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重生前 他是江湖上人人敬仰,武功天下第一的寒衣楼主,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大颖毓王 结果却因一朝情错,落得个身败名裂,含恨自尽,不人不鬼的下场…… 幸而遇到那人,那个青衣如玉的文雅君子,十五年陪伴,十五年坚忍,终于让那颗冰封的心渐渐暖了起来。 重生后 他依然是那个武功绝世的寒衣楼主 白衣胜雪,嗜酒如命,一双狭长的凤眸慵懒淡漠。 人生已然重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报仇?雪恨?让那个背叛自己的人生不如死? 不! 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那些不相干的人不值得他费半分心思! 内容标签:重生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君望、楼绝华┃配角:楼轻尘、秦真岚、潮卿、祈青、宫晴风等┃其它:双洁,虐攻身虐受心 卷一:前世 1、楔子 天地间一片素白。寒风萧瑟,冰寒绝白的雪花从阴沉沉的天空簌簌落下,打在人脸上生痛,行人皆紧紧地裹了裹身上的寒衣,埋头步履匆匆的行走在萧索寂寥的大街上。 清风客栈,是一家很小很破很寒酸的客栈,在这豪华繁荣的皇城是很少的,但是客人却很多,生意很好,毕竟,无论在什么地方,天底下终归是穷人来得多。 客栈里很暗,寥寥得点着几盏油灯,墙角生着一盘火炉,供刚进店的客人烤烤火,暖暖身子,不大的屋子内摆满了桌椅,坐满了人。食物的香气,人们的交谈声充斥了空气。 “啪”“啪”,门口的帘子掀起又落下,带起一阵寒风,将屋里的灯光吹的晃了晃,又幽幽的燃起。 进屋的是一个彪形的大汉,留着络腮胡,厚厚的灰色布袄,腰间挂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肩上搭着一条有些泛旧的布裢,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 机灵的小二见了忙走过去招呼,“这不是罗二爷嘛,这大晦气的天还走镖啊!”边说着便帮他把身上的雪拍掉,将解下的披风挂在手臂上,将大汉往火炉那推了推,“快去烤一烤,小的帮你去端碗姜汤来驱驱寒。” 络腮胡大笑,“哪那么不经事,爷再怎么说也是个练家子,这身子可比你这猴崽子强多了。” “是是是,我这小身板哪能和您比啦,”小二笑着打了个千,却依然推了推他,“可您身体虽壮实,也要小心着些不是,这不是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出门在外要是病倒了,可遭罪了,家里人也不放心啦,您就当让夫人安安心。” 离火炉靠近的桌子坐了两个人,一个老者和一位中年男子,闻言,那位鬓有霜白的老者笑道:“就你小子机灵,今年讨着媳妇没?” 小二的脸微红,映着炉光,红彤彤的,原本被生活磨练显得格外老成的脸上透出股稚气来,显示出这个年龄的少年特有的朝气,“严老您便取笑我吧,我可是好心,前个月住我们店的一个书生就大病了一场,钱都看病花光了,住店的钱都没有,今年的科举取消了,又是这么恶劣的鬼天气,想摆个摊卖卖字画,帮人写写家书做个小生意都不成,幸好掌柜的免了他的吃住,让他在店里算算账,帮客人写点家书什么的。” 老者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眯了眼,赞道:“徐掌柜心善!” 小二笑了,好像对方夸奖的是他自己一般,“那是,掌柜的老说,在外讨生活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说不准自个儿什么时候也回落了难需要人帮助。”说着,将披风挂在了墙上,一溜烟儿的向厨房跑去了。 络腮胡瞧着那道轻快的背影,笑骂了一句,“这小猴崽子,小心着点。”心里却是暖的,毕竟,在外奔波,有人关心,哪怕只是一碗姜茶,都是能暖到心卡里的。 老者往旁边挪了挪,笑眯眯的道:“没空桌了,若不嫌弃,来挤一挤吧!” 大汉卸下腰间的大刀和肩上的褡裢放在火炉旁,应诺道:“哪能嫌弃,老丈太客气了。”说着挨着老者坐下。 老者倒了杯酒推到他面前,“喝一杯,暖暖身子。” 大汉忙道谢着接过,一口饮下,呼出一口白气,胃里热辣辣的终于暖了起来。 “这位兄弟,怎的在这种天气还押镖啊,这都快过年了吧!”同桌的中年男子问道。 “唉,本来总镖头也不想接的,可是,这是户部胡侍郎家的一批年货,这官家的生意哪能随意推脱啊!这老天也真是的,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还没走到一半就变天了,这都快一个月了吧,太阳都没露过脸,瞧着都邪乎!听说这场大雪冻死了不少人了。” “哼!”老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打从毓王爷被奸臣诬陷谋反,含冤而死之后,这天就变成这般了,这是老天在为毓王爷喊冤了呢!” “毓王爷?莫非是当年武功天下第一的寒衣楼楼主楼绝华么?”络腮胡诧异地问道。 “正是!”老者叹息一声:“这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终究挡不过小人的暗箭,抵不过皇帝的猜疑,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自尽而亡的下场。” “怎会这般?这毓王爷乃是我大颖的第一位异姓王啊!听说当年新皇登基,待这位王爷极为荣宠,而毓王英明睿智、处事公正、有勇有谋,当年皇帝还是皇子之时便站在他身边助他登上皇位,今年不是还刚打败圭朝立了大功吗?怎的就会谋反而死了?”络腮胡震惊的说道:“据说这位岚帝极是英明神武,怎会容许这等事发生,岚帝登基还不足两年吧,这内忧外患的,不是自毁根基吗?” “功高盖主!”老者震地有声的吐出四个字,又仰头饮了一杯,眼圈有些发红,浑浊的目光中透着丝丝光亮。 “严老噤声!”同桌的人倒吸了口气,四处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当心被人听了去!” 老者冷嗤一声:“老夫孤家寡人一个,怕个什么。自古以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可这位岚帝却是等不及了,生怕被人抢了他的权势去。只恨我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斩杀不了佞臣,痛斥不了昏君,还不得毓王爷的活命之恩。”说着两行热泪顺着苍老的脸落下。 同桌的人吓得脸都白了,但看着老人的泪,想起那位惊才绝艳的毓王,不由得心下恻然。 络腮胡子也有些忐忑,瞧着醉酒无神,满目悲戚的老者,想起的却不是朝廷的毓王,而是那个江湖上人人向往、绝代风华的寒衣楼主。那样的人,那样的武功,那样被江湖盛传的神话怎会这样轻易的死去,而且是这样不光明的死法。当真是天妒英才吗? 墙角暗影处一个身穿青色布袄得人默默地听着,缓缓的站了起来,慢慢的朝后院的客房走去。 厚厚的云层笼罩着整个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仿佛要坠下来将整个世界再次恢复混沌。寒风吹过,带着雪花打在他瘦削单薄的身体上,仿佛下一刻就要飘走似的。 青衣人抬头看着飘落的雪花,这样的洁白美丽、冰清玉洁,就像那人的风姿一般。 失血苍白的唇边溢出一句喃喃的低语。 “你不曾被人遗忘呢……” 2、往昔 雪刚刚停,天地都仿佛罩上了一层雪白的纱衣。整个皇宫在白雪的衬托下更显得森冷威严。 时间已过子时,夜已经很深了,冬至的雪夜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侍卫踏在雪地上发出的“沙沙”声。御书房的灯却还亮着,显示着君王的勤政。但是谁也不敢轻视这位年轻的君王,一个月前的血流成河,惨烈争斗,帝王的残忍狠辣,冷酷无情都让人心生畏惧,害怕不已。 烛火的光亮驱散了大殿的黑暗,给这冷寂空旷的大殿镀上了一层温暖。年轻俊美的帝王放好一本刚批示好的奏疏,揉了揉酸涩疲惫的双目。 “噼啪”烛火的爆裂声响起,在这深沉寂静的大殿显得格外响亮。年轻的帝王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微微跳动的烛火,有些出神。半响,微涩低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绝华……” 那一声呼唤包含了无数的思念、愧疚还有痛苦。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的情景!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歌姬,地位卑下,死的又早,可想而知,在这深宫大院他过得有多艰难。父皇的遗忘,兄弟的欺凌,甚至连奴才宫婢都是瞧不起他的。儿时的日子是他最想忘记却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他只能在外表花坛锦簇,内里却腐烂黑暗的深宫里挣扎求存,无人帮忙,无人扶持,无人关心,将自己深深的扎根在肮脏的淤泥中,靠着吸取那些腐朽的养分极力成长。 那天的天气很好,他却一点都不好,那些刁钻的奴才又没给他送饭,肚子很饿,偏偏五皇子他们又来找他麻烦,那日的他没了往常的隐忍,还了手,却是引来更凶残的对待。后来惊动了太傅,想当然,一个是皇后嫡出,当今太子的同母胞弟,一个却是备受欺凌,无权无势无任何背景的歌姬之子。太傅自然是惩罚他的,二十戒尺,太傅人老力却不小,打得很用力,他的手又红又肿,像个馒头,他想,要是这真是个馒头该有多好! 下午他逃课了,躲了起来,不想被任何人找到,不过也没有任何人回来找他吧,这世上没有任何人需要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 小小的身子挨着假山蜷缩着坐在地上,这是一个由四面的假山围合而成的一小块空地,只有一条细小的缝可以钻进来,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只是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知道。 衣服很脏,头发也散开了,嘴角破了皮,有着血特有的咸腥味,全身隐隐作痛,刚刚被踢了好几下,但他并不在意,比这再严重的伤他都受过,疼痛已然是他最习惯的事了。手里紧紧地攥着小石块,在地上无规则的乱画着,被头发遮挡住的眼睛闪烁着狼一般凶狠的光芒。 今天当真是太莽撞了,应该隐忍的,必须隐忍。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受过的欺辱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所有欺负过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喂!小孩,你坐在这干嘛?” 一道悦耳动听的声音突然在头顶上响起,将他吓了一跳,他赶紧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小石块,抬头顺着声音看去。 那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皇宫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他从小就是看惯了的,并不稀罕,只不过是皮相而已,而往往最美丽的不是最狠毒就是死得最快的,深宫之中最重要的是心机手段,残忍毒辣。但这人却推翻了他的认知,比他看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那么多形容人姿容美的语句,他却呆呆的只记得好看两个字。连后宫中容貌最美的荣贵妃都及不得他分毫,尘世美人如何与天人相较!最让他难忘的是那双眼眸,那是他看到过的最干净的眸子,像极了天山上的冰雪。 突然那道身影从假山上飘落了下来,轻飘飘的,像一片落叶不曾发出一点声响。那雪白的衣裳和漆黑的长发在空中翻飞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白衣的少年瞧着眼前的这个只顾着呆呆的看着自己还没醒过神来的孩子,眼中极快的闪过一抹笑意。身影一闪,突然凑近,俯下身子直直的看着他。 便是他再出神,也被这突然放大的容颜惊得醒过了神。太近了,近的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味从那人身上传来。 微微有些懊恼,他戒备的退了一步,“你是谁?” 那人却没有回答,而是一直看着他,特别是泛着乌青的脸和红肿的手。 他将手藏在背后,又退了一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有多糟糕,原本他是不在乎这些的,可是看着眼前这个衣白如雪,纤尘不染的少年,却心中酸涩,升起一股自惭之意,他只能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狠声说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是的,这般干净澄澈的眼睛本就不该存在,更不该看到这般狼狈脏乱的自己。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瓷瓶,“这个给你!” 因为少年的笑差点又陷入痴呆,再退了一步,这个人太危险了,他看着那个白玉瓶,并不接,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凝霜膏,对你的伤很有效。” “你是谁?要干什么?”他并没有领情,而是警惕的绷紧了身体,皇宫中从来没有平白的善意,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一个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少年看着那小心戒备的模样有些赞赏,果然是皇宫里的人,以他的年龄而言已经很不错了。戒备警惕,凶狠毒辣,兽一般的孩子呢!只是看着那纤瘦弱小的身子又有些心疼,终归是个孩子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酒窖在哪里吧?”少年摸了摸挂在身侧的朱红色葫芦,眼中透出丝丝亮光,“我的葫芦没酒了,听说罗音国进贡了三十坛的极品好酒,其中更有十坛是酿酒大师芜亦老人酿的‘尘霭’,那可是极品中的极品啊!” 看着他那发光的双目,轻抚酒壶的神情就像拭去情人脸上的泪,他问道:“所以你是来盗酒喝的?” 少年尴尬的轻咳一声,“什么偷不偷的,莫要乱说,好酒自然要给懂得欣赏的人喝,不然岂不是糟蹋。” 他无语,忽然觉得刚刚那个仙风道骨得人就是他产生的幻觉。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人既然是来偷酒的,自然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但是宫中戒备森严,他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世上只要我想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少年说的很傲气,声音却很平淡,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这样吧,你告诉我酒窖的方向,我教你武功不让你被别人欺负怎么样?”这么个小家伙很有趣呢!闲来消遣消遣还不错! 他眼睛一亮,黝黑的眼眸闪动着动人的光彩,却又有一些迟疑。 少年轻笑一声,“小家伙怀疑我么?” “我不是小家伙!而且,”他抬头看向少年,神情坚定,“我没有怀疑你,你是一个不屑与说谎的人!” 少年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般话来,神情微愕,脸上的笑容少了份戏谑,多了抹真诚。他慢慢走过去,无视他戒备的表情,打开白玉瓶,帮他脸上的伤处上药。 他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那人的手白皙温润,比他手中的白玉瓶还要来的剔透无暇,那手上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好像对待一件易碎的宝物一般,从来没有人这般细致的对待过他,有些彷偟,有些忐忑,还有一丝丝的欢喜和酸涩。 “这是用来打人的么?”少年轻笑着望着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攥在手里没有扔掉的小石头。 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吼道:“我只是忘了仍而已,反正又打不死人!”他只是习惯性的时时保护自己而已,手里有一件东西可以叫自己安心。这人会不会怀疑自己要偷袭他,会不会恼了自己,会不会就此拂袖离开,再也见不到了? 少年看着这个神情黯然,却倔强的昂着头的孩子,有些心疼。他轻轻的拉过孩子的手,用袖子擦干净。惊愕的孩子看着那染了脏污的袖子,向后缩了缩,想将手从少年手中抽出来,却被握得更紧,直到被上好了药才被放开。 少年看着面前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孩子,轻柔的笑了笑,“谁说石子打不死人的?”说着,捡起刚才被扔掉的小石块,一弹指,向假山挥去。 他只觉得眼前白光闪动,洁白的衣袖轻抚在脸上,痒痒的,很轻柔,像微风拂过柳枝,接着便是一声很轻微的响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少年微微地侧了侧身,示意的指了指,他不明所以的走前了两步,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睛,眼前的这个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小洞,这里的一切他比谁都熟,明明以前是没有的,联想到刚刚的那声轻响,莫非…… “可惜,我的武功还没有大成,不然可以穿透的,不过用来教你却是绰绰有余了。怎样,学不学?” 狠狠的点了点头,他渴望强大,渴望有自保的能力,这样绝对的武力,他怎会不要。而且,他也不想舍下这份唯一的温暖。 “我以后会两个月左右来一次,你的名字?” “秦真岚,我叫秦真岚。” “六皇子么?我叫楼绝华!嗯……现在可以告诉我酒窖的位置了吧?” 3、祈青 “绝华……” 当那声似乎包含了无数情感的声音在空旷寂寥的大殿响起之时,那一直站在黑暗里的影子微微晃了晃。 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静静的看着烛火下的君王,看得很仔细,很认真,就像是要把那张俊美的脸印刻在心里,再也不会忘记。 他们相识至今已经快十年了吧!这十年间他教他武功,帮他报仇,助他登上皇位,舍弃自由进入庙堂,为他排除异己,败退外敌,只为让他不受欺负,能够安安心心的坐稳皇位,做那天下第一人!走到这一步该怪谁呢?似乎只能怪自己吧,他忘了,那个人已经是一位优雅尊贵,从容自信的帝王,而自己却还是傻傻的把他当做从前那个被人欺负却从来不哭不闹不认输的倔强逞能的孩子。对方已然步履坚定的向前,去夺取一切自己想要的,哪怕手段再残忍,却只有自己执着的停在原地守着那些曾今不肯离开。 厚重的殿门开启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秦真岚双目微闭,复又睁开,已然敛去所有的情感,恢复成那个冷酷无情的帝王。 “祈青公子求见陛下!” 随着内侍的通禀进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袭青衣,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碧玉簪子随意的绾着,虽衣着简单,却透着一股风流雅致。 男子并不行礼,直接走到了桌案前,声音冰冷,毫无温度,“十二月二十三,吏部李拓、户部简尹、吴愚柯,镇北将军于源等毓王余党全部伏诛,二十九,攻寒衣楼,兵部、医部两位首座带领下属逃亡,财部首座引火自焚,寒衣楼灭。一月九日,诛寒衣楼众于赤叶谷,兵部首座战死,唯医部首座逃脱。” 黑暗里的影子震动了一下,双目变成嗜血的鲜红,浓烈的黑暗散发出鬼魅的气息。 秦真岚轻轻叩及桌面,这是他沉思时习惯的动作,医部首座毒术和易容令人防不胜防,很是麻烦,不过她如今只有一人,而且武功不高,是五部首座里面最低的,对他而言还够不成威胁。但是,他心中冷笑,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对男人而言太过漂亮,眉宇间透着一股郁气,若不是眼眸中深藏的那股冰寒锐气,会让人以为只是一位温柔多情的浊世佳公子得人,冷冷的说:“密部首座当真是公正分明,对待昔日同僚也是下手狠辣,绝不偏私,朕当真是没有看错人啊!” 对于帝王的冷嘲热讽,祈青未有半分动摇,只是从衣袖中拿出一卷书册,“这是寒衣楼密部所有细作暗探的名册和联络方式。” 秦真岚很是惊讶,作为楼绝华最在意的人,那人不曾瞒过他任何事,包括寒衣楼的所有机密,不然就算有祈青的帮助,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毁了寒衣楼,他自然明白这名卷的珍贵,有了它就等于掌握了寒衣楼的整个消息网。 他直直的看着这个男人,将所有的震惊敛在眼底,“为何?” 祈青将名册随意的抛在桌案上,毫不在意,仿佛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书册,“因为已经没用了。” 年轻的帝王冷哼一声,“没有了这本名册你也就再也没有多大的价值了,朕可是很乐意要你这条命的呢!” 祈青听了帝王那一句充满杀意的话,竟是微微一笑,这是他今晚一直以来的第一个表情,原本该柔化人面部线条的笑容竟透着股绝望和死气。“便是你不杀我我也不会活多久的。我会在楼主坟前以死谢罪!”话语中竟透着股微微的欢喜和向往之情,在冷寂的大殿中更是显得毛骨悚然。 秦真岚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亦浑然不觉,黝黑残虐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这个有些疯狂的男子,残忍的说道:“可惜,你已经背叛了他,便是你已死谢罪,他也只会嫌你弄脏了他的坟吧!” 祈青的身子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如纸。他是一个背叛者,那人定然是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吧。可是,他只想在见他一面,那个白衣如雪、嗜酒如命的男子,那个将他从最深的地狱中拉出来的少年,那个让他爱了十几年的寒衣楼主,只要一面,哪怕万劫不复,只要能见一面就好。 “呵……”他惨淡的笑着,目中锐芒毕露,寒光乍现,直逼秦真岚,“我确是得不到楼主的原谅,那你呢?我只是他的下属,他虽恨我背叛,却不会心痛,而你却是他喜欢的人,比起我来他更不能原谅的是你吧!如今,寒衣楼已灭,韩家大仇已报,昔日的誓言已现,我再无任何遗憾,可以彻底解脱,而你,却会守着这份以他性命换来的权势永远孤独的活着。” “住口!”秦真岚青筋暴起,抬起手掌向他打去,祈青却躲也不躲,硬生生的挨了一掌,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深吸了口气,缓缓的控制住自己暴虐的情绪,他冷冷的说道:“那又如何,朕会坐拥江山,一统天下,成为名载史册的一代君王!” “统一天下、原来你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祈青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暗自苦笑,真嫉妒啊,那些自己苦求而不得的东西他却这般的不知珍惜,轻易丢弃,如果当初那人待自己有对秦真岚的一半好,自己也不会选择背叛吧!呵,说到底,什么报仇,什么誓言,都比不上自己丑陋的嫉妒。 “有野心不好么?你当初不就是利用我的野心离间我们,让我彻底背叛的绝华么?” 祈青惨白着脸,倒退了一步,“你都知道,你竟什么都知道!” “你以为你骗得了朕?朕只不过顺势而为,抓住自己最想要的罢了。”秦真岚语气坚定地说道。 祈青看着眼前这个威严霸气,语气决绝的帝王。最想要的吗?不!“你会后悔的!即使你现在再如何坚定决绝,但终有一天,你绝对会后悔的!”祈青诡异的笑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我会看着你,我会在地狱一直看着你,看着你后悔绝望却无能为力的那一天!” 当真是一场好戏呢! 黑暗里的影子冷眼看着眼前这讽刺的一幕,却并不如何的怨恨,祈青是当年自己亲自带回寒衣楼的,虽不像潮卿他们那般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但跟着自己的日子却也不短了,平时办事稳重,手段灵活,最是得自己信任。如今他为韩家之仇背叛自己,他却并不会恨他,毕竟是自己当年失察,且对他过于信任,给了他机会背叛自己,所有的一切只能怪自己无能。 而对于秦真岚,他的所作所为自己当真就毫无所觉吗?或许只是刻意的不曾去细想而已。他们这些年虽然一个在江湖,一个在深宫,平时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是彼此的牵绊却很深。他看着那个倔强的孩子在重重深宫中艰难的成长,一步一步的踏着敌人的鲜血往上爬,一开始只是看着而已,慢慢的看他走的太辛苦就想扶他一把,后来看着他受伤自己会心疼,看着他遇险会焦虑,看着他皱眉会帮他扫除一切障碍,于是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将那抹孤傲的身影放在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他看似温和其实最是淡薄寡情,背叛伤害自己的杀了便是,而现在的自己已死,无论如何不能做任何报复,那么忘记便是,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在自己心里留下任何痕迹。或许现在还做不到,但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三年不行十年,反正这种情况的自己有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了。 4、刺杀 后悔吗?或许以后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但是那又怎样!如果重来一次,他依旧会这么做。他眷念权势,冷酷无情,因为他知道,只有握住最大的权势,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站在众生之巅将所有人都肆意的踩在脚底下,只有无情就没有人能真正的伤害到他。那人喜欢他,他又如何不知,而他能狠得下心对绝华彻底背叛,最大的原因便是他对他也产生了情意!那人高绝的武功,惊人的智慧,绝代的风华,还有那独独对他特殊的温柔,任谁都逃不过,又怎能不令他倾心。那个人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那些不受他掌控的情绪令他厌恶、惶恐,所以他在自己还没有深陷的时候决绝的舍弃,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控制他的喜怒哀乐! 但是他却从没有想过要他的性命,那人中毒之后选择自尽,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以他的性情怎会选择这样懦弱的行为?或许他只是故意忘记了,比起退缩,他更不能容忍的是武功皆废,受人摆布,那人看似慵懒淡然,实则骨子里的傲气比谁都重! 漆黑的夜色越发的沉郁,寂然无声。 一抹耀眼的白芒划破黑暗,跳动的烛火被冰冷的杀气弄得明明灭灭。 年轻的帝王一挥衣袖,无数细小的银芒向那道雪亮的寒光射去,却被无比强大的剑气撞击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而那惊天的一剑也被阻了一阻。虽然只是霎那,却也已足够。 秦真岚足尖一点,跃到书架旁,对着一本书籍悄然一拍,地面豁然下陷,刺客遂不及防向下掉去,漆黑的洞底泛着寒芒,竟是布满了钢刺,若是掉下去不扎成刺猬才怪。 刺客无法,振臂一挥,真气透剑而出,向地洞的钢壁上插去,如切豆腐一般直入剑柄,缓下了下坠之势,但还未待他喘息,头顶便传来了“嗖嗖”之声,数十支利箭向他当头射来,那尖锐的箭头闪烁着诡异的冰蓝色,显然涂有剧毒。刺客当机立断,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色锦袍,反按剑柄,借着这股反弹之力向上跃去,锦绣的长袍飞舞,向着森冷的利箭卷去,刚猛的劲气将箭矢卷的四散飞落。 眼看洞口就在眼前,突然一道阴冷的寒气向他直逼而来,悄无声息,恍若鬼魅。 如今他身在半空,真气不济,但向下的话更无活路,无论如何,只能硬接。 “呲”黑色锦袍裂成碎片,如夜蝶般飞舞落下,森冷的剑芒闪烁着诡异的冷光穿透肩膀,妖冶的碧血在白色的里衣上晕染,显得鬼魅阴森。 冷寂的大殿中已然悄无声息的立了二十多个鬼面黑衣之人,阴冷森寒,杀气凛然。鬼面黑衣是皇家影门的标志。 刺客面色苍白,面容俊朗,不过三十五六的样子,却已双鬓斑白。他对四周的杀气,自身的伤势毫不在意,举止从容,仪态闲雅,仿佛是在风景独好的园中赏月,而非深陷危机重重的皇宫。 秦真岚看着这个虽然身受重伤,只穿了件染血里衣,却丝毫不见狼狈,全身透着股雍容雅贵的男子,想起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剑,有些骇然,若不是他一贯谨慎,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防守的更是严密小心,只怕眼下自己早已身死。这人的武功修为绝对不下于绝华,这等气质武功,绝对不是常人,此人究竟是谁? 而暗夜里的影子已然呆了,看着那妖异的碧青色血液,他颤抖的只想大声喊他走,他已然害的寒衣楼在他手中被灭,若是再拖累了他,若是他身死……若是他身死自己该怎么办? 男子强压下被毒肆虐的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竟是天下第一的“碧落”之毒,以自己的功力竟逼不出丝毫毒性,看来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年轻的帝王了。 “你是何人?”秦真岚定了定心神,沉声问道:“为何要行刺朕?” 男子嗤笑一声,从容优雅,“绝儿当真是识人不清,愚昧无知,竟然去关心守护一只狼,如今被反咬一口也是咎由自取了!” 秦真岚听了心下震惊,看着眼前男子的言语形态,忽然想起那人曾今多次提起过的一个人来,有些犹疑的问道:“阁下可是寒衣楼前任楼主楼轻尘?” 男子抚了抚衣袖,暗自调理了一下真气,将毒性强压在一处,面上浅笑如画,“你灭我寒衣楼,毒害我儿,逼得他自刎而亡,本座不该杀你吗?” 秦真岚知晓这人的厉害,能教出楼绝华那般的人物,他本人又岂是等闲之辈,如今他已中毒受伤,正是杀他的千载良机,如若错过,他日必成大患,此人不除,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一挥衣袖,黑衣之人悄然而动,二十多柄利剑毒蛇一般向他刺来。 楼轻尘如夜蝶轻舞,飘然而起,强大的剑气从他身上爆发出来,耀眼的白芒越聚越多,越来越盛,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嘭”,耀目的白芒陡然炸裂,殿里的陈设炸成碎块,四散飞舞,只一瞬之间,重归于寂静。 轻轻地咳嗽声在空廖的大殿响起,显得尤其凄清。所有的宫灯皆已被毁,森冷的殿中一片浓郁的黑暗,只有窗外的茫茫白雪映射的光辉照耀进来驱散了一点暗色。 楼轻尘眉心微皱,皇宫影门果然不可小觑,这二十多人中已然有八人踏入了炼神初阶,恐怕其中有不少是绝华的功劳吧,他心下微微叹息,绝华为这秦真岚的安危当真是费尽心机了,只不知当他泉下有知知道这所有的安排都回报在自己父亲身上,又是何种心情。 楼轻尘强压下体内翻腾的真气,挑眉四顾,二十多个黑衣人已死三人,重伤八人,浓烈的血腥味在整个大殿弥散开来。他刚刚虽然给了对方重创,自己却也受伤不轻。只是,他还不能死,绝对不能死!绝华的死让他丢掉了所有的冷静自制,不管不顾,没有任何布置的就来刺杀,他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可他忍不住,不能忍也不想忍,那人是他的孩子啊!是他从小教导着,疼宠着,呵护着的孩子,他看着他一步步慢慢地长大,看着他从天真烂漫的孩童长成风华绝代的青年,将所有他会的有的都传给了他,他这一生优雅冷清,绝情绝义,心里所有柔软的情感都给了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却突然死了,被喜欢着的人下毒背叛,自刎而亡,他该多痛。当接到消息时,他悲痛绝望,一夜白发,舍弃所有的冷静,第一次不想用理智来思考,只想让那个给绝儿带来痛苦的帝王付出惨烈的代价! 碧青色的血液不断流淌,染湿了半边里衣,体内真气肆意冲撞,搅得他气血翻涌,“碧落”带来的疼痛叫嚣着想要将他撕裂般让他一阵昏眩。刺杀已然失败,而他的身体也已快要崩溃,无论如何不能再待下去了,必须离开。 楼轻尘并指如剑,一道剑气骤然向秦真岚划去,强劲的剑风将地面都拖出了一道痕迹。众人骇然,如此锋锐猛烈的剑气以秦真岚的武功,纵使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若帝王出事,他们都不可能再有命活着。 剑气来得太过迅速,秦真岚避无可避,他用了十成劲力挥掌而上,不可思议的却是那看似刚烈无比的剑气竟被他的掌风一下子拍的四散开来,秦真岚陡然明白过来,楼轻尘已是强弩之末,他要逃走。 果然,楼轻尘已乘着黑衣人的注意力分散之际破窗而出,向屋顶飞去。 “放箭!” 一排排的御林军早已在殿外等候多时,犀利的箭矢向着那个修长的背影射去,闪着嗜血的寒芒。 突然那白色的身影在空中停了停,又以最快的速度飞射而去,隐没在黑暗之中,唯有鲜热的血液四散飘落,映在白雪之上如朵朵盛开的寒梅。 秦真岚看着那暗沉的夜空,眼底阴寒森冷,“传朕旨意,放榜通缉,捉拿刺客。” 他牺牲一切换来的天下,绝不容许任何人对他产生威胁! 5、获救 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太阳终于露出了他的笑脸,照在洁白晶莹的冬雪之上,闪耀着盈盈的光辉。 帝都的城门口戒备森严,来往的一队队士兵肃穆端庄,冰甲森寒,进出的行人都要经过严密的核查。 灰色的城墙上贴着一张通缉令,画上的人端庄高贵,仪态从容,围观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蓝衣的书生拉着一个身形单薄的青衣男子从人群之中退了开来,向城门口的一头灰色驴子走去,边走边叹道:“这楼轻尘威仪俊朗,风姿不凡,也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生出毓王那般风华绝代的人品,这父子俩,唉,可惜了。” 青衣男子面色苍白,身形消瘦,显然刚刚大病初愈,听了这话,心中闪过一抹熟悉的痛楚,脸色越显苍白。 蓝衣书生看着他憔悴的脸色,眉目微蹙,“子瞻,你身子薄弱,如何撑得住长途奔波,不如就留在京都吧。这年期已近,明年的科考已然用不了几个月了,以子瞻的才华定能高中,何必定要放弃。” 青衣男子微微苦笑,这些他又如何不知,只是他无心功名,当初会参与科考,也不过是想离那人近一些,再见那人一面罢了,如今那人已死,他的一切所为皆已无任何意义。“公胤兄所言子瞻心知,只是毓王被小人陷害,含冤而死之事,已寒我心,子瞻心思愚钝,个性刚烈,实在不适合官场。” 公胤知他虽看似温和有礼,但性子极是坚定倔强,一旦决定的事,再无更改的可能,他叹息一声,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递给了他,“这一路颠簸,极是艰险,你又大病初愈,定要好生照顾自己,为兄无能,只能于钱帛方面照顾一二,还请子瞻莫要推脱,我知贤弟清华自守,品性高洁,但我视子瞻为兄弟,还望子瞻莫要视我为外人才好。” 青衣之人赶紧施了一礼,“我如何会与兄长见外,这进京的一路上多蒙公胤兄扶持,患病之时亦是兄长照顾奔波,兄长之恩恩同再造,没齿难忘。” “我与子瞻互为知己,情同兄弟,子瞻何必与我客套。”公胤解下驴子的缰绳,递与他,握住他的双手紧了紧,然后放开,拱手道:“贤弟一路珍重!” 青衣男子一辑到地,“兄长珍重!”牵着驴子的消瘦背影慢慢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天地苍茫,银装素裹,整个林子晶莹洁白的宛如人间仙境。 楼轻尘盘膝坐在雪地上,单薄的里衣上渗着妖冶的碧青色血液,一支森寒的利箭穿透左肋,鲜热的血顺着箭矢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雪面,如一朵朵寒梅迎风怒放。楼轻尘反手握住箭柄,向外拔去,鲜热的血液四散飞溅,沾血的利箭被他插入身旁的雪地,发出一声轻嗤声。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与里衣上的碧血混合在一起,俊朗的双眉因疼痛微微地蹙起,失血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将所有的痛哼都牢牢地隐在了唇齿之中。 体内的情况很糟,经脉受创,内息混乱,失控的真气如放缰的野马到处横冲直撞,强行压在一处的毒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散开。现在并不是疗伤的好时机,此处也并不安全,这些他如何不知,只是他别无他法,只有一赌,体内的伤可以先不管,唯独“碧落”之毒必须马上逼出来,“碧落”被人称为天下第一毒,自然是名副其实毒辣至极的,此毒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中毒之后,体内之血变为碧青色,但他并不会马上令人致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中毒之人武功皆废,丹田俱毁,自此再不能练武,只这一样就能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了,而武功被废后,心智不在,日日发狂,每时每刻浑身骨骼经脉疼痛难忍,有如万蚁钻心,几乎没有人能挨过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最后选择自杀而亡,而武功愈高的人,“碧落”发作的愈是厉害。 漆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鬓边的白发被汗水打湿,寒风吹过,结成冰凌,原先苍白的脸呈现诡异的碧青色,肩上本已结冰的伤口再次流淌出妖冶的液体。 绝望的灵魂站在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狼狈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没见过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这人在他眼中一直是威严的,冷情的,高高在上的,他总是坐在幕后算计谋划,运筹帷幄,唇边挂着优雅的笑容,将所有的敌人于悄然无声间斩草除根,寸草不留。 现在这个从来都是优雅从容地人却因自己身中剧毒,重伤憔悴,而他却只能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沙沙”的声响在寂静幽深的林中响起,那是有人疾走在雪地上的声音,他猛然抬头,朝着脚步响起的方向看去。步履轻盈,速度迅捷,有两人,而且都是合体期的高手。如果是平时,这两人对于楼轻尘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莫说是起身杀人,便是随意的动一动,只怕也会功亏一篑,功散人亡。 楼轻尘眉心微蹙,耳尖轻动,面上的碧青色亦有散动的迹象,显然他也知晓有人往这边儿来。 焦躁的灵魂心下骇然,面对死亡亦不曾失却冷静的他慌乱了起来,轻盈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果他还是人的话,恐怕已是汗湿重衣。他开始痛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别的人死则死矣,而唯独他,却是死了还有意识,寒衣楼的破灭,下属的惨死,父亲的重伤,所有的一切只能看着,听着,改变不了分毫。 两道浓郁的黑在一片白幕之上显得尤其醒目,森寒的白芒如同毒蛇吐信向楼轻尘钻去。 ‘不——’ 楼绝华无声的呐喊,下意识的挡在楼轻尘面前,运起真气,向白色的寒芒挥去。 寒凉的利剑不曾受到任何阻碍,直接穿透虚无的灵魂刺向楼轻尘。 “嘭”,巨大的爆破声响起,残肢断臂,鲜血飞溅,刚还完好的人一瞬之间就被强大爆发的真气炸成肉泥碎块,如落雨般飞散四落,将洁白无瑕的碧落仙境化为残忍血腥,阴森恐怖的黄泉地狱。 纯净的白被鲜热的血染成妖冶的红,整个林子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在这铺天盖地的惨烈中伫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修罗,双目赤红,残忍暴虐,白色的里衣被染成鲜艳的红,撒落的肉块黏在身上散发着阵阵热气,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顺着面颊滑落下颚,俊逸的容颜因体内的疼痛而扭曲成狰狞的弧度。 “啊——” 仰天的长啸振破苍穹,如陷入绝境的兽发出最后的悲鸣,其中的不甘,悲痛,绝望令人心中酸涩。 “啊——” 强猛的真气再也不受任何压制爆裂开来,炸毁丹田,全身的经脉寸寸断裂,狠戾的真气席卷着毒性如同大军压境一般在体内肆意横扫,身体上下全部的穴道缓缓地渗出诡异妖娆的碧青是液体。 楼绝华上前想要抱住那修长脆弱的身影,可是却像刚刚一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碰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破碎的身子慢慢的倒在冰寒血腥的雪地。 上天是在惩罚他吗?惩罚他当初因为喜欢那人而宠溺纵容,对所有的危机视而不见,导致那人肆意妄为,斩草除根,将那些曾跟在他身后为自己献上忠诚的人全部因为他的过失而身死,武林至尊的寒衣楼传承百年,最后却化为火海,那一直高高在上的父亲也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他是冷情的,决绝的,不爱则已,一旦爱上便倾己所有。所以当初即使被迫自刎,也只是哀伤愤怒,平静的接受,从不曾后悔,而现在,他亦没有后悔的权力,只能去承受那撕心裂肺,万劫不复的痛苦。 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凄凉惨烈,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如折翼的蝶,凋零的落花,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他细细的描绘着那张繁华不再的面庞,,这一刻,他甚至迫切的希望他能够就此死去,不用去面临武功全废,萧破凄凉的局面,不用去遭受未来日子里可能经历的无数痛苦折磨。 “沙沙”,落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的脚步声稍重,其中还伴随着“踏踏”声,那似乎是牲口的步响,无论是谁,他已然不想再去计较了,若是敌人,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一刀杀了他,结束他那因毒性带来的痛苦。 “啊!”带着惊惧的低呼在血腥死寂的林中响起,他眉心微蹙,微微偏头看向来人,那是一头青灰色的驴子和一个青衣书生,他身形瘦削,弱不禁风,如墨的长发用一块蓝色的布巾裹成髻随意的披散在肩上,俊秀的脸因恐惧而失血苍白,清澈的眼眸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整个江南的烟雨。 洛君望是被那声凄烈痛苦地长啸声引来的,却不曾想过竟会看到这么一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自父母过世后,他便独自一人出了家门在外游学,几年间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事,江湖仇杀,尸体鲜血,他都碰到过,却都不曾这般惨烈恶心,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转身离开,这不是他能管的事,一个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可是,他蹙紧眉心,看向那倒在血泊中微微颤抖的人影,如若不管,这人定然会死,他素来心软柔善,无论这人是好是坏,终究是一条性命,他做不到见死不救,何况这人若真的是恶人,他自信亦有自保之力。 楼绝华看着那个青衣书生虽然受惊,却没有转身逃走,反而缓缓走了过来,脸色依然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人看似瘦弱,胆子却是不小。 他看着书生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血液残肢,在伤痕累累的人面前蹲下,伸出手探向楼轻尘的脉搏,指节分明,白皙纤细,楼绝华内心惊疑,这人是要救父亲么? “竟是‘碧落’之毒!”洛君望心下震惊,这人究竟是谁,竟会中这么惨烈的毒,“碧落”是天下第一毒,自然极其珍贵,全天下恐怕也没有几人会拥有,看来这人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洛君望把重伤之人黏在脸上的发丝拂开,露出一张泛着诡异的碧青色的脸,“楼轻尘!”虽然这张脸沾满血污,因疼痛而扭曲,但他依然认出了他,那个他虽只在画像上见过一面却让人见之不忘的清贵男子,只是世事难料,他竟会落到如今这般生死难测的境地,他既是楼轻尘,那么他即使竭尽全力也要救活他! 楼绝华见他认出楼轻尘的身份微觉讶异,但随即了然,秦真岚放旨通缉,一心要置父亲于死地,现在通缉的告示恐怕已经遍布整个颖朝,这人会认出他来实在不足为奇,只是,他刚刚生出的一丝希望又要湮灭了,难道父亲注定难逃一死吗? 楼绝华看着青衣书生站起身,向停在一边的驴子走去,是要离开了么?还是去官府报案?呵,这世上又哪来的什么希望,期待别人的自己当真是可笑又可悲,事到如今,难道自己已经失去当初的傲气,从而把期望寄托在一个陌生人身上么?或许只是绝望了太久吧,久到失去了信心,失去了锐气,一系列残酷的现实将自己尖锐的菱角都已磨平。 “沙沙”的脚步声再次走进,却是洛君望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蓝布包裹,他重新蹲下,将包裹放在一边,灵巧的解开,里面只有几件棉衣和一个木盒,是几个瓷瓶和一套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洛君望取出一根稍长的银针在他身上几个穴位逐一扎下,渐渐地,那微微颤抖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只是右脸上却隐隐的浮现出青色的印记,洛君望将银针拔下放好,将楼轻尘扶着半坐起来,脱下他染血脏污的里衣,因为天气冷,他已没了内力护体,所以洛君望不敢耽搁,只帮他简单的擦拭了身上的血污,将他肩上的伤草略的处理了一下,就将自己的棉衣给他穿上,淡蓝色的棉衣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小。 洛君望重新扣好包袱,搭在肩上,他半蹲着身子,拖着昏迷之人的双手趴在自己的背上,想将他背起来,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人没有背起来不说,还差点摔倒,他站了半天也没站起来,无法,只得换了一个姿势。他弯着腰,将楼轻尘的一条胳膊搭在勃颈上,挽着他的腰,几乎是半拖半抱的将他带离血污的范围,放在比较干净的雪地上。 洛君望放好包袱,从驴子身上挂着的褡裢里拿出一件大氅紧紧的将楼轻尘裹好。然后,他转身,看着眼前的修罗地狱,眉目紧蹙,继而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向那血腥残忍的死亡之地走去。 楼绝华看着那个瘦弱而忙碌的背影,看着他强忍着厌恶恐惧将残肢断臂放在用断剑挖好的坑中埋好,看着他砍下树枝,翻搅雪地,将地上的血色一寸寸的掩埋,眼神复杂,心下烦乱,这人显然是要救父亲了,只是为何?这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半点也没有,甚至稍有不慎,便会赔上一条性命,这人原因何在? 洛君望彻底的毁尸灭迹好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累的出了一身汗,只希望能够不被人发现,让他有充足的时间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洛君望抚了抚驴子的鬃毛,神情柔和,“小灰,辛苦你了,等到进了城,请你吃好吃的。”说着吃力地将楼轻尘扶到驴子背上趴好,拭了拭额间的汗珠,牵着缰绳,向最近的穹城走去。在他身后,飘着一个无人看见的幽灵。 6、穹城 穹城是离京都最近的一座小城,地处要道,商客旅人,络绎不绝,十分繁华。 洛君望一行到达穹城的时候已然是傍晚时分,整个城池被白雪覆盖,在夕阳的照耀下闪耀着盈盈的光辉,城门口兵甲凛然,过往的行人都遭到严密的盘查,戒备森严。 洛君望知道,这定然是在搜寻楼轻尘,他看了看昏睡在驴背上的人,面色苍白,沾着些微的血丝,右颊上覆盖着一块青色的印记,一点儿也看不出曾今雍容华贵的影子。他抬手拨了拨散落在鬓边的发丝,挑落的长发微微遮住消瘦的左脸,这样一张病弱甚至有些丑陋的脸,应该无人认出吧。 “站住!”守门的士兵拦住洛君望,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又瞧了瞧趴在驴背上得楼轻尘,喝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身上带着血迹?可有路引?” 洛君望施了一礼,温声道:“这位官爷,小生是在京赶考的书生,这位是在下的舅父,今年的科举已然取消,小生原本是想在京都待到明年再考的,但日前舅父来京找我,说我母亲病重,是以小生不得不放弃科考,赶回家去,在途中我二人遇到了恶狼,这身血迹是狼血,而舅父也为护我而受了伤。”他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两样事物,递于军士,“这是路引和小生参与科考的凭证。” 守门的兵士随意的看了一下便还了回去,毕竟能进京赶考得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不好太过得罪,而且他说的有理有据,没有丝毫错漏,“过去吧,城里‘和春堂’李大夫的医术很不错,为人也好,你可以带他去看看!” 洛君望面露微笑,神情柔和,“多谢军爷!” “和兴客栈”虽然不是穹城最好的客栈,却也不差,客来客往的,旅人很多。洛君望刚牵着驴子在客栈门前停下,就有小二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快些里边请,是住店么?”小二一身蓝色布衣,笑容可掬,态度热情,“这位客人怎么了这是?” “嗯!”洛君望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是我舅父,他受了些伤,小二哥能否帮着扶一下?” “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可莫要与小的客气。”小二手脚麻利的上前帮着把人扶下地,然后一下子将人背到了背上。 洛君望稍稍惊讶了一下,没想到这人个子不高,身体瘦小,却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与他相比,当真是羞愧不如了,难怪世人常言百无一用是书生。 洛君望将行囊从驴子背上卸下,背在肩上,抬头四顾看了看,想给驴子找个地方拴好。 小二似乎知道他的打算,赶紧说道:“客官放心,待会儿小的会将它牵到后院去的。” “如此多谢小二哥了。” “哪里哪里,这是小的应该做的。”说着两人向客栈里走去。 客栈的厢房很简单,一炕一桌,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只杯子,靠床边摆着木制的架子,架子上放着一个脸盆和一条毛巾。 小二将昏迷的人放在炕上,用被子盖好,“这间客房的客人刚退房,这炕还没熄,给这位病人用正好,可要小的叫位大夫来?” 洛君望将行李放好,闻言说道:“不用,我会一些医术,麻烦小二哥拿一些热水过来。” “好,一会儿就来。”小二答应着挑帘走了出去。 洛君望慢慢地走到床边坐下,从被子中拿出楼轻尘的手腕细细的把脉,虽然刚才给他止了痛,但要彻底治好断根却不是自己所能做到的。他出生世家,自幼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于医道一脉,因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而自己亦是不足月出生身子极差,所以虽不能与寒衣楼的医仙相比,却也是钻研极深的,但这“碧落”之毒太过霸道,幸好他已逼出大半,只是如今寒衣楼已灭,恐怕医仙已然难存于世,彻底解毒是不能的了,他所能做的只能尽力压制毒性。 楼绝华看着他把脉沉思,其实心里清楚的知道,无论是何人便是潮卿来了也是解不了的,如果只是单纯的中毒,以父亲的功力辅以潮卿的医术,即使是“碧落”也不是没有根治的希望,但是现在的情况却是,父亲正运功到紧要关头被人硬生生的打断,暴走的真气带着毒性在体内肆意的行走了一圈,就如同被暴风狂虐过的草木,催拉枯朽,破烂不堪,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使枯木再重生。果然,他听到他颓然的叹息一声,将楼轻尘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 洛君望眉心微蹙,暗色的眼眸波光流转,良久方下定决心一般,抬手从棉衣中扯出一块挂在脖颈上的碧玉色玉佩,玉佩水润柔和,呈椭圆,当中雕刻着一朵兰花,如端方君子亭亭玉立,一看便不是凡品。 一旁的楼绝华有些疑惑,这玉佩的成色雕工俱是极好的,虽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也是顶尖的,只是这么一块价值千金的玉佩却在一个穷书生手中,就显得有些突兀了,这人究竟是何人?是何身份?楼绝华到现在才有功夫仔细地打量他,身体瘦削,面色苍白,眉宇间透着些微的病气,脸部线条细腻柔和,不似大颖人得坚毅俊朗,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糯糯,典型的江南口音,看来他是南朝人了,举止温雅,从容有礼,身怀珍宝,十有八九是南朝落魄的世家子弟。 “啪”厚重的帘子被挑开,小二拎着冒着热气的水壶走了进来,“客官,热水来了,您的驴子已经安排好了,吃的待会儿也会送来,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多谢了,”洛君望柔声说道:“劳烦问一下,这穹城的当铺怎么走?” “‘冯记典当’是城里最好的当铺,价格公道,离得也近,客栈对面右边第三间就是。” “多谢!”洛君望再次道谢,待小二走后方细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佩,眼底蕴含着不舍,良久才将玉佩重新塞回衣内,抬手抚胸,隔着衣物慢慢抚摸,低声喃喃道:“母亲,对不起,只是他是楼绝华的父亲,我是定然要救他的。” 楼绝华心下惊讶,这人认识自己吗?看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冒着危险主动惹麻烦在身的,现在更是为了救治父亲,虽然迟疑不舍,却依然将对他意义非凡的玉佩当掉,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他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这样一个文雅和善,柔情似水的人,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 洛君望把热水倒在脸盆中,用毛巾沾湿拧干,帮楼轻尘把脸上凝固的血快擦干净,然后稍稍打理了一下自己,便挑帘出门去了。 楼绝华看着他出门,并没有跟上去,他现在只想陪着父亲。屋中一片静谧,只有微微地呼吸起伏声。 待洛君望回来时已经暮色偏西,暗夜飘至,房中的事物只能看出一个影影约约的轮廓。他把手中的包裹和盘子放在桌上,慢慢摸索着将油灯点亮,暗沉的房屋立刻铺盖了一层昏黄暖人得辉光。 托盘中放着几样简单的饭菜和一碗浓墨的泛着苦味的药,洛君望拿着调羹在药碗中轻轻搅动,走到床边坐下,将漆黑的药汁小心的,一勺一勺的慢慢的喂入楼轻尘口中,黏稠的药液顺着嘴角滑下,被轻柔地拭去。待药碗见底,洛君望才走回桌边拿起碗筷吃起了晚饭。只是背对着床而坐的他并没有看见一双如墨幽深的眸子缓缓的睁开来。 他没有看见,一旁的楼绝华却是看见了,这一日一夜,大起大落,波澜曲折,艰险重重,唯有此刻方才放下心来,由衷的喜悦,无论如何,他终归是醒了过来。 待洛君望吃好饭转过身来时,就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睛怔怔的注视着他,起初他吓了一跳,继而便泛起浓浓的喜悦,他快步走到床前,脸上绽开柔和浅笑,轻声问道:“你醒啦,可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便伸手搭上他的脉搏。 对于洛君望的问话他却理也没理,依旧睁大了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洛君望却也不恼,面上浅笑盈盈,“楼前辈不用担心,此处很安全,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身份,”他顿了顿,接着道:“在下姓洛名君望,字子瞻,是救你的人,不会害你的。” 楼轻尘仍然不发一言,一双眼眸波光流转,流露出孩子般清澈童稚的光芒。 洛君望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速,他小心翼翼的唤道:“楼前辈,你……还好么?可有哪里……不对么?”他轻轻拍了拍楼轻尘的手背。 楼轻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洛君望的手,然后缓缓的伸出手指在眼前这双白皙纤瘦的手上小心的戳了戳,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似的,将修长的手指握在手中捏了捏,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7、碧落 一旁的一人一幽灵均是骇然,那样的笑容明亮轻快,充满了孩童的天真,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年届中年的成熟男子所能露出的笑容,更何况这人是楼轻尘,那个生杀予夺的前任寒衣楼楼主,那个让江湖上大多数人都恐惧敬畏的存在。 洛君望背后冒出了冷汗,低头沉思,半响低低的叹道:“‘碧落’之毒武功皆废,疼痛难当,心智不在……心智不在啊!”一代霸主就这么毁了吗?楼绝华,我该怎么做?他这样子,你见了必是要伤心的吧! 楼绝华慢慢的抬袖遮目,不敢再看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这么绝望过!父亲,父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晦涩的客房显得过于安静,安静的有些压抑,明亮的灯光都没有带来丝毫暖意,暗色的空气中似乎蛰伏着一只凶猛的野兽,稍有异动便会汹涌而出,择人而噬,将世间所有的生灵拖入永恒的黑暗。 “客官,”响亮明朗的声音在寂静的空中响起,斥退夜色中翻腾的浓墨暗色,“您要的浴桶抬来了!” 洛君望长长地舒了口气,起身说道:“进来吧!”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半人高的浴桶被小二抬着走了进来,小二把浴桶放好,又来往了几趟将桶中注满热水,袅袅的热气腾腾升起,不一会儿便充满了整个不大的客房,人在其中,如在清晨雾气氤氲的山林。 小二拎着空了的水壶,爽利得道:“水已放好,您洗好后便来喊一声,会有人来抬出去的,您看,还有什么吩咐没?” 洛君望点了点头,指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温声道:“把这些收拾下去吧,待会儿洗完澡再送些吃的来。” “好咯!”小二麻利的收拾好碗筷,应诺着退了出去。 洛君望走到桶边,伸手撩了撩热水,发现温度适中,嘴角弯起满意的弧度。他转身对着楼轻尘轻柔的说道:“楼前辈,你身上有血迹,先洗个澡,再处理伤口好不好?” 楼轻尘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理他,而是伸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把玩了起来,似乎对这双手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洛君望叹了口气,轻巧的,缓慢的,像是怕吓着他似的,小心翼翼的解开他的衣襟,帮他退下身上的棉衣。温润修长的躯体柔滑坚韧,如玉般的肌肤上布满干固的血迹泥泞,两边的伤处已经停止了流血,血肉翻搅,狰狞可怖。 洛君望小心的绕过他的伤口,扶着他站了起来,向旁边的浴桶走去,好在楼轻尘并不反抗,也不挣扎乱动,只是拉着他的手指,乖乖的听从他的摆布,柔软顺从的吓人。 温软柔和的水划过白玉般的肌肤,楼轻尘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洛君望将衣袖卷起,小心的避开肩部的伤帮他擦拭身体上的血污,掌下的肌肤光滑白皙,柔软结实,薄薄的肌肉并不如何强壮,却线条优美,充满了力量。他第一次看别人的裸体,虽然同是男人,却也免不了有些尴尬不自在,而且,眼前这个身体优雅坚韧,自己那副病弱纤细的身体与他相比当真是羞愧至极。 发顶的玉冠被解下,柔滑的长发倾泻而下,如一披上好的锦缎,唯一可惜的是漆黑之中竟夹杂了丝丝银白,洛君望轻轻地将长发拢在手中,白皙的手指穿过黑发,挨着头皮慢慢摩挲,而后梳拢而下,延至发尾。 楼轻尘舒适的叹息一声,凑过脸在颈边的掌心轻轻的蹭了蹭,像一只慵懒的猫。 洛君望眉目微弯,轻柔的笑了笑,用一旁的干毛巾将打理好的长发擦得半干,用发带系住。 “好了,起来吧!”洛君望扶着他站起身,把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将桌上包裹中刚买的新衣替他穿好,接着拉着他坐在床上用被子裹好。 洛君望宽大的衣袖被拉住,一双蕴满雾气的眼眸委屈的看着他,他抚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温和地笑道:“我不走,只是去拿药帮你治伤,上了药你肩上的伤就不会疼了,呐,就在那里,你看得见的。”说着指了指放包裹的地方。 楼轻尘似乎听懂了,慢慢地松开手,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动不动。洛君望轻柔的笑笑,迅速的拿了东西走过来,白色的里衣半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洁白的胸膛。 右边的剑伤并不重,只是浅浅的划破一点皮,主要是左肋,血肉翻腾,被强劲的箭矢穿了个通透,留下一个狰狞恐怖的深洞。 “啊!”低低的呼痛声响起,楼轻尘抬起头委屈的看着他,朦胧的水汽在眼底盘旋,似乎一眨眼便会落下,“绝儿,疼。” 这一刻,楼绝华心中似有千层骇浪般翻滚汹涌,心口泛滥的疼痛弥漫他全部的灵魂,那声带着无限委屈的低唤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洛君望手心微颤,他是将自己当成他的儿子了么?可是那人已经不在了啊!永远永远都不能再见到了!烟雾萦绕的眼眸浮现出一抹悲色,苍凉落寞,刻骨铭心! “乖,一会儿便不疼了,上了药伤才会好得快。”嘴上轻软的哄着,手中的动作放的更轻更柔,白色的绷带在灵巧的指尖绽放出漂亮的蝴蝶结,洛君望将洁白的里衣陇上系好,目光软和地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轻抚着那张白玉似的脸上唯一的暇癖,温雅缓和的声音响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会一直一直的待你好!” 是的,他会一直照顾他,即便这是一件太过危险的事,时时刻刻都会伴随着死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本不是如此莽撞愚昧之人,虽然心软柔善,不忍见别人受苦,但是,那是建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超过自己的能力,甚至会危及自己安危的这种蠢事,他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只是这次,那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心动,他无论如何都要护得他唯一亲人的周全,即便这次可能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亦不会有丝毫后悔。何况,他叹息一声,嘴角微弯,眼底波光流转,隐隐的射出锐利坚韧的光芒,他只有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即便身死,又能怎样! “咕咕”的叫声在房中响起,他微微讶异,继而失笑出声,盈盈的笑声引起楼轻尘极大的不满,他拉着他青色的袖袍,可怜兮兮的说道:“绝儿,饿。” 洛君望笑容微敛,他一整天没吃东西了,也难怪会饿了,“我这就去给你拿吃的,等一会儿啊!”说着就要起身向外走,下一刻,行走的步子微顿,宽大的袖子被紧紧地攥住,他拍了拍袖子上的手,声音绵软的哄道:“我去拿吃的,一会儿就回来,我保证,就一会儿。” 楼轻尘松开袖摆,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背影,厚重的门帘挑起落下,淹没了那道瘦削的青色,他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将那帘子看出一朵花来。直到那抹青色再次出现在眼底,单纯欢喜的笑容攀爬上那张半是谪仙半是妖魔的脸庞。 洛君望手中拿着托盘,里面放着些简单的吃食,跟着进来的还有两个伙计,将脏了的洗澡水抬了出去。 因为楼轻尘肩上有伤,他便一勺一勺的用调羹喂着他吃,饭菜很简单朴素,往常的楼轻尘是决计不可能吃这些的,他贵为寒衣楼楼主,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吃的用的都是淡雅精致无可挑剔的,也绝对不会有人给他吃这样简陋的吃食,可是现在他却没有一点儿在意,也许是忘记的缘故,也许是饿的狠了,风残云卷,一会儿就吃了个干净。楼轻尘满足的打了个嗝,眯着眼睛拍了拍肚子,像极了一只在太阳下休憩的猫。 洛君望扶着他躺好,盖好被子,将碗筷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放在桌上,转过身子,却发现楼轻尘已经模模糊糊的睡着了。他无声的笑了笑,拿过另一床被子,在炕的外侧放好,吹灭油灯和衣躺在炕上,或许是今天遇到的事太过震撼,或许是身子才好过于劳累,或许是身旁躺了个人的缘故,睡不着是自然的,他想着那白雪上血腥的红,想着楼轻尘身上的毒,想着今后要做的事,一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楼绝华看着并头熟睡的人,眼眸微暖,无声的道谢倾泻而出。 “洛君望,无论如何,谢谢你!” 8、毒发 温暖的阳光穿过天际挥洒而下,无暇洁白的冰雪已然有些微微融化,化作一滴滴清澈的水珠顺着屋檐缓缓滴落。 穹城又恢复了喧嚣的繁荣,各式各样的摊子全部摆了出来,吆喝声、讨价声、招呼声,此起彼伏,过往的行商旅人出城的出城,赶路的赶路,红尘的喧闹给萧索的冬季带来了勃勃生机。 楼轻尘抬手揉了揉带着睡意的双目,张嘴打了个哈欠,乖乖地任由洛君望给他穿衣。 将腰间的衣带系好,理了理衣领,洛君望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伸手拉着对方坐下,拿过梳子帮他梳头,披散在肩上的墨发被绾起一个简单的髻,用黑色的发带系好。虽然现在他的脸不是见过他的人仔细观察根本认不出来,不过出于小心谨慎,洛君望还是将他两鬓的长发放下,微微遮住那张半仙半魔的容颜。 简单的用了早餐,洛君望便带着楼轻尘退了房。原本他身上有伤,无论如何都应该静养的,但这里离京都太近,他根本不敢在这里多呆,他甚至有些庆幸,他如今容貌已毁,不然走不出十里,他二人必死无疑。 客栈的门口停着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这是昨天刚买的,他自己一个人自然是不需要的,只要有小灰就够了,但现在多了一个楼轻尘,马车便是必备之物了,他很庆幸,在外游学五年,看得够多,学的也够多,不然雇用别人来赶车,让他们的行程中多出一个人是万万不方便的。 洛君望将小灰系在马车后面,让它自己跟着,包袱、药材、干粮、暖炉还有给楼轻尘买的新衣零食之类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统统被塞在了马车里。 他小心地扶着楼轻尘上了马车,刚想放下车帘就被拉住了袖子,他微微疑惑,“怎么呢?” 楼轻尘不说话,只是撅着嘴瞪大眼睛看着他。 洛君望有些了然,他眉眼微弯,春意暖暖,柔情似水,“我就在外面不会走的,”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用害怕。” 可是楼轻尘依然没有理他,手腕执着的拉着他的袖子,眸中水汽盈盈。 他叹息一声,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握住那只紧拉着他衣袖不放的手,语声中带着微微的宠溺,“罢了,你与我坐在一处吧。” 楼轻尘展颜而笑,清澈的瞳仁中透出天真与稚气。 洛君望微微顿了顿,从车中拿出一件大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再拿了一包蚕豆放在他手中,给他做零食吃。 “啪”响亮的鞭声响起,圆滚滚的车轮碾过积雪朝着城门驶去,而马车的车顶却躺着一个双目微闭,风华绝代的鬼魂。 北风微起,暖阳高照,山野的空气中充满着冰雪的清寒味道。 洛君望将持缰得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呵了口气,白色的雾气缭绕,缓缓消散在空中。他自幼在江南长大,身子虚特别怕冷,大颖地属北国,冬季冰寒刺骨,他当年游历之时虽然来过几次,却特意避过冬季,这次却是因科考在颖国待了近一年,首次尝到了北国冰霜,天寒地冻的滋味,为此还大病了一场。 楼轻尘裹着大氅,也不顾身边那具身体的瘦弱,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洛君望身上,温暖的阳光将他照的昏昏欲睡,唇瓣微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斜挑的眼角渗出微微的晶莹。 洛君望将靠着自己的身子往怀里搂了搂,让他躺的更为舒适些,绵软柔和的声音贴着他的耳边慢慢响起,“累了么?去车里休息一下吧!” 蓝色的身影往怀里钻了钻,没有理他,经过这十几天的磨合相处,他已经微微了解他的一些动作表情所表达的意思了,知道他这是不愿意了,也不想勉强他,他本就是温和软善的人,从不会逼迫别人,而且这人虽然智力不在,天真稚气的如同孩童一般,但骨子里却还存留着一些以前的霸气。 “再过一两天,我们就到了,到时候你就可以休息了。”这些天幸好没有遇到追兵,各个城门虽然盘查严实,却都被他们有惊无险的蒙混过关了,而他的伤复原的也很好,并没有因赶路而裂开或引起其他的并发症,可能因为他武功虽废,身子底子却仍在。 怀里的人眼眸微闭,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了,洛君望拍了拍他的脸颊,看着他睡意朦胧的脸,担忧的说道:“在外面莫要睡着,会着凉的。” 楼轻尘被那只冰凉的手碰触了一下,冷的打了个机灵,睡意稍稍退下一些,继而有些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使劲的往他怀里钻了钻,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洛君望微微苦笑,轻轻叹了口气,堂堂一代楼主之尊,现在却像小儿一般撒娇弄痴,不得不令人扼腕叹息,刚开始他是有些惊慌无措的,但好在经过这些日子的适应,他也慢慢地开始习惯了,甚至对他有着些微的宠溺和纵容。 他刚想再劝说两句,却感到怀里的身子有些颤抖,怎么了?莫不是被刚刚的碰触冷到了?他帮他把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往自己的怀里搂了搂,有些担心地说:“刚才冷着你了?回车里去好不好?” 怀里的身躯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甚至倾泻出了痛楚的呻吟,洛君望这才发觉不对劲,将埋在怀里的身子用力地拽出来。 一旁的楼绝华也感觉到了异样,轻盈的飘了过来。 面色苍白若纸,眼眸紧闭,殷红柔软的唇瓣被咬出深深的牙印,偶尔倾泻出几声压抑的闷哼,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渐渐凝聚,沾湿了两鬓。 洛君望面色凝重,已然明白了他的情况,这是“碧落”发作了,原本“碧落”发作时,这样的疼痛是每时每刻不会停歇的,撕心裂肺,痛楚难忍,直到死亡降临带走他的生命,但如今,他体内的毒性已被逼出大半,剩余的又被自己用金针压抑住了,性命暂时无碍,但心智不会恢复,身体中那令人发狂的痛楚也不会彻底清除。 洛君望安抚的拍了拍颤抖的身子,想进车拿银针帮他压制一些痛楚,却在这时,那双紧闭的眼眸陡然睁了开来,殷红似血,充满了暴虐与狂乱。 楼轻尘一下子从洛君望怀里坐了起来,猛然间向他撞去,修长的双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嘭”,洛君望的头狠狠的撞在了马车上,发出一声巨响,他只觉得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片发黑,喉间的窒息更是令他难受之极,他用力地握住脖颈间的双手,慌乱的推拒挣扎,想要把身上的人推开,可是如何比得上发狂之人的力气,他的那点反抗如同蝼蚁撼树一般。 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缺氧的胸腔引起了阵阵疼痛,耳边模模糊糊的传来声声嘶哑残暴的低吼,“杀了你……绝儿,报仇……杀……” 楼绝华已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住手,住手,他想过去阻拦,想去救人,但却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伸出去的手穿透了两人,指尖一片空虚…… 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涨得通红,挣扎也越来越弱,在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对不起,楼绝华已经绝望了,若有来生,定然还你! “嘭”,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洛君望以手抚胸,猛烈的咳嗽,大口大口来之不易的清新空气迫不及待的通过口鼻吸入肺中。 “啊啊……”痛苦低哑的吼叫声传来,洛君望抬眼看去,发狂的人滚落在雪地上,修长的身子紧紧的蜷缩在一起,发出阵阵的颤抖,双手微张,深深地陷进积雪之中,厚重的大氅已经散开,零落的铺散在地上。 洛君望顾不得自己脖颈间的伤痛,拿出金针有些趔趄的向雪地上狂乱痛苦的人跑去,他将那具颤抖的身子牢牢的禁锢在怀中,斑白的发丝被汗水和雪水打湿,略显凌乱地黏在双颊上,右颊上原本淡青色的印记变得青翠欲滴,如碧水流动,隐隐的向外扩散开来。 洛君望取出金针在怀里的身子上飞快的拂过,口中吐出轻柔哄劝的低语,“莫怕,一会儿就好了,再坚持一下,不痛,乖,不痛啊!”因怕他会像刚刚那样发狂,他特意用金针制住了他的穴道。 面容因疼痛而扭曲成狰狞的弧度,血红的眼眸萦绕着狠辣暴虐的光芒,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无法动弹,只能发出阵阵的颤抖,嘶哑痛楚的低吼从苍白干裂的唇瓣中缓缓溢出,“绝儿,杀……绝儿……绝儿……” 洛君望紧紧地搂住怀里的身体,右手一下一下安抚的拍着他的背脊,“为了绝儿,无论如何,你要撑过去,”顿了顿,他又道:“你的儿子,楼绝华,是一个风华绝代,睿智强大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在想,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果然,老天不允许如此完美的存在,早早的就将他收了回去。”他抬手将他黏在脸上的发丝掠到耳后,“你定然是以他为傲的吧!能教导出这般出色的继承人,你又怎会是意志薄弱之辈,我曾游历天下,也曾听说过楼轻尘的大名,寒衣楼前任楼主杀伐果决,凌厉狠毒,少年时以弱冠之龄,登楼主位,合纵整顿,手段高妙,硬是将寒衣楼从岌岌可危的境地中拉出,重又成为武林第一,而现如今,你又怎会被区区病痛打倒?” 楼绝华飘在一边,听着他暖暖绵绵的细语,明知对方听不见,听不懂,依旧不停的说着,念着,鼓励着,这人当真温柔得紧!只是赞他完美,若是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蠢事,知道自己为一己私欲,害的寒衣楼被灭,下属惨死,父亲生不如死,还会说他完美吗?呵,可能到时便是鄙视他或是恨他了吧,毕竟他会弄得如今这般刚刚差点死亡,以后随时可能会死的局面,亦是因为他的缘故。 时光飞逝,夕阳西下,烈日的余光穿过撩起的窗帘洒进车里,给阴暗的车厢铺撒了一层橘黄色的光晕。 楼轻尘面色惨白,已然睡了过去,洛君望帮他把肩上重新撕裂的伤细细的处理好,用棉被盖住,昏睡过去的人依旧些微的颤抖着。 楼绝华双手虚虚的握住那双布满细小伤口的手,心中酸涩,记忆中的着双手优雅白皙,强大有力,没有丝毫暇癖,可是现在,只是短短的几日功夫……对不起,父亲,以你的骄傲,若是知道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定然是宁愿一死吧,可是我连帮你解脱都做不到。而且,如今有人救你,我便希望你能活着,即使是违背你的意愿,丧失了你的尊严,我依旧希望你活着,因为我真的很自私,你已是我仅有的一点微薄的清明了,如果你不存在了,我无法想象自己会怎样背负着沉重的罪孽,拥有清晰地意识,却永远的被悔恨纠缠,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报复,无法发泄,甚至连毁灭自己都做不到,那样浓重的罪孽黑暗,我不敢想象,我会崩溃! “嘶!”低低的呼痛声在寂静的马车中响起,楼绝华转身看去,却是洛君望眉目微蹙,抬着手按在脑后,他眼波流动,飘到了他身边,被头发覆盖的后脑肿成了一大块,白皙细腻的脖颈被掐成一道道的青紫血瘀,称着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狰狞可怖,这些都是父亲刚刚毒发时弄出来的吧,若是旁人,早就丢下这天大的麻烦跑了,而这人却又救了父亲一次,哪怕他刚刚差点死与父亲之手,甚至没有顾及自己身上的伤首先想到的是帮父亲治疗。 这人究竟是谁?有何目的?早先的疑问又回到了他脑中,若是以前,他不会去随意猜测评估别人,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他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抵御一切外来的阴谋与诡计,可是现在不同,他失去了生命,力量,权势所有的可以依托的东西,他甚至不是一个人,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独自承受着世上最残忍痛苦的命运,却连拉着他的手安慰他一句都做不到,更可悲的是这一切的厄运还是因为自己的愚蠢带给他的。 他现在所知道的只有他姓洛,名君望,字子瞻,是南朝人,可能是那一个落魄的贵族之后,还有他见过自己。可自己这几日翻过以往所有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他的半点印象,自己的记忆虽不能说过目不忘,却也不差,但凡见过的人哪怕不能说出身份来历,也是会有些印象的,何况这人的性情品性也不是能让人轻易忘记的,那么只能说明他是单方面的见过自己,而自己并不曾见过他。南朝姓洛的世家,他所知道的只有丞相洛原,只是他若真是那个洛家人的话便不会这般寒酸。撇开他的身份不谈,更重要的是他为何要救父亲?甚至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难道就如他所说的只是因为认识自己?这样的理由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信的。经历了信任的下属和所喜欢的人的双重背叛,死亡以来种种残酷的现实,要他如何再去相信来自别人的善意?更何况眼前之人或许温柔和善,性子柔软,但是世事皆有底线,没有人会在生命遭到威胁的时候无条件得救治他人,任何人都不会,除非他是圣人! 眼下父亲已痴,武功亦废,寒衣楼也被毁灭,功名利禄,武功权势,皆已不再,没有任何值得让人图谋的东西,至于父亲那条性命,等于是掌控在他的手里,只要他当初不救他,或者现在就丢下他,他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他救父亲跟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半分好处都没有,甚至惹上了无数的麻烦,那么,他究竟目的何在? 可是,他微微苦笑,就算知道他的目的又能怎样了?他依旧什么也做不了,那么,无论知道与否,又有什么意义! 9、桃源 五柳村位于南朝与颖朝的交界处,在一个巨大空旷的山谷之中,四面环山,苍树翠柏,落英缤纷,一年四季春暖花开,景色宜人。唯一通向村落的路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道路隐蔽,常人很难找到,是以没有多少外人知道这个村子的存在。 五柳村大概有一百多户人家,大多姓柳,听说柳家祖先曾经是大轩王朝的高官贵族,只是大轩末期朝政腐败,帝王荒银,百姓民不聊生,柳家祖先愤而辞官,带领族人亲友隐居于世。 五柳村之所以叫五柳,只因村口有五颗百年老柳,据说是当年柳家祖先刚在此地安家落户时种下的,已有两百多年的树龄,每一颗都绿绦垂地,粗壮高大,三个壮年男子方能围得过来。 由于通向村落的道路太过狭窄颠簸,马车不能过去,所以洛君望已在最近的小镇上将马车卖了,只带着楼轻尘和驴子小灰徒步走回去,幸而只有半日的路程便能到达。 山路曲折,行走艰难,两旁悬崖峭壁,直耸天际看不到尽头,正午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在地面上形成零零碎碎的光影,整个山路幽暗深邃,只有两人一驴的脚步声踏破了这幽静的寂然无声。 洛君望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将握在掌心的手紧了紧,稍稍偏头柔声说道:“累么?我们很快就要到了!”却见身旁之人脸不红气不喘,连呼吸都没有稍微乱一下,联想到自己的狼狈,不由得感慨艳羡,不愧是练武之人,虽然现下武功已废,体力却不知比自己好了多少!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抹耀眼的光亮,隐隐的有鸡鸣狗吠,人与交谈声不断传来,洛君望眉目微弯,露出一个喜悦的弧度,他拉着楼轻尘疾走了两步,两人一下子暴露在阳光之下,眼眸不适的微微眯了眯。 碧蓝的天空清澈豁然,朵朵白云悠悠其中,时而拢聚时而散开,组成各种各样的形状。温暖的阳光铺洒而下,给小小的村落镀上了一层金,一条澄澈活泼的溪流横亘其中,将整个村落铺成两半,一座古朴稳重的石桥横跨其上。田间小路交错相通,轻柔的风夹杂着原野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 原本追逐嬉笑的孩童停了下来,看清了来人的样子,都欢呼着跑了过来,“夫子回来啦,夫子回来咯……” 高昂的喧闹声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原本在屋檐下闲聊的一群老人瞧向了这边,看到洛君望纷纷乐呵呵的打招呼道:“洛先生回来了啊!” 洛君望温柔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头顶,声音宠溺的说:“莫要跑那么快,当心摔着!” “这群小崽子哪那么不经摔,整天猴儿似的将柳家二伯闹的脑袋都大了。” “是这样么?”洛君望的声音微微含着责备,“我走的时候你们不是答应过会听柳夫子的话的么?原来是哄我的么?” 一群孩子都心虚的低下了头,其中一个面貌清秀,眼神机灵的女孩低声呐呐道:“柳二伯教的没有夫子好。” “对对,二伯老叫我们背书,一点儿都没有夫子讲的有趣!” “二伯是个老古板,天天之乎者也的,无聊死啦……” “就是就是,还动不动就打手心,一点儿也没夫子温柔……” “也没夫子好看……” 洛君望有些哭笑不得,这群孩子…… “呵呵!若是被柳家二伯听到了,不打烂你们的屁股才怪!”一群老者都大笑了起来,“洛先生,既然这群孩子这般喜欢你,就别走了吧!” 洛君望微微颔首,“如无意外,我确实不会再走了!”这里是最好的隐居之所,旁人轻易的不会找到这里,这一路上他一直小心谨慎,到了这里应该安全了,只盼莫要给这与世无争之地带来麻烦才好。 一群孩子听了他的话高兴地跳了起来,“夫子,你当真不走了么?会一直留在这里么?” 洛君望弯下腰,浅笑若画,笑意盈盈,“只要你们乖乖地听话,把书读好,我便不走!” “我们一定乖乖听话,好好读书的。” 洛君望刚要夸奖,便觉得袖子被向后拽了拽,他微侧头,便看见一张面带委屈的脸,他握了握袖子上的手,轻柔的问道:“怎么啦?” 楼轻尘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略带控诉的看着他。 洛君望有些了然,他这是不满自己忽略他么?“乖,一会儿就好,这是我的学生,虽然有些调皮,但都是好孩子!” “夫子,他是谁吧?长的好丑哦!”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好奇地问道。 洛君望笑意微敛,声音有些严肃地说道:“一个人的外貌好坏不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你无意中的一句话可能会伤害到别人,我教过你们凡事都要谨言慎行,你忘了吗?” 这群孩子从没见过他这般严厉,都有些害怕。 洛君望叹息一声,略为缓和的说道:“若有人在你们面前骂你们,说你们长得丑,你们会不会难过?所以你们说他,他也会难过的,他是我舅父,他难过我自然也会难过。” “夫子不要难过,你难过的话小莫也会难过的,”眼神伶俐的女孩声音哽咽地说道:“小谭,快道歉!” 小谭眼眶红红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洛君望伸手轻柔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眉眼微弯的赞道:“乖孩子!” “也只有洛先生制得住他们。”一旁的老者笑眯眯的说道。 楼轻尘却听不懂他们的言语,也不想听懂,只是见他又不理睬自己了,越发觉得委屈,用力地扯了扯手中的衣袖,眼底氤氲着水光,仿佛一眨眼就会掉下。 洛君望不敢怠慢,若是他哭起来可不得了,赶紧说道:“我还要去找村长,过几天便给你们上课!”说着便遣退了众孩童,向老者们施了一礼,牵着楼轻尘朝村落中走去。 碧空如洗,澄澈蜿蜒的河流如一块上好的碧玉,闪烁着温润的光辉,点点浮云悠游其间,两岸树丛枝繁叶茂,阴郁丛荣,微风轻抚,带着离枝的树叶飞旋轻舞,落于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洛君望牵着楼轻尘的手沿着河岸徐徐而行,一路上遇到他的村民很是热情地招呼问候。 这个村子是洛君望当年游学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此处地处偏僻,与世隔绝,四季如春,风景绝美,便动了在此定居的念头。虽然已开始村民因少于外界接触而显得有些排外戒备,但洛君望性子温和,与人为善,很快便被接纳了,后来做了教书的先生和兼职的大夫,更是得了村里人的尊敬。 村子中央是柳家的祠堂,依水而建,沉稳端庄,是村内最高大威严的所在,也是孩子们心中最神秘最喜欢冒险探究的地方。 村长的家便在祠堂旁边,每天的傍晚老村长都会打开祠堂厚重的大门,燃一柱清香,以示敬重。 当洛君望到达时正瞧见一个老者拿着锄头在屋前用篱笆围成的小菜园子里除草,园子外还站着一位身着长衣,手捧书卷的中年文士,两人正低声的交谈着什么。 似是听到了有人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二人停止了交谈,一起向洛君望这边望来。 老者虽年过古稀,但身子健朗,面色红润,看到洛君望便停下了手中的活,爽朗的招呼道:“哟,洛夫子回来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透出浓浓的欢喜之意。 “柳老!”洛君望柔和的嗓音蕴含着一丝敬意,继而向一旁的中年文士温声问候:“柳先生!” 中年文士点头示意,一向古板严谨的脸流泻出丝丝的柔软,“外面的事情还顺利么?” 洛君望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涩意,眼眸低垂,轻轻的点了点头,“这次回来,如无意外便不会再走了。” “那敢情好!”老者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打趣地说道:“你能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卓元了,你不知道这段日子卓元被那群小崽子折腾得有多惨,刚刚他还向我诉苦来着呢!” 洛君望歉然的说道:“柳夫子辛苦了!” 卓元心下有些尴尬,微微不自在的说道:“洛夫子回来便好,那群孩子也只有你能管得住。” 柳老哈哈大笑,“卓元莫要不好意思,那群小魔头可是连我的帐都不买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来祠堂瞎闹腾,说起来洛夫子可是咱们村里最温和的一个人了,平时连红个脸和人吵几句都没有过,那群小崽子怎么就这么听你的话呢?” 洛君望微微窘迫,小声的辩解了一句:“他们很乖的!” “乖?他们?那群小魔头?”柳老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也只有你会这么说吧!村里其他人每个提起他们可都头痛得很。” “我会教好他们的。”洛君望面上露出暖暖的微笑,“只是在下有一事想请柳老通融一下。” “哦?何事?”老者脸上露出好奇之色,“洛夫子有事但讲无妨。” “是这样的,”洛君望将身后一直拽着他衣袖东张西望的楼轻尘拉前一步,“这位是我舅父,他……家中出了些事故,如今家道败落,亲人惨死,舅父因悲痛过度生了场大病,醒来之后便心智失常,半疯半癫了。我知村内向来与世隔绝,收留外人多有不便,但他如今只得我一个亲人了,还请村长通融一二,允许他与我一起住在村子里。” 楼轻尘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身边的洛君望,又看了看前面的白胡子老头,痴痴的笑了起来,伸手向眼前的白须抓去,嘴里喃喃的念着:“白……白……” 洛君望赶紧握住他的手腕,轻柔地哄道:“乖哦,不要闹了,乖……” 柳老眼底迅速的闪过一抹流光,“既是洛夫子的亲人自然是可以住在村内的,夫子放心,村子里的人不会为难他的。” “多谢柳老!”洛君望揽住拼命往他怀里钻的人欢喜的说道。 一旁的柳卓元看着那如稚子一般天真的人脸上那块碧青色的印记,严谨的脸上一片肃穆,凝重的声音沉沉响起,“他的病……你精通医术,治不好他吗?” “我只是一个大夫!”大夫也只是一个人,不是神,如何能逆转乾坤?洛君望被几乎将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的人压得晃了晃。 “好了,”老者打破沉重的气氛,“洛夫子刚回来,想必也累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如此在下便先回去了。”洛君望拍着怀里的人,声音软糯的说道:“咱们回家了!” 卓元看着那两道渐渐走远的背影,有些沉重的说道;“这样好么?” 老者低头,重新开始手中的活,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好?只是……如此而已!” 10、灵位 洛君望住在村子的最东面,这里离学堂最近,也最偏僻,再东边是一道缓坡,直接通向谷外的深山。山中猛兽众多,危险重重,村民们如无必要是不会轻易进山的,因洛君望懂得医术,经常会帮村子里的人看病,偶尔会进山采些草药,但也不会深入。 洛君望住的屋子并不大,一厅一室外加一间小小的书房,这还是当年村民们帮着一起盖得,屋前像村内大多数人家一样,用篱笆围了一个小小的园子,不过里面种的并不是瓜果蔬菜,而是各种各样的草药,虽然主人有近一年没在,但依旧长得很好,显然经常有人来照料他们。园子的旁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桃树,因谷内气候的缘故,这里的桃花比外面早开了一个多月,此时,满树的桃花开得红艳艳的,如一副如火如荼的画卷,清风吹过,携着妖娆的花瓣漫天飞舞。 桃树的底下摆着两张石凳和石桌,洛君望掏出帕子微微擦拭了一下,便拉着楼轻尘坐下,语气轻缓的说道:“呐,你先在这里坐一下,我将屋子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好,你在这里看得见我,嗯?” 楼轻尘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乖巧的趴在石桌上,双目微闭。 洛君望抬手抚了抚他散落在背上的长发,轻笑着说:“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只是莫要睡着了,会生病的,待会儿我收拾好了可以进屋再睡,知道么?” 楼轻尘也不作声,只嗅了嗅秀挺的鼻子,似乎在闻着空气中的桃花香气。 洛君望宠溺的笑了笑,将驴子牵到桃树下拴好,便进屋收拾去了。 安静地趴在桌上的人虽眼眸微闭,似睡非睡,但那双灵动的眼珠却随着那道单薄修长的青色身影进进出出。 飘逸的幽灵静静地坐在桃树枝上,风华绝代的容颜,灼灼桃夭的花雨,天下无双! 可惜无人得窥! 日暮西下,橙色的夕阳被群山遮掩,湛蓝的天际红霞轻挽。 洛君望衣袖微拂,扫落双目微闭的人身上的妖冶桃红,“起来吧,进屋再睡,嗯?” 微翘的睫毛动了动,亮如点墨的眸子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洛君望牵起明显在犯困的人,指着清理干净的屋子,轻柔的说道:“这就是你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是我们的家哦!” 夜凉如水,暗夜寂然,昏黄的烛光给狭小的寝室增添了一抹暖意。 楼轻尘已然睡熟,印有碧青色痕迹的右颊隐没于暗影之中,清俊完好的左脸在橘色的光影中显得朦胧恬淡只那双斜飞入鬓的眉显示出一股难掩的锐气。 楼绝华坐在床边闭目沉思,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让他痛苦绝望,难以接受的事,如今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自己会变成如今这般不死不活的原因,一般情况,人死之后不是应该像世人常说的那般转世投胎,忘记前生吗?而如果事实并非如此的话,倘若人死之后都如他这般,但他也并没有见到和他一样的存在,事实上像他这般的,这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那么究竟是何原因造成了他如今这般处境,他并不认为自己与寻常人有任何的不同。 “嘶!”一声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却见洛君望眉头紧蹙,左手食指被含在口中深深允吸,右手间的刻刀上沾了一抹艳红,面前的台桌上洒满了木头的碎屑,一个长约六寸宽约两寸的木牌立于其上。 从哄楼轻尘睡着开始,洛君望便一直在烛光下用刻刀雕刻着什么,他一直不曾在意,也没放在心上,此刻却有些好奇了,他站起身子,飘到他身边,朝立在桌上的木牌看去,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木牌,用很普通的桃木雕刻而成,甚至因雕刻者的不娴熟而显得很粗糙,但是牌子中间的几个刻字却深深地震撼了他, 楼绝华之灵位 你……是谁?为何要这般做? 这一刻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是谁,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急促的跳动,即便在生前也不曾如此迫不及待过,那种急切地,紧张地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所有! 洛君望手握灵牌,将桌上的蜡烛端起,朝寝室外的暗处走去,楼绝华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点点的亮光照亮了阴暗的空间,书房的面积是三间房屋中最大的一间,里面摆满了各式的书籍,飞扬的尘土洒落而下,堆砌积累,厚厚的一层,因下午时间的关系,主人还没有来得及打扫它。 洛君望挥袖轻拂空气中扬起的灰尘,慢慢地绕过一排排的书架,走到一个供奉着两排灵位的台案前,用手中的烛台将灵案上的两根蜡烛点上,幽幽的烛火映照出灵位上的字:先严洛公起舒之灵位,先慈穆氏溶晚之灵位。 洛君望将手中的灵位放在桌上两张牌位的左下侧,然后拿起案上的香就着烛火点燃,袅袅的香烟冉冉升起,模糊了他清秀的容颜。 “父亲,母亲,君儿回来了!”糯软的声音轻轻响起,在寂然的暗色中尤显突出,“这次外出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我很难过,因为……我先前跟你们说的那个喜欢的人,他……死了……” 喜欢?那个人……是指他吗? “他应该在你们的那个世界了,若你们见到他就会知道他是多么完美的一个人,无论是谁都会喜欢他的,你们……会很好的吧……” 轻柔地声音愈见低沉,几不可闻。 “楼绝华!”低柔的声音再度扬起,“我是洛君望,字子瞻,你并不认得我,但我见过你一面,”是的,我见过你,只有一面,只一面便在不能忘怀,只一面便魂牵梦萦,万劫不复。“落涯阁上洛涯舞!”当日,落涯阁上的倾城一舞,让一个傻子动了心,倾了情,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不想自拔,“我只想和你说一句话,我叫洛君望,字子瞻。”是的,所有的一切,进京赶考,博得功名,只为再见一面,只为说这一句,只是这一句罢了,可惜此生无论如何都不可得!再不可得! 他此后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不曾因为要在五柳村定居而选择回去给父母扫一次墓,如果他当日不曾在朋友的鼎力相邀下走进落涯阁,如果他当时不曾因一时好奇而随众人看到那天下第一人的绝世之舞,无双风姿,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情劫缠身,求而不得? 可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如果,如果只是世人为自己的怯懦与逃避而找的借口罢了。 “你的父亲我会好好照顾,只是他的毒……对不起……” 11、情感 夜色深沉,万籁俱静。 楼绝华看着熟睡着的人,心神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原来他竟是喜欢自己的吗? 落涯阁!他确实在那里舞过一曲,记得那时是秦真岚要代表大颖出使南朝,而他刚刚坐上太子之位,根基很不稳,他的那帮兄弟都还不曾死心,总在暗地里搞一些阴谋诡计,再来几次下毒暗杀的,定要置他于死地,知道他要离京南下,他自然是极不放心的,便扮作随侍跟在他身边,于暗处保护。 负责接待的南朝三皇子乃是嫡子,生性傲慢,眼高于顶,在朝中人缘并不太好,是以南朝国君在是否立他为太子之事上一直很犹豫。如今当他看到一个身份背景都不如他,甚至极为不屑的歌妓之子竟是一国太子,自然是极为愤恨不甘的。 当时他便以为颖朝太子接风洗尘为名,在京都最繁华的酒楼“落涯阁”大摆筵席,落涯阁虽名为酒楼,实则是集住宿。饮食、风花雪月于一体,这里有最好的菜肴,最醇的美酒,最动人的音乐,最曼妙的歌舞。 酒宴之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暗处却是风云暗涌,波澜诡异。 南朝三皇子话语尖刻,实褒暗贬,绵里藏针,处处针对颖朝太子,彼时,三皇子背景权势极大,而秦真岚的地位还不曾稳固,旁边更有一堆兄弟虎视眈眈,因此对三皇子的嘲讽言辞只能选择忍耐,不能内忧还未解决再惹上外患,幸而他也是忍耐惯了的人,自小至大,他所受到的嘲笑太多了,只是日后他定是要报复回来的,这世上,谁也不能在欺辱了他之后不付出代价! 只是他身旁却有一个楼绝华,不允许他受丝毫委屈得楼绝华,他是何等傲性之人,怎能容忍自己保护之人被人践踏侮辱,即使那人身份再高,权势再大,他也绝不容许! 于是便有了落涯阁上的倾世一舞,外人只看到了那一舞得优美绝伦,绝世风姿,而只有当时在场的武林高手及首当其冲的三皇子才能感觉到那掩藏在动人心魄的美丽背后的惊天杀气! 隔着空气细细的描摹着那张隐于黑暗中的清秀脸庞,若是生前,他是定不会将一个人的爱慕放在心上的,更不会因此而心神动摇,因为爱慕他的人实在太多,也因为他看似温和,实则最是寡情,旁人的恋慕心思与他何干。可这人不同,因为他一出现时,便帮了他太多,也让他猜测了太久,总是怀疑他的目的何在,现在突然告诉他,这人只是因了念慕他,就做出了那些不顾一切的,罔顾自己性命的举动,甚至他只见过自己一面,而自己一丝一毫都不曾认识过他,这样的做法根本毫无意义,所谓的情爱真的有那么大的效果吗? 他是绝计不信的! 他只知道,秦真岚或许爱他,但更爱手中的权势,所以对他下毒,毁灭寒衣楼,甚者连他唯一的亲人都不放过;祈青爱他,却更执着于复仇,所以背叛欺骗,将整个寒衣楼逼上了绝路。 而他自己对秦真岚的喜欢亦是建立在时间上的,他们少年相识,十年之间,彼此相熟,相交,相知,慢慢地对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重,直至成为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一个,他对他的感情是由岁月堆砌出来的。 感情从来都是脆弱单薄的,便是他与秦真岚之间十年的深厚情谊,一朝遇上权势地位,也是说散就散,抓不着,留不住,半点不由人,何况是那种可笑的一面就钟情就付出所有,矢志不渝的荒唐情谊? 手腕缩回,洁白的衣袖穿过空气,不带丝毫涟漪。 那样莫名其妙,慌妙绝伦的感情,怎会可信! 晨曦微现,烟雾袅袅,清晨的阳光透过氤氲的雾气挥洒而下,反射出点点晶莹的波光,璀璨夺目,剔透无暇,一座座精巧雅致的玉宇琼楼,章台水榭在朦胧的雾色中若隐若现。泛着水汽的空气中传来一阵阵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安逸,只见一个身穿紫色衣裙的女子在蜿蜒曲折的长廊中疾走而过,那女子面目秀雅,端庄典雅,只眉宇间隐隐藏着一股抑郁之气。 紫衣女子脸色凝重,步履匆匆地拐进一座古朴素雅的阁楼,楼内布置的极为简单,作为一个女子的闺房来说太过单调简朴,但细细打量,便可发现,这不多的几样摆设中却处处透着精致贵气,低调中透着奢华。 听到女子进来的脚步声,白色的纱帐后缓缓地坐起一个隐隐绰绰的婉约身影。 “如何?”轻灵悦耳的声音在帘后响起。 紫衣女子在距离床帘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神情凝重,一贯优雅温婉的嗓音中透出一丝疲惫,“消息传来了,一月十三日,尊上确于皇宫之中行刺秦真岚未成,次日,岚帝下旨通缉,死活不论,只是尊上再没有出现过,日前,我们的人在帝都不远处的树林中发现了两具被掩埋的尸体,据发现的人说,那两具尸体已支离破碎,惨不忍睹,是被人用强大的内力生生震碎的。” “你怀疑是轻尘?” “那两具尸体死亡的时间吻合,而且遗留下来的黑衣鬼面也证实确实皇家影门之人,应该是奉命追杀之时被尊上所杀,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尊上杀人一贯优雅,讲究效率,往往一击毙命,能不多用力便不多用,怎会将人这般残杀,即血腥难看,又费时费力,绝不是往常尊上会用的杀人手法,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呢?现在京都风声鹤唳,正是多事之秋,那些武林人士不会现在进京,更不会被皇家隐卫追杀。”紫衣女子语气困惑地说。 “唉!”沉重的叹息声在房中幽幽响起,“确实是轻尘!有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轻尘在行刺时中了‘碧落’之毒。” “什么?”紫衣女子惊骇的瞪圆了眼,步履不稳的倒退了几步,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茶几杯子碰作一团,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在空旷静溢的阁楼中由显清晰诡异。 帘后的声音更加的空灵,甚至有些虚无缥缈,“如此的话,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定是他运功逼毒之时,有人追杀而至,他便……这般了。” 这般是哪般,她精通医术,自然知道,就是知道才更加胆颤心惊,哀伤绝望。怎会这般,怎会!“找到他,必须尽快找到他!”激动的声音豁然响起。 “找自然是要找的,只是若真到了那般地步的话,即便找回了他,也只能看着他痛苦,或者帮他解脱。” 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哽咽的声音倾泻而出,“难道连您也没办法吗?” “若是那般的话,我……医不好。”低柔的声音没有丝毫重量,几乎要消失不见。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而入,却丝毫消不退楼中的沉冷气氛,空中充斥着冰冷的死寂。 一股愤怒地红在紫衣女子的眸中漾开,杀气凛然的话语一字字的震动在空气中,“秦真岚!秦真岚!你杀我楼主,毁我寒衣楼,害我尊上,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你要做什么?”空灵的声音微微严肃。 紫衣女子募得双膝跪地,语音微颤的说:“恩师,请您为尊上和楼主报仇!” 白纱微荡,清冷的空间泛起阵阵涟漪,斩金截铁的声音断然响起,“不可能!” “恩师,”紫衣女子弯腰叩首,语气哽咽的央求,“楼主是您的孩子啊,他被人害死您便不伤心吗?” 精巧的阁楼一片寂然。 半响,轻柔地声音缓缓响起,“怎能不伤心,只是医谷一向以救人治病为己任,独立于世外,每任谷主在继位之时都需发下重誓,绝不参与世间纷争,而我又怎能以一己之私将他拖入红尘,陷于陷境。”低柔的声音透出一丝酸楚和无奈,“医谷只是一个治病救命的地方,如何能与一个国家抗衡。” “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们能做的除了继续找轻尘之外,便是尽量干扰皇帝的人,绝不能让他在我们之前找到人。” 紫衣女子的眸中透出浓烈的绝望,神情哀怮,伏地痛哭。 “轻尘,绝儿……”哀伤的声音喃喃响起,最终消失在悲痛的哭声中。 12、血玉 同样的清晨,狭小简陋的房屋中却充满了温馨。 被人担忧挂怀的主要人物对此毫不知情,正撅着嘴气鼓鼓的瞪着眼前手端药碗笑的无奈的人。 洛君望苦笑着揉了揉眉心,再一次的开口哄道:“乖,还有半碗了,喝掉好不好?不然待会儿要凉了,嗯?”哄他喝药,这基本上是每天早上都要上演的戏码,而且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困难的任务了,幸好他耐性一向不错,脾气也还好,不然非被逼的火山爆发不可。 楼轻尘看也不看他一眼,傲娇的哼了一声,重重的扭过头去,洛君望赶紧将端着药碗得手向后缩了缩,避免了药碗被撞翻的厄运。 洛君望好笑的轻叹一声,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一包蜜饯,在某只向傲娇猫咪转化的人面前晃了晃,成功的吸引了某人故意不搭理他的视线。 两只白皙的爪子快速地伸向眼前那无限诱惑他的东西,却被更迅速地拦在他面前的药碗挡住了去势,碗中的液体漆黑如墨,浓重的苦味扑鼻而来,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包子,如夜的眸子眨阿眨,眨阿眨,波光流转,盈盈生辉。 洛君望有些微的不忍,但很快就站稳了阵脚,心中感叹,不愧是楼轻尘,聪敏绝顶名不虚传,即便成了现在这样也不忘使用计谋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不过他可不会再次心软上当,药碗坚定的放在他眼前,蜜饯诱惑性的在后面摇啊摇,摇啊摇。 傲娇的面团子瞟了瞟某人始终不为所动的表情,终于确定不能糊弄过去了,不高兴的扁了扁嘴,赌气的将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白皙的双手对着嘴一阵猛扇,鲜红的舌吐露在外,挺直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如墨的眼底氤氲着盈盈的水光,直到嘴里被猛然塞入一个东西,蜜饯的甜味在味蕾中散开,盖过了原本的苦涩,楼轻尘惬意的眯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天真的容颜上露出了幸福的笑颜。 洛君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难不成以后每次喝药都要这么费心费力的战斗一回吗?这一月两月的还好说,但如果一直这样的话,耐心再好的人也要爆发的,看来他要想一个一劳永逸的万全之策了。 桃花飘香,早上的空气清晰宜人。 村中的学堂并不大,统共只有三十多个学生和洛君望这一位老师。 此时,上学的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基本上都已到齐了,调皮捣蛋,喧嚣吵闹,给原本安静偏远的学堂添了抹勃勃的生机。 一声轻咳响起,在吵杂的喧闹声中并不如何响亮,却偏偏显得尤为清晰,让人忽略不得。 各种各样的吵闹声渐渐的消失,清晨的学院陷入一片寂静,两道修长的身影踏着晨曦走了进来,金色的阳光跳跃其上,催催生辉。 洛君望扫了一眼正危襟坐的学生们,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虽然自己近一年没回来,但该记得规矩都没忘。唇边漾开一抹柔和的微笑,“呐,我回来了!” “夫子好!”寂静的学堂中响起一声响亮的欢呼,一双双天真童稚的眸子充满了欢喜与激动。 洛君望看着底下那一张张单纯欣喜地脸,心中透出柔柔的暖意。 他看了看身边的楼轻尘,简单的介绍说:“这是我的舅父,因为他生了很严重的病,需要我随时照顾,所以不能将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从今天起,他会跟我一起进学堂,你们下课可以找他玩,但是不能欺负他哦!” 孩子们好奇的一起看向站在洛君望身旁的楼轻尘,或许是因为早前听伙伴们说起过这个人,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也因为洛君望刚进村时的训斥,不敢留出丝毫厌恶排斥。 洛君望搬出无人用的空桌椅放在靠窗的角落,将楼轻尘牵着坐下,又拿来一些纸笔给他画着玩,安慰着劝说了几句,便去给学生上课了。 “先给我说说柳夫子给你们教到哪里了?你们都学到了什么?然后……”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一遍一遍飘扬消散…… 飘渺的亡灵仰躺在学堂的屋顶上,耳边书声琅琅,唇边笑意盈盈,难怪他这一路上把父亲哄得服服帖帖的,原来他的专业就是哄孩子啊! 双手交叉枕在头下,狭长的凤眸似闭非闭,凉爽的清风拂过,吹在身上清晰怡然,这样的悠闲逸致,这样的舒爽天气,合该让人昏昏欲睡的,可惜他死后就再也没有需要睡眠过。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如果现在有壶酒该多好啊,自他死之后就再也没有喝过了,他的那个宝贝葫芦并没有像他身上这件衣服似的随着他的死一直跟着他,他到宁愿拿衣服换葫芦,反正他裸奔又没人看的见。 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微阖的双眸猛然睁开,流转的凤眸闪过一道亮的惊人的波光。 他伸手入怀,从微微散乱的衣襟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血红色玉石,圆润的玉石若在平时并不起眼,只是很红,很艳。如人心尖上的那滴血,诡异,阴冷,让人看了很不舒服,时间久了,便会魔怔了似的移不开眼,隐约的似乎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此时,那块血玉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的波光,原本沉凝的暗红变成热烈的鲜红,玉石的中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波澜起伏,翻腾奔涌,如人体血管中汹涌的热血,火山腹内翻滚的岩浆,血色的红光越来越盛,越来越艳,强烈的光芒染红了如玉的双手,洁白的衣袖,最后将楼绝华修长的身形整个包裹其中。 如果有人现在仰头向学堂的屋顶看的话,便会看到世间难得的奇景,风华绝代的身影在耀眼夺目的红芒中若隐若现,如神祗降临人间。 红芒破空,转瞬即逝。 而这眨眼的时间,对于楼绝华来说却似过了千万年一般。 手中的血玉好像燃烧完他所有的生命一般,比原先更加的暗淡无光,失去了那种夺人心魄的魔力。 狭长的凤目波光流转,一缕金红的光芒一闪而逝,紧抿的薄唇无声地弯了弯。 原来是这样! 他手中的血玉石是两百多年前大轩王朝的两位奇人留下的一件异宝,据说这两位奇人是一对孪生兄弟,一个出尘若谪仙,一个邪魅似妖魔,两人一样的绝色倾城,一样的惊采绝艳,一样的武功高绝,当时天下的能人异士无人能出其右,是以,这样出彩的两人虽是兄弟,却都将对方式为毕生唯一的对手,他们在江湖中对决比武,在庙堂上对峙斗智,你争我夺,处处作对。最后二人做了一个约定,以天下为棋盘,苍生为棋子,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棋局。无人知道他们约定了什么,结局又是如何,世人只知自此以后,传承毅力了近千年的大轩王朝开始慢慢地走向了衰亡,几个把持江湖几百年的世家大族逐渐败落消失,武林势力碎成散沙,后起之秀前仆后继,竞相跌出,天下局势重新洗盘,而引起天下纷乱的两人像从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天下唯双的两人留下的东西自然不是俗物,有人说里面藏着富可敌国的宝藏,有人说是天下第一的武功秘籍,有的说是他二人的一生所学,还有的说是可以让人不老不死的药方等等。这几百年来为了这块玉石而死的人不知凡几,但即便是拼死拼活的得到手,也无人能解开其中的秘密。那两人即使不在了照样祸害世人! 祈青与寒衣楼的仇怨说起来也是因这块血玉而起的,这玉石是二十多年前楼轻尘从祈青的祖父,也就是当年韩家家主手里夺来的,为此韩家家主身受重伤,被仇家和得知玉石在韩家的武林人士联手乘虚而入,家毁人亡,除了年幼的祈青侥幸逃过一劫外,韩家满门皆被屠杀殆尽。 楼轻尘得到血玉之后闭门研究了三个月,却一无所获,后来偶然被楼绝华瞧见了,便哭闹着要,在他眼中,玉石再稀罕,再珍贵,也是及不上自家儿子的,况且,他也只是好奇,想试试以自己的智慧能不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可惜几个月下来,一点进展都没有,解不开便解不开吧,他并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要他承认及不上那两个妖孽也并不丢人,而且,自家儿子聪明绝顶,这玉石放在他身上,十年,二十年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解开了呢?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楼绝华从来不曾想过要去解什么秘密,他只是将它当做一个贴身饰物一般随身带着。毕竟他那时年纪还太小,只知道这是父亲送给他的礼物,后来长大了,明白它所代表的意义,也不曾太过在意,更没有想过要去破解其中的秘密,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去找些好酒呢! 暗沉的血石被紧紧握住,无数的字句图画在脑中急闪而过,没想到世人的传说竟有一半是真的,更没有想到这世上竟只有死人才能解开玉石的秘密,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吗?当真是极为讽刺,这样的功法,这样的神迹,这样匪夷所思的一切,创造出这些的那两人当真是人吗?这玉石里的东西已然超越了人类的界限! 充斥在空中的喧闹声打破了他的沉思,调皮的学生们嬉笑着一哄而散,一排萝卜头中独立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如鹤立鸡群,醒目非常。 “咱们玩什么?” “官兵抓强盗,我做将军。” “我做将军,哪有你这么胖的将军!” “为什么没有,只是你没见过罢了,而且我也不胖只是肉有些多而已,我娘说这样以后才有福气。” “就是胖,你娘骗你的。” “才不是,我娘才不会骗我!”小胖子急的眼睛都红了。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机灵的小莫赶紧说道:“别吵了,不然我告诉夫子了。”小莫虽是女孩,却是年纪最大的一个,讲话也有分量,“小谭做将军,维维做被抢的地主老爷,你娘应该说过吧,地主老爷是最有福气的。” 小胖子赞同的点了点头,“那强盗谁做?” 剩余的孩子们都往后退了一步,谁也不肯做坏人。 小谭圆溜溜的眼睛转啊转,指着旁边的高大身影说:“让他做吧!” 小莫用力的拍了下他的大脑袋,只把他疼得唉唉直叫,“不许你欺负他,不然告诉先生去!” “就会向夫子告状。”小谭小声的嘟囔,却见一道威胁的目光狠狠的瞪了过来,赶紧将脑袋往后缩了缩,小声的抗议道:“你又没问过他,你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倘若他喜欢当强盗了?” “谁会喜欢当强盗啊?” “那你问问他,你说的不算,他说的才算。” “哼,让他说就让他说!” 小莫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仰着头问道:“你愿意当强盗么?” 楼轻尘歪了歪脑袋,如墨的眼睛眨啊眨。 见他不回答,小谭那圆溜溜的大脑袋凑了过来,“喂,你要当强盗吗?和我们一块儿玩。”边说还边比划了一个抓人的姿势。 这次总算有了反应,他眉眼弯弯,双手相拍嘴里囔囔着:“玩,玩……” “他同意了,太好了!” 看着底下嬉笑追逐,欢声笑语,一直阴霾的心总算有了些好转。 这一刻,岁月静好。 13、采药 微风拂面,花雨飞扬。 楼绝华坐在树枝上闭目沉思,洁白的衣袂随着花瓣一起轻舞,倾城的容颜若隐若现的掩藏于妖冶的桃花中,宛如花中的精灵。 “暗雪诀”是血玉中所载功法的名字,其中内容诡异难测,却又有一股恢宏的气度,是从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另辟蹊径超越了人体的界限。一般而言,无论修炼何种武学,都要人的身体作为基础,外功需要手脚灵活,身强体健,内功需要拓展经脉,丹田聚气,人没有了身体便是死亡,意识消散。“暗雪诀”却是决然不同,它摒弃了人类的身体,永血玉为媒介,保持人的意识不散,然后直接用人的灵魂来修炼,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死了。不得不说能创造出这种功法的两人已然超越了人类的范畴,几乎要成神了,单单那能保持人的灵魂不散的血玉就是一种神鬼莫测的奇迹。 一股金红的气流如蛇一般在他全身上下疾走而过,所经之处,暖意融融,如浸泡在温泉之中通体舒畅,整个灵魂都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但他却可以感受到内里所蕴涵着的巨大能量,这种力量不同于他生前修炼的真气内力,却更为强大霸道,诡异莫测。 他伸出右手食指,意念微动,一缕金红色的剑气在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绵缭绕,只短短几天,便已有如此功效,那他一直修炼下去会如何呢?成仙?成神?抑或成魔?只是,他将脑海中的记忆细想了一下,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后面的一部分并不连贯,似乎缺少了什么,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吧,他并不想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只想摆脱现在的处境,以这部功法的厉害,应该能达成他的目的吧,不然那两人创造出这种武学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微蹙的眉展开,手腕轻动,金红色的气流消失在空中。 暖阳斜照,白云悠悠,鸡鸣狗吠之声遥遥传来。 楼绝华倚坐在桃树上眺望着东面那条曲折的小径,无双的面容静若止水,只那双幽深的凤眸隐隐的露出一丝担忧。 时间流逝,无声无息,金色的阳光已然接近头顶。 “嘭”,原本寂静的屋中突然传来了一声重物倒地声。 楼绝华心下一紧,赶紧起身飘向屋内,却见楼轻尘赤着双足,双目迷蒙的站在屋中,洁白的中衣微微散开,露出小片白皙细腻的肌肤,柔软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肩上,衬得那张如妖似魔的脸更显诡异。 “绝儿……”不大的声音在沉寂的屋中尤显突出。 无人应声,楼轻尘委屈的扁了扁嘴,他小心的绕过倒在地上的椅子,向明亮耀眼的屋外走去。 别处去!楼绝华有些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跟在他后面飘着。 清风徐徐,院子里充满了桃花的清香。 “嘶”一声轻微的呼痛响起,楼轻尘蹲下身子,揉了揉被石子硌疼的脚,如墨的眼底盈满了水汽,语声哽咽的说道:“绝儿,疼!” 听到这声呼痛,楼绝华的心都揪起来了,一向淡然的脸上露出心疼的表情,担忧焦虑的眼神飘向东面的小径,他怎么还不回来? 而洛君望此时的处境却不怎么好。 因为楼轻尘的药已经吃完了,所以天未亮他便背着箩筐进山采药了。 山上的气温不比谷里,阴寒刺骨,冷到了骨子里。悬崖陡壁,直耸入云,山中道路崎岖,曲折难行,到处都是腐叶枯枝,阴冷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腐烂味道,此时晨曦微启,暖色的光晕却丝毫带不走树林中那片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着的浓郁暗色。 洛君望艰难的跋涉在暗林中,此前他从未这么深的进过这片深林,四周冷寂,只偶尔听到一两声清脆的鸟鸣,苍劲虬髯的树木茂密成群,黑压压的一片,如待人而噬的怪兽。 他采药时很小心,生怕被某种不起眼的毒虫或不知藏在哪的毒蛇咬到,幸而此时是冬季,大多数的猛禽走兽都已冬眠,单单只是一些毒物的话还难不倒他。 采集的药草已经装满了箩筐,日阳高挂,明亮闪耀的光芒顽强地钻过层层繁密的枝叶,艰难地给幽深的黑暗添了一抹醉人的亮色。 借着这抹亮光,洛君望的眼角瞟到了一道妖冶的晕紫,原本要离开的步伐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是一株极其罕见的紫色小草,扎根在陡峭的山壁缝隙之中,体态娇小,通体剔透,萦紫叶脉修长曼妙,秀挺的茎蔓上挂满了一颗颗银铃般的绒球,雅致精巧,极为可爱。 洛君望秀气的眉宇跃上一丝喜色,竟是“瑶吟草”,这种传说中的药草他只在医书上看过,却从未亲眼见过,书上记载,这种草对解毒治毒极具神效,可说是天下毒物的克星。他不知道瑶吟草能不能解天下第一的“碧落”之毒,只是哪怕不能的话,也是能克制一二的吧。 险峻的峭壁高耸入云,怪石嶙峋,艰险陡峭,“瑶吟草”生长的位置从下面看上去并不高远,但这不远的距离攀爬起来却异常的困难而危险。洛君望紧紧地挨着崖壁一步一步缓缓的向上腾挪,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面庞滚落而下,在耀眼的阳光中反射出璀璨的光芒,苍白削薄的唇紧紧抿着,一向氤氲着雾气的眼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手终于紧紧地抓住了那株萦绕着紫晕的药草,柔和的笑意刚刚爬上那张疲惫的脸,却在下一刻骇然失色,脚下的山石松动,消瘦单薄的身子骤然失,如折翼的哀凤,翻腾坠落,长发与衣摆在风中飘舞翻飞,采药的镰刀狠狠的划过嶙峋的山壁,燃起剧烈的火花,伤痕累累的手努力的抓像一块又一块突起的山石。 青色的身影如破损的风筝坠落在地,幸而地上落满了一层厚厚的枯叶,缓解了他的下坠之势。 洛君望双目紧闭,仰躺在枯叶丛中,细长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布满伤痕的右手却紧紧地攥着那棵让他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萦紫药草。 亮如星辰的眸子缓缓睁开,子夜般的眸底布满了惊慌和后怕,洛君望慢慢的坐起身子,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激烈的抗议讥笑,失血苍白的薄唇流泻出丝丝低吟。 他从不曾与死亡这般接近过,在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会就此死去。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即使再淡薄的性子,在死亡来临的那一霎那,也会失去冷静,会慌张害怕,何况如果他死了,那家里的那人要怎么办,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出事。 幸好,老天是站在他这边的,看着手心中那颗晶莹美丽的紫色药草,疲惫苍白的眉宇间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 14、伤势 身着单衣,披头散发的人蜷缩着身子坐在门边,双目紧闭,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动,苍白的脸上缀着点点晶莹,妖娆的桃瓣被暖风吹拂着,在空中打着旋飘落在他洁白的单衣上,如雪中点点的红梅。 楼绝华有些担忧的看着那环抱双膝,缩成一团的身影,这样下去是要着凉的,他想喊他回屋,或者给他加件衣裳,却无能为力。 秀雅的眉宇轻轻蹙起,无声的心绪静静流淌,你怎么还不回来? 这一句无言的话语已然透露出了浓浓的依赖,而它的主人却毫无所觉。 沉重的脚步声顺着和风遥遥传来,修长瘦弱的身影在小径的尽头慢慢显露,金色的阳刚给那道渐渐清晰的影子洒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 楼绝华唇角微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颜,却在看清那人身上的狼狈之后骤然凝固。 面目苍白,发丝散乱,青色的衣衫破损脏乱,有些地方甚至渗着鲜红的血丝,走路的姿势微微颠簸,不甚平稳。 青色的人影渐渐走近,在看到门边的身影后骤然加快了脚步,却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疲惫的眉宇溢满担忧,他蹲下身子,抬袖拂落单衣上的桃花,柔暖的声音轻轻响起:“怎么睡在这儿啊,要着凉的,醒醒,随我回屋。” 闭目静睡得人被吵醒,微微抬头,看到那个朝自己笑得柔和温暖的人,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委屈的念着:“绝儿……” 洛君望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措手不及,险些摔倒在地,苍白的眉宇痛苦地拧成一团,牙关紧咬,一声低吟被硬生生的抵在口腔之内。 他深深地吸了口冷气,身子微微后退,将撞在他伤口上的人稍稍的拉离他的怀抱,举起衣袖帮他擦了擦脸上风干的泪痕,面含歉意的说道:“抱歉,我回来晚了,下次再也不丢下你一人了。”边说着边牵着他的手向屋里走去。 拿过衣衫帮他仔细的穿戴好,蹲下身为他套上鞋袜,看着被咯红的脚,有些心疼的说道:“下次下床记得要穿鞋,知道吗?” 被叮嘱的人却听而不闻,自顾自的拈着一缕身前人的秀发在手中把玩着。 一旁的楼绝华轻声叹息,心神微动,他不是不知道的,现在的父亲什么都听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他却依然当他是正常人一般,跟他说话,轻言缓语,细细叮嘱,任何事先想到的是旁人,比如现在,明明自己身上带伤,而且不轻,却依旧先安顿好父亲,一点轻微的红痕都担忧心疼,却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世间怎会有这般温和柔善的男子,如江南三月的烟雨,温润如丝,清新宜人,于无人注意的微末中,温柔体贴,动人心扉。 洛君望帮他整理好仪容,挺直的身影些微的晃了晃,苍白的脸上勉强挂上一抹熟悉的笑容,“在这坐一会儿,我去给你熬药。” 楼绝华看着转身出去的人有些不放心,便转身跟了上去。 骨节分明的双手布满细细小小的划伤,用一块青色的长布随意地裹着,却丝毫不减他的灵活,起火、倒水、碾药材、熬制、过滤,一步一步,熟练灵巧。 袅袅白烟冉冉升起,朦胧了他的容颜,楼绝华看得有些出神。 一抹萦亮的紫晕跃入眼帘,他惊讶的睁大了凤眸,他虽不会医术,也不通医理,但从小身旁跟着一个神医一起长大,对一些罕见偏僻得灵药也是知之甚多的,他自然知道这株漂亮的紫色草的功效,他只是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灵药会这么巧被他给找到,看着那个小心地将药草放入药罐的人,幽深的眸底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这人会弄成这样,就是因为这棵药吧。 因采药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然后毫不犹豫的将传说中的灵药用掉,只是因为需要用它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无论是何人他都会这么做?隐隐的,他有些在意! 日暮西沉。 楼轻尘因着药效的缘故已经熟睡。 洛君望熟练地搭在他的手腕上为他诊脉。 良久方轻叹一声,将他的手放回被中,细心的为他掖了掖被角。 楼绝华看着他沉郁轻叹的样子,心下了然,看来这传说中的瑶吟草也解不了父亲身上的毒,不是不失望的,只是人事之外尚有天命! 洛君望抬手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身形微晃的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日劳累,他知道现在才有功夫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双臂轻举,褪下身上破损的青衫,苍白细腻的肌肤上布满了撞伤的青紫淤痕和各种山石草木刮伤的划痕,看起来狰狞恐怖,浑圆纤细的脚裸肿胀得发紫。 眼前的情景让楼绝华触目惊心,知道他受伤了,却不知道伤的这般严重,而他居然能忍到现在,该夸他意志坚韧,顽强不屈吗? 真是个傻子! 心中某处层层封印的地方泛着丝丝柔暖,如平静深邃的古井荡起阵阵涟漪。 15、媒说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又是一年桃花盛开的季节。 满树满树的粉色如火如荼,似盛装的少妇,妖娆妩媚,风情万种,在万物复苏的时节中绽放的肆意狂放。 一袭青衫,一捧书卷。点点粉嫩缀于其中,如一幅繁华清逸的绝美画卷。 楼绝华慵懒的斜躺在竞相绽放的满树芳华中,神情淡然,双目斜挑,安静地看着树下那个眉目如画的人。 声声急促压抑的轻咳声穿过清晰怡人的香气阵阵响起,打破了安然静逸的气氛。 倚在树枝上的人眉心微蹙,静若止水的面庞荡起一阵涟漪,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担忧。 这人的身子越来越差了,特别是去年的那场大病更是拖垮了他原本就不牢固的根基。他会教导孩子,照料病人,把父亲照顾的更是好得很,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偏偏对自己的身体及不上心,这些年由于长期操劳,对自己的不在意,兼且平日多忧思虑,一味的刻苦钻研,埋头医术,如今明明还未过不惑,却已然鬓染霜白,清俊的脸上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原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是形销骨立,让人怜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活不了几年了吧! “洛先生!” 爽朗浑厚的高喝声乍然响起,打断了楼绝华静静凝望的视线。 须发皆白却神采飞扬的老者翩然而至,跃进了花雨飘飞的绝美画卷。 洛君望站起身,青色衣衫上的点点绯红飘然起舞,在空中旋出一个个优美的弧度,苍白的唇角弯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柳老怎么来了?” 慈祥的老人笑声朗朗,“是喜事,洛先生大喜!” 洛君望扫落石凳上的花瓣,请他坐下,“我如今已不是夫子了,当不得先生之称,柳老还是叫我子瞻吧!”说着进屋端来了茶水。 “唉,”柳老不以为意的轻啧一声,“你虽不是夫子,却还是村子里的大夫,照样受人敬重,如何当不得一声先生之称,不过老夫还是叫你一声子瞻吧,显得亲近些,唉,你别忙着招呼我,我不渴,快些过来坐下,当真是天大的喜事!” 洛君望轻柔的一笑,将手中的茶盏放在石桌上,在原先的位置坐下,“有何喜事值得柳老这般高兴?” “喜事,天大的喜事!”老者故作神秘地说:“村西老五家的小莫你还记得吧?” 洛君望面露疑惑,“自然!” 老者呵呵一笑,“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你与小莫那丫头的事!” 洛君望犹是不解,倚坐在桃树上的楼绝华到时有些了然,顿时眉心微蹙,胸中闷闷的有些不舒服,连眼前这满树艳丽的桃花都有些刺目。 “我与小莫?我与小莫之间会有何事?” “自然是亲事,老夫此次便是来做媒人的。” 闻言,洛君望真真正正的愣住了,脸上的浅笑有生以来第一次僵硬在了唇边。以他的聪慧敏感照理来说并不会如此迟钝,只是他实实在在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在他的记忆中,小莫一直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只是孩子而已,而且还是他的学生,他怎会将她与成亲的对象联系在一处,甚至他从不曾将她看成是女人。 欢喜鼓舞的声音依旧滔滔不绝的响起,“莫丫头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机灵聪慧,长相俊俏,勤奋能干还很孝顺,在咱们村里也算是顶尖的了,不少年轻小伙子都盯着了,可那丫头愣是谁都瞧不上,我还当她有多眼高于顶,原来她是惦记着子瞻了,这不,老五便托了老夫来说这门亲事了。” 洛君望以手覆额,面上神情哭笑不得,“柳老。”他无奈的轻唤一声:“此事绝对不可!” 语音轻柔,语句决绝。 老者听出他话语中的斩钉截铁,一直喜笑颜开的面庞渐渐凝重,语气微微不悦地开口道:“这是为何?” 洛君望沉声说道:“首先,我与她是师生,天地君亲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身为她的老师长辈,如何能与其携手终老,这岂不是乱了常纲,坏了礼教;再者,我已年近不惑,她刚刚双十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岁月,我如何能耽误她一生,此事是万万不可的!” 老者举起身前的茶盏,静静的喝了一口,半响缓缓的说道:“辈分问题先生无需担忧,咱们村子不比外面,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条条框框的,只需两情相悦即可。至于第二点,老实说,老五夫妻俩都担忧过,也劝解过,只是小莫那丫头倔得很,咬定除了子瞻谁也不嫁,老五他们无法,只得点头答应,而且,子瞻也只比她大十几岁而已,这在外面应该是很常见的吧!老夫少妻,做丈夫的大个十几岁才会疼人,何况是子瞻这般温柔的品性。” 洛君望神情无奈,他从来都不知道,柳老竟有这般好的口才。漫天花雨飞散,他手腕轻翻,点点绯色捻于指间,语气微缓的开口道:“即便不在意这些,但是有一点却是万万忽略不得的,我家中的情况柳老也是知道的,舅父的疯癫之症已然越来越严重了,这个时候我怎能娶妻?此时的我,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照顾舅父身上,如何顾虑得到他人,再者,如果舅父再像三年前那般发作起来伤了她怎生是好?此事害人害己,还请柳老莫要再提了。” 老者沉默,不曾因年过古稀而模糊混浊的双目炯亮有神,粗糙有力地大手慢慢的摩挲着杯盏,半响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之所以来说这个媒,有一半的原因也是为这事。”看着对面的人因他的话而面露疑惑,老者莞尔一笑:“这几年你的身子越发的消瘦了,去年更是病的起不来床,身边连个照料你的人都没有,那次可真是凶险,若不是卓元正好有事来找你,都不会有人发现你生病,你甚至可能就这么……唉!你医术高明,温柔体贴,将任何人都照顾得很好,可是却不懂照顾自己。这些年来你里外操劳,太过辛苦,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才好,小莫是个善良勤快的好孩子,定然不介意你舅父的病情,会帮着你照顾他,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 洛君望额头微扬,水波朦胧的眸子静静的望着眼前飘零的花雨,老者说的或许是事实,娶个妻子会关心自己,有人陪着便再也不会寂寞,可以分担肩上的重担,不会再这般劳累,以后或许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那般便是幸福了吧!娇妻弱子,何家安乐,人之一生所求,不过如此而已,自父母过世后,他所渴望的也只是一个不大却温馨美满的家。 现在,他曾经所追求的就在眼前,只要他伸出手就能碰触到,只要他点头就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一个让他不再孤独寂寞,在他疲惫时永远包容他,气馁时坚定的支持他,开心与他一同欢笑,悲伤与他一起承担的家人。 他并非圣人,再坚定地内心也有彷徨疲惫的时候,偶尔午夜梦回,望着漆黑如墨的暗夜,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就会席卷全身。 只是,世间之事有得有舍,有舍有得,公平至极。如果他要娶妻的话便不能再爱那个人了。或许他人能身边娶一个,心中爱着另一个,但洛君望却做不到,他是一个真正的谦和君子,如果他娶了一个人便会忠诚于她,这种忠诚不单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只要他娶了妻,哪怕是为了责任,他也定会努力地使自己忘掉心中爱恋着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是不曾试图忘记,让自己放下那样的无望的情感,获得解脱,可是,事到临头,偏偏还是舍不得,那优雅的身影,绝世的面容,无双的风姿,只是一眼,却令他铭记了一生。 柔和的阳光透过疏朗的树枝照射而下,留下斑斑点点的零星光影,映照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一片晦暗难明。 无声的叹息,清和的声音缓缓响起,“多谢柳老为子瞻这般费心思量,只是子瞻怕是要辜负您的心意了。” 老者闻言,眉心微蹙,沉声道:“这又是为何?难道还有其他难处不成。” “确实,而且这个难处谁也解决不了,”洛君望垂眸浅笑,“我这身子已然破败不堪,至多活不过五年!”平静的话语,淡然的表情,仿佛是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非攸关自己生死的憾事。 “将死之人如何给他人幸福,此事还请柳老莫要再提了!” 16、雨夜 幕低垂,烛光幽幽。 狭小的寝室一片寂然。 洛君望抖开手中的帕子,细心地为斜卧在床中的人擦拭身体。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人,下颌突出,双颊凹陷,肤色惨白,瘦削的脸庞一大半被碧青色的印记覆盖,难看恶心。整个身子笼罩在宽大的棉被中更显的骨瘦伶仃,若不是胸膛微弱的起伏,几乎让人以为是个死人。 洛君望默默地擦拭着眼前这具惨白虚弱的身体,心下微微酸涩,记忆中这副身体曾那般结实坚韧,美丽优雅,如玉的肌肤,紧密的肌肉,宽厚的胸膛,修长的双腿,他还曾羡慕嫉妒过,可谁又料得到,一代霸主之尊竟会变得如今这般苍白无力。 床上的身子微微抖动,阵阵铁击脆鸣之声在寂静之中叮叮响起,一抹银白在烛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铁链的一端系在床柱上,另一端隐没在棉被中。 洛君望有些心疼的摩挲着被铁链磨破的脚腕,起身取来药膏,动作轻缓的细细涂抹。 他何尝舍得这么对这个曾经那么骄傲尊贵的男子,只是,他的毒发作的越来越厉害了,前几年还好,因为瑶吟草的缘故,碧落始终没有发作过,但自三年前开始,瑶吟草的药效渐渐衰退,起先是数月才发做一次,后来间期便越来越短,发作时的状况也越来越严重。三年前第一次发作时是在学堂里,当时还是上课时间,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一个学生因此受了伤,其他人也受了很大的惊吓,学堂他是不能去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放心,也不忍心将他一人锁在家里,于是,为了看顾他,他只好辞了夫子的工作,专心的做起了大夫,刻苦研习医术,希望能对他的身子有些帮助,而年前他又因发狂跳进了河里,差点淹死,他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压抑的闷咳在室中低低响起,一阵紧似一阵。 单薄的背影在幽暗的烛光下越显凄清。 楼绝华静静的看着桌边的人影,看他时而掩嘴轻咳,时而眉心微蹙,时而翻阅医书,时而面露困惑,时而恍然大悟。那张清秀的容颜已然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如墨的青丝夹杂了丝丝斑白,挺直的背脊微微的弯曲,但那眉目间的温润光华,双眸中的似水柔情,薄唇边的盈盈浅笑,都让人如沐春风,舍不得移开目光,他并非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可是,只要你注意到了他,与他相处过,就会被他本身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所吸引,再加上他温和的性子,坚毅的灵魂,还有那种一旦认定便矢志不渝的深情,怎会不让人爱上?小莫如此,他亦如此。 洁白的衣袖划过空气,修长的手隔着薄薄的一层空隙细细的描摹着那张清秀苍白的脸。 这些年他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的辛苦,他的疲惫,他的坚忍,他都瞧在眼里。他知道让他娶妻生子,遗忘那段对自己的痛苦情感,才是对他最好的,可是,不可否认,再看见他摇头拒绝的时候他心中是喜悦的,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妻生子,拥抱他人,他做不到,若是换成对方的话,定然会这么做吧,说不定还会祝福他,只要喜欢的人幸福,自己怎样都无所谓,这人从来都是这般痴傻。 眼角余光不经意的瞥过额际那道若隐若现在墨发后的浅色疤痕,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心疼。 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那个让他差点失去生命中最重要两人的夜晚。 那夜雷雨交加,夜如泼墨,磅礴的大雨从天际倾泻而下,雪亮的闪电划破浓重的黑幕,雷鸣的响声在耳际乍然响起,震撼人的心神。 昏黄的烛光给寝室铺上了一层橘黄色的光芒,声声压抑的低吟在震耳的雷鸣声中尤显微弱却凄清惨烈,不容人忽视。 洛君望面色苍白,原本柔和的线条紧绷成僵硬的弧度,豆大的汗珠润湿了鬓角顺着下颌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印出一个个深色的痕迹。瘦弱的双臂保护性的紧紧环住怀中瑟瑟发抖的人。 优美的薄唇被咬出深深地牙印,殷红艳丽的似要滴出血来,喃喃的安慰声低低泻出:“乖,一会儿就好,在坚持一下,一下就好,乖哦……”温润的双眸雾气迷茫,柔和的嗓音下意识的响起,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只想让他少些痛苦,让着暴雨雷鸣的暗夜早些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对不起……” 狭长的凤眸涌起丝丝悲色,洁白的衣袖荡起阵阵涟漪,无双的幽魂虚虚的环抱住床上的人影,不要说抱歉,你没有任何要道歉的地方,所有的过错都是我造成的,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之情充斥他的心胸,他是一个真正的傲在骨子里的人,永远不会抱歉,永远不会悔恨,与其会在日后拥有这种无意义的情绪,不如一开始就将一切的可能全部斩除,对于普通人来说做错事之后改正,然后下次不再犯,而以他的敏锐智慧,中间的过程完全可以省略,从不犯错的人一旦跌倒,所受的打击也越大,若不是心性坚定,意志强韧,或许他早就垮了。 “啊——” 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雷鸣陡然乍起,惨白的电芒划过苍穹,照射在一张半边青色印记半边扭曲狰狞的骇人容颜上,如地狱爬出的恶鬼,令人毛骨悚然,心胆俱裂。 洛君望紧紧地压制住怀中剧烈挣扎的身躯,眸中透出浓浓的惊惧,脑中不断的深思,怎么办?怎么办?金针封穴已然毫无用处,现在还有何办法减少疼痛,制止他发狂,到底该怎么做? “啊——” 如重伤的兽发出痛苦的悲鸣,原本因病痛而日渐消瘦虚弱的身子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绝的力道将抱住自己的人向外推离甩落,青色的身影如折翼的蝴蝶一般,翻起落下,发出巨大的轰响。 “啊——” 鬼魅般的人影猛然起身,冲进了暴雨连天,电闪雷鸣的暗色。 即使向来惯经大风大浪亦处变不惊,镇静自若的楼绝华也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惊呆了,飘渺的身影下意识的向冲进雨幕的人追去,却被低沉痛楚的呻吟止住了动作,他转身向蜷缩在地上的洛君望望去,却在下一刻骇然失色。 消瘦的青影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来,修长的手紧紧地捂住额角,低低殷红顺着指缝款款流淌,润湿了白皙的肌肤,滴落在青色的衣襟上,如绿叶丛中的牡丹。 洛君望狠狠的摇了摇头,似要甩掉脑中的昏眩,染血得手用力地抹了抹模糊的视线,艳丽的红在那张僵硬痛楚的脸上晕染开,显的张宁恐怖。 楼绝华看着那静静流淌,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刺目艳色,心下一阵痛惜,现在怎么办?父亲不知所踪,而只留他一人在这他也不放心,现在他要如何做? 正在他陷入两难的时候,却见那连站着都困难痛苦的人已跌跌撞撞的冲进了漆黑的雨幕。 楼绝华心中怔愣,眼中一阵酸涩,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席卷了整个心神。 夜色如墨,暴雨如瀑。 沉寂的村庄匍匐在浓烈的夜幕下,偶尔电芒划空,给四周万物镀上了一抹狰狞的惨白。 脚下的道路被暴雨打的坑坑洼洼,肮脏的淤泥四溅飞起,他艰难地跋涉在污秽泥泞的曲折小路上,耳际雷声轰鸣,暴雨声声,一袭青衣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瘦削的身躯上,脸上的猩红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在额际留下一个血肉翻卷的恐怖伤口。鬓角的秀发凌乱的散落在耳际颊边,雨水随着发丝滴落而下,为他增添了一抹颓废秀雅的风姿。 洛君望身形微晃,迷蒙的双眸使劲的眨了眨,手腕轻抬,在脸上有力地抹了抹,使被雨水遮掩的视线清晰一点。 四处一片漆黑,雪色的光芒张牙舞爪,肆意破空,转瞬即逝,倾倒的雨水张狂的洗劫着世间万物。 洛君望焦急的呼喊,压抑的咳嗽皆淹没在滚滚雷鸣中。 在哪里?你到底在哪儿? 他疲惫的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胸膛剧烈的起伏,手捂唇咳得撕心裂肺。 一旁的楼绝华看着心焦不已,那一声声咳嗽声在雨中并不如何响亮,却一下下的如敲打在他心上一般强烈的震撼着他的心神,那袭青绿色的身影单薄虚弱,如无根的浮萍,虚幻缥缈,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漫天雨雾颠覆吞噬。 洁白的衣袖摇曳,修长的双臂微张,他隔着雨幕轻轻的拥抱住疲惫喘息的虚弱身影,这是他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想要拥抱另一个人的念头,怀中依旧冰冷空虚,感觉不到另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但空寂着的心在这一刻却如此充实,自死亡以来一直冰冷寂寞的地方被一种柔和温暖的感情填满了。 夜雨如瀑,河水奔腾,冰冷的暴雨击打在河面上,水花四溅,腾起阵阵水雾。 雪色惊鸿划过黑幕,映照在湖面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 如野兽垂死的痛吼穿过雨声遥遥传来,焦急的两人循声望去,河的对岸,一道欣长的白影在冰冷的雨雾中若隐若现,飘渺的白影跌跌撞撞,柔弱无依,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漫天的风雨中。 “啊——” 撕心的痛吼声痛人心扉,白芒破空,惨白的光芒照耀人间,雨中的白影摇曳晃动,跌入漆黑冰冷的湖水中。 一人一鬼骇然失色,事发突然,转瞬即逝,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惨痛的一幕在眼前发生,却无能为力。 募然,青色人影疾闪而过,伴随着轰天的雷鸣跃入奔流的河水。 修长白皙的手徒劳的伸展在空中,骨节分明的指尖一片虚无,楼绝华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狭长的凤眸尽是茫然。 这双手洁白细腻,直接匀称,比世上任何一双手都要来的漂亮,那是不同与女子的美,修长有力,蕴含着沉静的力度。它曾掌控重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轻挥间操纵无数人的生死,也曾拥有世间绝对的武力,催拉枯朽,杀人只在弹指之间,这样的一双手,这双曾经让他绝对自信的手在这一刻却是这般的无力,无力到只是连拉着另一个人的手都做不到。 岸边的树木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干枯的枝叶直指天际,如张牙舞抓的地狱鬼魅。 雪白的魅影飘荡在漆黑的湖面上,似亘古黑暗中那唯一的一道绝美光华。 电芒疾闪,转瞬即逝,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在他而言,却似过了千百年一般,向来明晰睿智的头脑一片混沌,幽深的凤眸充满迷茫,甚至连自己身处何地也忘却了,左胸的心脏一下一下的剧烈跳动着,奇怪,自己不是死了吗?死了的人怎么还会心脏跳动,怎么心还会这么的……疼? 漆黑的双目没有焦距的看着被雨滴打出无数深坑的湖面,他们会死吗?就这样被浓烈的暗色吞噬掉?失神的魅影陡然被脑中的死字惊醒,没有身躯的灵魂似乎也被这凄冷的夜雨淋到,微微的颤抖着。 河水的破裂声猛然传来,青色的人影紧紧地拥着一道白影破水而出,狭长的凤眸死死的盯着那两个失而复得的人,原本死寂的内心涌起一阵阵狂喜,明明没有身体却似乎听到了血液奔流的声音。 那一夜,他承受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刻。 那一夜,他经历了一生中最欢欣喜悦的一瞬。 那一夜,他看清了自己的情感,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那一抹青绿色的身影。 他用了十年时间,与秦真岚相识、相知、相恋、以及最后相互决裂,亦用了十年时间,慢慢的淡忘曾经的伤痛,让原本死寂的心渐渐的装满独属于那谦谦君子的款款柔情。 晶莹的指尖轻抚上苍白的眉宇,幽长的凤眸闪烁着柔和动人的光芒。 五年,只有五年又如何,你生我在,你死我亡,如此而已。 现在的他虽然仍然碰触不到他人,不被任何人看见,也参与不了世人的生活,被命运遗弃,但他较十年前已好了太多,现在的他至少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死,决定自己的命运。 以他的骄傲,十年前的那场死亡及死后所经历的悲痛欲绝却又无能为力的局面,带给他的打击可谓是巨大的,若不是遇到洛君望,恐怕他早已在那场劫数中毁了吧。 一开始,他是不信他的,那时的他刚经历了身边之人的背叛,所爱之人的绝情,再心胸宽广,意志坚定之人都会对世事产生怀疑,无法去轻易的相信任何人,所幸他遇到了他,在他最绝望之时,他在他身边呆了十年,看了十年,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他的坚强,全都一点一滴的慢慢的渗进了他的骨子里,温暖了他冰冷的心,叫他再难忘怀。 十年,他将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给了自己,不娶妻,不生子,放弃了正常美满的家庭,半生操劳,累身累心,最后弄得一身病痛,生命所剩无几,原本被他嗤之以鼻的一见钟情竟让他做到这种程度,让他不得不相信,不得不感动,不得不去喜欢他。 他用十年时间,十年不变的情谊抚平了他的伤痛,走进他的内心,他亦可陪他同生同亡,即使在他心中他早已死去,即使他永远不知道他一直陪伴在他身边。当年的他也是这么做的吧,喜欢之人从不曾知道他的存在,却义无返顾的付出一切,甚至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如果不是那样的意外,他或许就真的不会知道这世上有过洛君望这个人,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没有放弃,不曾动摇,这个人,这个表面看来虚弱苍白,温柔似水的人,骨子里却是坚定无比,他的内心比谁都坚强不屈。 17、诉情 清风徐徐,暖阳斜照。 清甜的花香让人心旷神怡,绯色的花瓣翩翩飞舞,如绚丽的蝶。 一袭淡蓝衣裙的少女斜倚着树干静静地站着,面容姣好,体态婀娜,一向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灵动双目此刻却有些暗淡,飞扬的花雨半掩住沉静的面容,清脆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夫子……越发的憔悴了。” 洛君望看着这个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轻轻叹息,“还好吧!你……”温润的声音募然顿住,望着眼前这个神情有些憔悴的女子,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伤了她吧! 蓝裙的少女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摸样,神情牵强的弯了弯嘴角,“夫子莫要自责,姻缘天定,是小莫无福。我今日来,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句话,”她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定,“我喜欢你,自十四岁通晓人事后便一直思慕你,将你放在了内心深处。” 洛君望呆住了,他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个虽然羞得面色通红,眼神却坚定无比的人,忽然非常的羡慕她,她可以将心中的情谊坦坦荡荡的说给喜欢的人知晓,哪怕会被拒绝,哪怕会心痛,但她喜欢过,告白过,努力过,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又如何,她已无憾。而自己的满腔情谊却再也无处说之,此生此世,憾恨终生! “你……会有更好的人珍惜你的,是我无福,你值得更好的,会有人爱你惜你,让你幸福一生。”他知道这样的话语是多么的苍白无力,不能抚平她心中的些微伤痛,但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说这些空洞安慰的语句。 她静静的看着树荫中的青色人影,单薄的身影近年来越发的消瘦了,清俊的容颜呈现着病弱的苍白,如墨的青丝也染上了点点斑白,只是那眉宇间的温润儒雅不曾消退分毫,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的内敛沉淀,让人如沐春风,安心自在。 这个人,这个无比坚强,又无比脆弱,令人怜惜,又令人依恋的人,她如何舍得放开,他永远是那么的温柔,如三月的春雨,细润无声,沁人心脾,那样的温柔无法不动人心扉,让她无可救药的喜欢,继而恋上,舍不得离开,只是她有时又是无比痛恨那样的温柔的,因为他的温柔是对所有人的,在他眼中她与其他的任何人并无任何的不同,而她却想独占那颗温柔的心,让他眼中只有自己,不给其他人窥视分毫,那样自私的占有欲,有时都会让她自己觉得害怕,如果这人知道了会怎样呢?会不会讨厌她,厌恶她,会不会就此疏远,再不相见? 或许以后会如他所说,会有一个更好的人出现,疼她爱她,待她如珠如宝,只是那人却不是他,自此她的人生中不再有他,从此再也见不到他,见不到那温柔的笑颜,见不到那单薄消瘦的身影,见不到那温润柔和的光茫,只要稍微想一想,心头就泛起强烈的痛楚。 “如果我不在乎你的身子,你……愿意娶我吗?”轻柔地声音缓缓响起,柔和的话语坚定有力,似乎它的主人已将一生中所有的勇气都放在了这句话上。 洛君望怔住了,如墨的黑眸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你可知这句话代表的意义吗?” 绯色的唇弯出柔和的弧度,如瀑的发丝和淡蓝的裙角在空中暧昧纠缠,“知道!”自然是知道的,用半生的冷漠孤寂换取五年的相守,如此……而已! “莫要乱说!”洛君望眉心微蹙,语音微沉:“我已年近不惑,又是半死之人,如何能耽误你一生,你还年轻,正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以后会遇到真心喜爱之人,莫要被一时的迷惑毁了一生的幸福。” 迷惑?怎会是迷惑?一时的迷惑不会让她宁愿违背父母也要嫁他,一时的迷惑不会让她夜夜思恋相思入骨,一时的迷惑更不会让她赔上一生只为五年的相知相守。 “夫子,”灵动的眸子紧紧的凝视着他的眼睛,清越坚定的声音透着无悔,“我已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也会为这样的选择承担一生。也许你以后会先离开,但那又如何,我已不再有遗憾,我会守着美好的曾今怀恋半生。” 洛君望定定的看着这个表情坚毅的女子,她真的不是孩子了,现在的她坚定深情,执着无悔,已是一个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任何后果的成人了。 “我会做一个好妻子的!”是的,她会努力的做一个好妻子,她会帮他照顾舅父,会照顾好他,再不让他这般辛苦消瘦,生病之时独自一人,无人知晓,她会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会给他一个美满幸福的家,从此不再孤苦无依。 “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妻子。”洛君望温柔浅笑,脸上细细的纹路流淌出醉人的风华。 蓝衣的女子亦是笑颜如花,只是声音微微的颤抖,“可是你却不会娶我!”是啊,他绝不会娶她,以这人的性情又怎会让自己做出那种拖累别人一生的事情,有时候他这种事事为别人着想的温柔亦是最大的残忍。 “是的,我不会娶,”他轻声的叹息,“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他不想欺骗她,对待情爱,他们太过相似,都是一样的坚定执着,一样的深情不悔,一切的外在原因都只是借口,如果他与她易地而处,如果她是那个人,莫说是五年,便是一年或一天,他也绝对不会放开手。“我有喜欢着的人。”这些年来一直推拒婚事的最根本原因便是这个吧,家境艰难,身子虚弱都只是推脱,都是借口罢了,他不想隐瞒她,对着这样的深情,任何推卸的言词都是对她的侮辱。 娇弱的身子似乎失力一般斜靠在树干上,空气中一片沉寂,灵动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花,“喜欢吗……夫子喜欢的人定然是很好很好的。” 洛君望看着眼前这个虽然伤心难过却依旧逞强微笑的女子,有内疚,有怜惜,有不忍,他轻声叹息:“却是风华绝代!” 淡蓝的衣裙在漫天花雨中渐行渐远,纤细的身影看似柔弱却透着抹坚定。 “你会好好的,比我好很多很多……”喃喃的低语消散在风中。 楼绝华张开双臂环抱住那个虚幻的好似随时都会消失的青色身影,如瀑青丝在空中缠绵缭绕,青衫白衣暧昧相交。 她真的是一个好女人,倘若他娶了她,定会幸福吧!只是自己太过自私,明知道那样对他最好,却在看到他拒绝她之时,心中那般的开心,由衷的喜悦。 他发现他对他的喜欢与对秦真岚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同样的喜欢,他对他却多了一层占有欲。当初,他对秦真岚的情谊身边的人都是知道的,彼此也是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说破过,因为他是注定要做帝王的,一国之君岂能无后,且男子间的情谊是禁忌,他太过爱惜他,怎能容许自己毁了他的前程。那人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他的喜爱混合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透着浓浓的期许,他助他登上至尊之位,不容许任何人破坏,就是自己也不行。 而他对这人却想紧紧地握住,即使斩他羽翼,即便让他一生不幸,孤苦凄冷,也要牢牢的将他锁在身边,不让他离开半步! 18、同归 车辚辚,马萧萧。 极厚的皑皑白雪被车轮印压出深深的痕迹,两旁的树木枯枝萧索凄寂,晶莹洁白的冰凌冻结其上,如璀璨的水晶闪烁着盈盈的光辉。 洛君望裹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挥舞着马鞭闷声剧咳着,清冷的咳嗽声混合在辘辘的马车声中远远的传播开去。 刺骨的北风呼啸怒吼,打在青色的身影上簌簌发抖,寂静的荒野了无人烟,阴冷的天际如晦暗无情的巨浪,欲要淹没这天地间唯一移动的活物。 洛君望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色,略略沉吟,看来今天是不能赶到下一个镇子了,只能露宿一宿。好在需要的东西都还齐全,倒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莫要有野兽才好。 他拂了拂身上的大氅,动作有些笨拙的跳下马车,艰难地在雪地中深一步浅一步的走着,拉车的马儿全身湿透,黑色的毛发紧紧地贴在身躯上,反射出水一般的光华,响亮的鼻息声阵阵响起,腾起浓浓的白雾,慢慢的消散在空气中。 洛君望轻柔地抚了抚湿透的鬃毛,微含歉意的声音低低响起,“抱歉,今天辛苦你啦!” 寒风呼啸而过,阴沉的天际飘下点点雪白,仿佛有一位美丽的女神端坐于云层之后,拨云探手,素手轻挥,将晦涩暗沉的人间装点重塑,化为仙境。 他微微抬手,轻触那片片似不染丝毫烟尘的白色精灵,眉目微弯,浅笑动人。 他是南朝人,江南风景秀丽,莺歌燕舞,烟雨朦胧,却很少看到冬季的皑皑白雪,便是偶尔一次,也不为他所喜,因为那时的他会生病,剩余的冬季只能不断的喝药,再也不能出门。后来他出门游历,也是尽量的避开寒冷的季节,但后来他见到了楼绝华,那人的绝代丰姿,那人的清澈傲然,那人的纤尘不染,似极了那远山上的冰雪超然于九天之外。 自那时起,他便喜欢上了这洁净的银白,这会让他想起了他,那个永远消逝了的人!那个让他铭记了半生的人! 将马车牵到树旁牢牢的栓好,他才重新回到车上,厚重的车帘升起又落下,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窒闷的空气引得他一阵剧烈的咳嗽,青色的帕子紧紧的捂住嘴唇,再移开时已然染上了点点腥红。他随意地抹了抹唇角,面上无波无澜,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一旁的楼绝华却是酸涩难当,虽然清楚他的身体已活不了多久,自几年前开始更是有了咳血之症,近年来越来越严重,但他还是无法习惯成自然,更无法似他一般对自己毫不在意,每次见他吐血,便心痛难忍,恨不得以身相代。 原本这样的天气他是不该出来的,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多拖些日子,如今这般,他是存了必死之心吧! 刻骨的疼痛涌上心头,狭长的凤目泛着柔和的光芒,如此也罢,反正我们都是要在一起的! 车厢的角落处燃着火热的暖炉,宽大的棉被将躺着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头枯燥斑白的发丝和一只瘦骨伶仃的手,那只手真的非常瘦,瘦得只有一层皮裹着青色的脉络和惨白的骨头,怪异狰狞,没有丝毫生气。 洛君望将那只手塞回被中,拢了拢逶地的发丝,语音轻柔的说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了,你再忍一忍,很快一切都会好了……” 日暮西斜,层层积雪在夕阳下渐渐融化,反射着水样的光泽,橘黄色的暖忙铺盖大地,给堆积的残雪渡上了一层金光。 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干枯的树木如地狱深处的魔抓般探向天际,呼啸的北风怒吼着穿梭而过,发出阵阵鬼魅的低吟,让人毛骨悚然,胆颤心惊,无数残檐建筑坍塌断裂,匍匐卧地,在白雪掩映下露出大片大片焦黑的痕迹,显然这里曾被大火无情地肆虐过,但从那残留着的片岩断壁中依稀仍可看出当年的辉煌繁华! 洛君望背着肩上的人艰难地行走在残垣断瓦间,楼绝华走在他的身边,脸上神情莫测,他从来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可惜此处再也不是当年的摸样了,曾今人人向往的武林圣地已然被一把火燃烧殆尽,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脸颊滴落而下,洛君望紧了紧背上严严包裹着的人,脚下急走了几步,重重断壁穿梭而过,一阵清寒香气扑鼻而来,眼前豁然开朗,他微微抬头,一片花瓣被风吹拂,划着优美的弧度飘落在他眼前。 面前是一片不大的空旷之地,一棵寒梅傲然而立,满树的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残留的积雪停留在火红的花瓣上,点点晶莹,美如梦幻。 冬季的红梅傲骨铮然,迎寒而绽,幽幽的暗香似有似无,飘过鼻尖,清新自然,待要去寻却又消散在风中,了无痕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株梅树一半肆意绽放,艳丽逼人,另一半却焦黑扭曲,如行将朽木的老者,毫无半点生气,但它能从无情的大火中逃脱幸存,在这片荒芜凄凉的残垣断壁中傲然盛放,生存至今,已然是个奇迹,铮铮傲骨,凛然风姿,令人心佩! 修长白皙的手伸向空中,迎向飘落的红梅,离枝的梅娇艳欲滴,鲜艳似火,粉嫩的花蕊间夹杂着晶莹的残雪,美得像一幅绝世的画卷,却无一画能装得下那铮然的风骨,绝丽的艳色,勃勃的生机。 鲜红的梅被风轻拂着,追逐着,打着旋儿飞舞而下,穿过如玉的手,洁白的袖,轻轻地飘落在雪地上。 楼绝华面如止水,下颌微抬,摇摇地望着这一树的酴醾,狭长的凤眸闪过一抹惆怅之色。 这株红梅是当年殇亲自种下,送给若流的生辰礼物,若流一直宝贝得不得了,平日里的清理维护,锄草施肥都是自己亲自照料,不许任何人碰上一碰,为此不知被潮卿他们取笑过多少回,他却依然故我,若流那个人,一生风流多情,自命不凡,但只要一遇到殇的事就脑袋打结,什么阴谋诡计的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初他会引火自焚定是因为知晓了殇的死讯心如死灰吧,不然以他的聪明狡猾便是寒衣楼已毁,他也定然能够安然逃脱的。 所爱之人已死,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生存的理由,他看似风流潇洒,却一直是他们之中最执着的一个。 洛君望将身上的人轻轻的放在梅树下,厚重的毯子微微掀开,露出一张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丑如厉鬼的脸,眼睑紧闭,睫毛微颤,裹在毯中的身躯微微的抖动着,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寒风吹过,结成冰凌。 洛君望抚了抚昏睡中的人额上那因痛楚而溢出的汗水,清秀的眉宇间满是心疼,柔软的语音在呼啸的寒风中略显沙哑,“莫怕,一会儿就好,很快就能解脱了……” 修长的指尖,一根细长的银针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楼绝华悠然一惊,却在下一刻释然,这样的结局在他不顾病体,长途跋涉赶路来此,心下就已经隐隐有些了然,对于父亲来说,与其让他每日生活在痛苦之中,每时每刻都承受着撕裂的痛楚,不如帮他彻底解脱吧,只是对于洛君望来说,亲自断送一个人的性命,且是他照顾了十几年的人,算是他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又是何其的残忍! 持针的手在微微颤抖,失血苍白的唇紧紧地抿着,秀雅的双眉拧成痛苦的弧度,他这一生心软慈悲,活人无数,从来不曾害过任何人,双手更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丝毫血腥。而现在却是要亲自取一个人的性命,撇开楼绝华的关系不谈,这人是他照顾相处了十多年的人,他早已将他当做了长辈亲人,要他亲自杀了他,他要如何下的了手。可是若不动手,他便要一直这般生不如死的活着,无时无刻的承受着这世上最残忍的折磨,与其如此,不如由他亲自送他离开,让他获得解脱。 朦胧的雾气在漆黑的双目中渐渐聚气,凝结成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银白色的长针在夕阳余晖的反射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颤抖的手缓缓举起,骤然落下,如一首琴曲嘎然而止,在静谧的空气中残留下点点余音。 散发着暖意的橘黄色斜阳终于落下,暗沉的黑幕挂上苍穹,刺骨的寒意慢慢升起,凄厉的寒风呼啸着,怒吼着,席卷着飞舞流动的莹白冲刷而下。 枯瘦的身躯停止了颤动,微微起伏的胸膛再无动静,点点余温渐渐的消散在空中,斑白枯燥的发丝被风吹舞者,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诡异扭动的爬向空中,洁白的雪花簌簌的落在那具单薄死寂的躯体上,薄薄的一层,如天然晶莹的冰棺。 手中的锄头举起落下,雪下的泥土坚硬如铁,“叮叮”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的响起,剧烈的咳嗽夹杂其中,更显凄清。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漆黑的泥土淹没了枯瘦诡异的容颜,凄冷的坟茔静静的伫立在梅树下。 洛君望腰间笔挺的跪坐在坟茔前,手中的匕首在竖着的墓碑上比划着继而又放下,最后终究没有刻上半个字。 苍白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暇的细雪飞舞而下,停留在紧翘的睫毛上,融化成水,偶尔轻眨,流动的水珠倾泻而下,像是他的泪水一般。 夜色深沉,大雪纷飞。 “嘭”僵硬挺直的青影陡然倒地,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的响起,一声一声,如兽频死的哀嚎,猩红的血色流泻而出,为这凄凉的雪夜更添了抹艳丽的绝望。 漆黑的双目无神的望向漫天飞舞的莹白,染血的唇角挂了一抹如往常一样的柔和微笑,这样的结局在启程之时就已决定好的,他并不如何遗憾,不仅是因为他已了无牵挂,也因他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了,能活到今日全靠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和坚强不屈的意志。 颤抖的手缓缓的伸向空中,洁白灵动的精灵在指尖飞舞穿梭,他已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全身一片麻木,连体内流动的血管似乎都已冻结成冰,脑中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一片漆黑,一片银白,斑驳交错的如一幅劣质的水墨画。画中迅速的闪过一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严厉的祖父,儒雅的父亲,温婉的母亲,豪爽的公胤,撒娇的轻尘……最后定格为落涯阁上的倾城一舞! 纷飞的鹅毛大雪渐渐地落满了卧倒在地上的青影,最终将其覆盖,如包裹在茧中的蚕蛹。 孤独地鬼魅悲伤绝望,却并不痛苦,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在一起的。 动人心魄的笑颜在唇边绽放,狭长的凤眸闪烁着金红色的光芒,经过十多年修炼下来的巨大力量在体内游走扫荡,如潮水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冲撞着强横的灵魂,金红色的光芒渐渐地布满全身,越来越盛,越来越烈,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待到炽烈到极处时陡然炸裂开来,刺目的光芒划破黑暗,直冲天际。 烈焰炽芒,耀眼绝丽,转瞬即逝,终归湮没于重重暗色之中…… ——卷一:前世·完—— 卷二:今生·彼时少年 19、分离 寒风呼啸,纷飞的雨雪已然停止,久违的太阳朦胧的挂在高空,微弱的阳光斜照大地,却驱散不了丝毫的寒意。 稍稍融化的积雪顺着屋檐滴落而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不大的四合院中寥寥的种了两棵梅树,红白相间的花儿绚烂若锦,开得正盛,越过了有些斑驳的围墙向着外面探出了枝丫。 “砰砰”,粗重的敲门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树梢的寒梅也似乎被惊动,簌簌的抖落覆盖在身上的细雪,如漫天的烟雨。 “吱”,屋檐下的门被慢慢地打开,从里面轻快的走出一个穿着紫色棉袄的小姑娘,明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娇艳的嘴唇,乌黑的秀发被编成辫子用红色的发带系着,随着脚下的步伐一摇一摇的晃着。 紧闭的院门被打开,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冷峻的容颜,锐利的眸子,眉宇间的冰寒与这满地的冰雪有得一比。一辆朴素简约的马车静静地停留在他身后。 “谭大哥,”紫袄的小女孩露出明亮的笑容,圆润的小脸上显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璀璨的笑颜为这苍白森冷的冬天添了几分亮色,“你可回来了,主子可等好久啦!” 看着小女孩欢快的身影,男子冷峻的表情微微缓和,“主子如何?” “有我照顾自然会很好,”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他的身边,语音清脆地说道:“对了,今天小少爷已经睁开眼啦,你没看见,那双眼睛可真漂亮,像极了主子!” 两人来到门前,女孩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男子却停在了门口,笔直的身形微弯,低朗的声音穿过门帘沉沉响起,“主子,一切都已备妥。” “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轻灵悦耳,如空谷的幽兰,出尘脱俗。 半响,从屋中走出两道身影,一个娇俏欢悦,灵动可爱,正是刚刚进去的女孩儿,此时的她手上拿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白色的窈窕倩影,狭长的凤眸清澈得如一汪碧水,粉嫩的唇瓣如樱花般柔美,无瑕的肌肤莹白透明,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泽。精致绝美的脸庞隐隐的透着些微的憔悴,更让她显得娇弱纤细,惹人怜惜。 雪白的狐裘下紧紧的抱着一个用艳红得绣着牡丹的棉被裹着的婴孩,白衣的丽人满脸慈爱的轻拍着怀里的孩子,美丽的容颜因母性的光辉更显柔和。 “启越,辛苦你了!”美丽的女子看着身旁表情恭敬的男子,声音空灵清悦。 谭启越躬身施礼,神色崇敬,“主子言重了,马车就在外面,现在就可以启程,” 一旁的女孩儿开心的笑道:“主子,咱们要回家了吗?” 女子目光柔和的看着她,“是啊,出来的时间够长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卿儿欢不欢喜?” “嗯!”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想家了,想佑佑他们,还有落霜姐姐的桂花糕。” 女孩的表情又是喜悦又是垂涎,滑稽无比,看得人很想发笑,女子垂首看了眼怀中的婴孩,再过个几年,他也会像面前的女孩一样吧,会嘴馋,会淘气,会闯祸,会赖在她的身上撒娇,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让人再也不忍心责罚。 “当真要走了吗?阿潋。”凄冷的小院突然响起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熟悉的声音让百里如潋陡然一震,僵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怀里的孩子“依依呀呀”的胡乱动弹起来才醒过神来,她慢慢的抬头,循声望去,一道醒目的黑色静静的站在梅树之下,白雪,红梅,黑衣,三种浓烈的色彩,无比的突兀却又异常的和谐。 百里如潋静默,许久方轻轻的叹道:“轻尘……”这声轻唤真的很轻,轻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她安抚的拍了拍怀中的孩子,莲步轻抬,慢慢的朝梅树下的黑色身影走去,身后的小女孩正要跟上去,却被谭启越一把拉住,卿儿挣扎着刚要发火,却被他脸上前所未有的寒意震慑住,一时不敢乱动。 庭院一片寂静,只有脚踏雪地的沙沙声,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终于,白色的人影在静立的黑色面前停住。 黑色的锦衣,修长的身形,白皙的肌肤,俊雅飘逸,气质深沉,霸气内敛,梅树下的身影尊贵的如同君临天下的帝王。 她抬头看着他,一向清澈的双目微微有些迷茫,这人从来都是这般优秀,初见之时便已知道他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一开始她也是被他那不凡的气质,卓绝的才华所吸引,只是现在,她到宁愿他能够平凡一些,普通一些,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今日的离别,但若是如此,当初她也不可能倾慕于他吧,这一切该怪谁呢?怪她的固执?他的野心?还是世事的无常? 看着面前这个微微失神的女子,楼轻尘暗暗叹息,心中那股得知她要悄然离开而升起得恼火悠然而散,她一直是一个温柔娴雅,淡然坚定的女子,何时这般脆弱无神过,想必她做下这个决定也是难过得很的吧。 她向往的是温馨平淡,与世无争的生活,而他注定是要争权夺利,成为一方霸主的,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容许他有丝毫退缩,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自己痛恨的人面前不战而降。他们一个要出世,一个要入世,从一开始他二人所走的道路就是相反的,即便曾今相爱相守,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各自的轨道上的,就像两条交叉的线,注定了相逢一刻,互相重叠,然后擦肩而过,永无交集。 对面的女子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他有多久没有看到她了?就连她生产之时都未回来过,说到底终是他亏欠的多,作为丈夫,无法给妻子安定的生活,不能带给她想要的幸福,甚至连她最需要他之时也无法陪伴在她身边。他是否真的应该放手,还她想要的平淡安宁?她原本就是沉静淡然的女子啊! 幽深的目光慢慢地落在怀中紧裹着的婴孩身上,一直沉重的心情微微缓和,低沉清朗的声音透着股罕见的暖意:“孩子可好?” 百里如潋飘飞的思绪被惊醒,微微低头,同样把目光放在了怀中的孩子身上,慈爱的说道:“他很好,是个男孩。”以他的情报手段,这件事或许在她刚生下孩子之时就已知道,但她还是想亲口告诉他一遍。看着他难得的柔软表情,她微微怔愣,继而柔声浅笑,上前几步,将怀中的孩子递给楼轻尘,“抱抱他吧,你还不曾抱过他呢!” 闻言,楼轻尘心下歉疚,他确实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棉被中的孩子已经张开,水汪汪的大眼睛,秀美的鼻子,嫣红上翘的唇,圆润的小脸漂亮精致,长大之后定然是个不输于他母亲的绝世美人。 楼轻尘小心翼翼的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手上的动作很轻,生怕稍有不慎会伤着了他。左臂稳稳的托着襁褓,右手食指轻触那白嫩娇弱的肌肤,细腻柔滑的触感从指尖一直延伸到心里,向来坚硬的心此刻一片柔软,这就是他的孩子么,与他血脉相连,从他体内分出的骨血?小小的,软软的,会哭会笑,简直是上天的奇迹。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抱在怀中的孩子,舍不得移开分毫,半响,方问道:“可曾取名字?” “楼绝华。” “绝华,绝代风华么,好名字。”楼轻尘抬头,望着神色温婉的女子,赞叹道:“他长大之后必然和你一般姿容无双,绝艳天下。” 百里如潋柔声浅笑,眉宇间隐隐的有些无奈,“我倒希望他长得普通一些,日后也少些麻烦。” 楼轻尘傲然一笑,“麻烦再多又如何,我的儿子自然天下无双。” “看来你会将他照顾得很好,这般我也放心了。”百里有些欣慰的说道。 楼轻尘微微惊讶,“你不带他一起走?”这世上,无论哪一个母亲都希望将孩子带在身边吧,他以为她会带着孩子一同离开的。 “我想将他留给你,有他在你不会太过寂寞。”她抚摸着孩子娇嫩的肌肤,波光流转的凤目流露出淡淡的不舍,“而且,他还太小,世上所有的精彩美好都还没经历过,他有着无限的未来,我怎能让他随我一同隐居于世。” 楼轻尘知道,她做下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困难与不舍,“对不起。” 百里如潋目光含泪,她知道要这个骄傲的男子说出道歉这样的言词有多不易,或许这样已然足够,“这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不是任何人的错。”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低头亲了亲襁褓中的孩子,一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滴落在孩子白皙精致的脸颊上,如透明的珍珠。为他,也为他。 最后深深地看了父子两一眼,她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走吧。”说着向院子的门口走去。 谭启越二人跟在她身后向院外走去,卿儿看了看前面那个纤细洁白的身影,又转头看向梅树下手抱稚儿的威严男子,来回几次,面上神情变换,犹豫不决,最后终于一咬牙,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主子。”清脆的童音在一片寂静中坚定的响起,卿儿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落在雪地上。 她的突然举动令其他人都有些惊讶,百里如潋回走几步伸出手想将她拉起来,却被避开,“卿儿这是何故?有何事起来再说,地上凉,莫要冻着。” “卿儿想留下照顾小少爷。”女孩有些婴儿肥的脸上一片庄重肃穆,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显得有些可笑,但她话中的语气却是坚定无悔,让人无法怀疑她对此事的认真。 百里如潋有些疑惑,“这是为何?卿儿不是一直想要回家的吗?”她伸出手重新拉住她,劝诱着说道:“无论何事,先起来再说吧。” 卿儿这次没有推脱,顺着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认真的说道:“主子那么那么喜欢小少爷,要离开的话一定很伤心很伤心,会担心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陪着,我想留下来替主子照顾小少爷。” 百里如潋惊愕,她没想到这孩子竟是为了自己的原因留下的,抬手轻抚着女孩儿红润的脸,凤眸中闪烁着丝丝的感动,“好卿儿……” 女孩郑重的承诺道:“主子放心,我会对小少爷很好很好的。” 百里如潋站直身体,眉目微弯,浅笑如花,雪白纤细的身影飘然若仙,清越若水的声音悠然响起:“卿儿,你可愿做我的弟子?” 女孩震惊,声音细微的嗫嚅着:“主子……” “应该叫师傅了。”百里轻笑道。 一旁的谭启越低喝道:“还不跪下磕头。”声音虽然严厉,眼眸中却透着暖意。 卿儿闻言,赶紧就要下跪,却被百里如潋阻止了,“不用跪了,你跟我多年,一些医药基础应该都是清楚地,这包里的书本记录的全是我多年来的心得,你若能习全,于医道一脉,便是大成了。” 女孩神情认真的说道:“谢谢师傅,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百里叹息道:“可惜我无法亲自教导你,日后只能靠你慢慢摸索了。”她牵着女孩儿软绵绵的小手走到男子身前,“以后卿儿便麻烦你照顾一二了。” 楼轻尘点头,“她是个好孩子,你放心。” 百里低头嘱咐道:“以后绝儿便是你的师弟,你们要好好的。” 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纤弱柔美的身影慢慢地走远,马车的辘辘声渐渐响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消散在风中。 20、大势 八百多年前,轩朝始帝雄才伟略,叱咤风云,经数十年的刀光剑影金戈铁马,终统一神州创大轩王朝。此后数百年,大轩王朝威震八荒,强大鼎盛,万朝来贺。 两百年前一妖一仙横空出世,惊才绝艳,天纵奇才,将整个神州大陆搅得天下大乱,自此以后,繁耀昌盛了六百多年的大轩王朝慢慢地走向了衰败之路,不到五十年,外族入侵,臣民叛乱,整个王朝四分五裂。 此后两百年间,神州大陆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如今整个天下大致被三国瓜分,北面国土最大的颖朝,颖朝秦氏原是轩王朝的异姓王,轩朝末期君王昏庸,秦氏拥兵自重趁势而起直逼都城,推倒了大轩王朝长达六百年的统治,自立为王。西面的圭朝乃是外族,人数最少却民风彪悍,童子妇人皆能上的马背,舞得刀枪。圭朝自建国以来,几代皇帝都很贤明,经过百年来的磨合融洽,国内子民,无论外族或神州人都已融成一体,以圭朝人自居。南面的南朝原是大轩后裔,轩朝灭亡后,轩无帝丧心病狂,将皇后嫔妃,皇子公主诛杀殆尽,而后引火自焚一把火将轩朝王宫烧了个干干净净。当时,仍有一些对轩王朝忠心耿耿的世家贵族,文臣武将则跟随无帝之弟——辰王南下出逃,在泯江以南与颖朝划江而治,建立都城。原本即使国土不足原先的三分之一,按照惯例也还是要叫轩朝的,但后来的辰帝涕泪聚下,声称子孙无能,先祖创下的不世基业毁于我辈之手,有何颜面再以轩朝自居,玷辱祖宗威名。故而,世人皆以南朝称之。除去这三个国家之外神州之上尚有无数小国,但皆因国力弱小,纷纷攀附三国而生,不足为虑。 相较于国家之间的征战混乱,武林之中倒是秩序井然,虽然偶有纷争,但都是些小打小闹,翻不了多大的风浪。江湖上能有如此平静的局面,很大的程度上归功于北楼、南教、东岛、西城、影宫这五个势力。 北楼,寒衣楼,武林之首,江湖圣地。两百年前,一儒衫少年横空出世,无人知其出生来历,其仅凭一柄没有剑的无心之剑横扫天下,无人能敌,且为人侠义,嫉恶如仇,为帮一惨死孩子的妇人报仇,一夜之间连挑七个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匪窝,斩敌数千,血流成河。为救友人,只身一人硬闯魔宫,力战群魔,全身而退,毫发无伤。武林群英皆崇敬其人,敬服其武,尊其为首。而后,其建寒衣楼,分一楼主,二护法,五首座,九堂主,楼中人才济济,共拥其主,统领武林。 南教,枫火教,教中历来皆以蛊毒之术传承于世,武林中人大都对此极为不屑,江湖之中武力为尊,蛊毒之流,是暗中害人卑鄙低俗的小道,但世人在鄙夷它的同时却又深深地畏惧着,蛊毒之术太过狠辣,中蛊者都极为凄惨,死状更是惨不忍睹,且中蛊之时无知无觉,令人防不慎防,所以武林之人对习蛊者极为排斥,若江湖上有人用蛊害人,便会受到打压,但对枫火教极为忌惮,轻易不敢招惹。 东岛,无名岛,它并非名叫无名,而是没有名字,世人称其为无名岛。岛的位置在哪里,上面有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世人只知,每当天下将乱之时,便会有人出岛,出岛之人皆是才智冠绝,谋略无双的人物,他们或辅佐君王,斩杀奸佞,安邦定国,或游走天下,寻得明主,助其推翻腐朽政权,换天下一个宇内寰清,事成之后,天下平定,他们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以,世人皆传得无名者得天下,古往今来,无数野心家东渡出海欲寻其岛,皆不得其踪。 西城,无雪城,地处西山之巅,终年被冰雪覆盖,无人知道这样的一座城池怎会被称做无雪城。这座城池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城中所住之人也是一些平凡普通的城民百姓,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的平淡却也温馨,唯一不平凡的只是一个人,被整个江湖敬畏着的人,也是这个城的主人。一个人,一柄剑,让这个寻常的城变成了最不寻常的存在。 影宫,炽焰宫,之所以被称为影宫是因为没有人能真正见证过它的存在,它建在何处,宫主何人,有多少人无人知晓,但世人都知道它是真的存在的,无人能怀疑它的真实性,因为两百年前它曾随着它的主人嚣张跋扈,祸乱天下,若不是有人克制着,或许它早已称霸神州。而后它的妖孽主人和那个谪仙一同消失,武林人士见厉害的走了,便群起而攻之,炽焰宫差一点被倾覆消灭,只好影遁于世。 而这个故事的起点便是寒衣楼,因为故事的主人就生长于此。 寒衣楼建立至今已有两百多年,虽比不得一些历史悠久的古老门派,却也算得上时间长远了,而时间一长,再公正崇高的地方也会慢慢地走向衰落,寒衣楼统御武林,地位尊贵,权柄极大,近百年间,被人一味的尊崇敬仰,无风无浪,楼中渐渐良莠不济,至第十二任涧游楼主在位之时,其一心沉迷于诗书字画,于武道一途疏忽懈怠,对楼中事物,江湖管理更是毫无兴趣,从而导致大权旁落,楼中实权大都掌握在护法首座手上,只因他们之间互相牵制,彼此忌惮,楼主之位才没有易主。相对于涧游楼主的单薄软弱,十三任的繁芜楼主却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刚继位之时就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凭自身绝对的武力诛杀异己,集权于己身,血腥之后,人心惶惶,楼中实力折损大半,寒衣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期,而繁芜楼主虽有勇有谋,极具野心,但为人刚愎自用,疑心深重,残忍暴虐,楼人下属对其皆极为畏惧,若非其武力高强,罕有人敌,恐怕早已有人叛变。 三个月前,繁芜楼主闭关练功至紧要关头,突然被人行刺,导致走火入魔。楼中众人皆私下传言,楼主已然武功尽废。半个月后,右护法毕殷连同兵、密两部首座共拥大公子为主发生叛变,关键时刻,繁芜楼主突然现身,大显神威,联合暗部歼灭叛乱,毕殷等人被繁芜楼主残忍屠杀,连他的亲子都未放过,死无全尸,惨不忍睹。众人骇然,始知暗中流言皆非事实,自此行事战战兢兢,唯恐祸延己身。却不知传言确实属实,毫无虚假,甚至更为凶险,性命垂危,只是平叛之日,医部首座为其施针用药,激发潜力,让他暂时恢复功力,但是十二个时辰后便会油尽灯枯,哪怕是神仙降临亦无回天之力。 繁芜楼主死后,楼中乱成一团,各部各堂之间各自为阵,谁也不服谁,偌大的寒衣楼大夏将倾,岌岌可危。最关键之时,楼主二子——楼轻尘出现在众人面前。繁芜楼主一生痴迷武学,于女色并无多大看重,年过半百唯有两位公子,大公子楼盛际为人傲慢,自视甚高,颇得楼主宠爱,时常委以重任,最后却因背叛被亲身父亲亲手所杀,且是尸骨无存,二公子楼轻尘与大公子并非一母所出,其行事低调,为人谦逊,并不参与楼中事物,也不常现于人前,除非重大的节日,否则绝难见到他的身影,在楼中,二公子就如隐形人般被人所遗忘,甚至连他的父亲也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一个二儿子。 楼轻尘的出现让人惊讶,而后他剑术如神,连败楼中四大高手,迅速夺位,手段强硬,运筹帷幄,连五部中最神秘,只忠于楼主的暗部也站在他这边,众人震惊,不得不拥其为主。之后两个月,楼轻尘安内攮外,威逼利诱,顺从者抚之,反抗者杀之,杀伐果决,威严尽显,下属众人皆敬佩拜服,再不敢怀有二心。 寒衣楼位于流溢城内,原先的流溢城只是一个小小的镇子,只因寒衣楼的存在渐渐的繁荣昌盛了起来。 高耸的白墙之后,隐约可见连绵的楼殿高阁,琉璃碧瓦,氤氲白雾缭绕其间,如琼楼玉宇的天宫仙境,如梦如幻。 楼轻尘怀抱稚儿行走在曲榭回廊间,身着紫衣的小丫头左右环顾,一脸赞叹的跟在后面,路过的楼中之人纷纷弯腰行礼,仅仅两个月,楼轻尘谋略过人,恩威并施,硬是将四分五裂的寒衣楼整合成了一团,避免了它覆灭的危机,可以说,楼轻尘是这百年来最具作为的英明之主。 顺着下人打开的门走进屋内,楼轻尘将怀中睡熟的孩子轻轻的放在床上,拉过锦被为他盖好,转身压低音量吩咐道:“让人找几个细心些的奶妈,准备食物,衣服等一切婴儿需要用的东西,传医部首座过来见我。” 下人应诺着退下。 楼轻尘对有些忐忑的女孩儿说道:“要保护他人自己必须要有实力,医部首座医术不差,虽不及你师父,要教导你却也绰绰有余,待会儿他来之后,你便跟着他去吧。” 卿儿知道他说的不错,只是有些不舍的看着床上的婴儿小声问道:“那我可以常来看他吗?” 楼轻尘点头:“自然可以,你可是他的小师姐呢!” 闻言,女孩甜甜地笑了,笑容璀璨。 21、生死 黑色的帷幔,黑色的床单,黑色的锦被。 檀木制的大床,刻着流云飞鸟的图案,一尊貔貅镂金的香炉置于桌案上,一缕缕不知名的清寒香气飘散在卧室之中。 楼绝华睁着一双沉静的眸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小巧的身子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在空旷的床铺中越发现的娇弱,仿佛随时都会沉溺在漫天的黑色中。 对于现下的处境,他已没了一开始的震惊和知道自己还有意识时的悲伤无奈,如今他只有满心的疑惑。明明他已经自毁了不是吗?那他现在应该魂飞魄散才是,可是他现在却还活着,重新变成一个人真真正正的活着,甚至是回到了自己幼时。 当他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在自己眼前时,他悲痛欲绝,再无存活下去的意义,从而选择了自我毁灭,他以为这一次能够真正解脱了,却不知上天耍他似乎还未耍够,迷迷蒙蒙间他又一次有了意识,这一次不比上次,眼前漆黑一片,耳边隐隐的传来来心脏跳动的声音,四周软绵绵的,全身好像浸泡在温水之中,舒适温软,充满了安心的感觉,这样全身心的安然已然很久没有过了,就像小时候被父亲轻柔地抱在怀中,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任何时候父亲都会保护着自己,不会让自己受到一点伤害,在这样的沉静安逸之中,脑中一片迷蒙,昏昏沉沉的就要睡去,他努力的保持这清醒,总觉得有些不对,但终究抵不过层层涌上的睡意,意识渐渐消散开来。 再次醒来之时,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但他已然心生警觉,努力地抵抗着那种仿佛刻入灵魂的柔软舒适之感,他努力的调动着体内的力量,还好,力量还在,强大的力量是他能依靠的最大资本,尤其是在这处境不明的地方,虽然他并没有活下去的打算,但是无论生死都只能由他自己掌控。 他努力地聚集着体内的力量,挥手想要撕裂眼前的黑暗,却骤然发现,体内虽充满了力量,却一点都使用不出来,更糟糕的是他动不了,他用力的挥舞着他的手,而那应该是他手的地方却没有半点动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样的处境让他心下焦躁,又是这样无力的感觉,他痛恨这样无能为力,什么都掌握不了的感觉。 柔和的安逸之感轻抚着他的全身,意识渐渐的陷入昏沉之中,他用力的睁大双眼,用尽全身的力量保持着残留的神智,却没有丝毫作用。 时间流淌,他时而清醒时而沉睡,伴随着他的只有永恒的黑暗,现在的情况甚至比不上从前,以前他至少神志清醒,可以看到白天黑夜,飞鸟鱼虫,山岚流云和那牵挂在心头的人。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四周一片未知的混沌,连自己是怎样的存在都不清楚,有时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清醒的时候,他努力地想着父亲,想着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现在才真正明白他对自己的重要性,那人不仅是救回了父亲,让他有了生存下去的动力,融化了他冰封的内心让他有了再爱一次的勇气,更加挽回了他一直没有崩溃的理智。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的话,他真的早就疯了吧。 为何命运要如此作弄他呢?他只想与他们一同死亡而已,为何连这样简单的结局也不留给他?他是被诅咒的么?混沌之中,时间仿佛已然静止,然后突然有一天,一阵强烈的压迫感惊醒了他迷糊的神智,他心下惊讶,全神戒备了起来。 眼前的暗色似乎被什么惊动了一般翻流涌动,他已经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周身的空间在慢慢的拥挤,甚至觉得有些窒息,一波波疼痛不断袭来,蔓延全身,被挤压的不适感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就在这时,一缕微光划破黑暗遥遥传来,虽然只是一点如萤火般的微弱光芒,却也叫他欣喜若狂,忍着疼痛,他用力的朝着那抹亮芒挤去,隐隐的,一阵阵女子的喧哗声和压抑的痛楚呻吟渐渐传来。 终于,那股可怕的压迫感消失了,大口大口的新鲜空气传入肺腑,眼前模糊的晃动着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接着,自己似乎落入了某个温暖的所在,就在他昏昏欲睡时,竟然有人打了他的屁股。放肆!谁敢这么大胆!他开口呵斥,嘴中传出的却是婴孩的啼哭声,这是怎么回事?他想弄清楚答案,却被一阵阵汹涌而上的疲惫淹没,最终陷入沉睡。 屋外雪花飘飞,屋内暖意融融。 女孩儿圆润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胖嘟嘟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襁褓中的孩子,声音充满惊叹的说道:“他好小,红红的,瘦瘦的,好丑。” 容颜精致的女子斜倚在卧榻上,绣着大红牡丹的锦被遮住了纤细的身子,秀雅的眉宇间透着些病弱憔悴,水波潋滟的眸子满是慈爱,听了女孩的话语,女子轻笑着说:“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过些日子张开了就好了。” “真的?”女孩扬起红润的脸颊,好奇地问道:“会和主子一样漂亮吗?” 女子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温柔地说道:“会啊,所以卿儿要好好的照顾他哦。” “主子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少爷的。”女孩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可爱的脸上一片肃穆显得有些可笑。 楼绝华静静地听着耳边的对话,这些天来,他已经彻底的知道了自己现在的状况,他重新投胎了,却没有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直接带着前世的记忆变成了胎儿,之前的黑暗混沌只因是在母体腹中,经过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重见天日。 现在的他重新有了身体,会有一个全新的人生,本该欣喜若狂的,而他却只觉得愤怒,这算什么,老天戏耍了他那么多次之后的补偿吗?若是当初,在父亲夜闯皇宫身中剧毒之时,在他被人刺杀毒发将亡之时,在那人跳入湖中生死不知,在他夜夜咳血孤寂凄凉之时,他都曾强烈的渴望期盼过,要是他有一具重新能碰触他人的身躯多好,可是那却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奢望,讽刺的是,在他放弃了之后,在他已经没有丝毫求生意志的现在,却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当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已经离开,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人需要他的保护与照顾,他还要这个新来的人生干嘛。 “主子,他怎么不动啊?”清脆的童音有些担忧的响起。 纤细如玉的手指轻触婴儿的额头,女子柔雅的声音静静地说道:“可能是睡着了吧。” 女孩看着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感叹的说道:“小少爷,快点长大吧,到时候卿儿带你出去玩,咱们一起去拔二长老的胡子,他肯定会气得哇哇大叫,不过不怕,只要丢一只毛毛虫在他身上,就吓也吓死他了,还有落霜姐姐做的糕点可好吃了,不过你可不许跟我抢。” 幼稚的童言让女子轻笑出声,就连楼绝华听了,一直愤怒沉重的心也稍稍缓和了些。 女孩儿趴在床上,留恋的摩挲着手中柔滑的肌肤,扬起脸蛋问道:“主子,小少爷要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么?”女子微微恍惚,水光潋滟的凤目一片迷蒙,似乎沉浸在久远的过去。半响,轻灵的声音重新响起:“就叫楼绝华吧。” “绝华,这个名字真好听……” 后面的话语楼绝华已经听不到了,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三个字:楼绝华……楼绝华……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抑或是命运的又一次捉弄? 婴儿的五官已将张开,原先红彤彤皱巴巴的肌肤变得水嫩白皙,本该活泼可爱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却是完全不符的沉静淡然,初具风华的狭长凤眸波澜汹涌,漆黑的浪潮将娇小的婴儿笼罩其中。 几天来发生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着,狂喜,震撼,激动,酸楚,无数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思维,让他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幻,刚刚那人真的是父亲吗?他真的见到了父亲?年轻的,俊美的,强大的,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父亲? 他知道自己过于紧张和患得患失,眼前的房间就可以证明父亲的真实存在,是他所喜爱的万年不变的黑色,是记忆中属于父亲的卧室。他回到了幼时,并不是借助其他任何人的身体重生,而是回到了属于自己的楼绝华的年幼之时。 漆黑的凤眸微微闭合,掩去了眼底闪动的晶莹,父亲还在,寒衣楼没灭,潮卿他们正在努力的成长,还有那个人,这一生换他来寻他,会好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好的,他会努力的将所有的幸福握在手中,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22、谋算 日暮西下,冬季的白昼极短,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橘色的烛火在书房之中悠悠燃起,给暗沉肃穆的房间铺了层暖色的光芒,就着昏暗的烛光可以大致的看清房中的陈设,墙的一面摆着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籍,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书桌,古典雅致的砚台中残留着没有用完的墨汁,阵阵墨香飘散开来,给房间添了抹清雅,几本书册纸张随意地铺散着,显得有些凌乱。窗外枯木虬髯,残雪银白,几颗星子在漫天黑幕中忽隐忽现。 “如何?”楼轻尘以手撑额静坐在书案前,俊逸的容颜在沉重肃穆之中显得有些阴沉。 “暂无异常,只是暗部首座曾私下寻过医部首座,具体谈过什么不得而知。”虚无飘渺的声音从角落中暗暗传出,若不是他开口出声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书房之中还有第二个人,墙角之间暗色浓郁,仿佛一个深邃的黑洞将所有的光芒都吸收了进去。 楼轻尘轻哼一声,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他对我那父亲的死起了疑心了呢。” “可要杀他。”这句话说的平淡随意,仿佛喝水一般平常,没有丝毫感情起伏。 楼轻尘竖起食指轻轻的摇了摇,“不,他现在可还不能死,他死了谁来帮我控制暗部?他要查便让他查吧,你继续监视着就是了。” “是。” “啧,不愧是暗部,果然忠心,但是现在的楼主可是我,你可是效忠错对象了呢。”楼轻尘轻轻的笑着,单薄的唇角弯起危险的弧度,“会咬主人的狗,本座可不喜欢。必要时便拔了他的牙和爪子吧。” 暗色之中悄无声息,一片死寂,以楼轻尘的功力都无法察觉他是否已经离开,虽是如此,但他也并不是很在意,毕竟论起隐匿的功夫,寒衣楼左护法当得起天下第一,就连暗部之人都无法与之相比。 寒衣楼左右二护法,是一明一暗专门保护楼主的存在,护法之职并无多大实权,但却有很高的威望,没有人敢轻易的得罪,因为护法是随时随地的跟随楼主的,可以说是楼主最亲近的心腹,在明处的右护法负责护卫楼主的安全,甚至在楼主的授意下可以暂代楼主之位,统领寒衣楼。而左护法一直是楼中最为神秘的存在,如无特殊情况他不会现于人前,因此除了楼主没有人知道左护法是谁,是男是女,身在何处。 每一任护法都是经过层层筛选重重艰难考验方能选上的,不仅要武功高强,能力出众,更要对主子绝对忠心,护法有时是比暗部更能获得楼主信任的存在,而护法也是绝对的誓死效忠。唯有繁芜楼主那一代,两个护法竟然全都叛变,不得不说这在寒衣楼历史上是个奇迹,也足够说明了他的残酷暴虐不得人心。 楼轻尘手指微曲,轻轻地叩击着桌面,眼眸黑如深渊。他并不怕有人查繁芜的死因,因为或许就连他自己至死都不清楚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竟然败在了他没有正眼看过一眼的以为一直懦弱无能的二儿子手上。其实他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装成刺客打了他一掌,放了些流言暗中推波助澜帮了他那好大哥一把而已。所有的一切也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残暴成性杀了母亲,自己会真的如曾答应母亲的那样,一直置身事外永远都不会参与到那些权势斗争中。 楼轻尘微闭双目,将所有的情感都掩藏在眼帘之后,母亲,对不起,你为我取名轻尘,是希望我轻若尘埃,淡于世外,不求闻达于世,只求安然自在,是我不孝,辜负与你。 月色中天,清冷的月光柔和的铺洒在大地上,给万物披上了层银纱。 楼轻尘踏着月色进入房中,一眼就瞧见床上的婴儿睁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依依呀呀的胡乱叫着,他赶紧上前几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换在臂弯中微微的晃动着,声音轻柔地哄道:“乖,绝儿醒啦,想爹爹了没?” 怀里的孩子白嫩嫩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包子,胖嘟嘟的双手一节一节的,莲藕似的,正用力的舞动着。 楼轻尘微微皱眉,心疼的问道:“绝儿饿了么?来人,叫奶娘过来。” 房屋的门被打开,下人领着一个年约二十四五的清秀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战战兢兢地就要下跪行礼,却被楼轻尘止住了,“罢了,孩子饿了,先喂他。” 女子忐忑的上前几步,伸出双手想要接过孩子,却啪的一声被胖嘟嘟的小手打到一旁,嘴中咿呀咿呀的叫囔着,小小的脑袋使劲的往黑色的衣襟里拱。楼轻尘有些疑惑的问道:“绝儿,怎么啦?”他安慰的拍了拍怀中的孩子,看了眼眼前的女子,威严的说道:“他怎么了?” 女子有些受惊的后腿了一步,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能……尿了,或者渴了……饿了,都……都有可能。” 楼轻尘有些焦急,但这类照顾孩子的事情他不懂,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怀中的孩子递给女子,可襁褓中的孩子却使劲的挥舞着短短的四肢,用力的躲避着向他伸过来的双手。楼轻尘无法,只能重新将孩子抱入怀中,“罢了,我自己来,你来教本座。” 闻言不只女子放下了一直以来的提心吊胆,楼绝华也是暗暗的松了口气,自出生至今,他这个小小的婴儿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自理能力,以前一直是百里如潋亲自照料他,虽然被人全身看光,但好歹那人是他的母亲,他还是可以忍受的,最让他庆幸的是可能是他母亲身子虚弱,没有奶水,不然他喝的就不是温热的牛奶,而是母亲的哺乳了。让他一个思想成熟,连女子的小手都没拉过的算上做幽灵的时间已经年近不惑的成年男子去与一个女子的胸脯做亲密接触,就算是他的母亲他也做不到,何况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还好,还好,只是这样一来要辛苦父亲了。 23、潮卿 温暖的阳光铺洒而下,透过青翠茂密的枝叶形成斑斑驳驳的光影,清风微微拂过,带着阵阵的草木清香,周围亭台高阁,曲径回廊,怪石嶙峋,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平添了一抹神秘。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不知在何处响起,给这寂静有沉的午后深院带来了些喧闹趣意。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斜倚着坐在窗沿上,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微微的晃动着,精致俊俏的脸庞上一片不符合年龄的淡然平静,朱红精巧的葫芦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时不时的被送到嘴边喝上一口,狭长的凤目溢出惬意满足的神色。 “楼绝华,你又偷偷喝酒了!”清悦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平静,紫色的身影从一片郁郁葱葱中缓缓走出,“当心我告诉楼主去。” 楼绝华悄悄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的看着神情担忧的少女,清脆的嗓音中带着孩童的稚嫩,“如何每次都被你抓到,真怀疑你是不是一直暗中监视着我。” 少女一脸端庄典雅的笑容,十足大家闺秀的样子,只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暗中监视?这样的小人行径我怎会去做,师弟可莫要诬赖我。” 楼绝华暗中翻了个白眼,任何不认识的人都会被她这副温柔贤淑的样子骗到吧,可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可是自己,与她生活了两世,又怎会不清楚她腹黑的本性。表面上总是温柔可亲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若是得罪了她,绝对是生不如死,且神不知鬼不觉。 看着她纯良无辜的表情,楼绝华不为所动,声音淡漠的问道:“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是在医楼吧。” 闻言,潮卿秀眉微蹙,面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来,懊恼的说道:“医部首座都被我放倒了,还呆在那儿干嘛。” 楼绝华不解,脸上微微疑惑,“怎么了?” “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就生气,那人真是宁顽不灵,食古不化,明明我的法子更好一些,更能达到救人性命的目的,他却偏偏骂我急功近利,不择手段。” 楼绝华看着一脸气愤的少女,公平的辩解道:“你也知道的,虽然一样能够救人治病,但你的办法太过阴狠,过程也过于痛苦。” “那又如何?”潮卿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是习医,却不是大夫,不相干的人与我何干,救人性命不过是显示自己的本事,提高医毒之术,他人的痛苦与否干我何事。” 这确是她会说的话,未来的寒衣楼医部首座虽被人称为医仙,但她杀的人绝对比她救得人多的多,如果她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话,一定会是一个称职的医者,可她是在寒衣楼长大的,父亲的冷酷无情,毫不在意他人的生死的作法对她的影响不是不巨大的,但他们对身边的人都是极为护短的,特别是同为他们心中最重要的自己。 “既如此,他骂你不择手段也并没有错。”楼绝华一针见血的说道。 潮卿抬眼瞪他,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 楼绝华好整以暇的抿了口酒,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你虽不将自己当做医者,那医部首座倒是个悲天悯人的,一心以救病治人为己任,他不认同你的手段也是必然的。” “哼,便是他没错又如何,”少女明眸飞扬,秀眉微挑,“他会被我放倒是他技不如人,而且,楼主说了,会让我当下一任的医部首座,到时候医楼就是我说了算,看那老头再来聒噪。” 楼绝华好笑的摇了摇头,老成的表情配上孩童稚嫩的脸蛋,说不出的可爱。 潮卿秀眸流转,心痒难耐,伸出麓山之爪向水嫩白皙的脸颊掐去。 白色的身影飘然而起,足尖轻点,身形急退,躲过了向他伸来的双手。 潮卿跺脚恼道:“楼绝华,你不许动,摸一下会死啊,要知道我可是姐姐,姐姐摸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可从没有叫过你姐姐。”上一辈子被她骗着叫了十几年的姐姐,长大后时不时的被她拿来取笑,这辈子如何还会重蹈覆辙,即便她的确算得上是他的师姐。 潮卿恼怒,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这几年来,无论她如何诱拐哄骗,都没能如愿让他叫自己一声姐姐。 “楼绝华,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白色的身影向外飞掠而去,如墨的青丝流动飞舞,在空中旋出优美的弧度,洒落在如雪的白衣上。可爱?他可不认为这是一句好词。 “楼绝华,你回来,我还有事没说呢,楼主在书房等你。”白色的影子渐渐消失,隐没在层层翠绿之中。 潮卿急追几步,对着楼绝华消失的方向怒目而视,真是妖孽,才五岁,功夫就这么好,还得自己追都追不上,也不知道他听清楚了没有。有些气恼的跺了跺脚,向身旁生长的茂密花草挥去,却在下一刻突然停住,收回手,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温和浅笑。 不气不气,这样太不优雅,太不淑女了! 24、影殇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屋内却是端庄肃穆,没有丝毫声音。 “吱呀”,房门开启的声响打破了一室的清冷寂静,粉雕玉琢的孩子披洒着阳光走了进来,给萧索肃杀的房间增添了抹明亮。 楼轻尘放下手中的书册,黑色的眸子漾出一丝慈爱的笑意,伸出手将孩子抱在怀中,浓郁的酒香合着还未退去的属于孩童特有的奶香味扑面而来,嗅入肺腑。楼轻尘表面微恼的斥道:“又藏起来偷偷喝酒了!” 楼绝华被抱起时略微不自在的动了动,毕竟他是一个成熟男子,被这样当成孩子般的抱着,哪怕他现在的身体就是一个孩子,哪怕他已经被这样照顾了五年,也还是无法习惯。可是,要他真正挥开那双伸过来的手,却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毕竟,上一世,他渴望着一个简单的拥抱已经渴望的太久。 湿润的热流流转在耳边,楼绝华有些心虚的抬头看了男子一眼,见他虽面色严肃,但目光宠溺,便知道父亲没有真正生气,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只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大意,怎么一听潮卿的话就匆匆赶来了呢?应该等酒意散了再来才是,晃了晃有些昏沉沉的脑袋,这个身体太过娇弱了,只有几口酒量,就有些醉意,一点都不过瘾,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以前的水平啊! 饮酒伤身,何况他现在的身体只有五岁,却偏偏喜爱上了饮酒,这对他的身子极为不好,楼轻尘自然是极力反对的,严令禁止任何人给他酒喝,只是楼绝华太过聪明狡猾,武力又高,他若想做一件事,任何人都没有能力阻止他。其实,楼绝华也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他不应该让父亲替他担忧的,但是,要知道他已经有近二十年没有尝过酒味了啊!要一个酒鬼,而且是一个酒瘾很大的酒鬼二十年不碰一滴酒,那是何其难熬的一件事。 楼绝华小心的,不着痕迹的用衣服掩了掩朱红色的酒葫芦,即使现在身体素质太差,不能喝过瘾,能解解馋也不错啊! 楼轻尘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自以为无人察觉的小动作,神情无奈,哭笑不得,自己的儿子什么都好,聪慧敏捷,悟性极高,文才武学只讲一遍就能举一反三,进步神速,可就是这么一个让自己极为自豪的孩子,怎么就是一个酒鬼呢!无论是百里还是自己,都不是喜爱杯中之物的人,他究竟遗传了谁啊! 楼绝华尽量维持着面无表情,转移话题的问道:“父亲叫我来是有何事?”可千万不要没收我的葫芦。 楼轻尘抬手揉了揉孩子细滑柔软的发丝,俊脸威严,冷声低喝:“出来!” 一条黑色的如鬼魅般的人影悄无声息的突然出现在房中, 目光冷峻的扫了一眼跪着的鬼影,低沉的嗓音中含着丝柔和,“这是为父帮你安排的影卫,以后他会负责暗中保护你。” 楼绝华慢慢的从楼轻尘膝盖上爬下来,朝着黑色的人影走去,跪着的人背脊微弯,头低垂着,只能看见如墨的青丝和苍白的耳廊。 “抬起头来。” 面目冷峻,肤色苍白,一双眼睛暗沉漆黑,如一片死寂的池水,没有一丝波澜。 果然是殇啊! 时间过去的太久,他都快忘了,上一辈子,他与殇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个时候吧,对于他而言,如果潮卿是姐姐的话,那殇就是哥哥,他一直是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因为他是他的暗卫,从五岁开始,一直到死,如无特殊情况,他们从来不会分开,他总是默默地守在暗处保护自己,是出于职责,更是对于看着长大的孩子的关心,为此,若流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醋。 眼前的殇才十六岁,还是个少年,俊朗的眉目间还带着丝少年特有的稚嫩,远没有后来的强大成熟。但他现在是温热的,有血有肉的活人,没有因为护着自己身受重伤,没有身陷重围血洒漫天,没有万箭穿心憾恨而死。 “为父知你喜欢自由,不愿有人时时跟着,但你现在毕竟还小,以后出门的话,为父也放心些。”见站着的孩子一直沉默,楼轻尘难得出声解释,他虽然明白自家孩子厌恶束缚的个性,但他已经五岁,日后定然不会一直呆在寒衣楼的,总要出门转悠,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的,没有人跟着他又怎么安心。而这孩子肯定是不喜出门之时身后跟着一群护卫的,所以只能先让一个影卫暗中随身护着了。 原本对于寒衣楼下一任的继承人,自出生起就应该安排好影卫的,只是这孩子天生敏锐的紧,无论何人,哪怕是再善于藏匿行踪的人都会被他察觉,而他又极其厌恶有人随时的跟着自己,即使是在暗处。楼轻尘一向是宠溺孩子的,又怎舍得让他不快,于是也就从来没有帮他安排影卫。况且楼绝华一直在寒衣楼,在他的身边长大,他有绝对的自信可以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他受到丝毫伤害。 寒衣楼在江湖上地位崇高,作为继任者的安危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只让一个影卫在暗中保护实在太少,但是楼轻尘信任自己的孩子,即便他还年幼,也不是其他随便什么人能对付得了的。若不是出于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担忧之情,他实在不想惹得这个孩子不快。 楼绝华点头,看着明明跪在面前却感觉不到丝毫气息的人,“你的名字?”上一世,是这么说的吧。 “殇。”平静低沉的声音,因主人不常说话而显得有些嘶哑。 “他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影卫。”楼轻尘难得的开口称赞一个人。 被赞的人面上无波无澜,眸中暗沉死寂,没有因楼主的夸奖而又丝毫变化。 楼轻尘也不以为意,只是语气森然的警告道:“日后少主便是你唯一的主子,是你牺牲性命都要保护的人,记住,若他有丝毫损伤,暗部的刑罚你是知道的,死亡已是最好的结局。” “是。”跪着的人俯身磕头。 楼绝华眼神复杂,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是字被他贯彻了一生,上辈子,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在用生命护卫他。 楼轻尘上前抱起面无表情的孩子,叮嘱道:“日后出门,便让他跟着。” “好。” 黑色的衣袖轻挥,跪着的人影下一刻悄然消失。 楼绝华双目微闭,慢慢地将有些沉重的脑袋埋入男人的肩窝,甚是清晰的察觉到那个若有若无的影子所在的位子。 殇,这辈子,你再也不会那样凄惨的死去,我绝对不允许! 25、踪迹 璇玑阁。 寒衣楼所有卷宗秘辛的所在地。 这里有比皇宫更齐全的资料,上自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下至武林名门,江湖游侠,几乎所有略有名望的人,他们的生平事迹,或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隐晦都会记录在册。 阁中的资料每年都会更新一次,这是一个无比庞大的任务,每一任的密部首座都要花费无数心血在这些卷宗上面。 璇玑阁坐落于寒衣楼中央,掩映在丛丛翠绿之中,有三层之高,庄严肃穆,从外表看来偏僻萧索,没有人烟,暗中却是戒备森严,步步杀机! 南朝洛家 洛氏一族,渊源已久。洛氏祖先文采斐然,胸有丘壑,跟随轩始帝出谋划策,南征北战,统一天下。轩朝建立之后,其居功至伟,被始帝封为一国之相。为相二十载,奉公守法,政绩过人,爱民如子,一生清廉。被人称为“贤相”! 而后几百年间,洛氏人才辈出,深得帝心,先后出过十一位丞相,六位皇后,乃是轩王朝地位显赫的世家大族。几百年中,不是没有帝王投鼠忌器,对其心生忌惮,但洛氏一族枝叶庞大,族人众多,遍布朝堂上下,且向来行事低调,对王室忠心耿耿,让帝王找不到任何错处,无法对其狠下杀手。 两百年前,无帝自焚,帝业飘摇,洛氏族人却始终忠于轩朝,不离不弃,而后协助辰王南渡泯江,拥其为帝,建立南朝。 现任家主洛原,官居吏部尚书,其弟洛闲当代大儒,学富五车,曾为以前的太子现在的南帝之师。洛原膝下有三子一女,长子洛起昀乃是嫡出,在朝为官,长袖善舞,人缘颇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其妻是南帝唯一的皇叔的独生爱女,如无意外,便是指定的下一任洛家家主。二女洛绮雅与长子是一母所生,聪敏慧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皆精,当年在南朝是名动一时的才女,后入宫为贵妃,深得帝宠。三子洛起舒是庶出,其母身份不显,且生子之时难产而亡,出生之后,常年体弱多病,缠绵病榻,不现于人前,在家中便如隐形人一般,其生父也不甚待见。值得一提的是,其妻穆氏,表面看来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官家之女,但其内力深厚,身手不俗,一年之中有一个月不为人知,行踪成谜,真实身份有待祥查。幼子洛起淮尚且年幼,天生聪颖,性情未定,深得家主宠爱。 洛家嫡系一脉子孙不旺,君字辈的唯有三人。 洛君谦,十二岁,洛起昀长子 洛君慧,四岁,洛起昀二女 洛君望,九岁,洛起舒独子 合上卷宗,楼绝华斜靠在椅背上,神情倦怠,眼眸微闭,狭长的眸底闪烁着流动的光芒,原来他竟是那个洛家人么? 洛家嫡系子孙,这到比自己原先猜测的要尊贵不少,只是他那一脉在洛家似乎不怎么受重视,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会将他抓到身边,只是不知,这已是他是否还愿再喜欢他一次? “吱呀”,沉重的大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楼绝华推门而出,金灿灿的阳光铺洒而下,给娇小洁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狭长的凤目因突然暴露在烈阳的照射下,有些不适的眨了眨,而后又睁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层又一层大理石铺就的台阶,两旁绿树成荫,花草点缀,了无人烟,只有一个粗布葛衣,弯腰驼背,面色黝黑的老人拿着扫帚沿着台阶一层层的扫着地上的落叶。 容颜精致,身份尊贵的孩子顺着台阶一步一步的向下走来,年老的长者弯腰行礼,待他走过,又重新慢条斯理的扫起地来。 楼绝华神情惬意,颔首微偏,似乎好整以暇的欣赏着沿路的风景,其实他的心神早已四下散开,默默地留意着隐于暗处的人,这璇玑阁看似孤僻,人烟稀少,但暗中护卫的人却不下二十个,就刚刚那个扫地的老人,其修为之深,恐怕不下于五部首座。 以他现在的神识的强大,这世间任何人都不能在他身边隐藏得了身影,即便是跟在父亲身边的那个寒衣楼中最神秘的左护法,他也能察觉出他的所藏之地。只是,他神识虽强,但因年纪尚幼,身体娇弱,他所有的力量都牢牢的被封印在体内,只能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的恢复,所以他的武功并不比别人高多少,当然,这个别人指的是江湖上一流的好手,不过还好,至少他前世所修的力量随着他的灵魂保留了下来,并没有消散,这样已经很好了。 “暗雪诀”的修行他一直没有停止,因为他想拥有强大的力量,比上一世更加绝对的力量,这一次,他会握紧双手,绝不会让拥有的东西再次从手中流失,无论是亲人,友人,爱人还是寒衣楼。 “无忧居”是楼绝华的住所,名字是楼轻尘亲自取得,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包含了做父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院中环境极为清幽,小桥流水,假山嶙峋,绿荫葱葱,繁花点点,莺蝶起舞,清脆的鸟鸣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阵阵响起,给幽静的小院添了抹盎然生机。 他前脚刚踏进院门,便听到一声悦耳的女音在耳边响起,一团浅紫迎面而来,独属于少女的清幽香气缠绕在鼻尖,“你去了何处?我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楼绝华并不停顿,继续向屋内走去,口中问道:“有事?” 潮卿紧跟在他身后,浅笑着说道:“听说楼主给你派遣了一个影卫是么?” 楼绝华停下,仰头看了她一眼,“听说?听谁说的?” 潮卿撇了撇嘴,“别问是谁说的,是真的吗?” 楼绝华点了点头,承认:“确实。” 闻言,潮卿清亮的瞳仁中闪现出一抹流光,“太好了,可否让他出来让我见一见?”说着,她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楼绝华看着她期盼的表情,也不想让她失望,也好,反正他们都是要见面的,孩童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悠然,“出来吧。” 下一刻,清雅的院中突然飘过一抹烟云,恍若鬼魅,黑色的人影恭敬的跪在地上行了个礼,然后像个木雕似的站得笔直,任由紫衣的少女好奇的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面无表情,纹丝不动。 “他叫殇。”楼绝华简单的介绍。 潮卿有些惊奇:“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嘛。” “他虽年龄不大,却是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影卫。”明明是孩童稚嫩的小脸,却偏偏说着老气横秋的话语,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每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潮卿都忍不住的想要掐一掐那水嫩嫩的脸颊,可是每一次都会铩羽而归,想到这里,心下不由的一阵泄气。 楼绝华看着她闪耀着异彩的眼瞳,心中泛起狐疑,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每次出现这种神色时,都不会有好事。 楼绝华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道:“人也见了,名字也说了,有什么事便说吧。” 潮卿无辜的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惊讶的说道:“你知道?” 楼绝华有些无奈,“你不可能单单只是来见一见我的影卫吧,你还没那个闲情逸致。” 潮卿优雅的抚了抚衣袖,笑的温温柔柔的,“啊,还是师弟知我。我这次来是为了出楼的事。” “出楼?”楼绝华似乎有些了然。 “是啊,想来师弟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寒衣楼吧,以前那是因为年纪小,出去不安全,楼主也不会放心,可现在有个影卫护着,还有我在一旁照看,任何危险都不用怕,今天世界便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楼绝华无语,外面的世界上一世他还见识的少吗?如果要出去,以他的武功,有什么危险能难得了他,又何须他人照看。不过瞧着眼前兴高采烈的少女,算了,还是不要搅了她的兴致了,何况,一直以来,他总是在不停的修炼,就当出去透透气吧! 26、相遇 流溢城内繁华热闹,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精灵般的孩子,娇美温婉的少女,面容冷峻的少年,引得路人的目光时不时的多看了几眼。 潮卿表面看似依旧娴雅,但那四处转悠的眼睛,泄露了她早已被街道旁眼花缭乱的精巧玩意所吸引。 眼角的余光瞄到依旧表情淡然的孩子,潮卿不由的有些泄气,他怎么就不能像个正常的孩子那样看到新奇的事物有些属于孩童正常的表情呢? 潮卿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角,声音有些郁闷的说道:“外面这么多新鲜的玩意儿,就没有你感兴趣的吗?” 楼绝华的神情有些无奈,要他一个成熟的男子表现得如外表一般对新奇的事物感到好奇,看到热闹的场面就兴奋难抑,实在是有些困难。 突然一阵喧哗声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楼绝华张口欲言的话语。几人闻声看去,只见前面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身材健硕,面色端正的男子,他眉心紧皱,神色不愉的瞪着眼前那个狼狈的跌倒在地的孩子。男孩的年龄不大,只十一二岁的样子,比之潮卿还要小上两岁,身体瘦小,脸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摸样,只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似乎收敛了世间所有的风情,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魂。 地上凌乱的洒落着几个散开的包袱,几块糕点滚落在尘埃中,沾满了灰尘,两个瓷人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几件孩童式样的衣服铺撒在地,上面印着漆黑的脚印。 男子粗声咒骂了一声,“哪来的小鬼,莽莽撞撞的,找死啊!”说着晦气的踢了踢散落在地上的糕点,转身就想离开。 倒在地上的孩子哪能让他就这么离开,快速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袖,阻止了他的步伐,高声喝道:“你不能走,赔我东西。” 男人一手将孩子推开,怒喝道:“臭小子,滚开!” 身体瘦小的孩子如何会是壮年男子的对手,被他一下子推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潮卿眉心微皱,心下愤怒,她虽不如何心善,也从不在意他人死活,但也瞧不得有人欺负一个弱小的孩子。她上前一步,想要教训一下那个神情嚣张的男子,却突然被楼绝华拉住了袖子,潮卿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楼绝华微微摇头,平静地说道:“等一下,继续看。” 潮卿虽然不解,但依旧照他所说的做了,他从来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会如此做,应该是另有打算吧! 楼绝华眯了眯眼,身为寒衣楼未来的财部首座,岂会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他倒是有些同情那个一脸凶狠,嚣张跋扈的家伙,得罪了江湖上人称玉面狐狸的玄若流还不如赶紧去投河自尽来得爽快,不然真的会生不如死,惨不忍睹啊!要知道若流一直是五部首座里面最小气,最记仇的。 “哇!”惊天动地的哭声突然响起,瘦小的孩子敏捷的扑到他面前,紧紧地拽住男子的衣摆,失声痛哭道:“哇!你欺负人,坏人……你是坏人,你陪我衣服……呜……你赔我瓷人……呜哇……” 男孩的哭声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看他呜呜咽咽的哭得伤心,一双桃花眼水汪汪的,甚是可怜惹人怜惜,众人纷纷以指责鄙夷的目光看向被突如其来的嚎啕大哭震住的男子。 “你好歹是堂堂一届男儿,怎好意思欺辱一黄毛小儿。”有人心中不忍,愤怒地出声斥责。 男子稍一回神便听到这声怒斥,心中冒火,蛮横的回道:“老子的事与你何干,多管闲事的小心老子的拳头。” 男子的这句话简直犯了众怒,众人纷纷出生指责。 “你怎么这样说话,你以为你拳头大就有理了么?” “就是,明明是你先撞到人家小孩的,不陪礼也就罢了,竟然还敢欺负人家。” “还敢威胁咱们,你就一双手,咱们这么多人你还收拾不了你么?” “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 男子看了眼愤怒的众人,有些心慌,额头密密的冒出了层冷汗。 坐在地上的男孩擦了擦哭的红彤彤的眼睛,哽咽的说道:“谢谢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小流不要糕点了,也不要小瓷人了,呜,你们别骂他了,不然他会打人的。” 这样一句可怜兮兮又乖巧懂事为人着想的话简直让众人爱心泛滥怜意大增,也彻底将男子推入了水深火热的深渊。 一位老大娘心疼的扶起坐倒在地上的孩子,卷着袖子为他擦去脸上的汗水,怜惜的说道:“可怜的孩子,又乖巧又懂事,谁家有你这样的孩子,真是天大的福气,不过你别怕,我们这么多人他打不过的,他也再欺负不了你了。” “就是,乖孩子,他要再打人,我们就将他送官。” “是啊,他要再敢动手就叫寒衣楼的武林大侠们来收拾他,他拳头再硬能赢得过楼子里的高人们吗?” 这话一出,男子额上的冷汗刷刷的往下流。在流溢城,官府或许是可有可无,但寒衣楼却是让人绝对敬畏崇拜的存在。 男子努力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何必将事情闹得这么大,只不过是撞了那臭小……那孩子,只是撞了那孩子一下,在下赔钱就是,赔钱就是。”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也不细数,直接将里面的银子连同钱袋一起抛给了男孩,然后低着头,拨开人群灰溜溜的跑了。 潮卿看着眼前渐渐散开的人群,轻声赞叹:“那个孩子,真的不简单啊!” 楼绝华提步跟上那个敏捷的穿梭在人群中的孩子,闻言暗忖,寒衣楼未来的财神加军师,卖了别人还为他数钱的家伙,能简单的了嘛。 潮卿走在楼绝华身边,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跟踪那孩子干嘛?” 楼绝华眉梢微挑,“这样特殊的人,你不想认识一下吗?” 闻言,潮卿微微一愣,笑的狡猾,“那倒是。” 27、若流 窄小深邃的巷子混乱肮脏,阴森暗沉,与明亮宽敞,人声鼎沸的街道仿佛隔了两个世界,只有隐隐约约的吵杂喧嚣声遥遥传来。 玄若流瘦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神色镇定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他早就发觉有人跟在自己身后了,毕竟楼绝华他们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自己的行踪,开始他以为是些不怀好意的人,也可能是刚刚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男人的同伙,可后来他明里暗里的观察,却发现是三个容颜出众的少年男女,其中还有一个是几岁大的孩子,他们衣饰华贵,举止优雅,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而且这三人神情坦荡,光明正大的走在他后面,哪里是像宵小之辈,他暗笑自己敏感多疑,或许只是巧合罢了。 但是其后半个多时辰,他走到哪,那三人也走到哪,到后来几乎小半个流溢城逛下来了,这几人还跟在他身后,这不得不让他确定,他们是有意跟着自己,既然麻烦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只能亲自解决了,他也想快点回去,小云他们还在家等着了,会选择这样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只是因为他们脸上并无恶意,而且又是娇生惯养,一看就知道没见过世面的富家子弟,还带着孩子,他并不怕他们对他不利,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说不定他还能捞一笔呢! 只是现在,瞧仔细了眼前的三人,玄若流掌心冒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活了这么多年,江湖闯荡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看了这么多年,怎么还会瞧错眼了呢? 眼前这三人,或许是没见过世面,或许是娇生惯养,但却不是自己能对付得了的! 紫衣的少女身形娇柔,面色温婉,十足十大家闺秀的摸样,但那双秀目中闪烁着的聪慧狡黠,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人。而一旁的黑衣少年就更不用说了,那冷峻的眉宇,冰寒的双目,矫健的身形,即使没有佩戴兵器也能肯定这人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身手不凡沾过人血的练家子。那个孩子,年龄虽小,但神情淡然,眼神深邃,又岂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子弟。 自己这回真是遇到铁板了呢,只盼他们真的没有恶意才好。 既然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就是说自己身上定是有什么是令人感兴趣的,可自己一无所有,只有……想到这里,玄若流反射性的抬手捂住胸口的荷包,可是转念又想,这几人非富即贵,应该不会在乎自己的这点银子的。想到银子无事,他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也轻松不少,神情镇定。 楼绝华看着他的动作神情,有些好笑,认识他那么多年,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看来不论是少年的他还是长大成人的他,这爱财胜过爱命的性格两辈子都改不了了。 玄若流无辜的眨了眨桃花眼,语气有些害怕的问:“三位……三位公子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灵动的秀目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异彩,潮卿俏脸严肃,语音冰冷:“哼,你骗得过别人却骗不得我们,小小年纪就骗人钱财,真是不学好,现在将怀中的钱拿出来,就饶你一次,不然的话,哼!” 玄若流心中叫苦,看来刚才的那场戏是给他们瞧见现在来路见不平来了,一些富家子弟极为喜欢这样的戏目。只是他一向演技出众,怎就给人瞧出破绽来了呢?想到怀中那刚刚捂热的银子,要他将到嘴的肥肉吐出来,他怎么舍得,这不是要他的命嘛。 玄若流紧紧地捂住怀里的荷包,身子向后退了退,好像生怕面前的人会来抢,晶莹的泪珠下雨似的从漂亮的桃花眼中落下来,“不要,呜……小流没有骗人,这是坏人赔给小流的,姐姐不要抢小流的好不好,呜呜……” 潮卿第一次被人噎得无话可说,看来这小鬼比她想象的还厉害呢!明明是他骗人钱财,自己借机教训,可他只是几句话之间,就把自己推到了欺负小孩的位子上,抢孩子的东西,比普通的强盗还要令人不齿。 楼绝华看着潮卿难得一次吃瘪的表情,勾唇浅笑。上一世这两人便气场不和,经常做些唇舌之争,潮卿固然常被气得面红耳赤,丢了淑女形象,但若流有殇这个软肋在,也没有讨得了多大的好。 “够了,我们不会要你的钱的。”楼绝华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果然,玄若流闻言一下子收住了断线似的泪水,那眼泪说流就流,说停就停,不得不让人佩服。 “真的?”声音依旧怯生生的。 楼绝华皱眉,语音清脆的说道:“你无需在演戏,我们并无恶意,刚才在大街上的一幕我们都瞧见了,对那人实在讨厌得很,更不会因那人对你不利,之所以跟着你,只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趣,想认识你罢了。” 玄若流眼珠骨溜溜的转了转,不动声色的扫了眼眼前的三人,然后面色一变,一改之前的天真怯弱,笑的玩世不恭,衬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更显得风流多情。 他随意的摸了摸脸上残留的泪痕,身子慵懒的靠在背后的墙上,痞子般的说道:“哎呀呀,小少爷早说嘛,想认识我还不简单,那是我的荣幸,在下玄若流,今年十一岁,无父无母,天生地养,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未知公子小姐姓甚名谁?” 潮卿看着他翻天覆地的转变直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世上还会有比她更会装的人,“你……你……” 玄若流打着哈哈说道:“刚刚那都是误会,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不知小姐芳名为何?家住何处?”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你简直就是个无赖。”潮卿气极,她长这么大,身边的都是儒雅君子,冷酷侠士,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 “是是是,我是无赖,姐姐莫气,小弟给你赔礼了。”说着,他站直身子,一揖到地,“姐姐本就比小弟大上两岁,一生气就更老了。” “臭小子,本小姐天生丽质,你竟敢说我老,还有谁是你姐姐!” “试试,你不是姐姐,你不老,一点都不老,你是妹妹,乖,叫一声哥哥来听听!” “混蛋!敢占我便宜!找死!” “君子口手不动手!你这样像个母夜叉!”玄若流避过扑面而来的女子,痞痞的调侃。 潮卿平日里最在意形象,这句话简直触到了她的底线,她手腕轻挥,紫色的衣袖流动摇曳,遮住了纤细的玉手,楼绝华暗呼糟糕,赶紧前跨几步,拦在两人中间。殇怕两人动起手来,伤到了主子,也站在两人中间。 “师弟,你让开。”潮卿跺脚怒喝。 让开?这可绝对不能!现在的若流可没有以后的身手,而潮卿的毒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上一世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若流就受足了苦头,这一世的灾难自己还是帮他避了吧! “我们是来结交朋友的,唇舌之争吵吵便罢,没有必要动真格的,” 听了楼绝华的话,潮卿也知道自己太过冲动了,但要如此简单的放过他,自己又不甘心。 楼绝华也知道她睚眦必报的性格,建议道:“这是咱们第一次出门,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咱们便让若流做向导带我们逛逛流溢城,就当做是他惹咱们潮卿小姐生气的惩罚,好不好?” 潮卿见楼绝华这么护着他,便知道师弟是极喜欢着人的,而他难得的想结交一个朋友,她自然是不会为难他的,便哼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处罚?” 楼绝华知道她这是妥协了,笑了笑,转身朝玄若流说道:“若流可愿呢?” 玄若流一直是个极为聪敏的人,他虽不知刚才那个少女想对他做什么,但仅凭他漂泊多年的经验,那一刻他感到了危险,眼前这个少女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怎么也不想一个武林高手的样子,但他不会小瞧了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往往看似越柔弱的人可能是最危险的。 玄若流脸上不动声色,唇边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荣幸之至!” 28、思念 潮卿站在摊子前兴致极高的摸摸这样,又瞧瞧那样。 这是一个卖发簪挂饰的小铺子,上面的东西并不名贵,比之潮卿日常穿戴的不知差了多少,但做工极为精细,而她平日里极少见到这些,自然觉得稀罕。 玄若流无聊的站在一旁,对这位大小姐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嗤之以鼻,却也不敢去触她眉头,不经现在的他可惹不起她,否则不只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等着自己呢!而他向来自认为是个聪明人,那种明知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蠢事他可不屑去做。性命只有一条,他宝贵得很! 漂亮的桃花眼骨碌碌地四下转悠,扫到一处时突然一亮,玄若流抬脚,向不远处的一个小摊走去。 潮卿左挑右选,挑拣了一遍又一遍之后,终于确定了几件中意的满意的付了钱。 楼绝华暗暗地舒了口气,连殇眉宇间的冰寒都似乎消融了一些。 潮卿抬头看了看正午的烈阳,眯着眼睛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楼绝华点头同意,他确实有些饿了。 不过,好像有些不对,潮卿四下一瞧,“那个玄若流呢?” 楼绝华一愣,确实不见了若流的踪影,连他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不见得,不会是被潮卿吓到了就悄悄地跑了吧,不过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已经瞧见了他。 玄若流蹲在一个摊子前,摊子很简单,只用一块粗糙肮脏的麻布铺就而成。地摊上整整齐齐的摆着许多各式各样神态各异的瓷娃娃。浓烈的色彩,胖墩墩的身子,憨态可掬的笑脸,或坐,或站,或蹲,或躺,动作不一,漂亮可爱。 潮卿站在一边讽刺的说道:“都十一岁的人了,竟然还喜欢小孩子的玩意儿。” 玄若流并不搭理她,反正惹怒她的后果对自己不利,那就当没听到好了,混了那么多年,什么样的冷嘲热讽没听过。 潮卿见他不回答,知道刚刚的事情引起了他的警惕,让他明白自己不是好惹的,因而她的多番招惹,他都装作听而不闻,对此她有些得意,又有些气恼,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恼些什么,毕竟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而对方更是个聪明人,不会自找死路,只是自己胸中的闷气有说明什么呢?难道因着楼绝华对他的在意,自己潜意识里也将他当成了朋友? 潮卿正气恼矛盾着,突然看见楼绝华蹲下身子,从地摊上拿过一个瓷娃娃在手中把玩着,她有些震惊,她这个小师弟从小就老成的不像话,虽然比自己小了很多,但平常行为处事却比自己成熟,有时候甚至让她感到敬畏。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他从来都是碰也不碰的,而他现在居然会对一个瓷娃娃感兴趣,那些瓷娃娃是很可爱,连她看了也有些心动,但他是楼绝华啊,那个从小到大没有哭过,没有闹过,没有撒娇过,总之没有一点正常小孩行为的楼绝华,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惊悚! 楼绝华并不知道潮卿震惊的心思,也没有突然童心大发,他之所以拿起那个娃娃,只是因为他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白皙的肌肤,青色的衣服,温柔的笑容,怀中捧着一个鲜嫩的莲蓬。 他轻柔的抚摸着手中的瓷娃娃,仿佛隔着空间抚摸泯江那一边的人,温柔宠溺,满心牵挂! 玄若流指着眼前富丽堂皇,客人众多的酒楼,说道:“这‘归来楼’是流溢城最好的酒楼了。” 四人刚要进楼,一个二十多岁,面貌俊朗的青年从楼里迎了上来。 来人弯腰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属下是楼里的管事,见过小主子,卿姑娘,贵客光临,快些里面请!” 潮卿疑惑的问道:“你知道我们?”她知道这座酒楼是寒衣楼的产业,里面的人大多都是寒衣楼的人,只是这人她从来没有见过,而看他的态度,显然是认出了他们,这让她有些好奇。 青年声音沉稳的说道:“今早上面便传下话来,说小主子和卿姑娘出了门,让外面的人注意这些,要尽量让小主子玩的愉快!” 潮卿抚额,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楼主啊!而且,他对楼绝华的纵容是没有边了。不过,“街上的小孩女子多了,你怎么认出我们就是的?” “女子孩童是多,但能有几人比得上小主子的风姿,卿姑娘的美貌,殇护卫的冰寒煞气呢?”虽然是恭维的话,却被他说的不卑不吭,恰到好处,并不过分夸张,让人听了心中舒适。 潮卿微讶,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番,赞道:“你倒是个有能耐的。” “姑娘过奖。”青年谦和的说道:“三楼已经准备好了雅座,还请四位随属下来。” 玄若流特意慢走几步,落在几人身后,他神色复杂色看着前面对人,微敛的眼底流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三楼临窗的一间雅座,并不如何富丽堂皇,一桌一椅,一瓶一画却布置得极为清雅。 青年为他们布置好膳食便躬身退下了。 玄若流趴在桌上很没形象的大快朵颐,两腮一鼓一鼓得,反射着油腻的光泽。 潮卿皱眉怒瞪,“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旁人还要不要吃啦!” 玄若流努力地嚼阿嚼,口齿不清的回道:“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归来楼的招牌菜啊,有这顿没下顿的,我当然要吃个够本。” 潮卿看着他枯燥的头发,蜡黄消瘦的脸,难得的没有在同他计较。 楼绝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声音平静地说道:“那要不要进楼来?任何好吃的都能吃到。” 这句话一出,雅座中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玄若流用力的将嘴里的食物咽进腹中,干笑道:“我也想进来啊,可这里要求严格,不会收我这样的小二的。” 楼绝华的声音依旧无波无澜,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平静如水,“你知道我说的楼是指什么。” 潮卿惊讶的问道:“你是说他已经知道我们是寒衣楼的人呢?” 楼绝华道:“以他的聪明,经过刚才的事又怎会猜不到。” 玄若流硬着头皮顶着射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潮卿的吃惊,连一直空气一般存在的殇都慢条斯理的扫了他一眼,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眼,但那目光却冷得他直想打颤。 他向来心思细腻,且因自小无父无母,是混在市井中长大的,知道的自然比一般人多些。比如归来楼是寒衣楼的产业,比如寒衣楼有个五岁的小少主,这些线索一联系起来,很容易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竟然会看穿了他,这三人中,他才是最深不可测的一个吧! 玄若流咧嘴一笑,插科打诨般的说道:“我也只是猜到一点而已,算不得聪明,呵呵,原来几位是楼子里的高人啊!失敬失敬!” 潮卿极看不惯他这无赖样,鄙视的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窗外。 楼绝华静静地看着他,直将他看得头皮发麻,额冒冷汗,方开口道:“罢了,不提此事便是!”有殇在,你是无论如何都会就范的! 玄若流大大地松了口气,这孩子,只是看了他几眼,竟让他生出敬畏之心,这气势,这威严,不愧是寒衣楼的少楼主啊!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值得他追随一生,只是想到家里的人,他又有些犹豫。 “啊!糖葫芦,我要吃糖葫芦!” 清脆悦耳的欢呼打断了他难得的沉思,他抱怨的咕哝道:“还说我喜欢孩子的玩意儿呢,你比我更加的孩子气。” “你懂什么!”想当初她刚出谷的时候,师傅就是买了这样一串糖葫芦给她,那酸酸甜甜的美好滋味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楼绝华看她一脸回忆孺慕的摸样,猜她可能想起了母亲。他没有说话,而是轻轻的挥了挥衣袖。 坐在一旁的殇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房中。 一会儿之后,黑色的身影如突然消失一般,又突兀的出现,只是手中多了三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他将糖葫芦一人一串的放在三人面前,而后悄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看着自己面前的糖葫芦,三人表情大不相同。 潮卿兴高采烈的拿起来就吃,酸的眯起了秀美的双目。 楼绝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东西,眼角微抽,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要吃的?他像是那种幼稚得想吃零食的人吗? 玄若流则愣住了,从小到大身为流浪儿,他一直都是被人嘲讽讨厌的存在,一些心善的人会因为他装出来的柔弱可爱而心生怜惜,可从来没有人这般公平的对待过他,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怜悯——那些情绪想来这人也没有——而只是因为有三个人,所以买了三串,一人一串,如此而已!他以手抚额,表情茫然,胸口流动着一股滚烫的气流,又酸又涨,却并不难受,自己这是怎么呢? 29、臣服 整个下午,四人几乎逛遍了流溢城。只是玄若流变得有些沉默,远没有上午的活泼跳跃,连潮卿时不时的找茬都爱理不理,兴致缺缺。让潮卿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暗中却有些担忧。 楼绝华到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看来离他进楼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只是他没有想到,堂堂的财部首座竟会被一串糖葫芦就给收买了,怪不得以前问他喜欢殇的缘由打死也不说。 日暮夕照,霞光万丈。街上的人眼渐渐稀少,喧闹的人声慢慢归于沉寂。 潮卿面露倦容的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不然楼主要担心了。”毕竟是女子,虽然身怀武功,但游玩了一天,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吃不消。 楼绝华看着她显而易见的疲惫,点头赞同,是该回去了。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玄若流突然说道:“等一下,不知少楼主中午说的话可还算数?” 楼绝华挑眉,他以为还要等些日子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该夸殇的魅力强大么?嘴角弯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自然!” 玄若流看着那抹极淡的笑容,微微有些失神,从见到这孩子的第一面起就知道他容颜绝世,但没想到他笑起来时竟这般的动人心魄。 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吞吞吐吐的说道:“只是我家中还有一双弟妹,可否让他们跟在我身边?” “当然可以。”楼绝华想了想,接着道:“不如这样,我们跟你回家接你弟妹,然后大家一起回楼,怎样?” 闻言,几人自然是没有异议,只有出去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她所知中,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性子急切的人,只是对于玄若流,仅一天的时间,他对他便过于信任。 楼绝华自然知道出去投过来的担忧疑惑的目光,他明白她在担忧着什么,她怕若流会辜负自己的信任,怕自己有一天会受伤。只是有上一世的经历摆在眼前,他又如何不知谁可以信任谁不值得托付,他也知道自己过于焦躁了,但他就是迫切的想让上一世的那些人重新聚集在一起,看他们嬉笑怒骂,看他们互相调侃,看他们尽忠职守,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昏聩无知,让他们因自己而遭受劫难。 每个繁华富丽的地方背后都会有平穷肮脏,流溢城也不例外。 这里晦暗,破陋,臭气熏天,蝇虫飞舞,这里是最平穷的人和流民乞丐住的地方。 四人安静穿过肮脏的小巷,走在泥泞的小路上,时不时的会看见几个衣不蔽体的乞丐斜躺在路边,作为唯一的女子,潮卿皱着眉,用秀帕紧紧地捂住唇鼻,避免空气中那种难闻的气味。她幼时曾跟随百里游走天下,为穷人治病施药,但却从来没有去过穷人居住的地方,更是没有想过天下还有这么脏乱破败的地方,这样的环境怎能住人? 小路尽头,一座摇摇欲坠,简陋狭窄的房屋出现在眼前。漆黑的大门斑驳陈旧,仿佛轻轻一敲就会碎掉,布满铁锈的大锁牢牢的挂在上面。 玄若流从怀中掏出钥匙解开大锁,“吱呀”,木制的房门如行将朽木的老妇般发出垂死的呻吟。 “哥哥!” 大门打开的霎那,清脆欢喜的童音骤然响起,两道漆黑的身影朝着玄若流扑来。 玄若流揽住迎面而来的两个身影,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脚跟,他语气宠溺的抱怨着:“都说了别这样一下子就撞过来,我可接不住你们。” 让两个小人乖乖的站好,若流转身向身后的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弟弟玄若白,妹妹玄若云,他们是双胞胎,怎样,可爱吧?” 两个小人儿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和楼绝华差不多大,圆溜溜的大眼睛,娇俏小巧的鼻子,红嫩嫩的嘴唇,乖巧可爱,一模一样,就是有些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潮卿看着两个可爱的娃娃,喜爱的弯眯了眼睛,“没想到你这样的痞子,竟然会有这样可爱的弟妹。” 玄若流得意地瞟了她一眼,掐了掐两人柔滑细腻的肌肤,问道:“今天有没有乖乖的?” 女孩乖巧地应道:“我和小白都很乖的,就是中午的饼还剩一块,我们都吃不下了,哥哥吃吧。” 玄若流又如何不知他们是特意省给自己吃的,这两个傻瓜,他心下感动,脸上却痞痞的笑道:“哥哥今天认识了新朋友,他们请我在城里最大的酒楼大吃了一顿,啧,那里的东西好吃的不得了。” “真的?哥哥不骗人?” “哥哥骗谁也不会骗你们啊,我还特意给你们带了些点心了。”说着,他将手中拎着的小包裹打开,食物的清香飘荡在窄小的屋中。 两个娃娃眼馋的咽了口口水,然后被一人一块塞了块糕点,圆溜溜的眼睛惬意的眯了眯,像两只幼小的猫咪。 玄若流看着两人一鼓一鼓得小嘴巴,狡猾的一笑,慢慢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一手托着一个在双胞胎面前晃了晃,拖长了音量说道:“瞧瞧这是什么?” 两个孩子看清了他手中的瓷娃娃,兴奋地尖叫着将娃娃抢了过来,高兴地又蹦又跳。 一旁的潮卿看着双胞胎的样子,笑的极为温柔,这才是正常小孩子的摸样嘛。她扫了一眼端坐在简陋的小屋中却像高坐于九天宫殿一样的楼绝华,心中第一万零一次的怨念,他究竟是怎样的怪胎啊! 待孩子们稍稍安定下来,玄若流才板着脸严肃地说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哥哥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所以从今天起咱们要搬家啦!” “搬家?搬到哪里啊?”听到要离开这里,双胞胎脸上有些忐忑。 潮卿安慰的说道:“搬到寒衣楼,那里很漂亮哦,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 “有人陪我们玩吗?”玄若云嗫嚅的说道。 玄若流有些酸涩,这里环境极差,地痞流氓众多,为防意外,他每次出门都会将两人锁在家里,虽是为他们好,但他们到底是很寂寞的吧! 潮卿指着楼绝华说道:“这位小哥哥会陪你们玩!” 听了这句话,玄若流感到极为荒妙,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位总是神情淡漠的少楼主陪小孩玩耍是个什么摸样,连殇都皱了皱眉毛。 楼绝华到是神色自若,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声音清淡的对若流说道:“就让他二人跟在我身边吧!” 这下连潮卿也诧异了,他不会真的要陪着两个孩子玩闹吧! 楼绝华看着几人一眼,接着说道:“你进楼之后会有很多东西要学,没有多少空闲照料他们的,你且放心,在我身边,自会有人照看他们,诗书武艺,也会与我一同学习,必不会让旁人欺辱了去。” 玄若流知道他分析的都对,而且,跟在寒衣楼少楼主身边,日后他们的前程也必不会差到哪去。 他跪地行礼,“如此,便麻烦少楼主了。” 这一跪,代表了他的托付,也代表了他的臣服。 30、韩家 阳光明媚,晴空万里,暖风和煦。 五颜六色的鲜花竞相绽放,娇艳动人,蓝白相间的粉蝶轻灵舞动在俏丽花间,身子悠然的展现自己美丽的翅膀。突然,鲜艳的花枝剧烈的抖动了起来,受惊的粉蝶挥舞着双翅恋恋不舍得围绕着娇艳的鲜花转了几圈,然后悠然而去。 容颜精致漂亮的孩子将身子往假山后的花丛深处缩了缩,努力地不让任何人看到。 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阵阵喧闹的吵杂声打破了园中的寂静。一群仆饰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个面色威严的妇人匆匆走过。 妇人声色俱厉的训斥声遥遥传来,“让你们照看小少爷,你们是怎么做的?我不过是走开一会儿,你们就有本事将人给看丢了,要是小少爷有个什么意外,瞧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仆人们脸上神色惶惶,唯唯诺诺中夹杂着几声啜泣。 妇人心烦意乱的怒喝道:“哭,就知道哭,早干什么去了,还有脸哭,告诉你们,找不到人,哭死了也没用!” 吵杂的人声渐渐远去,一直紧绷着的孩子大大地松了口气,唇边弯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天真的孩子不知道,他的所有行为都被人瞧在了眼底。 枝繁叶茂的树荫中,黑色的人影悄立枝头,与周身浓郁的暗色形成了一体。 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一个人一动不动的站很久,哪怕四周的景致再好,耐心再佳,也会有些许的不耐烦的,但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因为那个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家小孩,虽然没有绝儿好看,没有绝儿机灵,也没有绝儿可爱;虽然他今天是来抢东西的,如果出了意外的话可能还要杀人,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心情下降。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自己的脾气真的变了很多了,他眼角眉梢流露出一抹愉悦,啧!几天没见,有些想他了呢! 清风拂过,树枝微颤,眼角的愉悦一闪而逝,他重新又恢复了大理石般的坚毅,深邃的目光中锐芒隐现。 “沙沙”的风过细叶声中突兀的响起一道鬼魅般飘忽的声音,“东西却在韩家,由韩家家主贴身保管,须臾不离,如要夺取,必要惊动韩家家主。” 黑影双手背后,身姿挺拔,“这件事你无须再管,我亲自来。” “是!” 风起叶落,黑色的身影悄然消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只有绿色的落叶旋转飞舞,在空中荡起阵阵涟漪。 夜色凄迷,冷月当空。 风姿犹存的妇人轻拍着孩子娇弱的身躯,哄他入睡。 孩子躺在床上,紧紧地抓住妇人得手,撒娇的说道:“奶娘,别把祈儿今天的事告诉爷爷,好不好?不然祈儿又要被罚抄书了。” 妇人绷着脸道:“现在知道怕啦,白天怎么不乖一点呢?将奶娘吓个半死。” 孩子摇着她的手,神情讨好的说道:“祈儿再也不淘气啦,以后一定乖乖地听奶娘的话,好奶娘,别告诉爷爷,好不好?” 面对可爱漂亮的孩子任何人都不会狠得下心肠,更何况他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你。妇人很快就屈服了,“好啦,只要小少爷现在乖乖睡觉,明天就不告诉老爷。” 小孩兴奋得高叫一声“奶娘最好了!”然后便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夜色深沉。 整个山庄威严森冷,如一头匍匐在暗夜中的巨兽。四周一片死寂,连夏日里的虫鸣蛙叫都销声匿迹,空气中充满了诡秘之气。 清冷的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房内,铺洒在檀木大床上。须发皆白的老者安静的沉睡着,面容安详,下一刻,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在黑暗中闪烁着精锐的光芒,没有半点刚睡醒的朦胧。 “谁?”老人敏捷的从床上坐起,声音警惕的低喝道:“出来!” “呵呵!”低沉磁性的笑声阵阵响起,在屋中来回飘荡,鬼魅虚幻,让人辨不清到底来自何方。 “不愧是韩家家主,警觉性还不错。”一道黑影疾闪而过,挡住了窗外的月光,室内一片漆黑。 老者神情戒备,沉声问道:“阁下是谁?不请自来所谓何事?” “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黑衣之人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夜中由显清晰,“东西交出来,本座不伤你性命。” 老者脸上的纹路挤成紧张的弧度,勉强镇定地回道:“老夫不知阁下所要何物,韩家不是外人能擅闯的,请阁下离开,否则莫怪老夫不客气了。” “呵呵!”黑影嗤笑,“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知道这消息的可不只本座一人呢,今晚,在这山庄四周潜伏着的可不下五十人呢!” 闻言,老者面色惨白,额头冷汗簌簌直下。怎会如此?自他拿到那样东西之后,一直很小心,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告诉,而当初那些帮他取得东西的心腹手下,更是被他狠心灭了口,这消息究竟是怎么被他人知晓的?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眼前之人才是他首先要对付的,他花了无数心血,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东西怎甘心拱手让人? 老者挥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房中的黑影袭去。 韩家的拳法在江湖上算得上一流的武功了,其以快、猛、狠着称,刚硬猛烈,迅若疾风。而现在由韩家家主使出,更是拳风霸道,威力尽显。 拳头很快,快的只能看见一道残影,力道威猛,甚至能听见破空之声。 黑影不动,眼看那拳头就要击中他,刚猛的拳风甚至将他的黑衣吹的向后飘起,黑影仍是不动。 老者心情飞扬,他的嘴角翘起了愉悦的弧度。他很自信,对自己武功的自信,他的皮肤已经感觉到了衣料的柔滑,下一刻就会粉碎那袭黑衣下的经脉骨骼,就像以往无数次的那样,杀了他,然后杀了外面那些干打他主意的人,一切就都会好了。 但是,他的拳头击空了,眼前的黑影已经消失了,甚至他都没有看清楚是怎么消失的,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中满是惊骇,他的嘴角还保持着微微弯起的姿势,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扭曲诡异。 汗水淋淋,湿透了整个背部,老者神情紧张的扫视不大的卧室,却没有发现那人的一点痕迹,那道诡异的身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眼中布满惊惧之色,他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害怕过,因为他从没有遇到过这样强劲的对手,对方的武功比他高了太多,他究竟是谁? 黑暗之中,一片死寂,除了他粗重的喘息之声没有半点声响,就好像刚刚的那道黑影从来不曾出现过,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但他知道,刚才的事都是真实的,对方并没有离开,那道强烈的杀气牢牢的锁定着他,让他不敢移动丝毫。 “嘭!”剧烈的声响震破黑暗,凄艳的红映亮了整个山庄,脚步声、哭闹声、打斗声、哀嚎声……彻底打破了暗夜中的寂静。 “看来,韩家自今晚起便要消失了呢!”飘忽的声音徐徐响起。 自屋外映照进来的火光照在老者苍老的脸上,显得可怖狰狞。此时,他再也顾不得与黑衣人的对峙,转身向屋外跑去。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股大力袭来,霸道的内力沿着他的背部侵入经脉,他喉头一热,哇的吐出一口热血。 老者勉强扶住门框,恨恨的骂道:“卑鄙!” 黑影笑道:“本座留你一条性命,让你对付外面的人,已经很是仁慈了。” 老人愤怒,转身欲走,却又被拦住,继而头顶一凉,雪白的头发披散而下,黑暗之中,血红的光芒疾闪而过,淹没在对方层层锦衣之中。 黑色的身影飘忽而起,肆意的笑声嘲弄的响起,渐行渐远,再不可闻…… 31、灭门 站在原地的老者半响才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夹杂血丝在屋外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他花了无数心血才到手的东西眨眼之间就被人夺走,教他如何能甘心,如何不愤恨,可他现在却不能追上去,不仅因为对方的武功远高于自己,追上去无疑是送死而已,更因为此时的韩家危在旦夕。 他是韩家家主,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韩家。 “吱呀”,房门被重重的打开,老人一袭单衣站在门前,双目被突如而来的火光刺激的泛起点点泪花。 眼前是极其惨烈的一幕! 整个山庄被无情的大火包围着,到处都是死尸残躯,鲜血烈焰,无数的黑衣人手举屠刀,对着四散奔逃的山庄众人进行着残忍的屠杀。带血的利刃高高举起,狠狠的劈下,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大火的映照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 老者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神情茫然,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地狱。 泛红的寒芒向讲理的人迎面砍来,持剑的人黑衣蒙面,只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闪耀着嗜血残忍的光芒。 老人虽神识混乱,但本能还在,感觉到周身的杀气,下意识的一拳挥出。“嘭”,黑衣人向后飞出,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淋了老人一头一脸。 老者身形不稳的倒退了几步,凌乱的发丝,苍老的脸,纠结的胡须,被鲜热的猩红染成一副狰狞的画面。腰间一条长长的伤口,温热的血款款流淌,将洁白的单衣弄的鲜红夺目,整个人如同刚从地狱爬上来的鲜血淋漓的妖魔。 扑面的血腥味,腰间的疼痛终于将他混乱的理智拉了回来,他顾不得被他打倒地的人的生死,脚步踉跄的向残忍屠杀的黑衣人冲去。 一拳挥出,击中,扣住手腕,夺刀。 低沉嘲弄的声音回响在耳边,“韩家自今晚起便要消失了呢!” 不!韩家传承百年,怎会消失!自己辛苦半生,怎容许它在眼前被人所灭! 身子翻转,刀芒破空,劈成两半。 当年自己历经艰险,夺取那样东西,也只是想让韩家更加的昌盛,成为武林第一,却未料到韩家会因此而亡。难道他错了吗?因为他的野心,因为他的贪婪,弄到如今这般家破人亡,百年基业一夜断于他手? 他浑身浴血,杀气凛然,手中的利刃舞成一团白色的光晕,其间偶尔划过一道道诡异的妖红。 不!他没有错!江湖上谁没有野心?谁不想当天下第一?他只是输了而已,输的彻彻底底! 浴血奋杀的人影陡然僵直,他慢慢的低头,一节森冷的寒芒破腹而出,鲜热的腥红顺着剑尖一滴又一滴的流淌而下,落在地上,汇成一滩。 尖利的寒芒一点一点的慢慢抽出,浑身是血的身影失去所有依托般倒在地上,耳边嘈杂的哀嚎声慢慢远去,眼前一片迷蒙,天际的那弯冷月似乎也被这熊熊烈焰所烧,染上了一层红晕。 韩家亡了! 到处都是大火燃烧的痕迹,兵器的交鸣声,频死的哀嚎声,透过门扉阵阵传来。 娇弱的孩子满脸泪水,死死的瞪着窗外的火光,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墙角。 “嘭!”紧闭的房门被用力的推开,惊惧的孩子尖叫一声将自己紧紧地裹在被中。 来人衣裙散乱,神色惊慌,她用力地抱着害怕的孩子,安抚道:“小少爷,小少爷别怕,是奶娘!” 被子中的人身子一僵,然后猛然掀开锦被,扑到来人的怀里,哭喊道:“奶娘……奶娘,祈儿怕……呜……” “不怕,有奶娘在。”夫人一边安抚着一边抱起孩子向屋外跑去。 烈火熊熊,残肢断臂,血流成河。空气中充满了大火焚烧的焦味,鲜血的血腥味。 孩子透过妇人的肩膀看着眼前这地狱修罗般的景象,用力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而下。 妇人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疾走在回廊上,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打湿了散乱在鬓角的发丝。 渐渐地,嘈杂声越来越远,火光也慢慢黯淡,周围一片漆黑。 紧闭的小门斑驳陈旧,安静地伫立着,绿色的植物郁郁葱葱,爬满了墙面。 妇人一阵狂喜,脚步急促的向着墙的尽头走去。 “站住!”突然,一声低喝骤然响起,“什么人?” 闻言,妇人肝胆俱裂,抱紧怀中的孩子头也不回的向前冲去。 杀气森冷,银芒破空。 孩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柄利剑被主人握着穿过黑暗刺进妇人的身体,娇柔的身体慢慢的倒下,柔软的双臂依旧紧紧地抱住孩子瘦小的身躯,温热的液体慢慢的流淌,染红了孩子那双天真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森寒的利剑被拔出,对着妇人身下的孩子缓缓而去,剑尖的鲜血滴落而下,落在孩子白嫩的脸颊上,混合着泪水滑落而下,宛如血泪一般。 “叮”刺向孩子的利剑被一股大力打偏,黑衣人骇然,转目四顾,却在下一刻,身形倒地。 黑色的锦衣人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此刻天色将晓,正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天际是大片大片的墨蓝。 白皙的指尖,一块巴掌大的血玉散发着诡异的幽芒。 楼轻尘双眉微皱的看着手中的玉石,这块让世人竞相争夺的东西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呢?真是好奇啊! 这东西简直就是一个不祥之物,拥有过他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韩家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没有绝对的实力,却妄想获得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终的结果只有覆灭。 韩家现在应该一个不剩了吧! 或许还有一个,那个孩子。 刚刚杀死黑衣人,救了韩家遗孤的不是别人,正是楼轻尘。 他并不是突然善心大发,也不想改行做好人,只是因为那个孩子给了他一刻的好心情,所以顺便动了动手而已。至于他最终会不会活下来,就不管他的事了。 想到孩子,他突然极为想念自家孩子,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瞧见他了。 黑影疾闪,瞬间消失在路的尽头。 32、救人 荒野凄凉,枯木横生,荒草蔓延,狂风呼啸而过,一圈微弱的橘黄色光晕在阴沉沉的乌云背后若隐若现。 她步履踉跄的行走在野草丛中,神情疲惫,浑身浴血。 额头的汗珠滴落而下,落在长长的睫毛上,轻轻一眨,顺着脸颊滚落,宛如泪痕。 身上的伤口尖利的叫嚣着,疼痛难当,却远远及不上她心中的痛苦。闭上眼睛,那一家和乐安睦的幸福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可转瞬间那些亲友爱人便成为了一具具鲜血淋漓面目狰狞的尸体。 森冷的剑刃在地上拖曳着,偶尔划过岩石发出刺耳的声音,一滴滴的鲜红滴落在来时的路上,如一朵朵盛开的花。 她的脸是死人一般的惨白,腹部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慢慢流逝的鲜血而消失。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悲痛绝望,她伤心欲绝,她恨不能跟着一死了之,但她不能,绝对不能。 她要报仇! 眼前渐渐迷蒙,四周的一切慢慢变得黑白斑驳,朦胧不清。额角随着心跳的声音一鼓一鼓得抽搐着,涨得生疼,耳际只能听到狂风的呜咽声。 浑身污血的人像个破烂的娃娃一般卧倒在地,她努力地向前爬了几步,失去神识时,似乎瞧见了一抹如雪的白。 “救我……” 我想活着!我要报仇!无论是谁,救我! 医楼之内,一片静穆。 容颜绝世的少年踏着阳光走进楼中。 正在摆弄药草的紫衣女子看到来人,温柔浅笑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少年举止随意的坐在椅子上,淡然道:“那人怎样?” 女子放下手中的药草,为他添了杯茶,闻言取笑道:“我说你无事怎会往我这儿跑,原是惦记着美人呢!” 少年挑眉微笑,“我眼前不就是一美人么?” 女子掩唇而笑,笑容温雅雍容,动人的眼波流转着戏谑的光泽,“不及某人!” 少年以手抚额,一脸无奈,自己这张脸,从上辈子起就是个麻烦,他虽欣赏长得好看的人,却不喜欢被人欣赏啊! 紫衣女子见好就收,这人可不是好调侃的,真正惹恼了他吃亏的就是自己了,她转移话题道:“你救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听她说到正题,楼绝华神情有点严肃地说道:“她的伤怎样了?” “外伤并不严重只是血流多了些而已,内伤有我在也不是大问题,只是,孩子没了。” 此言一出,一片静默。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孩子对于母亲而言,意味着什么。 “可要去看看她?”女子打破沉静道:“药量已过,她现在应该要醒了。” 楼绝华起身,开口说道:“那便去看看吧!” 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片洁白的绣着云纹的纱帐。 这里是哪里?她有些艰难的坐起身子,全身疼痛难当,身上的伤得到了很好的治疗,伤处被仔细地包扎着,散发着淡淡的药香,看来她是被人救了,昏倒前的白影并非幻觉,是那人救了她吗? 她小心的调转着体内的真气,虽然经脉刺痛阻塞,但已好了太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她神情忐忑,有些犹豫地将手放在小腹上,腹部隐隐作痛,她已获救,她是否能抱有希望,期待着救她之人也救活了她的孩子? “吱呀”,木制的房门被打开,耀眼的阳光照进屋内。 她警惕地循声望去,进屋的两人背着光,一时瞧不清他们的模样。 “你醒啦!”温柔的女声淡淡的响起,一紫一白两条人影慢慢的朝她走来。 离得近了,终于看清了两人的样子,说实话,她有些震惊。从小到大,她见过的长相漂亮的人不少,就连她自己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却没有人能比得过眼前之人。 容颜绝世,风华绝代,一袭如雪的白衣并不如何华丽,穿在他身上却是风姿无双,而一袭紫裙的女子,虽及不上一旁的少年,但也是温柔贤淑,面目秀雅。 潮卿看着她放在小腹的手,目光悲悯,略带惋惜地说:“你伤势过重,孩子终是没保住。” 一直冷硬坚强的脸终于忍不住流露出丝丝悲戚,这样的结果她心下或许早已知晓,但是还是想抱着些微弱的希望好让自己不要太过绝望。 潮卿二人看着这个容颜冷艳憔悴的女子,一阵静默,他们知道,她现在要的不是空洞的安慰,而是能让她沉淀悲痛的空间。 二人对视一眼,便向屋外走去,准备给她一些独处的时间。刚走了几步,便被一声轻喊止住了。 “两位,请等一下。”她的声音低沉嘶哑,透着些伤重的虚弱。 潮卿转身,看到床上的女子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冰冷,不露丝毫情绪,不由有些惊讶。看来自己小瞧了这人啊!能这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悲痛,可见性情坚定,意志顽强,难怪绝华会出手相救,还把她带了回来,果然不容小觑。低垂的眼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兴味。 “我有事想请教两位,想必你们也会有话想问我的吧。” 潮卿点头,温柔地说道:“这些是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听着她关切的话语,她心中微暖,“我无碍,我想知道此乃何处,你们又是何人?” 潮卿笑道:“你不说,我倒是差点给忘了。这里是寒衣楼,我是医部首座潮卿。”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很安全!” 她震惊,没想到此处竟然是寒衣楼,江湖中的领袖,武林中的圣地,她竟是被寒衣楼的人救了。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慢慢成形。她的神识一阵昏眩,体内的血液急促地流动了起来。 她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锦被,撑着身子想要下床,却被潮卿眼明手快的摁住了。 潮卿看着她微微渗血的绷带,不赞同的说道:“你伤势甚重,有什么事坐着说就好。” 从进房以来就一直沉默着的楼绝华突然开口道:“寒衣楼会尽量相助。” 潮卿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在她印象中,他可从来不是这么热心的人,何况这么明显的以寒衣楼的名义出手相助,看来他对这女子不是一般的另眼相待呢,得他如此看重的,也只有当年的玄若流能与之相比了。 她凝视着容颜精致的少年,能与医部首座站在一起,且有能力开口以寒衣楼相帮的人,在楼中的地位定然不轻。她定了定心神,说道:“我叫蓝凌,先夫乃是铸剑山庄的少主,几日前的夜晚,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突然闯入山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山庄众人虽极力反抗,但那群人武艺高强,训练有素,终是抵挡不住,庄毁人亡,唯我一人得以逃脱。” “你是如何逃脱的呢?”潮卿突然问道。 “家父原是‘锦绣剑’蓝锦瞻,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小有威名,我自幼随其学剑,虽不曾闯过江湖,但也算有些自保之力。” 潮卿恍然,“原来如此!”顿了顿,她又说道:“你可是想借寒衣楼报这血海深仇?” “还请寒衣楼出手相助,我虽是一介弱女子,但一手剑术还算过得去,我愿投身入楼,一世尽忠,永不背叛!” “放心,我们会尽量帮你,至于入楼之事,随你意愿便是,定不会勉强与你。”潮卿说完,又问道:“就你所知,铸剑山庄可有什么厉害的仇家?或者,你对那些灭门之人可有什么线索?” 蓝凌摇头,“先夫一家向来与人为善,从不轻易与人结仇,那些江湖争斗也是甚少参与,我实在想不出会有何人要灭我一庄满门。” 楼绝华淡然插口道:“或许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潮卿皱眉,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 楼绝华解释道:“剑者,凶器也,乱世之中,尤为如此!” 潮卿沉思片刻,迟疑的说道:“你是说,有人瞧上了铸剑山庄的兵器,或者说是铸剑之术。” 尖利的指甲狠狠地陷进肉里,留下血红的印子,蓝凌唇瓣微颤的说道:“几个月前,公公发现了一种新的冶铁之术,成本低廉,但铸出的刀剑更加的锋利。” 此话一出,房中一片死寂。 天下之大,向来不缺乏的就是争斗杀戮,小到江湖门派之间的相互摩擦,大到国家之间的沙场征战,而这所有的基础便是利刃。谁不想挟刀剑之利打败敌人,统一天下!铸剑山庄的技术注定是要惹人眼红的,被人所灭也实在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看了一眼虽然脸色苍白,却神情冷傲的女子,铸剑山庄便是因这新的冶铁之术而被人所灭,主谋之人也因这件事爬上了高位,成为太子心腹,后来他帮着秦真岚将太子搞垮,那人也交给蓝凌亲手处置,只是这件事终究与朝廷脱不了干系,她对朝廷始终怀有敌意,连带着对秦真岚也无丝毫好感。 两人走出房门,潮卿有些不适应的抬手遮住头顶刺目的阳光,轻声问道:“你要留她在寒衣楼?” 楼绝华低应了一声,“以后你多照拂一下。” “这是自然。”半响,她眼神复杂的说道:“无论是蓝凌,还是玄若流,你都过于宽容了。” 楼绝华一怔,到底还是被她看出来了,不愧是潮卿,与他一起长大,可以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了。不过他并没有解释,而是淡然笑道:“他们都很出色,不是吗?而且,我对你才是最纵容的。”对着他,她总是善解人意的,他不想说的事,她从不会去追究。 果然,她顺着他的话岔开话题,“我是你师姐,是你的长辈,你自然要顺着我。” 两人说笑间已然到了医楼门口,潮卿问道:“要走了么?” 楼绝华点头,道:“我最近可能要出门一趟。” 潮卿惊讶:“你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要出门?” 楼绝华微笑,笑颜清淡,动人心魂。 “我只是……”等不及了…… 33、重逢 暖阳高挂,一团团的白云像棉花糖一样,软绵绵的,悠闲地洋趟在碧蓝澄澈的天空中。 现在已是初春,南国的气温已然回暖,人们早已穿起了简洁单薄的春衣,唯有他,依然穿着厚厚的棉衣,将自己裹得紧紧的蜷缩在榻上。 他神情闲适的斜躺着,慢慢地翻卷着手中的书本,他的脸色很白,是那种不健康的苍白,长得眉清目秀,并不是特别的好看,但却很耐看,特别是那眉宇间蕴藏的温柔,唇角边挂着的浅笑,目光中的清澈柔和,看到他的人都会感到温暖舒适,如沐浴在冬日的阳光中,三月的春风里,心中平和安定。 如墨的长发柔滑光亮,如一披上好的锦缎,随意地披散在榻上。捧书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凸出,单从这一只手便可看出他那包得圆滚滚的衣服下的身躯是怎样的消瘦单薄。 桌上的香炉中升起缕缕白烟,一种不知名的清香充满了整个卧室,斜躺在榻上的人,手捧书卷细细研读,这样的午后,安逸静默,温暖舒适。 只是这样的安适很快便被打断了。雕花的窗棂被人推开,一个锦衣的人影,带着浓烈的春意跳进室内。 榻上的人缓缓坐起身子,对来人这种略显冒失,跳窗而入的行为毫不惊讶,显然是已经习以为常,神色之间平淡温柔,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依旧提醒了一句,“下次开门进来吧,这样跳上跳下的不安全。”虽然他也知道,他是不会听从的。 果然,来人满不在意得道:“走门太麻烦了,这样多方便啊!你放心就是,我的轻功很好的。”说着,他随手将窗户关好,来到矮榻旁,挨着榻上的人身边坐好。 来人面容俊朗,还带着些少年人特有的稚气,眉宇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言谈举止间透着潇洒不羁。 他细细的打量着榻上的人那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忧的说道:“子瞻,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瘦了些?” 子瞻笑道:“哪有,我的身子已经好多了,你莫要担心。” 他皱眉说道:“你不要老是蒙在屋子里,像这样晴朗的天气,就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子瞻微笑,在这个家里,除了父母之外,最关心自己的就是他了。 “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挂念。”他语音关切的继续说道。 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他唇边的微笑消失,有些疑惑的问:“你要出门吗?长时间的?” 洛起淮沉默片刻,点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朝廷政治,我向往的是自由,是江湖,我自幼努力习武,便是想有朝一日能成为众人景仰的武林侠士,而非困于庙堂,与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确实,他虽聪明过人,但性情磊落,那些阴谋诡计,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屑,但,“爷爷会同意吗?”要知道,他在洛家的地位并不轻,且自幼聪颖绝顶,文才武功,皆为一流,洛家家主对他很是宠爱,抱有极大的期望,怎会放任他不入朝为官? “爹他已经同意了,不然我也不会来同你说了。”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洛起淮接着解释道:“他也知道的,我的性子不适合官场,勉强而为的话,我会很痛苦吧,爹他到底是疼我的。况且,家中有大哥在,君谦也已入朝为官,不一定非要我不可,说不定,我这一走,还能让皇帝对洛家少些忌惮呢!” 这最后一条,恐怕是爷爷答应让他不为官的最主要原因吧!他担忧的说道:“你现在才十五岁,太过年轻,现在外面的世道也太乱,你出门在外,会很危险。” 洛起淮脸上挂上大大的笑容,笑得很开心,这人就是这样,永远温柔贴心,让人从心底涌起阵阵暖意,“放心就是,我虽不曾跟那些江湖上的人打过,但想来也不会低到哪里去才是,而且到时会有侍卫跟着的,父亲才不会放心我独自出门呢!” 洛君望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也为他感到开心,忽而又想到什么似的,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我身子太差,又不会武功,不然可以跟你一起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没事,”洛起淮安抚道:“等我这次出去熟悉熟悉外面,积累些经验,你的身子也好些的时候,我便带你去江湖上玩玩。” “好!”洛君望高声应道,苍白的脸颊上染上两抹红晕清澈的眼眸中透出丝向往。 洛君望的小楼很是简朴,楼前没有雕栏画栋,曲折游廊,也没有假山嶙峋,秀丽风光,只单调的种了一棵古老的桃树。 现在正是三月初春的季节,满树的桃花竞相绽放,开得如火如荼,如一团艳丽的花火。 一袭青衣的人影静静的坐在桃树下,一卷书册摊开平放在他的膝盖上,一片片绯色的花瓣掉落其上,如上好的胭脂。 洛君望用手撑着下巴,视线虽还落在书上,但却毫无焦距,他的思绪早已飘飞。 洛起淮已经离开好几天了,这偌大的洛家愈发显得空荡了。在洛家,因父亲体弱多病,不曾出仕,也就并不受家主的重视,连带着他,出生至今,除了一些重要的节日,连自己爷爷的面都没瞧见过几回,好在父子两都是生性淡泊之人,对这样的生活并不觉得委屈,反而喜欢这样的安静平淡。洛家书香世家,家教甚严,也不会出现什么恶奴欺主的事,而洛原虽不重视这个儿子,却也不曾亏待了他,所有药材灵药的从来没有缺少过。 洛君望自小随父母独居偏院,且身子多病,性子安静,与洛家其他人并不亲近,只除了洛起淮。谁也不了解,这样性情南辕北辙的两人怎会偏偏那般要好,或许是两人年龄相差不到一岁的缘故,虽然他们之间相差一个辈分,却意外地合得来。 他们在一块儿十多年,虽不是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却也能时常见到对方,现在这样突然分开,未来有好长时间见不到面,他觉得有些寂寞了。 好在他一直是个顺其自然,性情平和的人,虽然现在有些不适应,但过些日子便会习惯了吧!而且,对方是去追逐自己的梦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他由衷地为他高兴,自己的一些不习惯又算得了什么。 他抬头,看着天际悠悠的白云,希望他一切安顺,平安自在! 一片花瓣被风轻拂着,飘飘悠悠的旋落在他的眼帘上,他轻轻的眨了眨眼,绯色的花瓣微微的颤了颤。他唇边弯起一个轻柔的笑容,抬起手拾起那瓣绯红,白皙的指尖缭绕着点点绯色,鲜红的舌卷起花瓣送入嘴中,靡艳的红在唇齿之间若隐若现,撩人心魂! 忽然,眼角的余光瞟过一抹白,他偏头,一眼,就看见了他一生的劫! 灼灼花雨间,一道胜雪的白影斜倚在树干上,如瀑的墨发倾泻而下,合着白衣随风飘舞,点点绯红缀于其间。容颜虽尚显青涩,但已绝世倾城,假以时日必然倾倒世人,一双狭长的凤眸清冽凛然,幽深莫测,却在目光流转间流露出丝丝魅惑,诱人心神! 他抬头,静静地看着他,沉迷在那绝艳天下的风华中;他低首,默默地看着他,沉浸于那再次相逢的欣喜内。 漫天花雨飞扬! 34、劫持 卧室之内一片昏暗,虽已是初春,但窗户房门被遮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屋内热气升腾,充满了浓烈的药味。 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帷幔后的檀木床上响起,一位衣着朴素,容颜秀丽的妇人手端药碗,掀开帘帐。 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消瘦,容颜憔悴,眉宇之间尽是病弱之气,但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却透出一种沉静。 妇人侧身坐在床上,轻言细语的说:“夫君,喝药了。” 男子在她的搀扶下,有些吃力的坐起身子,下一刻,一件厚厚的棉衣紧紧地裹住他瘦削单薄的身体。 他喘息着轻咳了几声,就着妇人伸来的药碗一口一口的喝着,碗中的药漆黑粘稠,泛着浓浓的苦味,他却喝的面不改色,仿佛喝开水一般简单,显然他早已习惯。 喝完药,妇人掏出手绢轻柔的帮他拭了拭唇角,他抬手将唇边的柔胰握在掌心,枯瘦纤弱的指尖用力地紧了紧,语声怜惜的说道:“晚儿,辛苦你了。” 穆容晚瞪了他一眼,嗔怪道:“都老夫老妻了,怎还同我说这些。” 男子叹息,倾身拥她入怀,道:“你嫁我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吧,却一日舒适的日子都没过过,反而要时时照顾我,为我操心,我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你受累了。” 穆容晚轻柔地倚在他怀中,闻言反驳道:“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好的夫君,而且,我并非那种娇柔脆弱的女子,需要人时时细心呵护,我会照顾你,也喜欢为你操心。” 洛起舒轻柔浅笑,苍白的指尖轻触着她的脸颊,“我知你一贯坚强,以后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会好好的吧!” 穆容晚心下一阵不安,她坐直身子,看向对方那双沉静的眼眸,有些担忧的说道:“你怎么了?” 他安抚道:“无事,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她皱眉有些不愉的说道:“你也说了,你我夫妻二十年,我还能不了解你么?你有何话不能同我只说!” 一室沉寂,半响无声,直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室内的静默。 洛起舒以手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而下,在棉被上印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穆容晚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脊,手腕轻动,为他拭去额上的汗珠,她面色心疼的说道:“不说了,咱们不说就是了。” 半响,揪心的咳嗽声才渐渐停下,她扶着越发虚弱的人躺在床上,用棉被细细的盖好,素色的衣袖被被中伸出的手拉住,他微微喘息着说道:“我这身子越发的不中用了,若我出事,你和君儿要好好的。” 穆容晚怔住,然后一股刺透骨髓的冰寒蔓延全身,原来他一直想说的就是这句话么?她心痛得麻木,恨不得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她想大声反驳,如果他死了,自己绝不独活!但是看着他那担忧挂怀的眼眸,她唯有勉强的牵起嘴角,低应一声,“嗯!” 虽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字,却让他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他释然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安静地坐在床沿上,一直一直的看着沉睡的人,仿佛那人会随时消失一般,一动不动。 时间流逝,她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但那泪珠还没滑下脸颊就已经干了,快的就好像只是一个幻觉。 房门开启的声音轻轻传来,穆容晚起身,掀开帷幔走了出去,却见一个青衣的少年慢慢走来。 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声地说道:“你父亲刚睡着,小声一些。” 洛君望看了眼厚重的帷幔,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而后悄声说道:“母亲,我想出府一趟。” 穆容晚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问题,要去问秋老先生。” 穆容晚知道这孩子自小便看医书,学医术,希望能对父亲的病有些帮助,只是如今他已病弱膏肓,连宫中的御医都已束手无策,要是他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她抬手为他理了理衣衫,细声叮嘱道:“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少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轻轻的点头答应,便转身出去了。 秋老先生已年近七十,家中世代行医,医术高超,妙手回春。年轻时曾进宫做过御医,后因看不惯宫中的那些蝇营狗苟而辞官,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游走四方,活人无数。而后年岁渐高,便回到都城,开了一间医馆,他医术高,兼且心性仁慈,对穷苦之人赠医施药,不收分文,深得众人尊敬爱戴。 他曾为洛起舒父子治过病,与他二人也算相熟,洛君望遇到医术上的难题,经常会向他请教。因洛君望勤奋刻苦,悟性极高,他很是喜欢,将自己的一生所学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二人虽无师徒之名,却胜似师徒。 面目清秀的少年手捧书卷慢慢的行走在大街上,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璀璨耀眼的金跳跃在他发间,衣上,将整个人渲染的不可逼视。 街上人烟渐少,一些摆摊的小贩手脚利落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或许是今日的生意还好收获颇丰,或许是因为一天的繁忙终于可以休息,或许是想到家中做着晚饭等待自己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轻松的笑容。 唯有洛君望心情凝重,面色严肃,丝毫没有了往日里常挂嘴边的温柔笑容。 虽然母亲他们一直瞒着自己父亲的病情,但他毕竟习医多年,哪怕从来没有出手帮人治过病,也还是可以从父亲那日渐衰落的面容中猜出几分的。他知道父亲母亲不告诉自己是怕他担心,所以他一直装作毫不知情,暗中却竭尽心力,几乎翻遍了所有的医书,想对父亲的病情有些许的帮助,哪怕这个可能性在小,在渺茫。 一直以来,他与父亲的感情便很好,因他是独子,且自幼体弱多病,父亲总是对他心怀愧疚,自责自己牵累了他,所以更加地疼爱他。而在他眼中,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儒雅君子,他敬爱他,仰慕他,虽然他并不如何高大伟岸,位高权重,但他文采风流,才思敏捷,性情磊落,品行高洁,是他一直以来学习效仿的榜样。 他知道父亲或许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连秋老先生都已束手无策,更还论自己。但是他不想放弃,无论如何都不想,他不想失去父亲。 他看了看将要隐没的夕阳,虽然光晕璀璨,但已是日暮西下,没有丝毫热意,只是余光将息时最后的灿烂。 用力的闭了闭眼睛,将眼中的涩意眨去,他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想抄近路早些到家。 幽暗狭小的巷子中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显得孤零零的,传入耳中有些心惊的味道。 这条巷子他不知走了多少遍了,但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让他有些不安,他紧了紧手中握着的书,用力地让书面起了些褶皱,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速度。 忽然他的后脑似乎传来了风声,一股湿润温热的气流在他耳畔轻轻呼出,他全身僵硬,心下毛骨悚然,迅速的转头向后看去,还没待他看清,脑后便传来一阵尖利的钝痛,接着,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暗巷之中,黑影一晃,转瞬即逝,恍若鬼魅,唯有一本书卷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手执火折,动作轻巧的将桌上的油灯点燃,橘黄的灯光慢悠悠的亮起,整个房间笼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她看了看窗外的黑色,神情有些焦急,那孩子怎么还没回来?照以往的情况,他每次都会在天黑之前回来的,那孩子总是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永远都不会惹他们担心。 秋先生的医馆离洛府并不算远,照道理应该早就回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想到这里,她心下担忧,但转念又一想,自家儿子是怎样的性格她还会不清楚吗?他性子内敛,为人温和,就算别人主动寻他麻烦,他也会一退再退接着退,一直退到别人没了脾气,自动走人。 她心下稍安,却还是站了起来,想吩咐下人出去寻一寻。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异动,她下意识地想出去查看,却在下一刻转身向室内躺在床上的人走去,无论是谁,小偷也好,刺客也好,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洛起舒,确保他无事就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她身手敏捷的侧身避过,亮光闪过,森冷的匕首泛着寒光插在柱子上。 宽大的袖袍直直的垂下,掩盖住了她的双手,她身形戒备,凝神静听,屋外除了风吹树枝之声,以及一两声不知名的虫鸣,在没有任何声响。她静立半响,确定来人已走,神情微松。 秀腕轻抖,两点寒星悄然隐没在宽袖之中。她上前两步,细细的打量了几眼柱子上的匕首,接着将匕首上的字条扯了下来。 字条上略带潦草的写了几行娟秀的字:若要他的性命,于明日午时,携寒蝉蛊往城西荒庙。 她心下慌乱,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不是普通女子,下一刻她勉强镇定了下来,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由字条中的内容,她已知晓掳走他的人是谁了,就是因为知道才不免担心,那人心思狠毒,手段毒辣,而君儿一向体弱,现在落入那人手中,虽一时无性命之忧,但少不了要吃些苦头的,何况那人那么恨她,定会迁怒君儿的。 一阵阵虚弱痛苦的咳嗽声在室内响起,她静静的看着帷幔,目光中满是复杂为难之色,半响,犹疑着的眼神终于坚定了下来。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一方白帕上落下几行字,从怀中取出一根碧色的,细小的,只有手指长短的哨子。她抬手放在唇边吹了几声,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烛光摇曳,夜已深沉。 一道黑影划过夜空,身子轻巧优美的停落在窗沿上。那是一只鹞,上身漆黑一片,尾部墨色之中夹杂着丝丝斑白,眼睛坚硬锐利,不可逼视,牢牢地抓住窗沿的双爪锋寒锐利,寒芒闪烁。 她将手中的帕子用绳子牢牢地系在它的爪子上,看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空中的影子,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君儿,对不起……”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虽然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但在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是洛起舒,现在他的身子已经拖不了多久了,她只想守在他身边。她知道她太过自私,在孩子和丈夫之间,她选择的永远都会是后者。 现在她只能希望那个人能将君儿安安全全的带回来,还有找怎样的借口向洛起舒解释君儿这几日的去向。 35、铃妖 紧翘的睫毛微微抖动,混沌黑暗的神智渐渐清醒,他只觉得脑后一阵钝痛,全身酸楚难当。 洛君望慢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目的不是他那熟悉的青色纱帐,而是一根根断裂腐朽,满是尘土的残垣片瓦,一缕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内,正好照在他的眼帘上,让他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 他抚着沉重的脑袋,想要坐起身子,却在下一刻,一个小小的,金色的脑袋映入眼中。 洛君望骇然失色,心胆俱裂,手脚冰凉麻木,失去所有力气似的僵硬在地,一动都不敢动一下,全身的血液迅速的涌入心脏,一口气被憋在胸腔中,不敢吐出丝毫,周围安静的只有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那是一条盘坐着的蛇,并不粗大,细细小小的,只有三寸长,拇指般粗细。细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小小的头颅高高的仰着,金色的瞳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全身的皮肤亦是罕见的金色,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烁着璀璨的金芒。 他从未见过这样罕见的全身都是金色的蛇,也辨别不出它的品种,但这并不妨碍他从那浓烈艳丽的花纹以及细小森寒的牙齿中判断出它的毒性和攻击型。 一人一蛇牢牢的盯着对方,空气中蔓延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味道。额头的冷汗顺着眼角没入发间,他眨也不眨的死死的看着那双金色冰冷的竖瞳,全身僵硬的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甚至下意识的闭住了呼吸。 一阵引铃般的笑声暮然响起,打破了越来越紧张危险的对峙,“小黑,回来吧!” 细长的身影疾闪而过,转瞬之间就消失了踪影,只在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残影。 洛君望骤然虚脱似的放软了一直紧绷着的肌肉,手脚无力的躺在地上,嘴巴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继而似乎是被空气中的灰尘呛到了,一声一声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这般咳着喘着,好半响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好些了?”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 洛君望坐起身子,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容颜娇俏的女子,浓密的秀发被编成无数条细小的辫子用金色的发圈箍着飘散在背上,一袭颜色艳丽,花纹繁多的百褶裙,腰间双腕都用绯色的带子紧紧地束着。无数小巧玲珑的银铃披缀在发间、腰间、腕间、脚裸间,身姿轻动时,铃音声声,清脆动人。 在他看她的同时,陌生的女子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说实话,她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人竟会有这样的一个儿子,眉目清秀,纤细病弱,瘦削的脸颊因刚刚的咳嗽泛着鲜艳的红晕,清澈柔和的眼眸氤氲着盈盈的水光。 “没想到她的儿子会这般的胆小,竟被我的小黑吓到了。”娇柔的声音暗藏着嘲讽。 洛君望没有在意她话中的语气,而是惊与她的内容,小黑?是刚刚那条蛇么?他惊讶地问道:“那条蛇是你养的?” 女子伸出手指摸了摸戴在腕间的金色的镯子,轻柔的说道:“那是自然!” 他仔细地看了两眼那个镯子,忽然发现那上面的纹路与刚刚那条蛇身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着那个金镯,有些颤抖地问道:“这……这就是那条……那条蛇?” 女子举起手臂,笑道:“你是说这个?”说着故意上前几步,将雪白的手腕凑得更近些,身上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悦的声音。 洛君望赶紧起身,急急地向后退去,身子一晃,差点被脚下的枯木绊倒。他眼中布满了惊惧之色,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个容颜俏丽,年轻貌美的女子,而是一个丑陋恐怖,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魔鬼。 他神情惊惧的说道:“在下……在下尚有要事,先走一步,再见。”说着,他赶紧向外面走去,恨不得立即离那女子远远地,再也看不到她才好。 就在他走到门口,甚至已感到外面的阳光所散发的隐隐的热意之时,耳畔传来阵阵清脆的铃音,一道婀娜娇俏的人影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他眼前。 女子幽幽的声音伴随着悦耳的铃音细细传来:“我说你可以走了么?” 洛君望一时怔愣,接着有些不悦的开口道:“姑娘此言何意?” 女子调侃道:“若这么简单就让你走,我又何必浪费力气的去捉你。” 此言一出,洛君望一直处于混沌害怕当中的思绪终于清晰起来,是了,他是回家的时候被人突然从背后打昏的,醒来之后便在这里了,难道那袭击他的人便是她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又为何要掳他来此? 他神情戒备的问道:“我与姑娘从未谋面,彼此之间更无仇怨,你为何要捉我?” “你我之间确实是毫无恩怨,但我与你母亲间的仇怨可大着呢!”女子神情有些愤恨的说道。 洛君望疑惑道:“姑娘怕是弄错了吧!我母亲贤良淑德,温柔善良,一直以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相夫教子照顾父亲,怎可能去与姑娘结怨?” “贤良淑德?相夫教子?呵呵呵……”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高声笑了起来。 洛君望蹙眉,神色不愉得道:“你笑什么?” 女子随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泪花,语音中依旧带着笑意的说道:“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你竟会说心狠手辣,杀人无数的炽焰宫棂使是温柔善良的贤妻良母,要是江湖上的人知道了,还不都得笑死。” 闻言,洛君望当真有些恼了,他一拂衣袖,表情不悦的说道:“还请姑娘慎言!我母亲是礼部侍郎的独女,当朝洛相的儿媳,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 女子指尖轻盈的触碰着那圈金色,轻柔的语音中隐隐的透着股寒气,“我与她相斗多年,难道还会将自己的死对头认错不成?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将自己隐藏的这样深,竟会隐于官宦之家,难怪我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不过她再能藏,却终究还是被我给找到了。” 洛君望自然是不会相信她所说的母亲是什么宫的杀人如麻的棂使,但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在说谎,何况她也没有必要编一个谎言来欺骗自己,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或者母亲的相貌与她的仇人长得过于相似? 他沉思片刻,有些疑惑的问道:“倘若我母亲真的是你说的那个对头,那你将我捉来是要用我威胁我母亲吗?” “那是自然!本姑娘向来是冤有头债有主,原是不该讲你牵扯进来的,即便你是她的儿子,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我千辛万苦炼制而成的寒蝉蛊盗走。”女子咬牙切齿的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就成功了这么一条,她竟趁我不在将它偷走了,我与她之间,不死不休!” 洛君望沉默,看来自己已经沦为别人手中的人质了,只是不知她的仇人究竟是不是母亲,若不是,那么对方是定不会来救自己的,这样一来自己就没有了利用价值,处境也就危险了,搞不好会成为她恼羞成怒之下的牺牲品。倘若母亲真是她所说的那个人的话,到时候危险的就是母亲了,说实话,两条都不是他所乐见的。 他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反正他也跑不了——两眼怔怔的看着面前那个法相庄严却布满尘土,斑驳陈旧的高大佛像,心下烦闷,久久无法平静。他自幼长于深院,一直生活得平安顺遂,从未遇到过什么波折,如今突然遇到这样的状况,慌乱自是难免的,但他是个聪明人,明白自己已经处于了这样的境地,再紧张害怕也毫无用处,他的性子中一直有种随遇而安,顺其自然的态度,像这样没有办法逃走的情况,也只能安静地坐着,平静的等待了。 36、相争 暖阳高照,透过屋顶的裂缝映设进来,留下斑驳的光影。 洛君望离那女子远远地坐着,没有丝毫与她交谈的意思,或许是刚刚醒来之时见到的那条金蛇带给了他足够的惊吓,或许是女子那愤怒仇恨的言语,也或许是萦绕在她周身的若隐若现的煞气,他始终有些害怕这个容貌美丽的女子。 他一夜未归,母亲他们定是担心坏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过,现在落入这个好像是江湖女子的人手中,也不知过了今天他还有没有命回去。 “嘎——”忽然间,空中传来一声厉叫,划破烈阳。 彩色绚丽的身影飘然而过,铃音轻响,眨眼之间出现在屋外。 她抬手遮住刺目的阳光向头顶看去,漆黑矫健的身影盘旋飞舞,搏击长空。 看清黑影的瞬间,她心下一动,已然认出了那是一只鹞,是那人的宠物! 这只破鸟已经出现,看来那人也离得不远了才是,她心中冷笑,竟然盗我的寒蝉蛊,我定要你付出惨烈的代价! 却在这时,屋内传来的一阵异动引起了她的戒备,她身形轻动,转瞬间便回到了屋内。 这时,破旧的庙宇之中除了洛君望之外已然多了一人,来人一袭宽袖的旧白儒衫,方巾裹发,手拿一条细长的柳条儿,碧绿鲜嫩,青翠欲滴,上面寥寥的长了几片柳叶。他的容颜清俊儒雅,额头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却丝毫不显老态,岁月反而给他添了抹成熟男子的稳重内敛,如成年的老酒馥郁芬芳,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姿态随意,表情从容,就好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 女子暗自警惕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问道:“你是何人?” 洛君望的眼中也写满了疑惑,他对这个鬼魅一般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好奇,不知这人的出现带给自己的是好还是坏。 白衣男子微微一笑,眉宇纹路间流淌出一股醉人的风华,“在下炽焰宫柳。” 洛君望点头赞叹,好名字,人如其名,柳一般柔和,柳一般坚韧。 女子听了他的名字,却是一改一直以来的轻松闲适,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严肃戒备,她蹙眉说道:“原来是炽焰宫的柳使,怎么,那人莫非是怕了,竟要你代她前来?” 男子依旧微笑,温文尔雅的说道:“玲姑娘说笑了,棂与姑娘相斗多年,承蒙姑娘多次手下留情,方能侥幸不死,这次更是亏得姑娘暗中相让,她才能获得寒蝉蛊,按说她理应亲自前来拜谢姑娘才是,只是她确实有要事缠身,还请姑娘宽宥则个。” 好厉害!洛君望暗自赞叹,这番话当真是绵里藏针,实褒暗贬,明着里是句句夸奖,暗地里却是字字讽刺,没想到这样一个儒雅温和的人,竟然这般的毒舌,骂起人来言语犀利不带脏字。 男子无视她渐渐升腾的怒容,接着说道:“江湖之上,‘铃妖’之名威名赫赫,定然是不屑于要挟一个不懂武艺的少年的,他与棂母子情深,姑娘海量,便让在下带了他回去把。如若不然,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了,对姑娘的名声实在不好。” 女子怒极反笑,“不劳阁下费心,‘铃妖’之名在江湖上本就臭名昭着,多加一条也是无妨,现在我只关心我的寒蝉蛊,既然你替她前来,东西可曾带来?” 男子摊了摊手,语气歉然的说道:“可惜,姑娘来晚了点,寒蝉蛊已经变成一只死蝉了,当真是抱歉的紧。” 女子双颊升起阵阵嫣红,明眸之中腾起团团火花,她一字一字狠辣的说道:“我、要、你、死!” 话音刚落,女子那袭绚烂的百褶裙上悄悄的升腾起一层白雾,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的蔓延至全身,俏丽的容颜若隐若现,如云层之上的仙子。 柳急急地后退几步,全神戒备,触势即发,枫火教的蛊毒之术向来令人防不甚防,他虽自信自己的武功,但她若暗中下手的话,他却是没有十成的把握能保证自己不中招的。所以他一开始便故意的激怒于她,好让她按耐不住,激怒之下首先动手。 雾色朦胧,乳白色的雾气翻流涌动,仿佛活物一般,随着女子的振臂挥舞间,四散成无数的细小白点向着柳疾闪而去。 那白点的速度极快,几乎只在眨眼之间便将柳包围在其中,青翠的柳条在空中飞舞,形成了一道道碧绿色的网,将白色的光点遮挡在外,白光绿影,就如同一朵朵白云浮现在碧玉的潭水之中,悠然绝美,却是杀机四伏。 乳白的光点被条条绿影击落飞舞,如夏日的萤火,流光溢彩,星光点点。白色的光点四散飞落,渐渐消失,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白色的灰尘。 女子冷冷的笑道:“武功不错,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说着,她纤腰扭动,皓腕轻摆,足尖轻点,细辫飞舞,一声又一声清脆悦耳的铃声渐渐响起。铃音阵阵,魔魅动人,如泣如诉。 柳剑眉微蹙,听着这声声诡异慑人的魔魅之音,心下涌起一阵浓烈的不安,他身形一展,向着飘然轻舞的女子扑去,无论她要耍怎样的诡计,都先将这鬼魅的铃声打断为好。 就在他身形展动之时,忽然一道银色的光影朝他疾射而来,他挥臂迎上,一股大力随着柳条席卷而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心下大骇,极目看去,只见一只灰白色的蛾子紧紧得咬住了柳条末端的叶子,细小尖利的牙齿穿透叶脉,四周小小的一圈由原本的清翠欲滴变得漆黑枯萎,可见毒性之强,他运转内息,强大的真气顺着柳条直击末端,绿影破空,灰白色的蛾子连同那片枯叶一起被甩飞出去,落在地上,化为灰尘。 就在他刚刚松了口气之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下发冷,只见那对蛾子化成的尘埃在扭曲涌动,凝固聚型,重新又幻化成灰白的蛾,展翅欲动,趋势待发。 他身上涌起阵阵寒意,慢慢向后退了几步,耳边传来簌簌的轻响,像是蚕咬桑叶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战栗,心尖发痒。 原先铺落在地上的灰尘汹涌流动,扭曲挣扎,一直有一只狰狞丑陋的蛾子从烟尘之中慢慢爬起,灰白的双翅展翅腾空,尖利的细牙森冷漆黑,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漫天的灰白飞舞涌动,将他笼罩其间,绿色的光影破空疾闪,一只又一只的蛾子被绞为齑粉,却在下一刻重新幻化为形。 魔音声声,灰影重重,绿光层层。 他薄唇紧抿,鬓边的黑发已被汗水打湿,双眸之中早已没了刚出现时的温和散漫,取而代之的是锐利凶猛,白色的儒衣上蔓延着无边的杀气,整个人嗜血凶狂的宛如战场上的杀神! 只是他看似威风凛凛,其实他自己却是知道,如果在这样下去的话,他不是被这些嗜血的蛾子毒死,分而食之,就是最后力竭而死。 死,他是不怕的,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这样的觉悟,只是那个孩子该怎么办?他有些担忧的瞟向少年的方向,却在下一刻疑惑的睁大了眼。 洛君望原先只是坐在原地看戏的,毕竟他可没有那个能力插入两人之间,他还是乖乖地当他的人质就好,性命毕竟只有一条,他很珍惜的。 而后两人的交手真是让他眼花缭乱,大开眼界,那无端出现的雾气,会动的白色光点,一次有一次复活,总是死不掉的蛾子,所有的一切无一不诡异到了极点,今日的所见所闻推翻了他十六年来的认知。 只是慢慢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飞舞的蛾子一只未少,反而愈发的狰狞嗜血,而柳浑身杀气,攻击激烈,看似丝毫不落下风,但他却知道,他武功再高,也终究是个人,终会有力竭的一刻,但这些蛾子却不断的复活,一波又一波的杀之不竭,最后败的只会是他。 他看着被困在灰白之间的那袭儒衫,秀眉微蹙,无论他是何人,是何身份,终究是来救自己的人,单只这点他便不能眼看着他陷入困境,况且,若是他出事,自己的处境也就危险了,只是,自己向来手无缚鸡之力,丝毫不懂武艺,要怎样做才能帮上他了? 他有些苦恼地抚了抚额,却见那道修长的身影微微晃了晃,一只灰色的蛾乘隙穿过绿色的保护网向着他的面门直扑而去。他下意识地举袖挥挡,“嗤”的一声轻响,雪白的儒衫被一股大力撕裂,绽开一道细长的口子,灰白的蛾子被强大的真气绞成飞烟。 他牢牢地攥紧双手,眉宇间浮现出一丝焦虑,他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屋中飞烟四起,凌乱不堪,连屋顶的阳光都似被这凛然的杀气吓退一般,照射不进丝毫。银铃声声,在这杀气盎然,凶险重重的庙宇中更显得凄清鬼魅,阴气森森。 他顺着铃音看去,衣着绚丽的女子折腰盘旋,翻飞轻舞,细长的发辫,绯色的衣带在空中暧昧纠缠,轻盈跳跃的身姿美丽得如同山间的精灵,只是那双眸中的杀气,唇角间的冰寒,让她看起来如同地狱中的嗜血修罗。 诡异的铃音随着她扭摇摆动的身子愈发的急促,漫天的灰白攻击的也愈发的猛烈。 洛君望目中划过一抹光亮,低头沉思片刻,便起身悄悄地向着舞动的人影走去。 飞舞着的女子自然察觉到了渐渐走近的身影,她心中一紧,厉声喝:“你做什么?不想死的话,便退开!” 洛君望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这个女子睚眦必报,手段诡异,他终究是有些怕她的。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却见她还在飞舞摆动,随风轻舞,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心下一喜,难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定了定神,尝试着又向前走了几步,见她虽在怒视自己,眼中充满杀气,却并没有停下舞动的身姿,便放心的向她走去。 女子心中愤怒,却偏偏无可奈何,眼看那人越来越近,一只修长瘦削的手慢慢地向着她肋下的巨阙穴而来,她心下大惊,下意识地回避挡住了那只袭来的手,反手封住他的穴道。 所有的一切,柳看得一清二楚,而就在女子停下舞姿的一瞬,他感到围攻他的蛾子一下子乱了起来,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四处瞎撞。他心中一喜,立刻就想冲出包围圈。但仅仅是一瞬间,铃音又起,混乱的蛾子像是有人带领着般,重新向他攻了过来。他眉心紧皱,心中一阵懊恼,要不是涵养极佳的话,早就破骂出声了,耳边传来一阵冷笑:“可惜了,你要救的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要是换做旁人,只要多拖片刻,我这‘万蛾蛊阵’说不定就被你破了。而现在,便是你已知晓破解之法也没有这个能力了,乖乖地喂我的蛾子吧!” 洛君望僵站在地上,脸色煞白,眼中充满自责愧疚。 而柳双唇紧抿,眼中闪过莫测的光芒,他身子飘忽,绿影闪动,仰首腾空间一声绵长高亢的清啸破空而出,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