌上的苹果就砸了过去。薛步辞一躲,苹果往后飞,把刚进门的杜砸了个正着。 “哎哟!你们俩就是这么对我的?别想吃早餐了!” 杜手上拿着个保温壶,一看就是倩姑送来的。薛步辞第一个扑了上去抢过来,揭开了先流口水:“鸭肉粥!” 安易悲愤:“到底谁才是病人啊?” 杜赶紧给他倒了一碗,奇怪道:“这小子怎么了?前几天还垂头丧气好比丧家犬一样,怎么一下子就打鸡血了?就跟打单机去了一趟存盘点一样,血条都满了。” 安易一边吃鸭肉粥一边哼哼:“大概是解决了心头的大疙瘩吧。这小子前几天想辞职,又怕他家社长不高兴,纠结得脸都抽筋了。看他今早那张睡不够的脸,说不定就是昨晚跟他家社长大闹一场,他家社长对着热血青年没有法子了,只能由着他。” “喂喂!不带这样黑人的!”薛步辞舞着勺子怒道,“我还不是为了你纠结!”说完就笑了:“幸亏我家社长也是深明大义并且深谋远虑的,安易同学,我们以后就一起为了理想奋斗吧!” 语气振奋,就跟某个年代广播里说的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一样。杜看着都觉得不正常:“这是怎么了?不仅仅是打鸡血啊。” “催情药吧……”安易含着勺子笑道,“薛步辞小朋友,你家社长怎么你了?隔江唱了后庭花?” “快快收起你那猥琐的思想!吾王岂是尔等宵小鼠辈可揣度的!”薛步辞义正词严地说完,又嘿嘿嘿地笑了。“社长说,允许我带着喜欢跟在他身边,我昨晚还亲了他。哈哈哈,前途一片光明啊!” 原来如此。安易和杜对望一样,虽然对这个智商直线下降的呆货无奈,心里却着实为他高兴——难道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么? “对了,”杜问道,“刚刚阿步说的一起为了共产主义……啊,不是,为了理想奋斗是怎么回事?” 安易说:“我想自己开酒吧。”他说着望了杜一眼,说:“阿离家那边还是催你吧?我们不如一起吧。你不要动你的钱,留着,万一我们血本无归了你还有钱东山再起。前面的资金我来出,你来做准备。选址、申请执照、采办还有招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交给你,我出钱你出力,各占一半股怎么样?” “那你也太亏了。”杜笑道,“我就出点力气就拿到了好几万,谁的劳动力这么贵啊?我二你八吧。” “啧!你们俩真纠结!”薛步辞喝干净了鸭肉粥,接过安易的碗准备去洗干净。“干脆四六分吧,计较那么多干什么?阿易要是觉得对不起阿,等阿和阿离结婚就送点好东西。阿要是觉得阿易吃亏了,就对店里的管理多上点心。阿易那脑子,不赔钱就好了,会什么管人啊?” “喂!”安易怒了,“出主意能不顺带黑人吗?亲兄弟不带插刀的!” 薛步辞在洗手间里大叫:“不识好人心!我是很认真的!看我认真的脸!” “看你妹!”安易大叫,叫完了想了想,薛步辞的妹也是自己的妹妹,骂了跟骂自己一样,郁闷透了。 叹口气,安易对杜说:“就这么决定了。你回去跟阿离商量一下,一定要好好商量,别吵架。酒吧一开始肯定赚不到钱,但是慢慢地她就是半个老板娘和半个老板妹了,多了不起,又有嫁妆又有聘礼!” 杜顿时就笑了:“行,我回去跟她商量。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你也不要担心,兄弟永远都是兄弟,拍胸脯随便你两肋插刀。” 安易顿时就笑了:“又不是猪排骨,我在你两肋插刀干嘛?” 杜也没有说什么。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是遇到了江离,那是他一生的宝贝。最幸运的事是遇到安易,安易一半是他最好的兄弟,一半是他事业的引导。要不是安易,恐怕他一辈子都只是酒吧里的小服务员,老了就去酒吧洗盘子,再老一点能做什么呢?只能等孩子养了。 前提还是能有个儿子。 要不是因为安易,江家是不是会将江离嫁给他,真是个未知数。 第二天,杜来找安易,脸上都是笑。安易看了心里就知道江离同意了:“哦,阿离妹子可以发一个深明大义贤妻奖。” “你可以领一个绝世好哥哥奖。”杜笑了笑,说,“我昨晚已经跟酒吧打电话打过了电话,老板说……” 他的神色不知为什么就有些犹豫。 安易皱眉问道:“怎么了?老胖子不给你辞职?有什么事不能说的?我又不是阿离还能跟你生气。” 杜说:“老胖子的酒吧生意不好,想把酒吧盘出去。” 安易眉一动,问道:“价钱怎么样?” 杜说:“价格比市面上的低,只是……” “只是什么?”安易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你们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多愁善感好不好?我好歹也是个大男人。我觉得我自尊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住了一场院你和阿步都把我当玻璃心。” “这不是担心你吗!”杜笑了,“行了,你不介意就好。我趁着今天去辞职就好好检查一下,别是有什么安全隐患还是什么执照问题老胖子才低价盘出的。要是没问题,我们就用那个地方吧,正好可以利用那里的老客人。” “嗯。”安易点头,“前期的准备就交给你了,我有心无力,只会越帮越糟糕。钱在屋子里,就在电脑桌的抽屉里,你看你里头的存折,密码回头我发到你手机里。” 杜瞬间有种责任重大的感觉,那可是安易最后的救命钱了。万一不好,安易要怎么办? “别这么紧张好不好?”安易失笑,“我给你的只是钱,又不是我妈给我的房子。再说了,就算血本无归,我也不是无路可走啊。我还有我大哥在呢,大不了去C市投奔他,也省得他一有空就和嫂子打电话骚扰我。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多赚点钱,早点把阿离娶进门吧。” 杜站起来,神色凝重地说:“我绝对不会叫你血本无归的。我一定挣钱娶阿离给你看。阿易,你放心。” 安易不由得笑了,气息动了动,感觉肋下隐隐作痛。 哎,他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35、 『试说途中景,方知别后心。他曾说过一句相似的话,独自孤寝后,始知相忆深。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做一语成谶,也不知道有个词叫悔不当初。唉,让他等,让时间叫他明白,当时惘然,情成追忆。』 听到薛步辞辞职的消息,甚至是闻君易与SD公司解除经纪约的消息,何岑臻都没有吃惊。 这才是闻君易啊,不同于安易的傲骨铮铮,闻君易是玉石泠泠。安易是热烈的,冲动起来就像是火爆的枪。闻君易却冷的,动怒起来像是出鞘的剑。 何岑臻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自己的作为以后会怒而离去。在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将人当做闻君易的替身时,心中就已经明白。这已经是玷污,闻君易即便是知道这是一腔深情,也不会原谅。 何岑臻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闻君易会打电话给他。接电话的时候,何岑臻的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小易?” “岑臻。”闻君易的声音比记忆中冷好几分,“请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随时都可以,”何岑臻问道,“怎么了?” 闻君易道:“小安还有些东西在你的公寓里,他行动多有不便,步辞与杜又不愿与你接触。所以,你什么时候有空便通知我一声,我到公寓里为小安收拾一下。” 何岑臻的心情就这样低沉了下去,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回答道:“那你现在就过去吧,我就到。” 那边闻君易应了一声“好”,挂了电话。何岑臻握着手机在办公室愣了一下,起身往外走。门外的办公室里,坐着他的助理杨曦竹。 杨曦竹也是外头给他找来的人之一,长得和闻君易有五六分像,性格十分温柔和顺,本来该是最好的替身呢。但是不知为什么何岑臻没有动他,何岑臻总觉得,没有傲骨和脾气的人,不是小易。 “杨助理,我出去一趟,有事就往后推两个小时。” 杨曦竹忙站起来躬身应道:“好的。” 他低头的时候可以看见白皙的后颈,何岑臻莫名地就想到了安易趴在床上的样子。没办法,他没见过闻君易的后颈,只见过安易的,并且十分喜欢啃咬那里。 安易……何岑臻开着车,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是想到他的样子。 他躺在床上的样子,他坐在脚边的样子,他……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的样子。 到小区的时候闻君易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了,何岑臻停车走下,闻君易也下了车,微微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何岑臻也不在意,只是刷卡上了楼。 看见他刷卡,闻君易忽然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和一张磁卡,道:“这是小安要我交给你的。” 何岑臻按下电梯,心中不舒服,道:“既然他给你,你就收下吧。” “他没有给我,”闻君易道,“他只是托我交给你,你最好还是收下。” 何岑臻问:“那就当是我送给你的,不行么?” 闻君易道:“拿回去,我要来做什么?” 何岑臻一顿,没能接下话,幸亏电梯到了。何岑臻开了门,取了原来安易的拖鞋给闻君易,看闻君易弯腰脱鞋的时候,何岑臻又想到了安易。 那双脱鞋本来就是为闻君易准备的,但安易生得这样恰好,连脚都和闻君易的大小一样。当初安易第一次穿上这双鞋子,眼中着实亮了一亮——他一定以为,这双鞋是为他准备的。 何岑臻不知此时心中是何种情绪,只是不断地回想起那一天安易刚走进这屋子的表情,一遍又一遍,直到闻君易叫了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 “你先坐吧,喝点什么?” “给我一杯白水,谢谢。”闻君易在沙发上坐下,“小安说,那一日他来这里,带了一个行李箱,我不清楚哪些东西是他的,麻烦你将不是你的东西都清出来放到那个箱子里,我好带走。” 何岑臻本来在路上还闪过几分心思,想趁此机会跟闻君易好好相处。现在看到闻君易的神情,知道好好相处的唯一方法就是听他的话。 当下便转身给他倒水。 他在外头的房子有好几处,唯独这屋子是他不会给外人进来的,因此这屋子虽然茶杯水杯咖啡杯很多,却都是一双一双的,除了他和安易所用,再没有别的杯子。何岑臻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杯子,回头看了一眼闻君易,竟然有种安易还在的错觉。 闻君易发觉,神色愈发冰冷:“那就什么都不必了,快些收拾吧。” 何岑臻点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安易的东西都在楼上……应该都在楼上。 何岑臻在卧房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易的行李箱,打开衣柜,一件一件拿出安易的衣服。他不会叠,不知道怎么办,却不想就这么胡乱塞进箱子里。将衣服放在床上,何岑臻叉着腰瞪了它们十秒钟,努力将它们折成小块,放进箱子里。 居然没有放满一个箱子。 何岑臻不敢相信,安易带来的东西应该很多啊,一个人的衣服怎么才这一点呢?何岑臻转头看衣柜,那里确实空出了一块,就在他的衣服旁。空出的地方看着叫人烦躁,何岑臻几步上前将衣服打乱,填充了那块空缺。 还有什么?何岑臻回忆,走进卧室里的浴室,里头有安易的洗漱用品。刮胡刀、毛巾、牙刷,一双一对并排着放在那里。何岑臻走过去,每样取走一半。毛巾已经干透了,牙刷很久没用了。何岑臻走出浴室前回头看了一眼,嗯,没有漏下什么,浴室里每一种用品,都只剩下一样了。 好像相依相伴的情人中忽然死了一个。 何岑臻浑身不舒服,将东西胡乱塞进箱子,走去书房。 书房其实是他的领地,他在这里办公看文件,安易只是每天晚上坐在那里陪他而已。何岑臻找了又找,没能找到安易带来的东西,倒是有几本小书房的书放在了这里。一本是中华书局出的繁体竖排《乐章集校注》,还有一本古汉语词典和一本《李商隐诗集》。何岑臻拿起书,莫名其妙地就翻开了,正是安易给他念过的《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何岑臻耳边忽然就响起安易的声音,带着笑意和深情,还有一点点挑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啪”,何岑臻猛地合上书,拿起另外两本书,快步走出书房的时候,耳边还有安易的话。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只是当时已惘然……何岑臻脚步一顿,将书放在箱子的衣服上——还是没有填满箱子的空隙,还有什么? 何岑臻分不清楚了,还有什么不是自己的?还有什么是安易的? 何岑臻忽然起身走去走廊尽头的小书房。 推开门,棋盘上的黑白子还在盒子里,笔墨纸砚都少了一点,古琴还在琴桌上。何岑臻走上前,琴台上还有一本琴谱的影印本。何岑臻打开,里头还有红笔做的笔记。 “此处用力,否则琴音不够。” “此处不熟,切记按徽。” “进复退复分开,切记切记!” 最后干脆发了火:“轮与半轮真是要疼死我的手了!要几时才能弹出《凤求凰》!!”后面好几个重重的感叹号。 何岑臻嘴角一弯,心中却莫名的一酸。 这个算是他的东西还算是自己的呢?忽然就分不清了。 何岑臻拿起又放下又拿起,最终还是放在那里。找了又找,终于在书架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易的小记事本。 他刚来这里的那一日,就是在这个书房,他伏在书桌上写每日的安排。 何岑臻翻开本子,找到那一页:“每天早上起床送他出门,学习做早餐和晚餐。上午整理调酒笔记。午休一小时,下午一点半至四点半学习。周一至周琴棋书画,周五六日自我练习。”后面有红笔做的着重号:“不可荒废,不可畏惧艰难。” 往前翻,还有安易记下的零零散散的事情,起初大多是轮休的日子和喜欢的碟子几时到,或者每日从何处省下散钱好买下心爱的碟子和书籍。到了后边,忽然就多了一句: “思凡。” 何岑臻心中一动,仔细往下翻,有格格不入的句子零零散散地夹在工与日常的杂事记录里。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且记小楼玉笙寒,井底引银瓶之悲。” “不如怜取眼前人。” “有匪君子兮,实劳我心。” “且作楚狂人!”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幸得一心人,愿白首不相离。” “吾复何求。” 何岑臻被最后那四个字刺伤了眼,一下子合上本子,匆匆忙忙地将本子拿走放回箱子。 不愿找了,找什么找!他不知道什么是安易的! 何岑臻关好箱子,拖下楼。 “好了?”闻君易站起,接过他手里的箱子,道了声:“麻烦了。”随即换鞋子打开门走出去,不做一点留恋。 门关上的时候,何岑臻忽然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着钥匙和磁卡。何岑臻不知道为什么不想收回这些东西,抓起来就追了出去。开门,却正好看见闻君易拖着箱子走进电梯的侧身。 好像……何岑臻手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愣住了。 好像安易拖着箱子离开。 安易走了。 何岑臻的心一下闷痛了起来,一个信念再清晰不过地在心中生根: 不能叫他走! 36、 『爱情陷入虚幻而你从虚幻醒来,深藏奥秘,在夕阳的世界孤独伫立。你明白生活应该有一个支点,而这个支点,无论如何也不能是爱情。』 老胖子的店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原来的客源都是安易吸引来的,安易一走,客流就少了。老胖子本来就不是什么适合开店的人,渐渐地就支撑不下去了。正巧他在某市的小舅子要找合伙人,老胖子干脆就投奔去了。 “原来是这样。”安易听了就点头,“那我们盘下,省得还要去重修装修。酒吧的人员怎么样?” 杜说:“不想要当初的员工,太懒了,手脚又不干净。” 安易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同情地看着他:“哦,那你就继续找人吧。” 杜笑道:“这本来就该是我做的事,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你也给我找点乐趣好么?”安易叹了口气,“养病太无聊了。” 决定和SD分道扬镳之后,薛步辞和闻君易就在找人做SD唱片的善后。薛步辞不来医院,就没人跟他斗嘴,实在是闲得慌。 杜问:“什么时候出院?” 安易面无表情地说:“还要养两天。”说着就暴躁了:“网上都说肋骨断了只要住七八天就可以了,闻君易那小子不知道犯什么傻,叫医院留我住了半个月,我都要疯了!” 他已经可以自由下床,但是就不能回家,被无聊折磨得要疯了。 杜说:“哦,居然才两天?我要赶快通知阿步,叫他整理一下屋子。” 安易顿时震惊:“他对我家做了什么?回去收拾他!” 杜成功逗得安易情绪起伏,心中十分开心。 他并不怕安易身上的伤,他怕安易从此变样,变得忧郁,变得小心,变得平淡而没有情绪的起伏。那才可怕,那才是杀了安易,安易应该热烈张扬得像太阳,不该是冷清的月亮。现在安易这个样子,叫他很放心。 两天之后,安易出院,声势十分浩大。江离、杜、闻君易、薛步辞,居然还有闻君易家的管家老伯。 事情的缘起是闻君易担心出租车不舒服,太挤束缚了安易,特意开车过来。听薛步辞说人很多,连家里的管家童伯都叫来了,一辆迈巴赫一辆沃尔沃,停在医院门前的时候把一群人看着都傻了。 江离抱着安易的手惊叹:“挖槽,哥,你干脆抢了阿步的男人自己上位吧?高富帅啊。” 薛步辞愤怒地扬了扬拳头:“喂!阿离同学!” 安易对那头的吵闹视而不见,只对闻君易皱眉,“你这是要做什么?” 闻君易看了一眼这满满当当的人,道:“童伯刚好有空,所以也想过来看看,你如果愿意,就坐他的车吧。” 安易白了白眼,刚想说话,一旁的童伯已是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看得安易心里毛毛躁躁的,就望着安易地上的行李,问道:“小安……小安先生,您的身体还好么?我帮您拿行李到车子上,好么?” 安易不忍心拒绝老人家,也不愿意被这样对待,正犹豫间,又一辆迈巴赫在医院前边停下。何岑臻提着一把红玫瑰一走下车,众人都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薛步辞就将安易的行李往沃尔沃里一扔,和闻君易迅速地上了车。杜和江离就近也上了闻君易的车,连童伯都不像五十岁的老人,动作迅速地扶着安易就要走。 “小易!”何岑臻上前想拉住安易的手,薛步辞一怒就要开门下车,而童伯比他更快,一下子挡在安易面前,沉声道:“何少爷。” 何岑臻看着平日里温和的伯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护着安易,想来想去也只有闻君易吩咐的。他不敢动手,只能说道:“童伯,我有话想对小易说。” 童伯微笑道:“好的,但是何少爷,这一位不是小易,小易在他的车里,您这就过去吧。” 何岑臻这才察觉失言,忙道:“不是,童伯你让开,我有话对安易说。” 安易懒得看他,负着车慢慢地往副驾那里走。 何岑臻心中着急,一把推开童伯,只把童伯推了个踉跄,安易眼疾手快,顾不得伤忙扶住童伯,转头怒道:“何岑臻!尊老你不懂吗?” 何岑臻语气一噎,安易也不看他,对童伯说:“走吧。” 童伯看着他的脸,眼中一片水光,嘴唇抖了抖,转身走进了车里。安易眉头微皱,叹了口气,也准备走,却被何岑臻一把拉住。 “安易!”何岑臻将红玫瑰举到他面前,低头望着他,说道。“我就说几句话,你耐心听一听,好么?” 安易眉一凛,挣扎想走开,何岑臻却不放手,只将红玫瑰凑到他面前,玫瑰花上有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安易,为我给你带来的所有伤害。我不敢求你原谅,我也知道我所作所为不是简单的对不起能弥补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安易,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用所有的行动告诉你,我不再辜负你。浮生尽管多变,我陪你细水流长,让你一世安稳,岁月长宁。安易,再给我机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天荒地老。” 安易噗的一声就笑了出来:“何岑臻,你知道什么叫一世安稳岁月长宁吗就敢这么说?这又是谁教你的?可真不是个好师父,比你原来说的那些虚情假话,逊色多了。” “安易……”何岑臻低声道,“我是说真的,你看这是我给你的房子和车子的钥匙,你……” “我管你针的线的。”安易看周围一群围观的人,心中的愤怒一层层地往上叠。将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剥下来,安易冷声道,“何岑臻,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说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安易……”何岑臻已经咬牙忍耐了。 “何岑臻。”安易冷笑了一下,“虽然这个替代品确实不错,但是闻君易已经发现了,你还是换一个吧。就这样,祝你早日被替身捅死在床上,不见。” “你……”何岑臻被他最后一句话气得愣了愣,安易就给他钻进副驾关上门。何岑臻还没叫出口,童伯一打方向盘,两辆车子避过他,嗖的一下就开远了。 后视镜里何岑臻拎着一束红玫瑰,站在汽车的尾气里,神色气急败坏,最后将那一大把红玫瑰往地上一扔,也钻进车里走了。 明明就是虚情,扮什么真心!自己脑子进水还当全世界都跟他一样是煞笔?安易冷冷地笑,闭上眼不说话。 “小安先……”童伯忽然出声。 “叫我安易就好。”安易道,“不管闻君易对你说了什么,都是他的猜测,我不认,事实也不是他猜的那样。收起你的伤心,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童伯笑道:“您误会了,我与阿倩都没有孩子,看到你住院,心中难受而已。” 安易点点头,不说话了。 童伯又道:“小……安易,你要小心,何少爷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 安易满脸的不在乎:“他闹他的,我过我的,谁有心思陪大少爷玩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何况明知道结果是追到手了就扔。何岑臻以为全世界都是围着他转的么?真好笑。” 童伯十分怕他伤心过甚,放不开昨日前尘,看到他如今的样子,笑道:“您不恨何少爷,童伯心里欢喜得很。您放开了就好,这世间,本来就该偿还你许多的,不要着急,未来您一定会很好的。” 就算不好,他和小易也会拼了命护着,叫他一路好好的。 安易笑了笑,没再说话。 要怎么恨一个人?就着他递过来的红玫瑰往他脸上砸?尖叫着:“我恨你!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要这样? 爱的对立面是什么?是恨么? 不,所有的怨和恨都来自于爱,越是激动,越是记挂着那些伤害想千倍百倍地还给他,自己多痛就要他多痛。见到他就骂就哭就尖叫,想起他就咬牙切齿,远离他的名字,逃离他的范围,这就是恨了?就是不爱了? 错,爱的对立面是冷漠。 是不管他做了什么自己都不想管他,不想理他,把他当成空气。他哭他笑他喜他怒,他失魂落魄他穷困潦倒,他高坐顶端万人簇拥独缺伊人微笑,他夜夜买醉在路边跌倒,他醉呓里呼唤自己的名字。不管他做什么,都能同情而怜悯地微笑,冷眼旁观地看戏,或者干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那才是真正的不爱。 哼。安易在闭目里冷笑,他安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了个人渣牵肠挂肚怨恨终生?想得太美!人生又不只是有爱情。 等着看他把那个小小的破旧的酒吧装新一番,开辟属于安易的事业吧。什么何岑臻,什么闻家,什么爱情,什么天荒地老,统统滚蛋! 37、 『音符所能到达的地方比翅膀更远,我在这方辟一亩梦田。一颗种子一个梦,种桃种李种春风,不怕春到芳菲春将尽,梨花落尽自有莲叶接天无穷。』 安易回到自己的家,看自家久违了的布局与摆设,心中的抑郁像是一扫而空,连带着也不责怪薛步辞将他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全都是泡面袋和面包袋。 在家养伤的日子很舒服,每天听杜说酒吧怎么样了,听薛步辞说他们那边在找地方准备装修做工作室。每日睡到自然醒,读书,写字,打游戏,晚上煮饭等薛步辞回家吃。 薛步辞泪流满面地说:“阿易,你真是我们家一把好手最贤惠!我要跟姐姐和姐夫说!嫉妒死他们!” 安易对此十分无奈。 薛步辞现在工作了,不对,是辞了工作和他们家社长一起拼搏了,不像从前端着个金饭碗,没有固定工资可以领。安易想来想去,不愿他在外头吃苦,叫他来跟自己住。安易作为病人住房间睡床,薛步辞同学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睡沙发。 每日管饭,管吃饱,不许开口闭口就是“社长今天”或者“社长他啊哈哈”。也不许跟家里讲“安易今天又给我煮饭了”。兄弟俩在一个屋檐下,勉强算是和睦相处吧。 如此在家呆了十几天,那头杜已将万事俱备,准备招人了。安易听到这消息,点头一脸凝重地望着杜:“二当家,招兵买马的事就交给你了!” 杜不干了:“阿易,你不能连招聘的时候都不去!” 安易无奈,只能到酒吧里坐着。 酒吧的内部已经装修好,前吧的吧台和操作台是安易的,后吧的酒柜冷藏柜陈列柜已经摆上了该摆的东西。服务区是杜的,小圆桌,椅子,靠墙的沙发,都按照他的喜好来弄。定位是慢摇吧,却也带着点主题吧的感觉。吧台正对着大门,与舞台成一个躺倒的T字。 吧台那里,是闻君易和薛步辞他们社团的地盘。 安易坐在中间服务区的椅子上,满意地等待他的山寨建立起来,做他的山大王。杜在门口贴了海报,在相关论坛也发了帖子,和他一起,等待着人马的前来。 安易招聘的条件十分挑剔,在帖子与海报上写道: “招酒吧服务员三名,学历不限,性别不限,年龄不限,要求懂诗词。另招保安一名,要求打得过大老板和二老板的联手。” 杜看着那个内容十分无奈,却也只能耐心地等。以为不会有人来的,谁料安易到那里坐镇的第一天上午就来了个短发的女孩,样子不过二十,脸上的神色冷冰冰的。 “听说你们招人?” 杜看这人不大像做服务业的,正想皱眉,安易却问道:“嗯,对,喜欢诗词么?” 女孩点点头,说:“最爱柳永。” 安易也点了点头,说:“柳七是婉约派大手,确实适合女孩子。” “不,”女孩说道,“我更爱柳七的《八声甘州》,一句对潇潇暮雨洒江天,胜过许多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总说咏古词从苏东坡起,这是当柳七的《双声子》不存在么?” 安易拍手笑道:“阿,你还说我找不到这样的人,你看看!姑娘你被录用了,敢问芳名?” 女孩也有些惊讶:“我还以为是个捉弄人的游戏……”她说着点点头:“歪打正着,我叫陈羽,羽毛的羽,叫我阿羽就好。” “阿羽你好,”安易笑道,“我是大当家安易,李易安的安易,那一位是二当家杜,楚词里的杜少个草字头。” “哦。”阿羽面无表情地点头,“欠草的杜,你好,我是阿羽。” “哈哈哈——”安易大笑,杜黑了半边脸,无奈地问道:“阿羽姑娘,带身份证复印件了么?过来交一下材料。” 安易坐在那里继续等待他的兵马,居然在三天内找到了他的三个文艺向服务员。除了最初的阿羽妹子,还有两个汉子,绰号山芋和锦鲤,山芋是个粗狂汉子,锦鲤是个秀弱书生。 最后只差个保安了。 不是没有人报名,只是安易看来看去都不满意。杜知道他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但心里比他更清楚,这还真的比较难。 距离开业还有三天的时候,安易已然放弃,决定先胡乱找一个的时候,却来了个人。 那人走进门的第一句话:“我是个退伍的特种兵,听说你们找保安,你们看看我行不?” 安易登时惊住了:“特种兵怎么……” “嘿嘿……”男人抓了抓头发,“政府说给安排工作,等了两个月也没见到工作是什么样的,我想干脆自己找。你们要我不?” 安易想了想,说道:“把上衣脱了。” 男人大惊失色:“不卖身!” 噗的一声,正打扫卫生的杜等人都笑了。安易怒道:“谁要你的身?看肌肉!快脱!” 男人无奈,只能将T恤脱下。安易还没说话,阿羽先吹了声口哨:“哇哦,一看就是打架打出来的肌肉啊。” 的确,男人身上的肌肉精而且瘦,和街上那些健身房练出来的夸张肌肉完全不一样。安易看着略微失神,很快点头道:“好,就是你了。去找二当家报道。” 杜走来,手里拿着个本子,问道:“姓名?”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项宇。” “啊?!”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西……西楚霸王? 男人继续不好意思:“我……你们叫我阿宇吧。我爸妈是农村人,不知道有个西楚霸王。” “不好意思,本店已经有了一个阿羽。”阿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先到先得,我叫阿羽,你换个名字吧。” 她看着男人光着的上身,打量得男人脸都红了,才说道:“不如叫大项吧。”说着就点点头,拍了拍男人的腰,道:“大项同学,以后跟着羽姐混,保管你有肉吃。二当家说了,我是第一个招进来的,可以升为三当家。” “喂!”薛步辞冲进来怒道,“那我呢?我不应该才是三当家吗?” 安易看着他身后的闻君易,说:“你不是我们山寨的。” 闻君易看着他一脸轻松的面对自己,心中也松了口气,问道:“这是准备妥当了么?” 安易点头:“万事俱备,你们社团的人呢?” 闻君易说:“明晚可以来彩排一次。” 安易点头,站起来看了一眼杜、阿羽、山芋、锦鲤、大项,如今是真的万事俱备了。 第二日,闻君易的古琴社人员来彩排。杜放出了宣传海报和帖子。 第三日傍晚五点,悄无声息地,一群人站在酒吧外头。安易爬在梯子上把新招牌的红布揭下,“梦田”两个字露出。 这个名字是安易取的,因为喜欢齐豫与潘越云的那首歌《梦田》。 每个人心里一亩田,每个人心里一个梦。一颗种子,种桃种李种春风,开尽梨花春又来,那是我心里无尽的梦。 “大当家,”阿羽看着安易说,“你这样子,十分像辛亥革命时用竹竿挑去几片瓦以示革命必须破坏。” “阿羽!”安易咬牙,跳到地上,叉腰扬声道:“同志们,鼓掌!敲锣!吆喝!” 一众人等,全都放开嗓子大吼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啦!梦田酒吧今日开张!全场三折啦!更有X大古琴社诸位才子佳人每周日驻唱!任君调戏啦!古风民乐是我们的招牌!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一边喊还一边用锣咣咣咣地敲着,还真的吸引了不少人。 闻君易与薛步辞领着古琴社的一众人走来,见到这情景不禁有些青筋直跳——果然是和薛步辞一起长大的人! “噗……”琴社声乐部的部长柳韵细抱着古筝,抿着嘴笑了。“这位小安先生,和副社长真像。” 闻君易叹了口气,却着实喜欢他这么闹着叫着活泼开心的样子,带着一群人走上前,道。“小安,太古遗音琴社恭祝开张大吉。” 安易看着他身后一群人古筝的古筝,古琴的古琴,还有二胡琵琶长笛洞箫,忍不住也笑了:“我一辈子也没想过能和你合作。” “冥冥自有天定。”闻君易笑了,转身道。“我等也不必讲究了,今日既是开张招揽,那便在此处奏一曲作调试吧。” 梦田中人早搬出了桌椅,柳韵细取出根簪子将长发一绾,笑道:“身为声乐部的头头,我先来。” 说着将古筝往琴桌上一放,抚了裙子坐下,“钲”的一声就开始弹奏,居然不是什么《春江花月夜》之类的名曲,反而是一首九十年代初《追梦人》。 她一弹奏,旁边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儿便开始唱道: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独眠的日子。让青春娇艳的花朵绽开了深藏的红颜,飞去飞来的满天的飞絮是幻想你的笑脸……” 在大街小巷都放着《自由飞翔》或者《法海不懂爱》的时候,女子清亮的声音有如雨滴竹叶声动,歌声回忆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歌曲的纯粹,说着我们不变的梦。 “看我看一眼吧莫让红颜守空枕,青春无悔不死,永远的爱人。” “让流浪的足迹在荒漠里写下永久的回忆,飘去飘来的笔迹是深藏的激情你的心语,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歌声吸引的不仅仅是已经老去的那个年代的人,还有年轻的一代。 “这里是梦田酒吧的追梦人,”唱歌的妹子一曲而终笑着扬声道,“欢迎所有热爱古风热爱填词热爱民乐热爱诗词歌赋的人们光临!” 柳韵细微笑,在暮色里正如宋词里闲拨秦筝移雁柱的姣好女子,转头笑道:“苏芒,我们来《相思风雨中》,临风和软软,来唱。” 一个穿着旗袍的高挑妹子抱了她的二胡过来,在柳韵细身边坐着,男生和女生在一旁站好。柳韵细抬手拨弦,刚起了个头,临风正要唱第一句,忽然一队车驶来,不由分说就冲散了吸引来的众人。柳韵细与苏芒猝不及防,差点被撞倒,幸亏守在后面的山药和锦鲤快手快脚地将她们一拉。 竟是谁?安易嘴角一抿,快步上前——这是他的地盘,断不能叫别人出头! “安易!”何岑臻最先的那辆车上走下来,手上一束蓝色妖姬,走到安易面前微笑道。“我听说你的酒吧今天开业,所以叫了我公司里新选的一支乐队过来,保准能嗨翻全场。” 38、 『人生如逆水,水泽会洗去人的棱角,叫人结实得像鹅卵石,就算碰撞,也不会刺伤,更不会受伤。』 何岑臻说完话就把手上的蓝色妖姬递了上去,等待安易收下。安易眨了眨眼,似乎还有点缓不过神来。何岑臻见状,只当他惊喜过头了,做了个手势,后边一辆车就走下了五个男孩子。 真的只是男孩子,看样子不过十七八岁,一副还是大一或者高中的样子。肤色白净,穿的衣服却十分Rock,金属挂件一件叠一件的。其中一个耳朵上打了好几个耳钉男孩,走过来向安易伸出手,酷酷地说道:“安先生你好,我是安魂乐队的主唱兼吉他手乌鸦。” 安易看了没看他一眼,无视那递过来的手,只是示意山药等人将琴社的女孩子保护好。阿羽和杜走上前,站在安易身后,阿羽问道:“大当家,仇家砸场子来了?抄家伙么?” 安易摆摆手:“今日开张,不宜见血,诸位克制情绪。” 何岑臻看得莫名其妙,等了好一会儿,安易还是没有接他手上的花的意思,只能空出一只手要拉一拉安易的手。杜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拍掉,沉声道:“有话好好说,何先生,不要动手!” 何岑臻望了杜一眼,眼神与当初半夜开门的狠厉十分相似:“你干什么?” “何先生,”安易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我……”何岑臻望了一下酒吧门口的琴瑟琵琶笛筝箫,笑道,“原来你叫小易来给你做演出?安易,酒吧的经营不是这样的。你没学过管理学,你不知道……” “何岑臻。”安易打断他话,沉声道,“你真是来砸场的?” 何岑臻一愣,望着他笑道:“怎么会呢?你看到么?我是来帮你的。”他将手上的蓝色妖姬递上,笑道:“安易,你看,送你的,我特意叫人从昆明空运过来的。九十九朵蓝色妖姬,庆贺你的酒吧开张,你喜不喜欢?” 安易懒得理他,点头道:“哦,既然不是砸场的,同志们,我们进屋去吧。” “安易!”何岑臻一把抓住安易的手臂,低声道,“你还是生我的气么?” 安易回头看他,眼神十分无奈。今天喜气洋洋的,他就差没在脸上写“开心”两个字了,这位先生是从哪里看出他生气的? 阿羽问道:“二当家,这人是谁?” 杜望向安易,安易叹了口气道:“是我的孽缘。总的来说这人是杜十娘的李甲,墙头马上的裴少俊。大当家我当初脑抽,在这酒吧里为他一曲唱尽相思意,最后发现人家是侠客行里的丁珰,爱的是石中玉,不要狗杂种。” 薛步辞不由得轻轻地咳了一声,不满道:“石中玉那种货色,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一说话,众人就明白了过来,望向闻君易。闻君易眉头微皱,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动,倒是薛步辞站在他身边略有些紧张。 “大当家,”阿羽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您真是……石破天惊啊。这算是当着我们的面出柜了?” “重点难道不是我杜十娘有眼无珠吗?”安易无奈,“算了,你们这群没人性的。怎么,你们嫌弃么?” 众人对望一眼,摇了摇头。 安易笑道:“那不就好了?”他说着扬声道:“梦田酒吧欢迎正常向的情侣或者非正常向的情侣光临,我们一视同仁,但是——不准再梦田酒吧约炮打炮!” 他的话胆大得很,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喝彩,有人在人群里鼓掌道:“撑同志,反歧视啦!” 何岑臻听到他承认与自己有关系,心中一喜忍不住又拉住了安易的手臂。“安易……” 安易认命地问道:“何先生,又怎么了?” “你……”何岑臻抓着他的手,眼神闪烁不定,竟像是有期盼。“你虽然不原谅我,但还是忘不掉我的,对不对?”他说着赶紧补充道:“不然的话为什么选这个地方?” “我选这个店面跟忘不忘得掉你有什么关系?”安易简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会盘下这个店不过因为,一,这店便宜,二,我没钱。仅此而已,何先生,你不要想太多。” “可是……” “何岑臻,你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远远地,下课了的江离愤怒地冲过来,举高了手里的包就要摔在何岑臻脸上。“你这负心薄幸的王八蛋!” “阿离阿离……”杜赶紧抱住人,“住手住手,今天开张大吉,不能动手的。” “可是……”江离在杜的怀里挣扎,“怎么能就这样放过他?他将阿易害得这么惨” “妹子,”安易赶紧安抚她,“你再这样激动,人家会以为被玩弄的是你而不是我啊。” 玩弄……何岑臻皱眉道:“我没有玩弄你,我要是玩弄你,为什么眼巴巴地跑来为你酒吧的开业典礼捧场?我在很认真地向你道歉,并且真心地希望你回到我身边。” “捧场?”阿羽冷哼道,“来砸场子的还敢说自己是捧场?” 何岑臻怒道:“我怎么砸场子了?”怎么安易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是夹枪带棒不怀好意的? 阿羽道:“我们酒吧打的是古风和文艺的旗子,你却叫一群小青年拿着贝斯架子鼓来,把我们好不容易吸引来的客人全赶跑了,不是砸场子是什么?” “你……”何岑臻惊讶,“你的店不是酒吧吗?做什么民乐?” 在场众人闻言,也惊讶了。柳韵细说:“这人连小安先生的店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真的是小安先生的……”她原本想说旧情人,想想还是换了个称呼。“小安先生的朋友?” 杜若有所思:“大概在丁珰的心里,石破天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小乞儿吧。” “哦……”阿羽点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位先生,您的好意我们店受不起,您还是走吧。” 何岑臻瞬间下不来台,心中怒火一窜一窜的。强忍住,何岑臻对安易说:“你没有告诉我你的酒吧和民乐有关!还有,你这找的都是什么店员?这样对待客人,将来怎么做生意?” 安易更奇怪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找什么店员关你什么事?” “大当家,”阿羽举手道,“这厮还当自己是压寨夫人呢!” 安易傻了眼:“哈?不是吧?” 他故作惊讶的样子真的刺伤的何岑臻,何岑臻捏紧了手里的蓝色妖姬,却无力举起,只能垂在身旁。 “安易,”何岑臻捏了一下眉心,懊恼地问道,“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何先生。”安易也收起了嬉笑的态度,认真地说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早在一个月前,在医院的病房里,在你将我的肋骨打断的第三天,我就对你说了那四个字:我原谅你。没记错的话,我说了两遍。” “你只是说说而已!”何岑臻生气地说,“你没有从心里原谅我!你要是真的原谅我,为什么不会到我身边?” “何先生,”安易很耐心地对这个从来没接触过爱情的人解释道,“原谅与还爱你,还爱你与愿意回到你身边,是不一样的。我原谅你,我才能走出伤痛,像现在这样平静地面对你。如果我不原谅你,我的表现就像刚才的阿离那样,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冲上去揍你一顿。会恨是因为还在爱,你懂么?没有恨,那就说明没有爱,你懂么?” 安易的声音温和而且豁达,不像从前的骄傲尖利,也不像相恋同居时候的温柔和顺。像……像是小溪里的鹅卵石,被水流磨平了棱角,温润得就算碰撞也不会受伤。但他的本质是石头,心也是石头一样的坚硬与冰凉。 “何先生,”何岑臻听他用那种温和而冰冷的声音说,“恋爱的时候谁都是傻逼——当然,我没有指您,毕竟何先生没有爱过。谁都有可能爱上人渣,尤其是初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却还爱自以为是,活该被人骗被人玩弄……” 何岑臻暴怒地打断他:“我没有玩弄你!” “好好好,”安易从善如流,“总之,我现在活得好得很,您不必担心,更不必愧疚。冤家宜解不宜结,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先生,您不必愧疚,继续过你的生活去吧!继续御宇多年求不得,寻找你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就这样。” 他说着就转身,带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店里走。 “安易!”何岑臻叫道。 “何先生止步。”安易转头笑道,“我没有跟炮友做朋友的习惯,我们之间两不相欠,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说着再不回头,被梦田酒吧的人以及太古遗音琴社的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往酒吧里走,头也没回一下。 何岑臻站在原地,又难堪,又难过,低头看看手上的蓝色妖姬,想打自己为了他的酒吧开业,特意叫人空运过来。为了了解所谓的花语,还上网查了一下,被林观易笑了半天。 九十九朵蓝色妖姬,花语是“一往情深”。但一往情深深几许?几人珍惜? 何岑臻扬手将玫瑰狠狠砸在垃圾桶里,转身走进车里,二话不说,发动车子就走。一直绕着环城高速飚了两个小时,心里才算好受一点。 39、 『春初叶染红豆子,心已许,犹不知。夜长无寐烧红烛,懒翻旧卷,忘却古人诗。风动帘栊疑人来,凭虚不见,暗恼掷卷,犹道不屑一顾是相思。』 琴社的第一次演出不算特别成功,大多数人都是来喝酒顺带看安易的,对于舞台上的音乐,都只是看看新奇而已。 “路漫漫其修远兮。”安易说,然后低头数着第一天的收入,笑得双眼弯弯的。 要继续开开心心做他的大当家,每日算账收钱,为一点点收入兴奋。要用他的兴奋与开心感染着店里的人,小小的一个酒吧,好像真的是他们的梦田。 虽然梦田里也有坏草就是了。 开店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半,安易刚刚把营业中的牌子翻过去,何岑臻便推门而入。安易眉头一皱,说道:“何先生,您总是将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 何岑臻昨晚在高速路上狂飙了一两个小时的车,回到松间明月便打电话给林观易,说林观易出的烂主意,他的脸都丢尽了。林观易也没有法子了,只能跟他说:“老大,风花雪月这些东西,你从前就对他用过了,段数还比现在的不知高多少,他不吃这一套也是正常的。你不能怪我啊!” 何岑臻顿了一下语气,问道:“那怎么办?” 林观易哀嚎:“老大,你这是为什么啊?那小子再怎么也只是个替身而已,有这个闲心找回他,不如去追闻先生,十个闻君易也追回来了。” “现在重要的不是小易!”何岑臻怒道,“你还有什么方法?快说!你不知道,就问你身边的狐朋狗友!” “大哥,不带你这样损你战友的。”林观易在电话里叹了口气,说。“真没办法了,要不然……你要是舍得脸面,那就死缠烂打吧。” 于是,何岑臻就死缠烂打来了,望着安易笑道:“怎么?你开门做生意的,不给人进来么?” 安易皱眉道:“何先生,我自认已经够豁达了,但是要一个上过我的男人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心里实在别扭得很。您要是顾忌着从前的一点情意,就老死不相往来吧。” 说着就伸手开了门,无言地说着驱逐。 何岑臻深吸了一口气,怒道:“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想要怎样?” 他动怒,安易也忍不住怒道:“我想怎样?何先生,我已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了,我们恩断义绝,我们再不相见,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你的耳朵是聋了吗?你是心智不全吗?还要我怎么说?” 何岑臻道:“这个不行!除了这个,你想怎样?你说,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就是你要我公司的股份,我也立马签给你!” “哈!我要你公司的股份做什么?”安易冷笑道,“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滚!” 何岑臻也冷笑道:“我还不相信这个城市有我不能进的地方!你试一试!” 安易立刻怒了,握了握拳头,念到自己的伤势,便转头扬声道:“大项!把这个人给老子弄出去!” “他敢!”何岑臻脱口而出道,“你以为你一个小酒吧也能请到特种兵?那是我派来的人!没有我你早就不知道被别的男人操过多少遍了!” “你!”安易转头怒视着大项,大项一脸的为难。 他确实是因为退伍了没地方去,才在何岑臻某个店里做打手的。被何岑臻派来这个酒吧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纠葛这么奇怪而且复杂啊。 安易看着大项脸上的犹豫和愧疚,知道什么都不用问了。他笑了笑,忽然扬声叫道:“阿?阿!” “怎么?”杜跑过来问道,“今天可以见血了?” “这个等下再说。”安易问,“店里还有多少钱?” 杜半点犹豫也没有,立刻把第一天的营业额拿了来,报了个数。 “好!”安易点头道,“将店里的所有现金拿出来,给项先生!” “大当家!”大项大惊失色,“您这是……” “我哪当得起您的老板?我们庙小容不得您这尊大佛!”安易接过杜递过来的钱,掏出自己的钱包,把身份证取出来,将钱包也丢了进去。随后看也不看就把牛皮纸袋拍在大项怀里。“这里有三张卡,密码就是钱包里面的数字,还有店里所有的营业额,拿着这些钱,一共九万有余,买你立刻滚!” “大……大当家!”大项接也不敢接,赶紧躲开。安易任由那钱掉在地上,一眼也不看,转身就走。 “你这是要干什么?”何岑臻拉住他,眼里的神色恨不得将人捏死。“我不过是想保护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一番好意的?我还不如去救济个乞丐,至少他还会说谢谢!” “那么麻烦何大总裁把您这份好心送去给街边的乞丐!去不说一句就在他们身边安插人手!”安易冷厉道,“去将他们的意愿和尊严踩在脚下!去啊!我求您对我‘好心’了吗?我巴不得与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你!”何岑臻手上一用力,抓着他的手腕就将人拖到了身前。 “怎么?要动手?”安易挣不脱他的手劲,干脆也不挣扎了,只是挺直腰杆扬起脸,冷笑道。“是了,总之我是打不过你的,我们一个店里的人都打不过你,何况你这里还有个特种兵。但是,何先生,你就算将我全身的骨头都打断,也休想叫我接受你今天的‘好意’!” 何岑臻看着他倔强的嘴角,真是要给他气死了,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但是看到这样倔强的安易,他心里又有些高兴。 这才是安易啊,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明艳,热烈,怒气腾腾,骄傲地烫伤每一个想触碰他的人。这才是安易。前几天那个冷冰冰谦和有礼的人,怎么能是安易? 何岑臻十分可耻地为他生自己的气而开心,安易自己说的,有恨是因还有爱。 这样想着,眼前安易气得煞白的脸也是生动有趣的。何岑臻心里的怒气就这么一点点地降了下去,然后,何岑臻忽然发现,安易的手在发抖。 何岑臻心头一惊,好像有什么迅速地在心头划了一刀。再仔细看,却发现不只是手,安易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地颤抖。 他的颤抖很轻微很轻微,可以肯定就是旁边的大项,也没有发觉,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但是何岑臻抓着他的手,他能感觉到。 安易在颤抖,不易察觉的,无可抑制的,就在他倔强地愤怒地仰视何岑臻的时候。何岑臻知道他个性强硬倔强,每一根骨头都是硬朗的,不可能在这时候畏惧什么。 所以,是他的身体自己在害怕么? 因为从前的伤害? 何岑臻心口一紧,不知不觉就松了手。 安易趁机挣脱,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当家!”大项赶紧捡起钱跟了上去,哀求道。“大当家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我很喜欢听人家弹琵琶,你别赶我走!大当家……” 一个大男人,说到最后都要哭了。 安易心头怒气未消,喝道:“大男人哭什么?流血不流泪懂吗?立刻给我擦干眼泪!不知道地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我们梦田什么时候出过囊货?阿羽都比你强!别哭了!” 大项泪汪汪地问:“那我还能呆在梦田吗??” 安易随手一指,道:“把那人赶出去再说!以后再让他踏进梦田一步,你就给老子滚!” 何岑臻还要说话,大项苦命阻拦道:“何总,算了吧,你别让大家都难过。”说着也不管是不是得罪人,半推半赶就将何岑臻推出了梦田的门。 何岑臻消去的怒气又起了。 大项看着他,忽然说道:“何总,您不要这样、” 何岑臻没料到一个小小的保安也敢教训自己,立刻就沉下了脸,道:“我怎样?” 大项丝毫不畏惧,只是说:“我不知道您和大当家从前怎么了,但是好像您从前把大当家打进医院了?我们教官以前就说过,打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遇到事情,要多动脑子,多想想。” 他说完望了一眼何岑臻,在何岑臻的目光里缩了缩,不由得丢下一句“我还要保护大当家”,转身就跑。 何岑臻就这么憋着一肚子气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给林观易打电话:“我又被赶出来了!” 出的什么烂主意!还死缠烂打!一点用都没有! 林观易正在公司里劳苦,接了电话都有点想哭:“老大,那小子也太难搞定了,算了吧!我再去找,找一百个比他还好的。除了那张脸不能和闻君易一模一样以外,你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找来,你别叫我想办法了!” “不用。”何岑臻边打方向盘边说,“我就要这一个!” “我……”林观易捂着心口翻了个白眼,真是忠言逆耳。“大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对那小子不放手?你真爱上那小子了?” 何岑臻的车子吱的一声停在路边,怒道:“我只是想证明他还爱着我!” 他想安易对他生气,怒吼,撒泼。像从前生气的时候一样咬他,然后哭着骂他是个负心汉薄幸人,最后给他抱在怀里,哄一哄,两人还回小房子住在一起。 他想安易调酒的时候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看他的动作,看他的表情。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要隔这么远,不要连他的眼神都看不见。 他想坐在安易的酒吧里,他想安易还在他的视线里。就算安易不原谅他,就算安易对他冷冰冰的,只要安易还在他的视线里就好。 对,只要还能看得见安易,安易还在他的世界里。 何岑臻挂掉林观易的电话,决心以后自己来,不找那个没用的军师。 40、 『爱情不该是步步为营从容自得。一个在你面前自信满满的男人,别追了,他看不上你的。一个在你面前智商急剧下降的男人,别错过,那才是真心。』 何岑臻焦头烂额满肚子气地回到松间明月,刚进门芬姨就迎过来说:“阿臻,闻少爷在等你。” 何岑臻眉头一皱,猜不到闻君易要做什么。走进去,闻君易一身直裾长袍,竟然是从竹西佳处过来的,不是从外面回来。 “岑臻,”闻君易也不等何岑臻问话,“你今天又去找小安了?” 何岑臻皱了皱眉,点头道:“嗯,怎么?” 闻君易将手上的茶放下,沉下声道:“我倒想问问你,你想做什么?” 何岑臻现在对这个问题实在疲惫得很,很耐心地忍住了才没有发火:“小易,我只是想叫安易回到我身边而已。” 闻君易道:“这不可能,你伤了人,居然还想叫人原谅?莫说是小安,换做任何人都不可能。” 何岑臻顿了顿,懊恼地说:“不可能,他从前那么爱我,这才一个月,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了?” 闻君易皱眉道:“爱和原谅是两回事。” “我知道!他说过了!”何岑臻微微提高了声音,发现自己又因为安易的事情生气了,忙将情绪平复下去。“我知道短期内他不会原谅我,我现在只是要确定他还是爱我的!” 闻君易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问道:“岑臻,你为什么一定要确定小安还是爱你的?” 何岑臻道:“只要他还爱我,终究有一天他会原谅我的。” 闻君易沉吟片刻,忽然岔开话题道:“岑臻,你我相识二十余年,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如此愚不可及的时候。” 何岑臻皱眉。 闻君易道:“暴力不能解决问题,遇到问题当冷静思考,越是危急,越需冷静。这些道理都是你教给我的,怎么你自己倒忘得一干二净?小安的事,那一晚我便跟你说要好好解释,你到底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小安最后会与别的男人开房?即便是小安与别人开房,你纵然生气,也该好好说话,怎能动手?还将人打成那个样子?我看当时的情景,若不是小安阻止,你竟是要杀了浴室里的那个孩子?” 何岑臻被他说得一愣。 闻君易又道:“小安住了院,你竟像是傻了一样,赌气一定要小安见你。结果见了也不知好好说话,反而将小安气哭。小安酒吧开业,你竟不做前期调查,就这么砸场一般地去了。你十八岁接管何家的事业,二十三岁执掌SD集团,到如今十年。商场上多少敌人,多少艰难险阻,你从未失去冷静,也从未走错一步、说错一字,为什么到了小安这里,你却像是没了脑子一般,只知道乱撞?” “我……”何岑臻张了张嘴,“宾馆那时,我只是气极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生过那么大的怒气,控制不住自己……” 闻君易摆了摆手,皱眉道:“从前种种,也不必提了,逝者不可追。我且问你,若是想小安原谅,你要怎么做?” 何岑臻叹了口气道:“他现在连看我一眼也不肯,我只能死缠烂打了。” 闻君易摇了摇头:“下下策。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将小安骗到手的?” “当初……”何岑臻对自小的好友,也不加隐瞒,只是照实说道。“那都是骗人的把戏,我不想再用。” 闻君易点点头,忽然就笑了一下:“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何岑臻正不解,闻君易又道:“岑臻,我们琴社刚刚起步,需要许多指点,你若是愿意,就做我们琴社的顾问吧。” 何岑臻心中顿时欢喜,问道:“小易,你这是在帮我?” 闻君易叹了口气,说道:“依你那装满了阴谋诡计与铜臭的脑子,想独自追回小安,简直是痴人说梦。” 何岑臻笑道:“小易,你果然还是偏向我的!” 闻君易心中有句话,却不能说,想了想道:“再跟我去一趟梦田,我把步辞叫来,与小易有些事情要商量。” 何岑臻点头,闻君易便打电话去了。不多时,何岑臻开了车,与闻君易一同,又到了梦田酒吧前边。 “社长!”薛步辞在电话里就着急,现在看见何岑臻和闻君易一起下车,顿时就着急了。“为什么……” “步辞。”闻君易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信我不信?” 薛步辞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何岑臻,再看一眼闻君易,走到闻君易身边不说话了。 闻君易忍不住笑了一笑,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放心。” 薛步辞低声应道:“嗯。” 闻君易松开他的手,推门而入。 他到来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半,晚饭时间,梦田正挂了休息中的牌子,一群人围着大桌子吃饭。饭当然是安易做的,可怜的大当家,居然兼任账房先生与厨娘。 山药正对着大门,看到来人忙高声招呼:“啊!闻先生!一起吃饭么?” 闻君易点点头,道:“步辞,去拿三副碗筷。” “三副?”安易转过头来,看见何岑臻的身影,便皱着眉头望向闻君易:“你想干什么?” 闻君易拉了个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小安,我们的一切都还在起步,需要有人指导。” “闻先生。”杜皱眉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是何岑臻这个人渣啊。你这样做,我们阿易要怎么办?” “杜,小安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闻君易淡淡道,“岑臻已向我保证不纠缠你,亦不会做那些送花送乐队的蠢事。”他望向安易,目光中淡淡的嘲讽。“你意下如何?” 安易被他眼中的嘲讽激得血性顿时就起来了,当即冷笑道:“我无所谓啊,我是早就放开了过去的人,只要何先生不要纠缠着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老老实实做生意场上的合伙人,我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好。”闻君易点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正巧薛步辞将碗筷取来了,安易使了个眼色,众人就挪了一挪,空出三个位置。薛步辞挨着安易坐下,又将闻君易的碗筷放在自己身边。闻君易将最后一副碗筷放在自己身边,何岑臻便坐了下去。 桌上是一锅莲藕排骨汤,还有几个小菜。 “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没做什么菜。”安易笑着说,“就将就一点吧。” “没事啦。”薛步辞一边帮闻君易盛饭一边应道,“秋天吃莲藕和板栗是最好的,社长,阿易最会做饭了,你等等吃一碗那个汤。阿易,等桂花开了,用新鲜桂花煮栗子汤吧。” “桂花也能煮汤?”阿羽惊讶,“大当家好身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薛步辞王婆卖瓜,十分得意。“我们阿易做饭,那是一把好手。妹子萌居家男人不?” 阿羽望了一眼安易,点点头:“大当家的真心是个好男人,找个妹子嫁了吧。” 安易登时就怒了:“为什么是嫁了?” 阿羽叹了口气道:“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怎么不是嫁了?” 一顿饭吃得吵吵嚷嚷。 闻君易看着饭桌旁默然无声的何岑臻,心中暗笑。 吃过饭,薛步辞按照惯例去洗碗,闻君易与何岑臻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商议事情,安易在吧台里调酒,酒吧开始营业。薛步辞洗完碗出来,坐在安易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不时打闹一下,闻君易看不过去了,扔下一句:“我去管一管步辞。”就往吧台去。 何岑臻坐在酒吧的角落,看吧台那里薛步辞和安易说着笑,时不时就被安易扬拳头威胁,心里忽然分外的不是滋味。 那个位置,原本是他的。现在他却只能在远处看着。 何岑臻在角落坐了一个小时,终究还是受不了自己先走了,来不及想闻君易怎么回去。 晚上九点半,闻君易打电话叫童伯来接他,薛步辞将人送到街口,两人一起在路灯下等待。 “步辞。”闻君易忽然道,“我并非偏向岑臻。” 薛步辞转头望着他。 “相信我,我疼小安,不会比你少。”闻君易道,“岑臻已动了真心,只是自己都未曾发现。” 薛步辞心里忽然有些不高兴,嘟囔道:“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 闻君易笑道:“若是从前,岑臻不知有多少手段能叫小安回到他身边。旁的不说,就是拿你作威胁,小安不屈服也得屈服。或者像从前他追求小安时那般,用尽花言巧语,耍尽花枪。” “岑臻在生意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十数年,怎么可能不清楚小安的弱点?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用计叫小安屈服?但那些计谋他统统不用,反而一再在小安面前做蠢事。” 闻君易胸有成竹地笑道:“那是因为他内心深处想对小安真心,不愿算计。只是他从未经历过不算计的感情,所以凭着直觉做事,蠢得像没脑子的苍蝇。” 薛步辞想象了一下何岑臻版的无头苍蝇,不禁笑了。 闻君易也笑了:“我们要慢慢地帮他,将他变成全心全意对小安好的人。” 谁伤的人,当然谁来治,凭什么叫被伤的人自己痊愈? 41、 『他看着他愤怒与伤痛过后,一切尽是潇洒。看另一个男人出现,昭告着从不懂机变的光阴到不敢单纯的年纪,一路相伴,保护着他长大,心中尽是嫉妒。』 梦田酒吧的员工每天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个坐在角落的人,生怕他又做什么蠢事,惹得大当家一怒,就要抄家伙。幸亏那位何先生学乖了,只是跟闻君易或薛步辞商量琴社的事。 闻君易想自己录唱片,正在招兵买马地扩展自己的琴社。许多事情他从来没接触过,例如设备的采购、销售的渠道或者宣传之类的。薛步辞身为副社长,一肩挑起所有杂务,他们家社长只管制定大方针,那些乱七八糟的世俗中事,都交给武将兼丞相去做好了,每日忙得晕头转向。 安易看着心中不忍,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安易忍了又忍,这才没跟何岑臻争吵,也没有将他赶出梦田。梦田开张一个月多了,安易和何岑臻还没说过一句正常的话。 杜私底下十分支持他,但是阿羽略担心:“会不会对闻先生他们不好?” 安易无奈地叹气。 又是一日下午四点多,安易揉着腰将梦田酒吧休息中的牌子翻为营业中,开了门正要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忽然发现何岑臻站在门边。 没开门的时候,酒吧员工都是从后门走的。何岑臻不是员工,又没有薛步辞那样的特权,自然不可能有后门的钥匙,不在大门外等着,要怎么办? 安易许多天以后第一跟何岑臻面对面,心中不免有些毛毛躁躁,顾着他这段时间对薛步辞照顾颇多,也不好对他冷面,便对他点了点头,道:“下午好,有事么?” 何岑臻点点头,道:“来与你商议一下这周节目的安排。” 安易让开给他进入,边走边道:“阿步呢?他怎么不来?” 何岑臻说:“薛步辞跟人出差采购录音室的设备去了,我暂时替小易跑腿。” “出差?”安易惊讶,“今早出门阿步怎么不说一声?” 何岑臻闻言皱眉道:“薛步辞住你那里?” 他才问完就发现安易沉下了脸,他知道自己又惹安易不开心了,忙岔开话题道:“不远,就一个小时的动车,应该就快回来了。” 安易点点头,不再多说,只是往前走。何岑臻好不容易才逗得安易跟自己说话,才一句就搞砸了,顿时深深地体会到闻君易的告诫: “在未了解小安是否平复情绪允许你接近之时,不要接近小安,更不要与小安说话。” 何岑臻暗自懊恼,觉得自己十分挫败,十分窝囊。 幸亏安易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沉下脸就赶他走,只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了声“请坐吧”,又走近吧台拿了两个杯子几瓶酒,随手调了杯软饮端来。 “指挥你一个大老板来跑腿,闻君易真是好大牌。” 安易说着在心里默默地吐槽,果然是为了小易什么都能做么?连公司也不顾了,真是待我拱手河山讨你欢啊。 “谢谢。”何岑臻说,不自觉就为自己解释。“小易的工作室刚起步,我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其实是想找借口来酒吧看人,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 顿了顿,何岑臻端起酒,望了一眼,道:“绿蚱蜢。” 安易略微惊讶:“你居然知道?” 何岑臻说:“那时候江离小姐在时光,你常给她喝这个。”他说着,像是回忆到什么好事一样,不自觉就笑了起来。 安易心里又生了二话不说将他赶走的念头。 他不愿何岑臻出现在他面前,但是闻君易的工作室还确实需要何岑臻。闻君易的工作室又与自己的酒吧有关联,千丝万缕起来,两人居然是同事关系,这叫什么事啊? 无法面对,不能动怒,安易不由得就想皱眉,何岑臻一看他皱眉就知道他不高兴了。这一个月来他唯一的收获就是安易明里暗里的各种不高兴。 唉……何岑臻叹了口气,正想着怎么说话才能将话题岔开了去。忽然有人推门而入,问道:“请问……” 安易猛的转过身,只见门口处缓缓走来一个男人。他身形与何岑臻相差无几,却比何岑臻还要高一点,显得十分魁梧。脸上的表情认真又严肃,眉头也是皱着的,眼里却有分明有温暖宠溺的光。 何岑臻下意识地就对这男人生了敌意,一下子站了起来,正要沉声询问来人。忽然,安易呆了一呆之后,然后“啊——”地大叫一声扑上去一把抱住男人。他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因为身高的缘故几乎整个人都挂在男人身上,一直啊啊大叫蹦个不停。 何岑臻瞬间就沉下了脸,心头的火蹭的一下就起来了。梦田酒吧众人听到他的大叫忙紧张地跑出来,以为安易跟何岑臻又怎么了。却见安易抱着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劲地大叫道:“哥!哥你怎么会来!哇啊啊啊——嫂子呢?小文呢?阿姨呢?叔叔呢?” 何岑臻呆了呆。这人竟然是安易和薛步辞谈话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那个什么照顾着他们长大的男人,薛步辞的姐夫,安易的大哥? 已经结婚了的人,来找安易干什么? 何岑臻看那男人抱好安易,免得他摔跤,语气无奈地说道:“我怎么会来?你们一个两个说好了又不回去,家里着急得跟什么似的。我不过来抓你们回去,难道还要别人来?其他人怎么治得住你们两只猴子!” “原来是抓我们回去的啊……”安易从他身上下来,抓抓头说。“哥,我不回去,我在这里的店才开张。” “这里?”郑启扫了一眼,“怎么不说一声就开店?用从前的那些钱了?为什么不跟家里讲?难道现在还在分你的我的?” “不是,当时没想那么多。再说了,”安易十分自豪地昂首挺胸,一种一瞬间就退化成薛步辞的感觉。“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吧?我又不是阿步那种小屁孩!” “安易同学,我又听到你在说我坏话了。”正说着,薛步辞满是疲惫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哼哼~”安易双手抱在胸前,站在男人面前,十分得意地扬起小下巴说,“那又怎样?” 薛步辞满不在乎地撸袖子:“怎样?”说着就冲了过来。 他一路奔波累得很,正想跟安易打一架活动活动。 他一冲过来,安易就往男人身后躲。薛步辞刹车不及,干脆直接退化成小屁孩,一个熊扑就扑到男人身上,抱住了就不放。 “哇啊啊啊——” 冲劲之大差点将男人扑了个踉跄。 “姐夫——” “阿步,”郑启微笑,抱稳了他,扶着人站好,摸摸他的头。“又长高了,阿易照顾得很好啊。” “一点都不好!”薛步辞告状,“姐夫啊,阿易虐待我啊!” “喂!别趁机撒泼!”安易怒了,“我给你做的饭都喂猪了吗?” “几顿饭就想收买我?” “薛步辞!” “好了好了,”郑启无奈地打住,一手一个地按住脑袋。“不许吵架。” 安易哼了一声,攀着郑启的肩向众人大声介绍道。“同志们,这位是郑启,郑重地启示,我大哥,阿步的姐夫。” “你们好,”郑启微笑点头,“各位叫我启哥就好,阿易和阿步不是省心的货,叫你们为难了。” “哥,我现在是大当家,这是我的山寨,这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的。”安易一个个地介绍,“大项,山药,锦鲤,阿羽,这个是我的合伙人杜,二当家!” 杜笑道:“启哥好,叫我阿就行了。” 郑启微笑着点头问好,目光投向最后一个站着的男人。安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莫名地就是一阵心虚。 不知道给他哥知道这男人什么身份还做过什么事,结果会怎么样……安易和薛步辞都想象了一下,觉得人命案是必须有的。 何岑臻站起来,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等待他的介绍。 安易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无措地望了一下郑启。郑启眼中神色一闪,笑着伸出了手。 “是何岑臻先生么?曾有幸在杂志上见过您。” 安易脸上神色一松,被郑启看了一眼,安易摸摸鼻子。薛步辞忍不住笑开了嘴,被安易狠狠地瞪了一眼威胁。 ——到底怎么回事?回去再审问你们两个! ——没事啦! ——你有本事欺负我,你有本事别怕姐夫啊! ——滚!!!! 无言的话语在他们之间相互交错,何岑臻看得心里一阵窝火,却还是点头道:“郑先生好。” 这就算是过去了吧?安易再摸摸鼻子,转头问道:“哥,你的行李呢?走,我们回去。” “现在才想起?”郑启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我自己放到家里了,发现家里没人才过来的。你倒是胆子大,开店也不说一声,我按照你从前给的地址找过来,酒吧的名字都是错的。要不是我想着还是进来打听一下,怎么遇得到你?” 安易嘿嘿地笑了一下,说:“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嘛?” 郑启又揉了一下他的头,笑了。 何岑臻瞬间捕捉到一个重要信息。 家里?他有安易家的钥匙! 何岑臻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哦……”安易浑然不觉,“那……”艰难地想了三秒,安易决定出卖队友:“哥,我还要看着酒吧,要不阿步先跟你回去?” “不!”薛步辞立刻拒绝。笑话,他可不想一个人面对审问,要挨骂也是两人一起,何况追究起来总觉得安易瞒着住院的消息更容易挨骂,凭什么他先啊?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郑启微笑,随手捡了一个座位坐下。“你们要做什么就做自己的,不用管我。” 安易还在垂死挣扎:“哥,我们酒吧要到晚上十二点的。” 郑启笑道:“我的体力你还怀疑?” 安易无奈,但是他在郑启身边就觉得很开心,想想就说:“哥,你坐到吧台来,我们好说话。” 郑启笑了,坐到安易的正对面。 那岂不是何岑臻一直盯着的位置么? 42、 『两只老虎崽子在老虎家长的臂弯里滚作一团,撕咬打闹,忘记了外头的风雨雷电。家真的是我们最宁静的港湾,亲情永远都不会像爱情那样若得若失,聚了又散。』 安易和薛步辞心照不宣地拖延时间,梦田一直到深夜一点才关门,把一群人累得半死。回家之后两人还想逃,郑启往沙发上一坐,家长的威严顿时就出来了,两只小鬼乖乖地坐到他对面,低着头受审。 “怎么回事?”郑启问道,“上次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有医院的声音?谁受伤了?” “呃……”两人对望一眼,安易乖乖承认,争取坦白从宽。“我……那个,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跟人打架,然后……” 越说声音越低:“断了肋骨……” 郑启微微点头:“断了几根?” 安易继续低头:“三……三根……” “很好。”郑启再点点头,猛地一拍茶几,喝道。“将我说的话都当耳边风了?!” 安易和薛步辞都震了一震,立刻就瑟缩了。 “你们……”郑启被他俩气得要翻白眼,站起来负手走了几个来回,转头怒道。“你们!你!阿易!当时我们离开,你跟我保证过什么?说!” 安易低着头说:“我……我一定管好自己的脾气,不……不跟人打架,好好工作……” 结果这是打了一架又一架,弄丢了一个又一个工作。 “还有你!”郑启指了指薛步辞,“小兔崽子,当初回来读大学的时候你怎么保证的?” 薛步辞低着头说:“我……我大学四年,一定将阿易劝得跟我回去。” 结果安易没劝好,自己也留在这里了。 郑启被他们俩气得真是七窍生烟,很多年都没动过的怒。“不长记性!我已经不在你们身边了,还胡闹!两个不长进的还想闹事?不缺条胳膊你们就谢天谢地吧!” “是是是……”安易和薛步辞狗腿地倒了热水递上,“哥啊,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生气了。” 郑启接过水,坐了下来,安易趁机装可怜,缩着脖子怯怯地叫:“哥啊……” 郑启给他叫得,想想这孩子才刚受伤,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顿时就心软了。转头问薛步辞,口气缓了不少:“你怎么回事?阿易留在这边开酒吧,不回去就算了,你为什么不听你姐的话读研?不读研就算了,为什么不回家?前段时间说找到了好工作,到底是什么?” “我……”薛步辞想了想自己找到那什么好工作啊,还不是已经辞了。要是说出来肯定又要被问为什么辞了啊?嘀嘀咕咕一大堆,什么都要坦白,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雷霆万钧震怒呢。 犹豫了片刻,薛步辞同学决定慷慨就义:“姐夫,我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决定要呆在他身边守着,就像你守护姐姐那样子。他要建工作室打江山,我就陪着他,身先士卒,无怨无悔!” 好一番豪言壮语,壮哉伟哉!安易悄悄地准备扶人。 郑启毕竟是训练出来的,闻言睁大了眼,张着鼻子吸了几口气,怒道:“你说什么?” 薛步辞小朋友昂首挺胸地说:“姐夫,我喜欢一个男人。” 郑启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薛家唯一的男娃仔,给人上了?” “没!”安易忙帮薛步辞说话,“还没被上呢!”他看情况不妙,忙跳过去蹲在郑启面前,担心地说:“哥……” 郑启给他看了好半天,这才疲倦地摆摆手:“先别跟我说道理,道理我都懂。去去去,洗澡睡觉去,阿步跟你睡房,我睡沙发。” 安易只能哦了一声,跟薛步辞洗澡睡觉去了。临睡前偷瞄一眼,郑启正站在阳台上抽烟,眉头皱得紧紧的。薛步辞有些后怕:“家长会怎么样啊?” 安易也有些担忧:“不知道啊。”说着就把人拉回卧室打了一下后脑勺。“都怪你!他难得来看我们,你还给他扔个霹雳弹,你坑不坑爹啊?” “我这是预防好么?”薛步辞趴在床上抢了安易的枕头,“要是给姐夫知道何岑臻和你……” “喂!”安易一扑上去用被子捂住他,“你想死啊说这么大声?” 薛步辞呜呜几声,和安易缠打了一下,两只老虎仔在窝里斗一样,最后茓步辞以狗熊般的身躯险胜。 “你说,”薛步辞小小声地说,“要是给姐夫知道何岑臻不止上过你,还是那个把你打进医院的人,他会怎么样?会不会帮我们把何岑臻解决了?” “你疯了!”安易打了一下他的头。“怎么可能告诉家长这件事!” 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么说似乎不大对,很有旧情未了为何岑臻担忧的样子,忙解释道:“家长再厉害,也只是个大队长,何岑臻是什么?云烟四君子的老大,他们家本家还在香港呢,只派一个何岑臻过来就把X市给收入囊中了。你告诉家长,他弟给人上了不说,在那人眼里还只是个活动的充气娃娃,末了还给人打断了肋骨进医院,家长能忍得下这口气?家长要杀了何岑臻,你就让家长跟云烟四君子作对?你想毁了阿姐的幸福?” 薛步辞噎了一下,忽然问道:“阿易,你是不是为了我,才和何岑臻和睦相处的?” 安易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和睦相处了?我们现在相敬如冰好吗?” 薛步辞还他一个白眼:“要换平时你绝对连相敬如冰都做不到,绝对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好吗?” “噗……”安易扑过去揉他的头发。“薛步辞同学,在你心中我还是很善良的嘛!” “滚!”薛步辞拿枕头打他。“不要岔开话题!坦白从宽你懂吗?什么云烟四君子很了不起,那也是在X市好吗?大不了揍他半死我们回姐夫那里去,有本事他跟C市的特警大队作对啊?真当我是小孩子呢?鄙视我智商我揍扁你!” “嘁,要坦白从宽也不是对你啊。”怎么也是对家长才能,安易说。“一部分是为了你吧,你才刚起步的事业,不能因为我就毁了。唉,你为了我我为你了,真是一笔糊涂账,不算了,我们之间谁跟谁啊?主要是……” 安易躺好了,双手枕在脑后,说道:“我也想尽快放开那段感情,所以才愿意跟何岑臻共事的。现在越回想越觉得自己傻逼,那时候他一点真心都没有,我竟然真的瞎了眼,太伤自尊了。我想在面对他的时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慢慢地都剥掉。避而不见那是逃避,我安易是郑大队教出来的人,从来不做逃兵,宁愿面对着把腐烂的肉一刀一刀割掉。” 他说着转头白了薛步辞一眼:“听懂了没有?” 薛步辞点点头,说:“好吧,默默为你加油,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安易笑了一下,说:“算了吧,你还有时间担心这个问题?也不看看这都几点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睡吧你。” 薛步辞点点头,两兄弟关灯,睡觉去。 一夜的呼噜声和流口水,两个见到家长就退化成小屁孩的人完全忘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只顾着何岑臻做的事被发现了怎么办。 第二天早上,薛步辞起床上班,发现郑启已经在做早餐了,还以为事情过去了,十分欢快地蹦过去坐在饭桌前叫道: “姐夫早!” “嗯,阿步早。”郑启十分艰难地蒸了馒头,眼见能吃就端了上来,顺带热了牛奶。“阿易下午几点起来?” 薛步辞同学也是十分好养,也不管那馒头歪瓜裂枣的样子,抓起来就啃。“唔,大概是两点那样子吧。他的酒吧下午四点半开门,他要提前一两个小时去的。” “嗯。”郑启点头,咬着自己做的馒头,有点想念小弟的手艺。“我这次在这边呆三天,你什么时候有空?把你中意的那人带给我看看。” 薛步辞手里的馒头啪叽一声就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瞠目结舌,完全大脑死机中。 郑启昨晚抽了一个晚上的烟,最后还是决定做个开明的家长,对小孩的恋爱和性取向顺其自然,只要小孩开心就好。但是,无论如何,要先见人一面吧?就是小孩交女朋友了,也要给他看一看是什么样的人,这才算检验过关。 “你看哪天晚上带他到阿易的酒吧去,我和阿易都看一看。你这孩子热血过头,太单纯,我怕你叫人给骗了。看过人,检验合格了,我回家了慢慢跟你姐说。只要你姐没意见,我们家就算是没意见了。” 薛步辞瞬间就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比安易被家长知道给人上了还被打成重伤更要命。他要带闻君易给家长看?家长看到那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啊?到时候一个不好……就是现代版梁祝了。 “就这么决定了。”家长威严一摆,无视薛步辞的死机模式,直接决定了。“好了,吃完了没?吃完了上班去。” 薛步辞抓这个馒头,满面愁苦地上班去了,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保护他家社长。 要命哦,家长是是特警队的大队长,就是梦田酒吧所有人加起来再加他和安易都打不过啊! 薛步辞同学生平第一次觉得,何岑臻作为竹马还是有用的——至少能跟家长打个平手吧? 薛步辞同学心中有了决定。 安易同学后来知道这个决定,将薛步辞同学狠狠揍了一顿。 43、 『如醉过方知酒浓,爱知才知情重,若从未想过失去,怎么能明白拥有的美好?』 下午安易起床,听郑启说要去酒吧看薛步辞中意的那个男人,顿时心里一惊。抓抓头,他又说不出那就是谁谁谁你别去了,懊恼得想滚地不干。 最终还是没有做出撒泼拦人这种事,都多少岁的人了,不能再被家长揍。 安易垂头丧气兼提心吊胆地和家长在酒吧等待。 周三晚上八点,全世界都陷在上班的苦闷里,梦田的人很少。安易站在吧台里,郑启坐在吧台边的座位上,酒吧的门被推开。 进来的第一个居然是何岑臻! 安易顿时心中一跳。 何岑臻后边是薛步辞,最后才是闻君易。 郑启察觉,站起身转头看去,看见那张和安易一模一样的脸,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闻君易倒还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走到前边鞠了个躬道:“大哥好,我是闻君易。” 郑启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闻家大公子?我怎么当得起?” 闻君易道:“不,这些年来,多谢你们照料他。” 郑启笑了:“我照顾我弟哪用闻公子感谢?阿步那孩子不省心,我身为姐夫,总不能叫他去闹他姐。” 闻君易眉头微皱,最终却没说什么。 郑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吧台上。 安易看形势不对,忙笑着招呼道:“好了,都坐下吧,想喝什么?今晚大出血请客!” “好啊好啊。”薛步辞十分配合地炒气氛,“今晚一定挑最贵的!” 薛步辞拉了拉高脚凳,闻君易就坐在了郑启身边。何岑臻见状,坐在了郑启的另一边。至于薛步辞,当然是坐在闻君易身边。 位置一定下来,何岑臻才发现自己坐到了安易的斜对面。心中一喜,何岑臻就开始想怎么跟安易聊天。一抬头,却见安易眼里全是担忧,目光就没离开过郑启,别说他了,就是薛步辞都不看一眼。 那老男人有什么好?何岑臻不满地想,再怎么青梅竹马那也已经是结婚的人了,要来有什么用?安易干什么对他那么依恋? 何岑臻愤愤地看着安易取了雪克壶问郑启:“今晚喝酒么?就一点,我给你调软饮,你还没喝过我调的酒。” 居然没喝过他调的酒?何岑臻想起从前在时光的时候,自己专属的位置和一杯一杯费尽心思的酒,又开心了。 郑启点点头:“你就随便你吧,别告诉你阿姐就行。” 安易取笑道:“哥,不带你这样怕老婆的。” 郑启伸手指戳戳他的脑袋:“你小子懂什么?” 何岑臻看他对安易动手动脚心里又不开心了,没见过安易跟别人这么亲密的。 安易的脑袋被戳得晃了晃,人就笑开了。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大哥和阿姐之间那种生死相许,简直是把亲情友情爱情恩情都融在一起的刻骨铭心,他和薛步辞都羡慕嫉妒得很。 何岑臻在一旁看着他笑,几分羡慕几分开心一点点的酸楚,心里的酸意就好像开了家醋作坊,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有什么好羡慕的?为什么酸楚? 何岑臻在自己的世界里为安易的一举一动、一抬眼一挑眉心神紧绕,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在开心和不开心两重天里来回,安易却半点也不知晓。何岑臻在看着他的时候,他正盯着郑启呢。 郑启对闻君易的敌意和不满简直爆表了。安易想过郑启会不高兴,但是安易没想到郑启会把人晾在一边一两个小时,冷着脸一语不发。安易和薛步辞费劲了心思挑起话题,郑启就是不接,把安易着急得好比热锅上的蚂蚁。 哥!你这是干什么!阿步一辈子的幸福就在你手上了哇! 最后没得办法,安易觉得还是要跟家长说一说情况,趁着郑启去洗手间就跟着出去了。 他心里着急,何岑臻却不知道,何岑臻只知道安易跟着郑启去洗手间了。酒吧的洗手间是什么地方?何岑臻瞬间就黑了脸,跟着就走。看见安易准备推门进洗手间,何岑臻上前就是一把抓住: “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易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就更莫名其妙了:“什么干什么?” “那个男人就算是你的竹马又怎么样?他已经结婚了!”何岑臻沉声道,“你居然对一个已婚的男人倾心?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胡说什么?什么倾心?”安易挣了挣,挣不开,顿时沉下了脸。“你放手!你不要以为自己从小觊觎邻居,别人也跟你一样心心念念都是怎么上了邻居!” “对,你不是想上他,你是想被他上!”何岑臻怒道,“怪不得你放手放得这么轻松,你其实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对吧?真的爱过,哪能说断就断?” 他越想越觉得可疑:“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这男人才变弯的?” “何岑臻!”安易是真的怒了,一脚踢在他的小腿胫骨上,挣开他的手,指着他说。“你说我可以,你敢污蔑我哥一个字,看这次是谁断肋骨!” 何岑臻才要说话,忽然洗手间的门就开了,郑启冷着脸走了出来,沉声问道:“什么断肋骨?” 安易一愣,心里暗叫不好,何岑臻真是太会闹事了!尼玛简直就是砸场小能手,坏事技能都是满点的! “没有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安易赶紧拉住郑启,想拖着他往员工室那边走。“哥,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讲!” 郑启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望着何岑臻,目光好似老虎爸爸看着入侵的敌人,任安易怎么脱都拖不走。那怒气,一股一股往外冒,好比武侠小说里的真气在周身激荡一样。 安易顿时就慌了,抱住郑启就叫唤:“哥,这人不能打!阿步还要跟他合作呢!你要是揍了他阿步的工作室怎么办?哥啊,阿步二十几了难得喜欢上一个人,全心全意连心都掏出来了,你想想他啊!” 何岑臻一下子就愣住了:“你这段时间不赶我走只是因为薛步辞?” 安易下意识就反问:“那你以为呢?” 何岑臻的心好像吧唧一声给扔到了冰雪堆里,冷得生疼生疼的。他以为?他当然以为是安易态度软化了,被他锲而不舍感动了啊!居然只是因为薛步辞? 他脸色白了白,安易却没空看他,想想还是先看住家长比较好。“哥!别冲动!” 郑启没说话,双手一合就抓着安易的肩将他拎到了一边。安易肩上有旧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没够三个月呢,被他一抓一拎顿时就痛了。 “嘶……” 何岑臻怒了:“喂!他肩上还有伤!” 郑启双眉一凛,轻轻地将安易靠墙放着,叮嘱道:“家长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随后看向何岑臻,问道:“按照方才的说法,何先生竟然与幼弟有过一段情?幼弟住院是何先生的杰作?” 何岑臻心虚,却不能不承认,点头道:“是……唔!” 他才说了一个是字,郑启就出手如电,一拳打在他的腹部。何岑臻猝不及防,也是防不胜防,顿时后退几步靠在墙上,扭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不能照顾好阿易和阿步,是我做大哥的失职。叫阿易被人欺负,叫阿步白白的将一腔爱意给个冷如冰霜的人,到头来两个孩子都伤身伤心,我已经做好了回家就给他们阿姐揍的准备。但是……” 郑启指着何岑臻怒道:“就算是云深四君子,也不能动我们薛家的人!薛家二十三年前不怕云深四君子,八年前不怕闻家,难道现在就会怕你们?!” “哥!”安易一扑就抱住郑启,郑启一挣他就叫。“嗷!哥,我肩膀疼!” 郑启不信,这小子就喜欢耍诈。哪知才动一动胳膊,安易又是嗷的一声哀嚎。那声音实在惨的很,郑启就不敢动了。 安易赶紧劝道:“哥,闻家是闻家,闻君易是闻君易。云深四君子是云深四君子,何岑臻是何岑臻。这不是一回事,你别什么都凑在一起,这……唉!总之我受伤的事和闻君易跟阿步的事不是一起的!” 郑启眉一皱,安易赶紧抢话:“哥!闻君易也挺无辜的,他也没怎么我啊不是么?你看阿步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你要是拆了他们就是一对现代梁祝,阿步能给你跳楼你信不信?” “哼!”郑启动不敢动,只能怒道。“阿步倒是一腔的深情,但那个闻君易呢?难道你以为他就是真的对阿步动心?说好了今天是我看阿步的意中人,那人一来就顾着你的事,一点也不提阿步,哪里是在意阿步的样子?阿易,你从小最宠阿步,但是你别糊涂了!要我说你们现在就给我收拾行李,立马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薛步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找人的,听到这话立刻表态。“姐夫,你就是抓我回去我也跑回来。姐夫,想想阿姐,将心比心,你觉得我扔下社长该不该啊?” 郑启给他气得:“好,我劝不动你,回头我叫你阿姐过来跟你说。你!”郑启转举手拍了一下安易的头,怒道:“你得跟我回去!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肋骨也断了,肩膀也伤到了……” 安易给他轻轻的一掌拍的顿时心虚低头,手上也松了劲。郑启就转过头来继续教训:“你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你想叫你阿姐揍死我?立刻跟我回去!” 安易抬头,刚想说话,郑启一个威严凛凛的眼神瞪过来,安易就不敢再老虎气头上顶撞了。 何岑臻看着安易脸上认输而且服软的神色,心中大惊。 难道安易就这么……要离开?! 44、 『鸟以为把鱼举在空中是一种慈善的举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商场上,信息有时候就是致胜的关键。例如在竞标的时候得到别人标书的内容,例如上谈判桌前得知对方资金出现了困难。 何岑臻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背对着办公桌,安静地燃着一支烟,在袅袅的青烟里望这个城市慢慢被暮色吞没。 他翘起的腿上,有一本文件夹。 昨晚听了郑启的话,看见安易的挣扎,他蓦地就有些害怕。 他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能对安易起这么大的作用。 安易不是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生活吗?安易不是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吗?为什么那个男人就可以一句话决定安易的去留? 这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安易对他言听计从不算,还如此亲密? 他需要知道安易与郑启之间,与薛家之间的纠葛,才能从源头入手,将安易对郑启的依恋彻底斩断。 何岑臻离开梦田酒吧的路上就给手下打了电话。“查一个人,叫郑启,看看他和梦田酒吧的安易是什么关系。要快。不管得到多少消息,明晚天黑之前必须给我。” 然后今天下午五点,何岑臻就收到了这个文件袋。 里面的消息精确而简单。 郑启,出身于X市,父母都是缉毒特警,与C市某研究所军械专家薛氏夫妻是挚友。薛氏夫妻本也是X市人,在X市某小区有房子一间,乃是薛夫人未嫁时住的。薛夫人有密友名安宁,职业是某医院护士。 郑启十岁,薛氏夫妻生长女薛落落。因工作繁忙而家中无长辈的缘故,将幼女交予安宁照料。 郑启十四岁,安宁的恋人出车祸死去,未曾来得及登记结婚。安宁未婚有孕,薛氏夫妻与郑氏夫妻一同帮助其伪造结婚证书。 郑启十五岁,郑氏夫妻在任务中双双牺牲,生前没留下房子。警队收回宿舍,郑启无家可归。薛氏夫妻将X市的房子交给郑启,郑启将薛落落接到对面照料。同年九月,安宁生下一子,即为安易。 郑启十六岁,薛夫人生下次子,即薛步辞,同样交予安宁抚养。安宁一人照料三个孩子,艰辛无比,毫无怨言。 郑启十八岁,考上警校,在外地读书。安宁一人照料薛氏姐弟与安易,是年安易三岁,薛步辞两岁,薛落落六岁。 郑启二十三岁,回X市,拒绝了进入特警队,理由是需要照顾家里。成为片警,依旧住在薛家,与安宁一同照料三个孩子。是年安易八岁,薛步辞七岁,薛落落十三岁。 郑启二十七岁,在薛落落的劝说下重新参加考核,进入X市特警支队。安易十二岁,薛步辞十一岁,薛落落十七岁。 郑启二十八岁,任X市特警中队队长。薛落落十八岁,填志愿警校,郑启不同意,两人爆发生平第一次吵架。薛落落坚持警校,与郑启开始长达两年的冷战。安易十三岁,安宁被查出患有乳腺癌,同年薛氏夫妻出资,安宁做切除手术。 郑启三十岁,任X市特警大队队长。安易十五岁,安宁乳腺癌复发,于安易生日次日去世。薛落落二十岁,回家奔丧,与郑启和好。 郑启三十二岁,任X市特警总队副队长。安易十七岁,将参加高考(注:安易曾在小学跳级)。薛落落二十二岁,即将工作,欲进X市特警队,再次与郑启爆发激烈争吵,愤而离去,准备前往西南某市做缉毒特警。一月后郑启在任务中重伤垂危,安易在高考途中接到消息,弃考,在手术室前签字。薛落落赶回,与郑启和好,进入X市特警中队。郑启两月后伤愈,与薛落落结婚。安易进入某调酒培训机构学习。 郑启三十三岁,伤愈后任X市特警总队队长。安易十八岁,拿到调酒师助理资格证,在X市某街区长夜酒吧工作。同年薛氏夫妻传来疾病的消息,薛氏姐弟与郑启决定迁居C市。三人希望安易一同前往,安易拒绝,理由不知。九月,郑启调任C市特警支队队长,薛落落进入特警支队,薛步辞十七岁,进入C市一中读高二。 郑启三十四岁,任特警总队副队长。安易十九岁,第一次与人在工作斗殴,被辞退。薛步辞十八岁,考上X大,遇到闻君易。薛落落二十四岁,进入特警总队。 郑启三十五岁,任特警总队队长。安易二十岁,拿到调酒师资格证。薛落落二十五岁,成为特警总队神枪手。 郑启三十六岁,任C市特警总队队长兼射击教练。安易二十一岁,拿到高级调酒师资格证,进入X市最大的酒吧流光工作。三个月后因重伤某公司总经理而被酒吧界封杀,开始在各处打工。同时结识杜衡,与杜衡交情匪浅。薛步辞二十岁,成为太古遗音琴社副社长。薛落落检查出怀孕,同年十二月生下一子,乳名小文,交予薛氏夫妻照料。 郑启三十七岁,任C市特警总队队长兼总教练。安易二十二岁,某公司总经理调任外市,酒吧界封杀结束,安易进入时光酒吧工作,杜衡与之一同就职于时光酒吧。薛落落回特警队。 郑启三十八岁,安易二十三岁,在时光酒吧出柜,后辞职不知所踪。两个月后重伤住院,病因为肋骨折断、左肩脱臼,受伤原因不明。一月后出院,与杜衡盘下时光酒吧,更名梦田,与闻君易琴社合作。薛步辞大学毕业,因闻君易之故任职于SD公司,半年后辞职,与闻君易建立太古遗音工作室。薛落落二十八岁,任C市特警总队射击教练。 短短的一页纸,往后还有各种详尽的资料,何岑臻懒得看,只要这些就够了。这一串时间和事件,与安易从前说过的话重叠着。 “我小的时候,家里很困难。爸爸不在了,妈妈一个人养着我,每天都吃不饱穿不暖。” “没办法啊,小时候家里做的最多的就是番茄炒鸡蛋,夏天是凉拌番茄。唉,那个味道,我想着就……” 哼!何岑臻冷笑一声,站起往外走。 这种家庭,怎么可能照顾得好安易?谢天谢地安易心地纯善,没有给折磨成一个冷漠自闭的人! 何岑臻没有直接去梦田酒吧,而是先去了安易家。敲了门,又叫了几声,确定没有人在,这才驱车往梦田。推开门的时候,安易正低着头在调酒,闻君易与薛步辞都不在,只有郑启坐在他对面。 “安易。”何岑臻走过去沉声道,“不要去薛家。” 安易吓了一跳,手上的酒都洒了,疑惑地抬头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昨晚郑启说的话。回不回去这件事,昨晚回家之后安易已经与薛步辞一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连撒泼打滚都用上了,最终取得了郑启同意留在X市。 笑话,要家长还没有同意,他今天就被拎走了,现在还能出现在他面前?不过…… 安易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他这是……挽留自己? 安易眉头微皱,心里却不恼火,只是说:“我去不去跟薛家,关你什么事?那是我阿姐我哥。” “安易,你不要糊涂!”何岑臻沉声道,“将自己的孩子丢给一个未婚的平凡护士,叫一介护士养四个孩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那是什么父母!就算他们出钱帮你母亲做手术,那也是理所应当,甚至不能偿还他们欠你母亲的!他们对待自己的孩子都能狠下心,你过去不过是替代薛落落与郑启照顾他们而已,他们怎么可能安什么好心?怎么可能真的照顾……” “啪——” 何岑臻的话语蓦地停止,不可置信地望着安易。郑启神色微动,在场的其他人都安静了,气也不敢出一下,全都望着吧台这边。 安易挥出的手掌捏成拳头,通红着眼半天才说说道:“何岑臻,我怎么能对你有期望!” 45、 『神对人说:“我医治你所以伤害你,爱你所以惩罚你。”』 何岑臻摸了摸脸颊,怒道:“我不值得你期待,那么谁值得?郑启么?” “何岑臻!”安易怒道,“你随意污蔑我的家人就算了,凭什么将自己的猜测放在别人身上打标签?我哥怎么样,我阿姐怎么样,薛伯伯和薛伯母怎么样,轮得到你来评价?你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什么人?”何岑臻大声道,“我是你男朋友!” “那是过去!”安易也大声道,“更何况,不管是谁,都不能说我哥!我哥能在别人欺负我没爸爸的时候把人打跑,我哥能在我妈妈住院的时候一次又一次撑着这个家,照顾阿姐照顾阿步照顾我,别人能吗?他不仅是我哥,也替代了我爸爸照顾我和妈妈,替代薛伯伯和薛伯母保护阿姐还有阿步!他如兄如父如师如长,他在妈妈和薛伯伯薛伯母不在的时候出席我们姐弟三人的家长会,郑启就是我们的家长!你懂吗?没有他我会怎么样,阿姐会怎么样,阿步会怎么样,你知道吗?” “那只是因为我没办法早点遇到你!”何岑臻怒道,“如果我也像他那样从小看着你长大,我一定做得比他更好!” “哈!”安易禁不住大声地笑了一声,“你做得更好?何岑臻,你居然有脸说这句话?你遇到我以后怎么做的?拿我当替身,把我的肋骨打断!你不顾我的意愿在我的店里瞎闹腾。我一切都忍下了,告诉自己你只是不懂方法,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私底下调查我,你以最大的恶意猜测我的家人!何岑臻,你知道什么叫隐私权吗?你知道什么叫尊重对方吗?” “你以为我对谁都会调查吗?你以为我对谁都会这么上心吗?”何岑臻脱口而出,“那不过因为我喜欢你!” “滚你的喜欢!何岑臻,你睁着眼说瞎话就算了,不要把别人都当瞎子!”安易怒道,“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用计谋把我一步步骗到手?你喜欢我用苦肉计逼我辞职?别以为我当时没注意现在就没有记忆!谁会把车停在路边还开着窗玻璃?又不是看不见外面!那天我要搬家,你为什么急匆匆地就要我走,连道别都不许我跟阿步说?你只顾着自己的肮脏心思不被拆穿,想把我囚禁,却没想过这样在眼前不告而别,万一阿步生我的气,我们之间的友情出现裂缝怎么办!何岑臻,你从来都没有看得起我,你眼里安易一直都是个底层小民,是个庸俗不堪的人,你嫌弃我一切不符合小易的举动!” 安易激动得几乎要嘶吼起来,红着眼睛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喜欢?你连平等都做不到,算什么喜欢!不要说爱屋及乌了,你喜欢过我这张脸或者我身体以外的东西吗?” “你……”何岑臻想争辩,却无从争辩,只能怒道。“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为什么眼巴巴地来挽回你求你的原谅?” “你只是因为得不到而已!”安易吼道,“你只是高高在上惯了,除了闻君易以外从来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现在有个人拒绝你,你觉得新奇,你喜欢的只是这种被拒绝以后再追到手的新鲜感,你只是喜欢征服一切唯我独尊的感觉而已!你不要以为我没谈过恋爱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我看过阿姐怎么和我哥生死相随,我看着他们相互为对方担忧为对方考虑!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不顾对方的意愿?怎么会去揭对方的伤疤?怎么会不在意对方的家人?” 安易顿了顿,哑声道:“姐夫昨晚有句话说的一点没错。闻君易见了他只在意我的问题,没有一点见到爱人家人的紧张,他根本就不爱阿步。你也是。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你只是想征服这颗心,想证明没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从前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那是我瞎了眼,但那是过去,你不要以为安易永远都是傻逼!” “我哪里像是征服?我怎么不是喜欢?我何岑臻执掌X市黑道十年,哪年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我凭什么在意一个漠不相关的人是生是死?我为什么在意自己伤了一个人的肋骨?我堂堂SD的总裁,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费尽心思去挑一支适合酒吧又不会惹来敌手的乐队?我为了什么一再地颜面扫地还跑来你这里?我有一万种手段能叫你不得不屈服,跪着求我,我有一万种方法骗回你就像当初我把你骗到手一样,可是我不用,你知道吗?你知道为什么吗?” 何岑臻气得胸膛起伏,睁着眼睛怒道:“因为我知道我骗过你一次不能再骗你第二次,因为我想用最直接最朴实的方法追回你!如果这些还不够,安易,告诉我,你究竟想怎样?你说!” “我想怎样?我想你做事情之前多为我想想!”安易吼得声音都哑了,“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爱人,我要在你心里我与你是一样的!不管身份、地位、能力有多大差别,我要你尊重我,不管我的意见还是我的家人朋友!你想想要是今天我去调查你的过往,对你说闻君易就只是个小人,他只是利用你,我污蔑闻君易对你的感情,抹黑闻君易的品德,质疑闻君易对你的一切,你会怎么样?” “这跟小易有什么关系?”何岑臻怒道,“我们俩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扯上他?现在我们在谈你和郑启的事!” “我没办法不提到他!”安易失控地怒吼,“因为无论你对我做什么,不管你是想追回我还是补偿我,或者信誓旦旦地说喜欢我,我都找不到别的理由,除了我能代替闻君易爱你!” “就算你只是小易的替代又能怎么样?”何岑臻声音比他还大,“在我眼前的是你,陪着我的是你,我照顾的保护的也同样是你!我照样会待你好,我甚至可以往后的岁月里只有你一个人,我的一切都与你共享,这样还不够?” 安易被他这句话气得简直要咽气,心中一层层地涌上绝望,怎么也止不住。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想叫他明白什么啊?他根本什么都不懂,他们这些人,怎么能懂什么是爱情! “何岑臻……”安易握紧拳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你讲点良心,你将心比心一下!要是我告诉你我一直爱着我哥,你只是我哥的替代品呢?” 何岑臻瞬间就愣住了,脱口而出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安易没有理他,反而继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从小就喜欢我哥,因为我哥我才变弯的呢?如果我告诉你,我会让你一追就追到手,只是因为难得见到一个身形气质都与我哥差不多的人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对你无限容忍不管你上我还是叫我跪着舔你,都只是因为你跟我哥有几分相似呢?” “你……”何岑臻心中的怒火顿时要烧去理智,手一伸就要去掐安易的脖子。却不料横空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抓住。何岑臻转头怒目,手上用力。那人的手却也一起用力,两人的力道平分秋色,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你看。”安易冷笑着补上一句,“你们连身手都差不多。” 何岑臻一瞬间失去了理智,另一只手抬起拳头就挥向安易。“闭嘴!” 啪!他挥出的拳头再次被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 郑启身形微动,隔着吧台将安易护住,冷冷地说道:“何先生,我不和你动手,不想叫阿易在X市寸步难行,你走吧。但阿易是我从小保护到大的,我答应了安阿姨要照顾他一辈子,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都绝不会食言。所以,你要是再敢动他一下,我和他阿姐都不会放过你!鸳鸯刀的名字,不是白叫的!” 他说着手上一用力,猛地将何岑臻推退了半步,然后反手抱了抱安易,低声道:“别怕,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安易眼睛一红,抓着郑启背后的衣服,头一低就靠在郑启的背上不动了。 他这么不顾面子不顾骄傲,下意识就寻求保护安慰的动作落在何岑臻眼中,猛地就叫何岑臻想起那时候这个酒吧还叫时光,他与人动手,自己保护他的情景。 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只是生气。 他什么时候也能这样无所顾忌抛开骄傲地靠在他怀里哭? 不,恐怕永远也不会。 何岑臻有一瞬间只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自己不过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替身而已。 自己只是替身……这个念头一旦起了,就好像秋风里飘落在枯黄草原上的火星,瞬间就成燎原之势,哗啦啦的起了熊熊烈火,止都止不住,灭都灭不掉。 他从前给的一切爱意和倾慕,柔顺和温柔,统统都只是因为……他对这个男人爱而不得,只是因为自己身上有三分这个男人的影子! 何岑臻心痛如绞,心碎如尘,心灰如死。 而老天仿佛还觉得不够,还要那个男人教训他。 “身为男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对爱人动粗。暴力永远不能解决问题,只会给对方留下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痕。不懂得这点,永远没有资格说喜欢。” 何岑臻抬眼看向吧台,看安易伏在那个男人的背上,完全被遮挡住,不留一个衣角。 何岑臻失魂一般地夺路,仓皇而逃。 46、 『我的孩子,我要放你出去乘风破浪追逐远方。我不祈求你的路途无风无灾,只是祈愿多大的灾厄来袭,你便有多大的力气撑过来。要真的风太急浪太大,没有你避风的怀抱,回来家里,到你出发的地方来,我们教你迎风微笑的方法,给你的船补足物资,不要怕。』 郑启看着何岑臻走出酒吧,转身,安易噗的一下砸在吧台上,顿时就醒了。郑启虎着脸看他,道:“去洗把脸。” 安易转头看看周围的店员目瞪口呆的表情,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刻就红了脸。想到那什么上不上舔不舔的话,脸又白了,转身就往后边去了。 杜衡见状,冷下脸严肃地看了一圈店员。山药等人先是一愣,阿羽最先明白了过来,说道:“二当家,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大当家人怎么样,我们心里清楚得很,绝对不会对不起大当家的。” 杜衡点点头,郑启说:“那就多谢你们了。阿易性子倔,脸皮薄,做事又冲动,你们多担待点。” “郑哥说的哪里话?”阿羽道,“大当家待我们好,我们自然也投桃报李,这不是理所应当么?” 郑启点点头,转身走去后边推开洗手间的门,安易正洗了一脸的水珠,前面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见了郑启,安易先是一脸嫌弃自己恨不得没生下来的样子,随即就知道大事不好,懊恼得想躲。郑启见状眉一皱,拎着安易的胳膊就给拎出了后门,再放了安易的胳膊掏出烟点了走在前边。 安易在后边站了站,烦躁地伸手抓自己的头发,跑上去拉住郑启的衣角。“哥,给我一根。” 郑启望了他一眼,没理他。 调酒师最好不抽烟。从前郑启管着安易不给学坏,后来高中毕业去学调酒,安易也没心思学抽烟。但是这一刻,他十分想试一试。 “你就是想知道抽烟是什么滋味而已。”郑启往前走,也不安慰人,刚刚那一副护犊情深的样子没了,家长的威严又摆了出来,准备训人。“看别人那样你就好奇,什么脾气。” 安易嘀咕道:“哥,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 “我,我公正执法。”郑启问,“你给我老实招来,何岑臻到底为什么打你?是不是你挑的?” 打跑了强盗,要动家法。保证了小孩不给人欺负,回家就收拾这惹是生非的娃仔!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安易心道我爸要活着估计都没你这么看透的。瞒不过怎么办?安易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今年春天我在这个酒吧遇见他,他追我,我想谈恋爱,就问他是不是认真跟我一辈子,我要他想清楚。过了一个礼拜,他说他是认真的,我就唱歌给他表白,跟他在一起。后来我又辞掉了工作,搬去跟他住。再后来,就知道他原来喜欢的是闻君易,拿我当替身呢。我一生气就喝了酒,喝醉了就跟别的男人开房去。刚把那孩子的衣服脱了他就闯进来了,我跟他吵架,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我打不过他,就被揍得进医院了。后来我就跟他说恩断义绝,开了这酒吧,他却又来纠缠,还跟闻君易勾结,成天在我面前晃。” “事情就是这样了……” 郑启停下脚步,回头盯着他。 安易登时就委屈了:“我怎么错了?” “你还问我哪里错了?”郑启停下桂花树下,伸出手指戳安易的脑袋。“和人谈恋爱,不管跟男的跟女的,能一下子就爬到床上去吗?跟人同居,不知道往家里说一声吗?气糊涂了,伤心透了,就能胡闹吗?你还敢跟人去开房!信不信就算你这么大了我还一样揍你?” 安易被戳得脑袋一直晃来晃去的,又不敢躲,只能说:“揍我能解决问题吗?我这么大了你还揍我,我等等还要去医院复诊呢,我肋骨还没好呢你就揍我,我告诉我阿姐去!” “你也知道揍人不能解决问题,那还跟人打架?”郑启训斥道,“滥用暴力只会把事情越弄越糟,我没教过你啊?要是你们能好好谈谈,哪会弄到住院去?” 安易不服:“那我被他当做替身上了我还不能生气啊?” 郑启说:“你能生气,了不起就把他房子给拆了,但你干什么作践自己去报复他?” “我……”安易气势顿时就低了下去,“我不是生气嘛,要阿姐拿你当某个男人的替身,你不生气啊?恐怕房子都能拆掉。” 郑启说:“我能把房子拆掉,可我不会去上别的女人。阿易,爱情不允许出轨和背叛,不管是肉体还是感情,都不能。无论精神还是肉体,背叛都是不能原谅的错,你懂吗?你要幸亏自己没真的跟那个男的怎么了,不然你就等着后悔一辈子吧。” 安易心里也清楚,如果真的跟那个少年上了床,不管谁上谁,就算何岑臻能原谅,他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知道了,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爱着闻君易的同时又跟我在一起?他都不觉得别扭?我看见那个孩子脱光的时候就想叫他走,不愿看见他。” 郑启闻言,叹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说:“别拿你的想法去套别人的世界,有些人的思维,你是不懂的。你要是想跟他们一样,那就会变成自己厌恶的人。以后做事别这么冲动,懂吗?要爱惜自己一点,别老当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你要是怎么了,你阿姐一定要拔枪自杀的。你阿姐没了,我怎么办?” “我没当自己是一个人,我不是一时脑抽么?”安易低头咕哝道,说着又不服气,“哥,怎么照你这么说,我挨一顿打是活该啊?” “责任四六分,你四他六。”家长身为特警,正义感凛凛的,从来不徇私。“你要不是跟别人开房,何岑臻能气成那样?别说他哪种高高在上的人了,就是我,要我知道你阿姐跟别人开房,哪怕是做戏呢,我会把那男的打断肋骨。” 安易说:“可你却不会动阿姐一下。” “那要看你阿姐是跟我低头认错还是跟我开打。”郑启说,“你别以为我和你阿姐没打过架,我们吵架那几年你不是没见过,一年两年一句话不说谁也有的。我就想不通了,落落明明跟阿步才是亲姐弟,怎么脾气跟你一样?你们俩的脾气比亲姐弟还像!” “嘿嘿。”安易笑道,“那是因为阿步跟你像嘛!” “嗯。”郑启点头,“别人家都是女儿随爹儿子随娘,我们家反过来。” 安易闻言,犹豫了一下,问道:“哥,我和阿步都是同性恋,你真能接受啊?” “不接受还能怎么办?”郑启瞪了他一眼,“我能把你们俩扳直了么?你就不说了,阿步能跟我玩命。” 安易忽然就有些愧疚。“哥……” “好了。”郑启揉了一下他的头发,“世俗的眼光,我懂。当年我也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大,职业又危险,所以才不跟你阿姐在一起。后来就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你阿姐都不会离开我,我还是把她放在身边照顾的好。你阿姐开心,我怎么样都可以。一样的道理,你们高兴就好,传宗接代有我和你阿姐呢,你们要是担心未来,就用个人的名义。” 安易想到方才的争吵,小声说:“哪还有什么未来啊?” “怎么没有?”郑启道,“就看你怎么想了。” 安易抬头望着他的脸。 郑启说:“你是不是介意他打你?” 安易没有说话。 郑启说:“你刚刚说要将心比心,你不能这么要求别人的时候自己却做不到。你想想你要是发现他跟别人开房,你能不揍他一顿啊?我见你不听话我还想揍你呢。” 安易忍不住笑了笑。“我不怕你揍我,我有阿姐。” 从小到大,郑启一生气,他就会被薛落落护在身后,薛落落会冲着郑启大叫:“干嘛干嘛?不许揍阿易!” “你就知道向你阿姐告状。”郑启无奈,“我揍你虽然是因为生气,那不是为你好啊?” “我知道。”安易说,“你要不是拿我当家人,还不一定揍我呢,随便我学坏,自己把自己毁了算了。” “那不是?同样的道理嘛。”郑启说,“何岑臻要是不在意你,他能气成那样子?” 安易低头应道:“唔!” 郑启继续教训:“人这辈子遇到一个人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人,不容易,要相互体谅理解,爱情本来就是吵吵闹闹的,你别太倔强。看看你今天,那一句一句的,以后别这样。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人生一个机会,懂咩?” 安易垂头丧气地应道:“哦。” 郑启笑了,使劲揉他的头发。“臭小子,别一副我不疼你的样子。我教训你是怕你错过不该错过的东西。我又不是你阿姐,你也不是女孩子,难道还要我抱着你当小娃崽一样给你哭一顿?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没哭够啊?” 安易顿时就红了脸:“哥!你是我亲哥!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说出那些什么闻君易来闻君易去的话,心里的委屈已经倒得干净了吧?还哭了一顿。相比安慰,我觉得教育比较重要。”郑启拍着他的肩,笑道,“你也要长大一点,勇敢一点。追人嘛,哪有不吃苦不受罪的?你看你阿姐当年追我,眼泪都能流成太平洋了。” “谈恋爱就是血泪史,你要是不敢去走,永远也不能和她一起走过红毯。” “哥。”安易笑了,说道。“我就是最后跟何岑臻在一起,那也不能走红毯啊,你的比喻还是不够力,阿姐没教好啊。” 郑启顿时怒道:“滚你的!” 然后双手使劲揉安易的头发,哥两个哈哈大笑。 47、 『爱者,怜也,吝也。』 闻君易最后是在何家的酒窖里找到何岑臻的。 白天有点忙,九点多送薛步辞到梦田酒吧,闻君易没见到安易和郑启,问了杜才知道何岑臻又来闹事了。闻君易不由得叹气,杜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地将两人吵架的话大概重复了一遍。闻君易听了就说:“你放心,我必定帮小安教训他。”说着就去找何岑臻。 打电话不接,去公寓那边问了,说没回。闻君易回松间明月问芬姨,芬姨说:“在酒窖呢,一回来就往里头钻。最近不知道怎么了,阿臻总是喝醉。” 老人家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闻君易,问道:“闻少爷,你们……吵架啦?” 闻君易摇摇头,道:“芬姨,我与岑臻没什么,岑臻在为别人烦恼呢。” 芬姨的神色将信将疑,闻君易也没过多解释,只是打开酒窖的门。 里头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闻君易伸手啪的一下开了灯,见何岑臻坐在地板上,靠着墙望着天花板,听到脚步声,眼前突然亮起的灯,都没能叫他动一动。闻君易心中不由得笑了,倒还真是伤情了么? 闻君易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道:“其实小安只是生一下气而已,你要好好的追求他,他还是会回来的。是不是将你当做替身,又有什么关系?总之与他生活的是你,不是郑大哥。” 何岑臻冷冷地道:“我就是我,在他心里的也只能是我!” 他说完就想起了自己在酒吧里对安易说那段话,就算我心里是小易我照顾的是你之类的。念此刻心中的伤痛,思及安易听到这话也一样的难受,心里顿时更痛楚。 闻君易见状,点头道:“你也知道这样子难受了?这就是将心比心。” 何岑臻现在一点也不想听人教训。 闻君易懒得理他是不是想听,只说往下说:“岑臻,你要明白,爱情之所以珍贵,只因为相互之间无可取代,独一无二。如果你不能将我与小安区分,那么,我劝你还是放弃的好。” “我何岑臻做事,什么时候有放弃两个字?”何岑臻道,“我为什么不能区分你们?”无法区分哪来什么替身正主的说法? “我说的区分,并不是我与小安站起一起你知道谁是谁,而是这里,”闻君易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能像步辞一样,不假思索就能知道,社长是社长,阿易是阿易么?我虽然生过步辞的气,但他看我的时候,他看小安的时候,我都能从他的眼神里知道,在他心里我与小安从来都没有重叠的地方。他甚至能在看我的第一眼就排除外表的相似,只看见我的气质。你能么?” 何岑臻道:“小易,我已经三十三岁了,在商场上杀伐十年,你要求我像薛步辞那小子一样单纯?” 闻君易笑了笑,道:“是我傻了,世上只有一个薛步辞。” 他顿了顿,又问道:“岑臻,你可知,古人怎么解释‘爱’这种情绪的么?” 何岑臻漠然地接着话:“不知道。” 闻君易说:“爱者,怜也,吝也,二者缺一不可。” “所谓的吝,指的便是吝啬,是独占。今晚你听到小安说你是替身,他心里有别人就忍不住想动用暴力。往远了说,那时候在宾馆,你看见小安跟人开房便失去理智。你想要他待在你身边,除了你,不专注于别人,不爱别人,想要他全部的爱,全部的关心,不仅要求他全心全意,还不容许有人来分享。这些都是吝。是吝啬,是嫉妒。小安不能忍受你将他当做替代品,也一样是这个道理。爱情必须是自私的,不能分享的,一对一的爱恋,一颗心交换一颗心。但是……” 他转头看着何岑臻说:“仅仅有吝啬是不够的,仅仅含有吝啬的爱情,乃是一种对所有物的占有,不是对恋人的。小安说你不尊重他,说你只是想征服,就因为你爱情的表现,吝多于怜。而你从最初的使用暴力,到私自调查他的过往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我不是……”何岑臻下意识地争辩。 “我知道。”闻君易语气里有浓重的感概。“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从小别人得不到的奇珍异宝,对我们来说都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所以我们不懂得珍惜,甚至想珍惜也不懂的方法。但明白是一回事,这些并不是我们不珍惜的理由,岑臻,你要学会给小安怜惜,平你加给他的吝啬。” 何岑臻猛地一怔:“怜惜?” “不错,”闻君易点头,“怜惜。” “岑臻,爱情的开始可以是因为皮相的吸引,但真正让爱情深入骨髓,直至缠绵一生也解不开的,必须是心灵。是心灵的相互认同与契合,才能叫爱情维持不散。岑臻,爱情的伤痛不仅仅来自于自己求而不得,被对方的冷漠、拒绝所伤害,还来自于对方所受伤害的通感。因为他的伤心而伤心,因为他的难过而难过。步辞跟我说过一句话,道:我见你皱眉,心上好像有什么在抓一样痛。便是这个道理。” “这就是小安说的‘将心比心’。”闻君易道,“爱到深处,不必刻意,你自然能与他悲欢相通。” 何岑臻想到从前两人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安易说起过往的艰难岁月,心中那一点点的难受。想起那天在医院,听到薛步辞说他哭了时心里的的痛楚。 所谓的怜,指的就是那种感觉? “但是,这依旧是不够的。”闻君易说,“岑臻,怜这个字,不仅仅是与他感情相通。怜,是怜惜,是怜爱。这是一种包含着爱意的保护,你懂吗?是不舍得叫他伤叫他痛,不舍得他委屈,不舍得他跟这个世界一切不好的东西沾染。愿他一直都是安稳的,安全的,安宁的。要他平安,快乐,无忧无虑。” 何岑臻道:“这世界怎么可能有人真的无忧无虑?小孩子都还会哭。” “爱中之怜,并非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心态,是驱使你去做事的动力。”闻君易道,“什么时候你对小安能这样全心地爱怜,我才算真的放心。否则……” 他一下子顿住,有些欲言又止。何岑臻便皱眉道:“否则什么?小易,我才发现,你对安易关心过头了。” “看着他便想到自己。”闻君易道,“你不要吃这个的醋,我对小安的感情,与小安对步辞的感情是一样的。” 何岑臻点点头,两人不再说话。何岑臻思量许久,猛地往后一靠,靠在墙壁上,说:“虽然不喜欢别人教训我,但这一番话,确实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 “你还会用醍醐灌顶这四个字,可见不是没得来救的。”闻君易笑道,“你前段时间的表现,庸俗不堪四个字也无法形容。九十九朵蓝色……” 他不认得那种蓝色的玫瑰,想了一下当日问柳韵细的话才接着道。“蓝色妖姬?真不想承认你是云烟深处出来的人,还不如平常男人买九十九朵红玫瑰呢。” “我只是觉得从前那些风花雪月的手段太过飘渺,不真实。”何岑臻尚且不知道自己心中解开了一个淤垒许久的心结,只是对从小长大的挚友坦白自己的感情问题。“我想用更实在一点的方法追回安易。” “你不当拘泥于形式。”闻君易道,“这不是什么方法的问题,而是用方法的心是怎样的。小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对你从前的做法耿耿于怀,提也不愿提,那是因为他知道你做那些事时抱着怎样恶毒的心思。而对于这些日子以来你的种种蠢不可及,他生气你做的事,却隐约知道你的用心,所以争执是争执,除了今晚,不曾真的生气。” 他拍拍何岑臻的心,郑重地说道:“岑臻,不要因为昨日的伤痛就放弃对明日安宁的追逐,带着怜惜与吝啬去追逐小安,小安一定是值得你付出毕生爱恋与守护的人。去保护他,照顾他,叫他往后的岁月安安稳稳,从心所欲。” 何岑臻被他语气中的郑重感染,不由得也面色严肃起来,点头道:“这不用你说。我何岑臻喜欢的人,自然要是这世上最幸福安稳的。” 闻君易松了一大口气,不由得笑了。 何岑臻看着他脸上如同功德圆满的神色,不由得也笑了笑,道:“小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身边的爱情专家是你。早知道,我就不去找林观易那小子了,尽给我出馊主意。” “我哪是什么爱情专家?我笨的时候,不知道多伤人。”闻君易闭了闭眼,往昔的种种好像从眼前掠过。“我也是花了很多年,才明白的。” 何岑臻猜他说的是薛步辞的事,心里却没有了当初在琴川茶馆里的那种急躁难受。深吸一口气,他扔掉手里的酒瓶,站起来往外头走。 闻君易也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两人走上石阶,看见外头花木扶疏的庭院。 正对着酒窖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时值深秋,池上的荷花早就谢了。何家没有留得枯荷听雨声的习惯,海叔早教人把池塘整理干净。澄澈的秋水平静无波,临水的岸边,开着一株的木芙蓉。火红的花瓣映在水面上,却似微醺的美人揽镜自照,说不出的娇媚。 池上芙蓉净少情,这是闻君易。露冷风凉见温柔,那是安易。 闻君易忍不住轻轻道:“艳色宁相妒?嘉名偶自同。” 何岑臻却想起那首诗的最后一句,道:“愿得勤来看,无令便逐风。” 48、 『再难堪的情形,再冷漠的拒绝,都要咬牙坚持过,铸错的人必须付出同等力气去补救。』 何岑臻一大早开车到了安易的楼下,安静地等待着。 他昨晚从闻君易那里得知了消息,郑启要坐上午十点的火车回C市。何岑臻思量着安易和薛步辞都没有车,就过来了。 八点半,郑启提着大箱子走下楼来,身后跟着安易和薛步辞。何岑臻忙走上去,说道:“早。” 安易和薛步辞都皱了眉,郑启漠然地点头道:“何先生早安。” 何岑臻笑道:“小易听说郑大哥要回去了,特意叫我来送。” 安易听到这话便冷下了脸,郑启却点点头,说:“刚好,阿易去开后备箱。” 安易还没说什么,薛步辞已经低声叫道:“姐夫……” 郑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安易只能走到后边开后备箱,一看,愣了愣。这不是那时候何岑臻一直开的那辆大奔么? 何岑臻看到他的出神,知道他认出了这车,心里不由得有些高兴。原来也没忘记。何岑臻走过去道:“我来吧。” 安易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开了。 何岑臻帮郑启把行李放进后备箱,打开了车门。郑启看了看,道:“阿步去上班吧,阿易送我就好。” 何岑臻知道不好了。他原本还想着三个人一起上车,安易就能坐副驾。 薛步辞看了何岑臻一眼,走上前抱了抱郑启,说:“姐夫,你跟阿姐说,我什么都好,叫她不要担心。” 郑启心里有些担心他和闻君易,却知道这个阶段的薛步辞什么也听不进,便说道:“嗯,你在这边要好好听阿易的话。” 安易马上得意地说:“听到没有?” 薛步辞就龇牙,然后望了望郑启,颇有点不舍,却还是说道:“姐夫,我去上班了。” 郑启点点头,薛步辞便走了。 郑启摇了摇头,打开车门走进了后边。何岑臻知道安易不会坐副驾。果然,安易就开了另一边的门,坐在了郑启身边。 重新坐到车子里,车里还有何岑臻,安易有种时光恍惚的感觉。 他不想要这种感觉。 昨晚听郑启教训是一回事,真的叫他心里原谅是一回事。虽然所有的人都说,都说原谅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其实所谓的原谅只需要一秒。可是,到达那一秒之前要度过多少痛苦不堪的分分秒秒? 安易明白所有的道理,什么放过他放过自己,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对方一个机会,什么人生应当往前看,应该豁达。所有的道理都懂,但是懂是一回事,做得到是一回事。 郑启仿佛知道他怎么想的,上车以后就开始教训和叮嘱,什么照顾好自己啊,什么过年记得回家啊。安易一路被训得头低低地,不停地嗯嗯嗯。 却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其乐融融,何岑臻就是个司机。 到了火车站,何岑臻愣了愣。 何大总裁一辈子没来过火车站这种地方,远的有飞机,近的自己开车就OK。火车站这种各种鱼龙混杂,民工,学生,卖矿泉水泡面的小贩,倒卖火车票的黄牛,拉客的黑车司机,职业乞丐,拉着要帮人算命的道姑和尚……总之就是人挤人,到处都是人,找个停车位都难。 安易看着何岑臻眼里的惊讶,心里先哼了一声,心里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郑启就说道:“在附近随便找地方停了就好。” 何岑臻却笑道:“那怎么行?我受了小易的嘱托,不能叫小易在薛步辞家长眼里减分的。”笑话,怎么能让安易在这交通乱七八糟的地方走来走去?说不定什么地方就蹿一辆小电摩出来撞了人。 于是何岑臻艰难地在各处找路,一路奋斗到了车站前的广场,还找到了位置停车。 郑启将大箱子取出,安易跟在他身后,什么话也没说,却显得十分依恋不舍。郑启取行李,他就跟在郑启身后。郑启拿了行李,转身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好了,别送了,我过去就好了。” 安易望着他,忍不住道:“哥,你也别担心,我都知道的。” 郑启笑了笑,轻轻地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道:“你知道什么啊?管好自己和阿步,别惹事,知道吗?再住院,我就和你阿姐过来帮你绑过去。” 安易嘟囔了一下,何岑臻就笑道:“郑大哥你放心吧,有我和小易在,不会叫安易和薛步辞有事的。” 郑启闻言望了他一眼,何岑臻不避不让,接了家长的一眼,然后笑着递上手里的东西,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当是小易给郑大哥和嫂子的礼物。小易从小被关在家学弹琴,不懂得人情世故,希望薛家不要介意。我们也不知道嫂子喜欢什么,考虑了一下职业的问题也不好戴什么首饰,就选了套茶具,希望不要见怪。” 郑启目光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何岑臻回以一个眼神,郑启便知道了,接过茶具道了声谢,两人便没有多说话。郑启看看身边的安易,那孩子眼眶有些红,就像几年前那次分别一样。郑启叹了口气,伸手抱了抱安易,道:“都别孩子气,多大了?” 安易有些眼红,低声道:“哥,别跟阿姐闹脾气。” 郑启就笑了:“还轮得到你教训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了,安易在背后望着他,眼眶更红了,一直到郑启穿过广场走进验票的站台都没有回头。 何岑臻看着他不加掩饰的依恋和不舍,心里有些不舒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对此对待自己。等郑启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他就走到安易的身边说道:“好了,我们也走吧。” 安易转头看着他,皱起了眉,刚想张嘴说话,何岑臻就截住了他的话:“安易,我们还有琴社的事情要共处,你不能一直避着我。” 安易冷笑了一下,道:“谁避着你了?”说着就开了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何岑臻计谋得逞,坐到驾驶位上。车门一关,外头的喧嚣就离两人而去,安静的车里,甚至能听见呼吸的声音。 安易隔了四个月又坐到这个位置,心里滋味百般缠绵,不知道该不该感叹物是人非其实也没什么好感叹的,物没有变,人也没有变,那么变的到底是什么呢? 安易从来没在上面留下痕迹,只是这车在安易心里有一道标记。 何岑臻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坐着,目光望着车外,心里也有些忐忑,问道:“你吃早餐了没?” 安易瞬间就好笑了:“何先生,这都多少点了?” 何岑臻顿了顿,低声道:“我买了于记的红豆饼和越记的皮蛋瘦肉粥。” 安易神色一愣,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何岑臻说:“昨晚小易很认真地教训了我,我知道自己从前那里做错了。我从前太霸道,太不讲理,我们开始在一个错误的目的,所以都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我没有得到小易的替代,反而对你动了心。而你……”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安易,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相处。” “我们就从红豆冰跟皮蛋瘦肉粥开始,慢慢地了解对方,或者说,给个机会,让我了解你。你喜欢什么,颜色,书籍,食物……这些东西,我都想知道。小易说我对你怜惜不够,那就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了解你。安易,众生芸芸,我们能相遇,能在一起,能在大吵之后还割不断相互间的牵连,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上苍也许在给我们缘分,我不想就这么与一生所爱失之交臂。” 安易冷笑了一下,说:“何岑臻,凭什么你想重来就重来?” “因为一个人做错了,就应当将错误修补好。”何岑臻的声音低沉,带着隐隐的温柔。“我伤了多少你的心,就让我用多少心血补回来,好不好?” 安易依旧没有说话。 其实他不怕何岑臻来硬的,拳头有多用力,他就能用多硬的拳头打回去。可是何岑臻现在受了高人的点拨,来软的。安易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就是给这刀子嘴豆腐心害死的,所以不敢回答。 因为从前他就是给温柔的何岑臻迷晕了,丢掉了一切。 何岑臻又道:“安易,我们重新来过。我如果做得不好,你就跟我说,我们不要吵架,好好相处。我们重新了解彼此,重新开始。以后我努力尊重你,照顾你,从前是郑启保护你,以后我来保护你吧。你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不将我推开就行了。你如果怕其他人左右你的意见,这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你不要有压力。” 安易笑了笑:“我能有什么压力?” 何岑臻也笑了,道:“你心里最怕亏欠别人,这点我是知道的。” 安易嗤笑道:“哦,知道得真多。” 何岑臻的神色明显一顿,安易见状不耐烦道:“何岑臻,我不会再被你这温柔体贴的假象骗到的!” “我确实做不到温柔体贴,只能尽量。但是,”何岑臻缓缓地发动车子,“这不是假象。” 安易没有接着他的话。 49、 『你说,不。口气如此坚决,可微笑或者懊恼,却都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安易一手撑在车窗上不说话,只是看着外面。 车子原本是要回安易的小区的,但是何岑臻不想就这么叫他回去。想了想,问道:“你去过小易他们的工作室么?” 安易不理他。何岑臻又道:“去看看吧,怎么样?你好歹也是合伙人,小易都去你的酒吧多少次了,你也去看看他的工作室?” 他这种商量一般的口气,安易连拒绝也没有办法,只能点点头。 何岑臻一笑,打了方向盘,换了方向,说道:“小易的工作室筹划了也有一个多月,现在要准备录东西了。他们琴社大多数成员还是学生,只有小易和薛步辞是毕业了的,现在什么事都是薛步辞在做,薛步辞那小子,看着傻傻的只知道听小易的话,关键时刻还是很耐用的。” 安易哼了一声,道:“你别看不起人吧,薛家的人,哪个没用?” 何岑臻笑道:“我原来是挺看不起他的,不过现在觉得那小子还不错。” 安易再哼了一声,何岑臻便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了闻君易工作室的情况。 闻君易在X大的时候有个古琴社,是他上大二的时候建立的。从最初的只有他一个人,到六年后的一百多人。 “小易为了那个琴社,付出了很多心血。”何岑臻感叹地说,“刚开始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有理想。” “哦。”安易面无表情地说,“闻家有子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何岑臻闻言不由得笑了,说:“差不多吧。” 安易又不说话了。 何岑臻心里暗自叹气,说:“小易一直十分烦恼杂务的事,古琴社原来没有太大的成效,因为小易一心两用,忙得不可开交不算,还被种种事情弄得焦头烂额。但是薛步辞进入社团以后,尤其是大二之后做了副社长,小易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就松了下来,一颗心全都放在创作上了。小易的很多作品,都是在近两年做出来的。” 安易听得心里直冒酸水,不觉就皱起了眉,暗道你这一副家长的样子是要怎样?替你家小易感谢我们步辞吗? 何岑臻时不时地用余光看一下他的表情,可惜安易一直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看不出情绪,自然不知道安易心里不舒服他说闻君易。何岑臻开始说这段时间建立工作室的事,说工作室的地址是闻君易选的,但是装修什么的都是薛步辞在忙。还有设备啊,种种和政府部门和商家打交道的麻烦事,都是薛步辞在做。 何岑臻说:“小易就像是总揽全局的王,薛步辞就是他唯一的将领,在为他的开疆辟土。” 安易挑挑眉,说:“啧啧,口气好酸啊,你嫉妒?” 何岑臻笑道:“我嫉妒什么?” 安易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了。心道,你嫉妒什么?你不就是嫉妒我们阿步能呆在闻君易身边么?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何岑臻便不再说话,只开了音乐,问道:“你喜欢听什么歌?” 安易冷冷地说:“总之不是古琴曲。” 何岑臻手上顿了顿,开了广播。上午的电台放着欢快的歌,是一首奇怪的说唱。何岑臻分心听了一下,似乎是在说一个黑帮混混的悔悟? 安易见他满头的疑问,忍不住说道:“是纵贯线的《亡命之徒》。你不是SD的老总,连纵贯线都不知道?” 何岑臻无辜地说:“我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啊,我只管跟人谈生意,唱片的事,是观易在管。” 安易问:“观易?” 何岑臻说:“林观易,我的学弟,分管唱片公司的,你见过的,第一次……”他猛地记起安易不喜欢替从前,急忙顿住。 “哦。”安易心想你学弟啊,你是哪个学校出来的?为什么听来没听你提过?想着想着,问题差点就说出口了,安易及时刹车,嘲讽道:“你身边的小易真多啊。” 何岑臻笑着转了个弯,道:“但是安易只有一个啊。” 安易气息一顿,立刻就决定不接他的话了。何岑臻的情话大百科技能一出,他就有点溃不成军。 何岑臻见状,解释道:“林观易那小子的名字,真的是巧合。我从前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读大众传媒的硕士时认识的。我们两家是世交,很多年没联系了。” 哦,原来他的专业是纽约州立大学的大众传媒学。安易默默地记下,然后问道:“姓林?云深四君子之一?” 何岑臻点点头,说:“梅影横斜的林家,建国之前我们何家去了香港,他们家去了美国。” 哦,原来他们家现在在香港,那他也是在香港长大的?不对,在香港长大的怎么会和闻君易一起长大?魂淡,他小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安易满肚子疑问,却死劲憋着不说。何岑臻当然不知道,只是想挑起他说话,问道:“你怎么知道云深四君子的?” 这个称呼,解放以后就没有了吧。毕竟四家人四处流落,早就不复当年雄霸一方的气势了。 安易说:“哦,你要明白,民间的传说都是很伟大的,不要以为只有你的私家侦探才知道别人的秘密。” 何岑臻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看安易牙尖嘴利的样子,像一只得宠了就要扬爪子的猫,而他想宠得这猫仔无法无天。 两人说话间车子转进一条僻静的小巷,两边都是高大的法国梧桐,满街都是小茶馆和小吃店。何岑臻道:“快到了,就在这巷子里。” 安易心想,在这个地方工作,就是没有闻君易,薛步辞这吃货也能幸福死。 “到了。”何岑臻将车子停下。安易走出来一看,是巷子底部的一栋六层小楼,外表陈旧,一二三四楼都是乱七八糟的店,什么书画手工首饰都有。 何岑臻走在前边,拾阶而上,站在上边的楼梯回头看安易,动了动手,似乎是想伸手出来牵他,但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道:“楼梯陈旧,你小心。” 安易撇撇嘴,这楼梯再旧,能有他家的旧么?他走上前,张望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以闻君易的派头会在高级写字楼租一层自己开公司呢。” “小易什么派头?”何岑臻笑道,“他是想……”顿了顿,没有往下说。闻家的事,他作为一个外人再向一个外人说,不免有些传流言的嫌疑。 安易心中一声冷哼,不过就是想独立么,只是他再怎么想独立,能脱离闻家的背景么? 五楼,倒还是挺大的一间,门口挂了个木牌,写道:“太古遗音琴社。”笔法温润,应该是闻君易的写的。 安易走进去,里头是楼中楼的结构,进门处是接待的小厅,沙发茶几放着。再往里是一个大房间,应该是录音室,估计楼上就是堆东西的。安易敲了敲门,叫道:“小步子,出来接客。” 薛步辞从某个角落的一团线里伸出个头,惊讶道:“阿易?” 闻君易也从楼上走下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合伙人的工作室怎么样了啊,免得我赔钱。”安易左右转了一下,点头道,“虽然看不懂,不过很不错的样子。” “那当然啦。”薛步辞继续奋斗那一大团各种各样的线,“这是我和社长的工作室啊!” 安易白了个眼,说:“王婆,你够了。” 闻君易笑了笑,洗了手给两人倒茶,说:“小安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些话想听听你的意见。” 薛步辞搞定一堆线,边洗手便道:“他能知道什么?他就能笑我!” 闻君易又是一笑,垂眼浅浅噙了一口茶,问道:“小安,你觉得,歌曲如何走古风?” 50、 『最重要的不是交什么给坟墓,而是交什么给历史。』 古风啊…… 安易想了想,说:“古风歌曲首先是歌曲,第一就是要好听。那我来说,一首歌如果第一段旋律不抓我的耳朵,那什么词很美啊很有意蕴啊都没用,我听不下去。” 闻君易点点头,又问:“其次呢?” 安易说:“其次就是歌词要好咯。” 薛步辞凑过来坐在闻君易旁边,白了眼道:“好这个字,拐弯抹角跟所有的褒义词都是亲戚。说了等于没说。” “我没说完呢,你急毛线?”安易回了他一个白眼,“词么要有音韵。音韵相生,音在韵前,第一要朗朗上口。但音美是不够的,韵要有神,不落俗套,这才是好曲子。” 闻君易望了薛步辞一眼,笑道:“你看,小安说的与我说的,相差无几吧?” 他说着转头望了安易,道:“我说写歌词,最重要的是‘倚声填词’,不可以像写散文或现代诗那样随意结构。” “嗯。”安易点头,“一首曲子出来,停顿与句子的长短都已经定下。如果曲子有停顿而歌词未加停顿,唱歌的时候就会将一个词拆成两个,那种感觉十分别扭。就好像……” 他望了一眼薛步辞,揶揄地笑道:“将‘泪眼问花花不语’念成‘泪眼问,花花不语’,生生多出个叫花花的姑娘。” “喂!”薛步辞怒了,“能换个例子吗?” 闻君易一手搭着薛步辞的肩,笑问道:“这是步辞念的?” 安易点头,说:“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回家还跟阿姐说,阿姐,宋词里有个姑娘和楼下的小猫名字一样,都叫花花。” “安!易!同!学!”薛步辞就要扑过来掐人。闻君易笑得喘气,拉着薛步辞的手将人按在沙发上。何岑臻坐直了身子以防万一,岔开了话题道:“你们要做古风音乐?太小众了。” “这有什么关系?”安易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心,一听何岑臻的话就要反驳。“民乐,古琴曲难道不小众吗?” 何岑臻说:“那不一样。古琴曲到底是古典音乐,是高雅艺术,但是古风却是流行音乐。流行里头的小众,前景不好。” 安易皱眉道:“古风的小众是必须的。想当年流行歌曲刚出现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小众?流行里融合古典,融合民乐,完全可以的嘛。你看日本,不是在吸收西方音乐的时候将本民族的特色保持得很好?小鬼子能做到,我们为什么不能?” 他的样子气鼓鼓的时候,眼睛就闪亮亮的,比面无表情的时候不知道好看多少。何岑臻忍不住逗他:“什么小鬼子,你这是民族仇恨,不对的。” 安易眼一睁就像反驳,闻君易及时拉住了就要被岔开的话题,道:“没关系,古风虽然小众,我却是有信心的。” 他脸上的表情从容而笃定:“我们的这个时代,西方的思潮已经狠狠的冲刷过,我们在文化上对西方的吸收已经很充足。我们曾经丢掉一切,差一点就全面放弃了自己的文化,但是几十年的时间,再度证明了我们华夏文明有多么伟大,多么坚不可摧。我们的社会已经认识到了她的魅力,开始反思和觉悟,开始着手捡起祖宗留给我们的宝藏。” “而且啊,”薛步辞借着说道,“我们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互联网发达,信息爆炸的年代,给了我们太多可以利用的资源,还有遍地的大学生。我们可以利用各地的资源,但是不必将人弄过来。古风的受众一定以大学生为主体,往两头延伸,还有上班族和高中生。他们中间不乏优秀的古风创作者,我们可以以兼职的形式与他们合作。如果愿意,我们可以吸收为异地社员。” 何岑臻皱眉道:“异地社员?恐怕不方便管理……” “喂,何先生!”安易有些怒了,“你是砸场子能手吗?砸了我的又要砸闻君易的,想怎样?” 何岑臻笑了笑,赶紧安抚说:“哎,我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所以看问题和你们这些文艺青年不一样。” 安易又不愿意与闻君易一起被划在文艺青年的范围里:“我不是文艺青年!” “对,”薛步辞接口道,“他是二逼青年。” 安易怒了,扑过去要掐他的脖子:“好过你这个四不像的文艺二逼青年!” 何岑臻急忙趁机环住安易的肩,笑道:“哎,别打架!” 安易被他一揽,差点摔进他的怀里,心头一跳。脸上强作镇定,狠狠地哼了一声,才转了话题问道:“闻君易,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你是要卖唱片赚钱?还是……” “我要普及古琴文化,传统文化。”闻君易道,“将古琴与民乐融入流行之中,只是第一步。大众的普及只是我们的起点,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我要做的,是用流行乐的手段将传统文化作为内在的精神传播出去。” “我们的终极目标,”薛步辞笑着说,“是要用音乐的方式告诉大众,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多么美丽,多么值得我们学习与继承。” 何岑臻忍不住道:“远大的目标。” 闻君易道:“人生总要有个远大的目标的,否则凭什么留在历史上?” “名留青史听着很遥远,所以我们要一步步慢慢走。”薛步辞笑道,“我与社长,都愿意为这个目标奉献一生。” 安易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羡慕,道:“不错的理想。” 闻君易不由得转头望着他,安易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我绝对不是在和何先生唱反调,也不是看在阿步的面子上说好话给你听,我安易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些?我是真心这么想。歌曲是很好的手段,曲子可以传播民乐,歌词可以回忆诗词歌赋,历来生生不息的东西,不就是歌曲么?你看,唐诗,宋词,元曲,哪一个不是歌词啊?” 闻君易微微一笑,目光里有十足的欣慰,望着他说:“说得好,这正是我愿意采用流行歌曲这一手段的原因。小安,你也这样想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希望你能加入来的。” “啊?”安易愣了,“我不懂啊。” “我希望你能帮我填词。”闻君易说,“这本该是步辞的事,但是步辞还有许多杂务要处理,分身无暇。你也知道,我不善于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步辞,我什么也做不成。而且步辞的风格苍劲雄浑,我需要另一个端丽温柔的词作者与之配合。我们要一手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另一手十七八小女郎,手持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 安易被隐含的意义说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不敢表露,只能面无表情地说:“哦,我是合该十七八小女郎,我是娘炮吗?” “傻孩子。”何岑臻伸手揉他的头发,笑道,“小易将你比作的是柳七好么?” “我知道!”安易无法保持面无表情了,愤怒地躲开,叫道。“何先生!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何岑臻伸出的手就愣在了半空,闻君易适时道:“豪放与婉约并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社团里,我与韵细是两个风格,我能与步辞配合,韵细却无论如何不能写出与步辞的词相配的曲子,我也很苦恼。” 他一说自己苦恼,安易就心软了。他眼里的犹豫之色被闻君易捕捉到,闻君易便说:“更何况,我也需要另一个人。他要像步辞一样,将歌词视为新一代文学的代表,把歌词放在与诗经、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一样的高度,用写文学作品的态度去创作,而不是将歌词视为歌曲附属品的人。我不想要别人,只觉得你最适合。” 他望着安易,目光郑重,用十分江湖的语气问道:“你愿意来帮兄弟一把么?” 安易皱着眉头,最后撇着嘴说:“就算我帮你填词,我的重心也是在在酒吧那里。” 其实就是答应了。闻君易笑道:“没关系。” 安易愤愤地瞪了他一眼,没话说了。 何岑臻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建立与安易的联系,切也切不断了,心中正开心,却听薛步辞笑道:“好啊好啊,阿易,既然这样,那我给你韵细的联系方式吧。” 他说着,笑得贼兮兮的。“韵细可是我们社团里的大才女,漂亮不说,还会编曲,还弹了一手好琵琶。嘿嘿嘿,文艺女配二逼男最合适啦,你们可以在Q上聊聊天啊,从诗词歌赋弹到人生哲学,从风花雪月说到喝茶做饭。我保证阿姐和姐夫看了她,也一定会满意的!” 他用力地拍一下安易的肩膀,笑得很开心:“安易同学,你要以我和社长的桃色光芒为指导,努力奋斗,争取早日修成正果,懂吗?组织对你,一定会全力支持的,你只管放心大胆的去吧!” 安易嘴角抽搐,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小子居然能在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不忘记做红娘,可见是只虐不死的小强,完全不用他担心。 一旁的何岑臻看着安易不说话,只当是默认,甚至是认真考虑了。当下便把对薛步辞的所有夸赞都从心里抹了去,啪的一声贴上两个标签,上书八个字: “多管闲事。”“拆人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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