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背负罪孽而生,他渴望救赎,渴望得到亲情。 像眷恋火光的飞蛾,他扑回他的家,接受了亲人递给他的一纸契约。 “签下这份卖身契,你这辈子都是水家的家仆。你发誓,终生效忠你的主人。 侍奉他、保护他、服从他的命令、任他驱遣、永不背叛!” 从少爷到老爷、家主、总裁,唯独不能启齿的是那个称呼——大哥,还有一份深埋在心底的羁恋。 内容标签: 不伦之恋 搜索关键字:主角:水云川,水微尘 ┃ 配角:秦霁风,水惊涛等 ┃ 其它:兄弟,主仆,豪门,恩怨 第一卷 第一章:初见 微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病房里。病房很宽敞、很明亮,空气干干净净的,闻不到消毒药水的味道。 他觉得四肢百骸都在疼痛,脑子昏沉沉的,眼皮很烫,重得抬不起来。他的左手上正挂着点滴。 他动了动身子,一声低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嘴唇里逸出来:“唔……” “少爷,他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转过头,看到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茶几、一把椅子,有个年轻男人坐在那儿,手里端着茶杯。 微尘有瞬间的眩惑。也许是这男人背后射来的阳光太过耀眼,竟让他觉得他身上镀上了一层光环,看起来宛如神祗。 他交叠着两条长腿,姿态优雅中透出一丝慵懒,像一只在草地上休憩的豹子。 说话的人就站在他身旁,态度毕恭毕敬。听他对男人的称呼,想必是他的仆人。 男人放下杯子,站起身,向他走来。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到床前,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袭来,令微尘呼吸一窒,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男人从他雾蒙蒙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戒备、一丝胆怯,这种小动物一样的表情令他觉得有趣,他微微勾起唇:“小家伙,你怕我?” 微尘暗暗吸一口气,这个人,的确让他害怕。他五官的轮廓像极了母亲藏在抽屉里的那张照片,只是比照片上的人年轻许多,如果他是水家的少爷,那他应该二十岁。二十岁,已经有这样的气度,真不愧是水家的人。 心里隐隐划过一丝痛楚。长途跋涉来到K城,如愿以偿地昏倒在水家门家,用这种方式见到水家人……像一只贪恋火光的飞蛾。 他用手支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可是一阵晕眩,身体晃了晃。 一只手伸过来,扶他坐好,把他的枕头竖起来,让他靠着。他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是他。 “谢,谢谢你,少爷……是你救了我?” 一句“少爷”,令男人的嘴角又翘起几分。这孩子,很乖巧嘛。 “昨晚下暴雨,你昏倒在我家门前,我半夜回家看到你,就把你送医院来了。” 微尘发现,自己身上已换了干净的睡衣。相比他消瘦的身子骨,这睡衣显得太大,好像挂在他身上一样。 可是心里忽然涌过一股浅浅的暖流。他讷讷地道:“谢谢……谢谢,请问……你是谁?” “我叫水云川。” 果然是他,果然见到他了。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么?可他突然茫然了,分辨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也许是因为发烧吧,脑子烧坏了,连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他这样告诉自己。 见他呆呆的,水云川有些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脸:“喂,小家伙,回魂了。” 微尘一怔,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划过胸膛,像细微的电流,麻麻的,酥酥的。这个动作,可以算作宠溺么? 同时发愣的还有刚刚走进医院的水府管家秦涵的儿子秦霁风。二十三岁的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食盒,向水云川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水云川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像兄弟一样。他不要太熟悉这家伙的表情,他分明在说:“怎么从来没有见你对人这么好过?” 他无视他的表情,问道:“做了什么给他吃?” 秦霁风把食盒打开,里面是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是专门为我做的么?为什么他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倒在他家门前的一个小叫化子,不是么?”——微尘心里想着的时候,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这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听来如此清晰,微尘的脸刷的一下红透,本来就因为发烧而泛红,这下更是红得滴血。他低着头,一只手揪紧被角,窘迫地往后缩,那样子恨不得缩进墙里去。 秦霁风和水云川不禁相视一笑。“这孩子真可爱”,秦霁风的表情如是说。 水云川把手里的食盒向微尘伸了伸,像在诱惑一只小猫:“饿了吧?要吃么?” 秦霁风愕然看了他家少爷一眼,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居然去戏弄一个刚捡回来的小孩。 他善解人意地伸出手:“少爷,我来喂他吧,他在挂水,不方便。” “不,不用,我自己可以……”微尘不安地推辞,可秦霁风已经不容置疑地把一勺子粥喂到他嘴边,带着一脸和煦的笑容看着他:“我是水府管家秦涵的儿子秦霁风,我们少爷专门吩咐我送粥给你,你可不要辜负他的好意哦。你瞧,你长得这么瘦,应该好好补补才行。” 微尘感激地看水云川一眼。虽然因为发烧,他的目光没有那么澄澈,可是他的眼睛像蒙着薄纱的宝石,看起来那么美。 水云川的嘴角勾起细微的弧度,他发现这孩子身上有种奇异的力量在吸引着他,让他对他产生莫名的疼惜。这,不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像他母亲。 是的,昨晚初见时,就是因为这孩子长得像他母亲,他才会救了他。可是不能否认,当时他身上还有另外一种气质打动了他——虽然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带着各种各样的伤痕,典型的一个小叫化形象。可他漆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紧闭的嘴唇,无处不给人坚强和倔强的感觉。 这孩子虽然高,却特别瘦,抱着他的时候简直没有份量。可是水云川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却有一种很真实的感觉:他要保护这个孩子。 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清晰了。 秦霁风一边喂粥,一边跟微尘聊着:“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会到K城来?” “我叫微尘。” 水云川和秦霁风都不觉一怔。微尘,这名字……听起来有些悲凉。 “姓什么?” 微尘垂下眼帘,可是睫毛因为不安而颤动了一下:“我……没有姓。” 怎么会连姓都没有?水云川想问,可他从微尘脸上捕捉到一抹黯然,心想,这孩子必定有什么不愿为人知的痛苦,于是便作罢了。 “哦,那么,你几岁了?”秦霁风再问。 “我十五岁。”微尘喝下一口粥,感觉到胃里有些暖意,他抬起头,轻轻道,“我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在浙北一个小山村,妈妈是一名小学教师。我们那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我们生活得很简朴,但也很安宁。可是,去年下半年,妈妈得了癌症……”微尘的声音哽咽了,可他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秦霁风无声地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对不起……”微尘道了声歉,带着浓浓的鼻音。秦霁风又喂了他一口粥:“慢慢说。” “是。”微尘缓了缓情绪,才继续说下去:“三个月前,妈妈病逝了。她临终前对我说,离开那个小山村,到大城市里去谋生。她说,她对不起我,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世上,可她希望我坚强,希望我好好活下去,长成真正的男子汉…… “因为妈妈的病几乎化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房子都抵押给别人了。在给妈妈举办葬礼后,我身上只有可怜的三百元钱。我带着这点钱离开家,往大城市里来。 “我茫无目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了K城。我想去找工作,可我只有十五岁,没有人敢用我。我从来不知道,在大城市里找一份工作这么难……我光花了身上所有的钱,又找不到工作,我没脸去讨饭,只捡别人丢弃的东西吃,晚上睡在公园长椅上。 “昨晚,我也不知道怎么昏昏沉沉走到水少爷家门口了,雨好大,我想避雨,我头晕,身上到处疼,是被街上那些小流氓打出来的……” 秦霁风忍不住心疼地搂了搂他,柔声道:“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会给你治好病、养好身体的。先别说了,填饱肚子再说吧。” 一碗粥喝下去,微尘的五脏六腑都暖起来,脸上的红晕也似乎褪了些,看起来皮肤很白。 秦霁风仔细看了他两眼,不得不说,他长得确实像夫人,是个很漂亮的男孩。难怪少爷会怜惜他。 要知道水氏在K城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内部规矩森严,像这种随随便便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的事,若被老爷知道,可是会责怪少爷的。 不过,以少爷的脾气……好吧,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决定了的事,也没有人能阻挡得了。可是,今天救了这孩子,以后呢? 微尘的神智已经清明了许多,他坐直身子,向水云川弯下腰,恭恭敬敬地道:“谢谢水少爷救命之恩。” 水云川摆摆手:“我可不是白救你的!” 微尘一愣:“……是,我会报答水少爷的,可我现在身无分文,等我工作了,赚了钱……” “你那么小,怎么去工作?谁会要你?嗯?”水云川突然口气恶劣起来,瞪着微尘。 微尘被他瞪着手足无措,张口结舌:“我,我……”头垂下去,嗫嚅着,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做牛做马,报答水少爷。” 水云川微微一愣,眉心慢慢皱起,像在思考什么,然后盯着微尘,目光犀利:“你要是不想再去流浪,我可以买下你。” 微尘一震。买下他? “跟我签下卖身签,一辈子做水家的家仆。我会栽培你,让你受高等教育。将来,在家里,你是我的仆人和侍卫,在公司,你做我的助理,你可愿意?” 秦霁风只听到头顶雷声阵阵,他惊愕地看着水云川,终于忍不住提醒:“少爷,老爷他……” 水云川大手一挥:“老爷那边,我自然会向他禀报,他本来就在为我培训侍卫和助手,不会不答应的。” 秦霁风只好噤声。 微尘脑子里却又开始发晕:“侍……侍卫?”这不是古代的名词么? 秦霁风倒被他可爱的样子弄笑了:“小家伙,你奇怪了吧?告诉你,水家是个古老的大家族,现在虽然是新社会了,可水家还有一些古老的规矩没有改变。 “比如,人家叫保镖的,我们叫侍卫。水家规矩繁多,平时不要求太多繁文缛节,可每一位新来的仆人或侍卫,都要向主人宣誓效忠,还有,做错事要下跪请罚,还要到刑房受罚。 “老爷是水家的家主,开家主大会的时候,每个人都要向老爷下跪行礼的。” 下跪么?微尘在心里轻轻叹口气,本来就应该的,不是么?他们是他的长辈,何况,他还欠着他们。 水云川看着他,奇怪的发现,这孩子脸上只是露出淡淡的忧伤,像在缅怀什么事,并没有惊愕不解或者抗拒。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等你病好再答复我。”他丢下一个命令。 微尘却突然从床上跪起来,刚才还那样虚弱的,此刻却好像充满了力量,目光坚定地望着水云川:“不,少爷,我现在就回答您。我愿意,我愿意做您的仆人,愿意一辈子追随您!” 他的声音虽然沙哑,可听起来却掷地有声。 水云川的眼睛亮了亮,目光变得越发锐利,带着种上位者的威严,一字字道:“你确定?” “是,少爷,我确定。” “一辈子?” “一辈子。” “永不背叛?” “永不背叛。” “好。”水云川一锤定音,“既然这样,你从此跟着我姓,叫水微尘。” 微尘身躯一颤,低下头:“……是,谢少爷……赐姓。”声音哽咽了。水微尘,水微尘,他终于可以姓水了么? 第二章:老爷 “微尘,以后我们可是一家人了哦。”秦霁风向微尘挤挤眼睛,柔和的声音如春风般拂过微尘耳际。 “谢谢秦先生。”漆黑的眸子中带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喝过粥,嘴唇有了一些润色,微微开启,露出洁白的牙齿。 秦霁风笑道:“傻小子,叫得这么拘谨。我跟你一样是水府的下人,就叫我秦大哥好了。” 旁边的水云川听得不爽,瞪了秦霁风一眼,似乎在说:“我可没把你当下人看待!” 秦霁风笑笑,略有些调皮。他年纪比水云川大,可因为五官线条相对柔软,表情也比水云川生动,整个人显得极富亲和力。 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微尘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楚,可他脸上依旧带着乖顺的笑容,应道:“是,秦大哥。” 就在这时,水云川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敛,身子也似乎下意识地站直了,摁下接听键:“父亲,您回来了?是,我这会儿在外面……昨晚在门口捡到一个昏迷的少年,我把他送医院来了……好,我马上回来。” 在听到那声“父亲”的时候,微尘的心脏猛地震动了一下,一种钝痛伴随着酸苦,瞬间弥漫了整个胸腔。 可是,父亲,他为什么要叫父亲而不是爸爸?这个称呼,听来有些疏远。是因为……他还在怨么?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收起电话,水云川回头对秦霁风道:“我父亲回来了,我要马上回去,你在这里陪微尘一会儿吧。” 秦霁风点头称是。 水云川又吩咐微尘:“好好养病,尽快出院,我等着你回来签卖身契。” “是,少爷。”微尘低下头,一缕头发安静地从额头垂落。 “现在是五月,离开学还有三个多月,我要抓紧给你补习功课。对了,你应该上到初二吧?” “是。” “霁风。”水云川唤秦霁风,“联系百川中学苏校长,为微尘报名,开学直接上高二。” 秦霁风苦笑,少爷对这孩子真是太特别了。这会儿急于回去,竟然还能想到这些细节。 “是,这样,我马上安排。” 微尘愣了,直接上高二?自己不过学到初二啊! 水云川瞪他一眼:“没信心?” “不,我有……”一股热流涌到喉咙口,左胸的位置酸胀起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应该恨我的…… “我会亲自给你补习,保证你进去跟得上进程。我十九岁已经从英国留学回来了,二十岁当上水氏集团的总裁助理。我不希望我未来的助手按部就班地学习,你必须一日千里!”水云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少爷,属下遵命。”微尘不知道该怎样自称,如果是侍卫,那称属下应该不会错吧? 秦霁风不禁笑了,这孩子,果然够机灵。 水云川带着那名仆人走了。秦霁风再看微尘,却惊讶地发现,这孩子脸上挂着泪痕。 “哟,怎么又哭了?”他笑着屈指敲他的脑袋,“莫不是被少爷的任务吓怕了?” 微尘连忙举起一只袖子擦干眼泪,窘迫地低下头:“不是,只是……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值得少爷这么做……” 秦霁风微笑:“傻小子,少爷是爱才之人。还有啊,你长得特别像他母亲,他爱屋及乌,自然就对你不一样了……” 微尘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本来潮红的脸,好像瞬间褪去了颜色,黑眸中闪过一丝惊惶。 只是,秦霁风正转身倒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只听到背后传来微尘的低喃:“夫人她……” “嗯?你说什么?”秦霁风转头看他,他没有听清。 “没,没什么。听秦大哥刚才一说,我对夫人有些好奇。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打听主人的事。” 见他懂事得近乎卑微,秦霁风不禁心疼了。斜眼看他,挑眉笑道:“微尘,别这么拘谨,虽然水氏规矩多,可少爷是个特别开明的人。在他面前,你完全可以放开些。当然了,像我这么风流倜傥、风趣幽默又平易近人的人……你更应该多多亲近,对不对?” 微尘噗嗤一声笑出来:“秦大哥,你……你……”想说“你真逗”,话到嘴边却变成叹息般的低语“你真好……”,眼里充满感激。 秦霁风假装教训他:“小小年纪这么老成持重,可是会提前长皱纹的。我告诉你,趁现在还没当上少爷的助理,你先逍遥几年,及时行乐哦!” 微尘听得纳罕:“为什么?当上少爷的助理,就没有快乐了么?” “不是,我是说,我家少爷和老爷都是工作狂,少爷现在只是老爷的助理,就已经把自己搞得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昨晚就是因为工作到半夜,回家才看到你的。”秦霁风感慨,“将来等他当上总裁,你要做他的助理,肯定也是他现在这个样。你就等着为他操劳卖命吧!” 他以为这番话会吓坏微尘,谁知道微尘反而露出了笑容:“正因为他们兢兢业业,水氏才能成为K城的龙头企业。我既然答应追随少爷,自然任由他差遣,永不后悔。” 秦霁风微愣:“你这孩子……你懂这么多,真不像是山里出来的。” 微尘垂下眼帘:“这些天到处流浪,听到很多,看到很多。” 秦霁风见他如此,知道他难过,连忙岔开话题:“少爷给你提供这么好的机会,你可要好好学习。” “我会的。” “将来你会很辛苦,因为不单单要学学校里的功课,还要学着伺候少爷,还有,既然做了少爷的侍卫,就得学武功、枪法等防身之术。你这身子太瘦了,一定要加强锻炼才行。” “是,我明白。” 秦霁风拍拍他的肩:“相信你是个优秀的男人,好好努力,不要辜负少爷!” 微尘抬起头,眼睛变得格外明亮,简直不像病中的人:“我一定努力!” “好小子,不愧是少爷赏识的人。” “赏识?”不过一面之缘,就算我长得像他母亲,也不至于…… “当然了!我们少爷虽然年轻,可长着一双慧眼,观人入微。他要不是赏识你,想将你纳入他的旗下,就不会放下工作,在这里陪你半天了。要换作平日,他哪有闲情逸致喝这么长时间的茶?” 微尘心神一荡。似乎,自从来到这里,他已经一次又一次被感动了。 当天,微尘的烧退了,又养了一天,他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到第三天早上,秦霁风便来接他出院。 只是一天没见水云川,微尘竟发现自己有些想念这位少爷。那两天晚上,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也梦见了水云川。 “少爷命我来接你。”秦霁风对他说,“老爷也在家。你今天可以正式与水家签约,并向少爷宣誓了。” 水家,那座他曾在远处遥遥看过很多次的豪宅,终于向他打开了大门。 他终于走进去了,走上了从门口一直铺进大厅的地毯。第一次,他知道了什么叫做美轮美奂。这个家,就像一座宫殿,可是又结合了现代的风格,没有繁复的装饰,没有庸俗的奢华。 相反,他大气、高贵、还带着种地中海式的浪漫气息。微尘迷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个家。只觉得它好美。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眼角已经湿润了。 水家的家主水惊涛,一位四十六岁的男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咖啡。水云川就坐在他旁边看报纸。 今天是周日,两人都没上班。 微尘一步步往里走,谨慎地像踩在独木桥上。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脑子有些晕眩。 这个男人,比母亲照片上的他老了许多。可是,他依然那么英俊,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沉稳、冷静、威严、果断的气势——水家的家主,应该就是这副模样吧?他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们父子俩太像了,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 秦霁风把微尘带进去,微微躬身:“老爷,少爷,我把微尘带来了。” 水惊涛把目光移向微尘,他明显愣了愣,眉心皱起,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微尘,眸子中渐渐泛起淡淡的迷茫。 微尘跪下去:“属下微尘参见老爷。”作为水家的仆人,第一次见到主人,是该行大礼的吧? 他低下头,态度恭敬,却又那么自然。 严谨的样子,不像一位十五岁的少年。 第三章:誓言 妈妈,我终于见到他了,尽管是以仆人的身份……微尘拼命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洇湿自己的眼眶,可是心底早已泪流成河。 坐在沙发上的人有几秒钟的沉默,然后,用低沉、缓慢却隐含威严的声音下令:“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醇醇的酒。可是听在微尘耳朵里,依然带着上位者施与的压迫感。也许,是因为两个人悬殊的地位吧?一个坐着,一个跪着;一个是主,一个是仆。 心脏,又有了丝丝钝痛。可是,还有一缕希望,像飘浮在原野上的薄雾…… 他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眼前的男人。 水惊涛也在看着他,近距离地看,比刚才更为专注。他的眸底似有波澜涌动,却仿佛隔着一层冰,并未突破冰面。 而水云川则在看着水惊涛。 水惊涛突然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冷冷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微尘一愣,他明显感觉到,这句话出口时,他们父子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僵硬。他偷偷观察着水惊涛的脸,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受到了什么打击。 他不明白水惊涛的话是什么意思,没来由的,他心头一紧。这位家主,他并不喜欢自己,是不是? “我不明白,父亲,您想说什么?”水云川面不改色。 水惊涛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的表情,瞳孔收缩,发出的声音低沉艰涩:“这孩子长得很像你母亲……明天就是她的祭日了,你让他来提醒我,对不对?” 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的秦霁风猛吃了一惊,条件反射一般去看水云川。 微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刹那间碎了。是自己的到来揭开了那个伤疤,伤害到他们父子俩了么?他们会不会因此吵起来?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 他微颤的目光望向水云川,水云川却淡淡笑了:“父亲,您想多了。昨晚这男孩倒在大门外,霁风跟我同坐一辆车回来,他也看到了。儿子只是无意中捡到他,看他比较可怜,才收他做我的仆人。您若不喜欢,我叫他走就是了。” 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微尘浑身一颤,他们不肯要他,那么,他就真的只有自己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低下头,像在等待判刑一般。 没有人看到他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很久,他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然后,水惊涛温和的声音响起:“你叫微尘是么?” 微尘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睛瞬间被希望点亮了:“……是,老爷。” “你愿意服侍少爷,做他的仆人和侍卫么?”男人露出笑容。 那张成熟英俊的脸,配上这个温和儒雅的笑容,极具魅力。微尘呆了,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傻傻地点头:“是,老爷,我愿意。” “那好。”水惊涛点点头,对水云川道,“你把契约给他签了吧。” 水云川向秦霁风示意,秦霁风很快到二楼水云川的书房拿了一纸契约过来。微尘已经站起来,立在水云川身旁。十五岁的少年,清瘦如竹,挺直的脊背隐隐透出倔强与傲气。 秦霁风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少年天生就该站在水云川身旁,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显得特别和谐。 忍不住扬起唇角,把卖身契和钢笔、印泥拿过来,放到水云川面前的茶几上。 “微尘,签吧。”水云川简单地下令。 微尘仔仔细细看过那份契约,在最后一页签了“水微尘”三个字,并摁下手印。 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可他忍了。双手把契约恭恭敬敬地交到水云川手里,垂手后退。 水惊涛眉宇间又有了身为家主的威严,沉声道:“微尘,签下这份卖身契,你这辈子都是水家的家仆。从此,水云川就是你的主人。你去向他宣誓,终生效忠你的主人。侍奉他、保护他、服从他的命令、任他驱遣、永不背叛!” 微尘应了声“是”,走到水云川面前,端端正正地跪下,漆黑的眸子中充满虔诚,郑重发誓:“少爷,微尘向您发誓,终生效忠于您,侍奉您、保护您、服从您的命令、任您驱遣、永不背叛!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水云川微微颔首:“好,微尘,我会将契约复印一份给你。你现在跟霁风到你的房间去,熟悉一下,然后,到书房来见我。” “是,少爷。” 微尘的房间就在水云川房间隔壁,虽然不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冰蓝色的窗帘,米色的家俱,床、书桌、书柜、电脑、椅子、空调样样俱全,还有一个内卫。 床上的被子是崭新的,摸上去柔软舒适,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微尘看得呆了,不安地道:“秦大哥,我,我不是应该住下人房么?这么好的房间,我……” 秦霁风笑道:“这可是少爷的命令,连里面的摆设都是少爷决定的。本来这是客房,但你来了,它就物尽其用了。”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不配啊。如果将来你知道……你会更恨我的。微尘在心里喃喃。 “好了,看好房间,就去少爷书房吧。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少爷的贴身仆人了,以后我可以轻松许多。” 秦霁风愉快地笑,“那么,现在开始就履行你的职责吧。你房间过去是会客室,会客室里有各种饮料、茶具,你跟我过来,我教你怎样为少爷准备咖啡。他一般每天上午都要喝杯咖啡,在公司是秘书为他准备的,在家就得你来做了。” “好的,秦大哥。” 调好咖啡,微尘端着来到水云川书房。书房也在二楼,整个二楼都是水云川的。 “少爷,您的咖啡。”微尘把咖啡放在水云川面前的书桌上。 水云川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怎么样?还满意你的房间么?” “少爷。”微尘恳求,“您对属下太好了,属下不敢当……请让属下去住下人房吧。” 水云川顿时不悦,瞪他一眼:“你在置疑我的安排?你是我的仆人,要贴身伺候我,自然要住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微尘见他生气,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应是。 “还有,不要称什么属下了,你还不够资格当侍卫,等你练出一身好本领时,我再正式任命你当侍卫。” “……是,少爷。”微微有些受挫,“我一定会努力的。” 水云川倒不禁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好了,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本来就没练过什么武功,瞧你这身子骨,禁不起我一根手指头。从明天起,你每天跟我早起健身。” “是。” “关于学业。”水云川道,“我白天要上班,没有时间教你功课。所以,我会给你请家庭教师,为你补习初三到高一的课程。但晚上和休息日,我会亲自辅导你、督促你、检查你的功课。事先告诉你,你若敢偷懒懈怠,我必会惩罚你!” 不知为什么,虽然他的口气有些严厉,可微尘却听得心头一暖。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关爱他了。 而水云川,从第一天见面起,就给了他那种被关爱的感觉。虽然,只是陌生人啊…… “谢谢少爷,我一定努力。”他再次承诺。 水云川露出满意的表情。 “少爷……”微尘嗫嚅。 “嗯?想说什么?跟我说话不许吞吞吐吐的。” “我今天惹老爷不快了,对不起。我不知道夫人……” “闭嘴!”水云川猛地沉下脸,厉声喝道,“不许提夫人!你只是个下人,不该问的事不要问!明天去跟霁风学规矩,三天内背出来,我亲自考你!” 像一把冰锥猛地刺穿心脏,带来冰冷而尖锐的疼痛,微尘只觉得眼前发黑。 他还没有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是不是?夫人的事,在水家还是禁忌,是不是? 第四章:恶劣的少爷 漆黑的眼里泛起墨染的痛苦,他抿紧嘴唇,低下头,没有回话。 水云川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挥挥手,语气缓下来:“好了,我不该迁怒于你。不知者不怪,你出去吧,自己到园子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微尘从他声音里听出种种复杂的情绪:懊恼、心痛、悲哀、无奈,他的心立刻软了,连刚才被斥责后生出的一丝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他抬头看水云川,轻轻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逾矩。少爷心情不好,我懂的。请少爷原谅。只是,我还想劝少爷一句,逝者已矣,请少爷珍惜眼前的亲人。莫要等那一天,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水云川一震,倏然盯着微尘,目光中带着拷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微尘并不回避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中泛起一抹淡淡的伤感,“我觉得,少爷跟老爷之间好像有些疏离。我想起妈妈……她过早地离开了我,我还没有机会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可是老爷和少爷……对不起,少爷,我又冒犯了……” 水云川似乎被他脸上的表情打动了,稍稍动容,把目光移向窗外,许久,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一刻,他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微尘心痛了。他再怎样身份高贵、外表光鲜,也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作为水家未来的家主,他身上背负的太多。何况,还有童年时那段惨痛的经历压在他心头…… 微尘忽然迫切地想要把自己变得强大,想要去为他去分担身上的重责,哪怕只是以仆人或助理的身份。 他自己也不明白。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回来看一看这个家,见一见水惊涛和水云川。可是在医院里醒来,见到那个强势又温柔的男人,听他提出收他为仆的要求后,他心动了。 是的,他贪心了,他奢望留下来,奢望有一天可以解开身上背负的枷锁,得到救赎、得到亲情。 “你在想什么?在我面前也会走神?”看到少年发呆的表情,水云川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掐了一把微尘的脸。 白皙的脸上立刻冒出一个红印。微尘吃痛,却不敢反抗,躬了躬身道:“对不起,少爷。我下去了。” 目注他的背影离去,水云川的神情动了动。这男孩身上,真的有一种奇异的东西在吸引着他。一个山里来的孩子,却有着沉着冷静的态度、敏感细腻的感情。他很聪明,有极强的观察力,思维敏捷,过分早熟。 可是,他有时候又那么腼腆,纯纯的,像山里淌出的清泉。 水云川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相册,翻开,看到一张女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眉目如画,唇边含着温柔的笑容,雪白的肌肤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她的眉很细,眼睛很大,五官勾勒得恰到好处,精致而完美。 只是,那样微笑着的人,却又给人一种淡淡的忧愁和脆弱。像某种易碎的宝物,连伸手触摸都要小心翼翼。 水云川的手指抚到那双眼睛上,叹息般低语:“妈妈,我捡了个男孩,他的眼睛长得真像你。我想,是老天爷送他来安慰我的。我一见他就觉得投缘,所以,我收他当了仆人。父亲责备了我,他怪我不该随随便便收留一个陌生人。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我想要保护他、栽培他,让他成材。我不想看他沦为乞丐,甚至丢了性命。他太可怜了。 “妈妈,你会支持我的,对不对?反正,水家也不在乎多一个仆人。而我,却为自己培植了一位未来的助手。我看得出,他很聪明,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同一时间,三楼水惊涛的书房里,水惊涛呆坐在椅子上,目光阴郁地盯着一个未知的地方。 敲门声响起,水惊涛说了声:“进来。”脸上瞬间恢复沉稳冷静的表情。 进来的是一位身穿西装、精干挺拔的年轻人,向水惊涛躬了躬身:“老爷,您找我?” 水惊涛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摄像器递给他:“去调查照片里的孩子,他叫微尘,住在天荒坪,要调查得越详细越好。” 男人恭敬地接过,应了声:“是,老爷。” 待他离去,水惊涛把身子往后靠进椅子里,苦笑了一下,对着空气说话:“水心,云川这孩子,越来越强势、越来越有主见了。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他是我的接班人,应该具备家主的气势和魄力。可在我面前他也是这样,貌似恭敬,实则强硬。 “刚见了一面的陌生男孩,他就要收他为仆,而且是贴身侍奉他的那种。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他。 “可是……这男孩长得真像你。我见了他,也觉得有些亲切。看起来倒是个干干净净的男孩,既然这样,就让他留下吧。 “也算,满足云川一回……” 微尘下楼的时候,正见到秦霁风在给佣人布置任务。 “微尘,是不是少爷有什么需要?”见他下来,秦霁风忙问。 “不是,少爷叫我到处走走,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秦霁风欣然:“好啊,那我陪你去转转。” “可是,不会影响秦大哥的工作么?” “不会,我现在还在实习期,大部分工作还是我父亲在做。” “实习期?”微尘不懂。 秦霁风拉了他出来,一边往园子里走,一边说:“我父亲马上要退休了,所以他这阵子正在训练我熟悉府中事务。等他退休,我便是水府的管家了。” “哦,原来如此。可是秦大哥这么年轻,令尊……”微尘想,秦霁风看起来比少爷大不了多少,他父亲应该不老吧,怎么就要退休了? 秦霁风揉揉他的头。微尘发现,秦霁风很喜欢这个动作。他稍稍往后避了避:“秦大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秦霁失笑:“好,好,我以后再不碰你了。” 微尘有些脸红,他知道秦霁风随和亲切,这个动作代表的是宠溺,可一向独立的他,很少与人有肢体接触,就连他妈妈也很少表现出亲昵的动作来,所以他不习惯。 秦霁风丝毫没有在意:“我上面还有两位姐姐,我差不多算是父亲的老来子。我二十三岁,我爸却已经六十了。一辈子为水家操劳,他也该颐养天年了。老爷给了他一笔钱,为他在郊外购置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宅子。 “我们秦家世世代代是水府的管家,我被老爷派到英国管家学院学习,才刚回来。虽然学了那么多,可我爸总觉得他的经验才是最有用的,所以亲自指点我。这段时间我算是后备管家,多半在协助他。” “哦,我明白了。”微尘转头看秦霁风,这个人要长相有长相,要学识有学识,要风度有风度,他为什么甘心做管家?心里想着,嘴上已经说出来,“仆人也有世袭的么?秦大哥有本事,为什么不到水氏集团去当个高层领导?这不比当管家强么?” “傻小子。”秦霁风轻松地笑,“我告诉过你,水家是个古老的家族,虽然现在改革了很多体制,但有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我们秦家人世代为水家效劳,并不觉得委屈。因为水家的家主都是英明睿智、德才兼备的。跟着他,我们觉得光荣。何况,他们待我们秦家不薄。 “就说我们少爷吧,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名义上是主仆,可他在我面前从不摆主人的架子。我们就像兄弟一样。水家出钱培养我,我为水家服务,这是天经地义的。 “去公司虽然可以当领导,可压力比当管家大了几倍。”秦霁风冲微尘挑了挑眉,笑得有几分幸灾乐祸,“到公司为老爷少爷效力,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哦。你就努力奋斗吧!” 微尘第一次看到秦霁风这种坏坏的笑容,忍不住笑起来:“放心吧,我一定不辱使命!” 阳光很好,照在微尘脸上,那个笑容仿佛在跳跃。 秦霁风再次觉得,这少年长得十分英俊。若是,他能再长点肉就好了,太瘦了…… “对了,你脸上是怎么回事?”秦霁风指着他脸上那个还没消去的红印。 “是,是少爷……我在他面前走神,他掐了我一把。”微尘窘迫地低下头。 秦霁风噗嗤笑出来:“少爷还是那么恶劣。” “不是的!少爷人很好的!”微尘下意识地维护他的少爷。 秦霁风笑弯了嘴角:“少爷果然没看错你,你才来就这么维护他。不过我警告你,少爷越是看重你,就对你越严格。以后你若挨打受罚,千万得记住,那是少爷的苦心。不要怨恨他。” 微尘再次扬起笑脸:“秦大哥当我那么没用么?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千锤百炼才能成才。少爷对我越严格,我越感激他。” 此刻,正有一个人站在二楼的书房里,从北窗看着花园里的两个人。距离并不远,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微尘脸上那个无拘无束的、灿烂的笑容。 忽然怒气上涌,这小子,从见面到现在,一直那么拘谨、恭敬,从来没有露出这样舒心的笑容。可是在霁风面前,偏偏笑得那么好看! 他扬声叫:“来人!” 一名仆人推门进来:“少爷。” “去把微尘叫来,我有事要他做!” 微尘听到命令,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从地回来了,规规矩矩地站在水云川面前:“少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帮我把书橱里所有的书都拿出来,擦干净书橱,把书按门别类整理好,放进格子里,在每一格上贴上归类的标签。” 微尘看看那个书橱,差不多可以算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了。要整理这些书……恐怕得大费周章。 可是他因为有事情做而高兴,欣然应了声:“是。” 正打算动手,却听水云川道:“你和霁风处得很好?” “是,秦大哥对人和蔼可亲,又那么热心,他处处照顾我……” 水云川忽然打断他:“以后不许叫他秦大哥。” 微尘一愣,在医院的时候,少爷不是也听到秦霁风让自己叫秦大哥的么?当时他没有反对啊。 见他困惑,水云川严肃地道:“秦管家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霁风马上就是正式的管家,你现在开始就叫他秦管家好了。他是府里的管家,每个仆人都要尊重他。” 微尘不明所以,只好应道:“是,我记下了。” “还有,霁风对你好,我就对你不好么?”水云川冷哼。 微尘睁大眼睛,愕然看着水云川,这是哪跟哪的事?刚才他不是只问秦霁风么?为什么要扯到他自己身上? “不,不是的,少爷,您是我的主人,您对我的好是恩赐,那跟秦管家是不一样的……” 水云川瞧他惶恐无措的模样,倒不禁笑出来:“你这小子,不像山里出来的孩子,说话一套一套的,是谁教你的?” 微尘暗暗抹一把冷汗,这少爷,真是喜怒无常,好难伺候啊。 可是,他笑的时候,就像一注阳光破开了冰面,那么炫目……这个人,总是那么炫目的,从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教我,微尘有自知之明。”他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洒下一圈弧影,态度温顺。 第五章:宝贝仆人 水云川在书房里看文件,唯恐打扰到他,微尘的动作放得很轻。偶尔回头,看到水云川认真专注的侧脸,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有魅力。 手里的动作不觉停了,他看着他,心里有隐约的触动。很微妙的感觉,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骄傲,还有那层深埋在心底的恐惧和忧虑,又悄悄浮上来…… 水云川突然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微尘吓了一跳,手里的书啪地掉到地上。 “不好好做事,盯着我看什么?我脸上有花?”水云川漫不经心地瞧着他,嘴角却隐约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他发现,看这小子手足无措的窘迫样,实在是件有趣的事。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少爷有没有什么需要……”微尘结结巴巴的,只怪少爷的眼光太明亮、太锐利,让他无所遁形…… “我没有,你专心做事就是了。”某人竟然没有追究。 微尘松了口气,弯腰捡起书,干起活来。 十点半,秦霁风进来了,手里大包小包拎了一大堆:“少爷,你吩咐我为微尘订购的衣服送过来了。” 微尘怔住,少爷竟然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而且还叫秦管家亲自去做。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入府的仆人啊。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给我这么多温暖?这会让我越来越贪恋这个家…… 水云川高兴地唤微尘:“过来看看,这些都是我给你定做的。” 一大堆衣服摊在沙发上,T恤、衬衫、外套、长裤、运动服,里里外外一应俱全,看布料、款式,就知道价值不菲。 “少爷,我只要穿仆人装就行了,这些,我不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水云川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我叫你穿什么你就穿什么,我可不想你跟在我身边,丢我的脸!去,把新衣服换上,给我看看!” 微尘无奈,只能欠身应是,抱着一大堆衣服回自己房里去。 秦霁风笑吟吟地看他家少爷:“少爷这么宠微尘,不怕他恃宠而骄?” “他不会,他很懂分寸,一定会安守本分的。” “才刚认识两天,少爷就这么了解他?” “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水云川一副笃定的样子。 微尘换好衣服进来的时候,书房里的两个人都不禁眼前一亮。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一身崭新的衣服,微尘显得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白色的T恤衬着他的眉眼越发黑亮,而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像镀上了一层莹光,呈现出美玉般的色彩来。 他脸上轮廓分明,俊美中透出英气,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水云川和秦霁风都有种错觉,这男孩看起来不像山里出来的土包子,反而像贵公子。 而当微尘终于被两人看得低下头,露出腼腆的样子时,两人才松了一口气:微尘还是微尘。 “微尘,你真好看,将来可以去当明星。”秦霁风开玩笑。 “不,我是水家的仆人,我要服侍少爷。”微尘答得认真。 水云川很满意:“中午我有一个饭局,你和霁风陪我一起去。” 微尘一愣,会是商务上的应酬么?我去算什么? 水云川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朋友聚会,你不必拘束。” “是。” 中午,餐厅里只有水惊涛和老管家秦涵两个人用餐。水惊涛一直把秦涵当兄长般对待,所以吃饭的时候也同坐一桌,不让他伺候。 “云川呢?”当父亲的还不知道儿子出去,见他没有出现在餐厅里,便问了句。 “少爷带霁风、微尘两个人出去了,说是朋友聚会。” 水惊涛怒气上涌:“这混帐东西,出去连个招呼都不打,他眼里哪还有我这个父亲!” 秦涵见状,连忙为水云川解释:“不是少爷的错,是我疏忽了。少爷有吩咐我,说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他不想打扰您,叫我禀告老爷一声。我老了,记性差,转眼便忘了。” 水惊涛苦笑:“阿涵,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么?算了,由他去,只要他不在外面胡作非为就好。” “不会,少爷交的朋友都是人中龙凤,少爷自己又洁身自好,他绝不会胡来的。” 水惊涛在心里叹口气,这个儿子一向性高气傲、我行我素,在公司里,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出自己的眼睛。可回了家,自己反而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不知道他平时都在做些什么。 心里涌起浓浓的苦涩,父子间这层隔膜,难道一辈子都无法打破么? 秦涵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岔开话题:“少爷跟这新来的孩子倒是有缘,以前他跟朋友聚会,最多带上霁风,今天竟然把他也带去了。还给这孩子买了很多新衣服,老爷没看到,微尘穿上那身衣服,整个儿像换了个人,漂亮得跟明星似的。那眉眼,像极了夫人……” “阿涵!”水惊涛蓦然低吼,英俊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不用你提醒,我都看到了……” “老爷……”秦涵腾地站起来,哪怕水惊涛在他面前再没有主人的架子,他对他毕竟是有些敬畏的,“对不起,我失言了,我只是想说,这孩子让人觉得亲切。” 水惊涛已经在两次深长的呼吸间迅速平静下来,轻轻摆手:“阿涵,抱歉,是我失态了。坐下吧,我们吃饭。” 两人无声地吃饭,气氛有些压抑,最后还是水惊涛主动开口,语声低缓:“我明白的,正因为这孩子长得像水心,云川才会喜欢他。其实,我也很喜欢这孩子。只要他对云川忠心,好好服侍他,我就放心了。” 秦涵看到水惊涛的面容缓下来,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方才松下一口气:“老爷放心,我看这孩子少年老成,是个靠得住的人。” 水惊涛点点头。 微尘跟着水云川和秦霁风走进“万家渔火”,服务员熟门熟路地把他们引到“兰舟厅”,里面已经有四个年轻人在等他们。见水云川和秦霁风进来,他们纷纷站起来打招呼:“云川,霁风,就等你们来开席了。” 看他们年纪,都比水云川大,举手投足间显得潇洒、干练,个个都是精英的模样。其中一位戴眼镜的年轻人注意到水云川身后的微尘,眼睛一亮,戏谑地看着水云川:“云川,这位小帅哥是谁?你莫非突然转性,喜欢上小男生了?” 微尘脸上轰的一下烧起来,尽管他涉世未深,可这话也听懂了。若非眼前这人是少爷的朋友,他定会控制不住一拳挥上去。 代替他挥拳的是水云川,一拳砸在那人胸上,水云川笑骂:“你这禽兽,你家老爹要是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还不被你活活气死!” 旁边三人哄然笑起来,显然平时极熟络的,开这样的玩笑也不至于翻脸。 可是微尘忽然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疼。 水云川回头一掌拍在他肩上:“傻小子,大家开玩笑的,别这么害羞。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那个“禽兽”:“他叫徐珂,徐家大少爷,他爸是K城著名的企业家,可这家伙偏偏不肯子承父业,他喜欢搞建筑设计,大学毕业后自己开了个设计院,现在生意很是红火。你别看他一副斯文样,其实就是个斯文败类。” 微尘抬眼看徐珂,却发现徐珂极快地与秦霁风交换了一下眼色,那眼色……让微尘觉得怪怪的,好像极亲密,又好像有些……暧昧。 徐珂满脸笑容,不以为侮:“云川,你怎么不先介绍小帅哥,倒先介绍我们?” 水云川也不理他,又指着另外三人一一介绍:“陆远程,K城仁心私立医院外科主任兼未来院长;韩凌,K城最优秀的广告策划师;卓越,K大教授,我为你特聘的家庭教师。” 听到最后一句,微尘几乎惊呆了。K大教授愿意当他的家庭教师?他张口结舌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我……我还是个初二学生……这样不行,不可以的……” “你敢?”水云川伸手拧着他的脸,恶狠狠地骂,“你答应了我有信心的,现在敢说不可以?你敢不给我争气,看我不撕烂了你!” 一屋子的人,除了秦霁风,个个惊得目瞪口呆。优雅高贵的水少爷,平日里一举一动都那么有“范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了?更何况,听这少年对他的称呼,分明只是个仆人? 微尘疼得几乎掉下泪来,不敢挣脱,更不敢抗拒,只好小心翼翼地辩解:“少爷,我不是没信心,只是觉得不配卓教授亲自教导……” 半边脸颊被牵扯着,说话也不利索了。 幸好水云川听清了,这才放手饶过他。可怜微尘脸上红肿一片,指印分明。他真不明白,这少爷怎么那么喜欢掐他的脸,半天之内已经掐了两次了。以后,还会有什么别的惩罚措施么?他不敢想象。 水云川收了怒气,又变成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这是我新收的仆人,叫水微尘。我有意栽培他当我的助手,所以不惜血本。阿越,拜托你了。平时辛苦你,有时间就来给他上课。晚上和周末,自然有我来。” 卓越兴致盎然地看看水云川,又看看低头不语的微尘,扬起笑容:“放心,交给我了,只是,酬金照算不误。” “当然!”水云川抬了抬眉,“你还怕我付不起么?” 大家又笑,纷纷落座。 微尘自觉地站到水云川身后,却被水云川一把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对你说这是朋友聚会,不必拘束。带你出来吃饭,也顺便让你学些餐桌礼仪。” 结果,大家发现微尘学得很快,他不动声色地表现出从容优雅,动作无可挑剔。 卓越坐在水云川另一边,悄悄凑到他耳边,道:“云川,你捡了个宝贝,这么好的仆人,不如卖给我吧。” 水云川一记眼刀过去:“休想!” 秦霁风和徐珂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 第六章:温柔 在朋友中间的水云川是自由而洒脱的,周身散发出一股蓬勃的朝气,像一位大学生。他脸上的笑容极富感染力,把周围的气氛都调动起来,令整间包厢充满阳光的味道。 微尘侧头去看他,看他仰起头,把泛着金色泡沫的啤酒一饮而尽。他侧脸的线条,从眉心到鼻梁到下颌到喉结,美好得如同雕塑,十分性感。 为水云川斟酒的女服务员看着他脸红了,手拿不稳酒瓶,竟然洒了些酒出来。 水云川刚一皱眉,微尘就站起来,从服务员手中接过酒瓶,温和地一笑:“让我来服侍我家少爷吧,你照顾好其他人就行了。” 服务员看他一眼,脸更红了,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就去给其他人倒酒。 韩凌在对面看着微尘笑:“到底是水少手下的人,眼力见好。只是在我们这么多人面前赤裸裸地偏心你家少爷一个,真是让人嫉妒啊!” 微尘腼腆地看水云川一眼,似在征求他的意见,要不要给其他人倒酒。水云川的眼神明明白白说:“不行!” 韩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看着微尘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探到了什么宝物似的。而徐珂则凑到秦霁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秦霁风从桌子底下跺了他一脚,徐珂疼得呲牙咧嘴,却硬是不敢哼出来。 水云川狠狠盯韩凌一眼,这家伙,一副猎人的表情,他在打微尘什么主意? 韩凌却不看他,目光追着微尘转,直到微尘为水云川斟好酒,重新坐下,他才向他举了举杯子:“来,小帅哥,你也倒点,我敬你。” 微尘忙道:“不行,我才十五岁,还没成年,不可以喝酒的。” 韩凌不以为然:“我十二岁就偷我爸的酒喝了,有什么大不了?云川,你开个口,没你的批准,他不敢喝。” 水云川想了想,对微尘道:“好吧,就当庆祝你今天加入水家,我允许你喝。” 众人欣然,气氛更加热烈。服务员忙来给微尘倒了酒,微尘站起来敬水云川:“谢谢少爷收留我,我敬少爷一杯。” 徐珂起哄:“既然感恩,就拿出点诚意来吧。” 微尘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卓越含笑看着微尘,眼里已止不住露出赞赏之意。陆远程则饶有趣味地看着水云川的反应。 水云川也把杯中酒干了,然后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微尘,在他耳边道:“微尘,欢迎你加入水家。” 一股热流瞬间涌到微尘喉咙里,他努力将它咽下去:“少爷……” 如果此刻,你是以大哥的身份拥抱我,而我可以痛痛快快地唤你一声“大哥”,那该多好?可我不能,也不敢…… “少爷……”他喃喃地唤,声音有轻微的哽咽和颤抖,“谢谢您,谢谢……” 众人沉默,突然被眼前的场景感动了。 徐珂再次凑到秦霁风耳边低语:“这小家伙真会煽情,我都快被他弄哭了。” 秦霁风斜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感情这么丰富了?” 徐珂怒,暗暗伸手掐一把他的腰肢,咬牙切齿:“我感情不丰富会喜欢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你却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真恨不得一口吞了你!” 秦霁风向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徐珂欲哭无泪。 微尘从没喝过酒,再加上身体刚刚复原,才喝了两杯,脸上就泛起了红晕,眼睛也有些朦胧了。 他不敢再喝,唯恐喝多了失态,更唯恐喝多了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回去的时候,秦霁风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微尘和水云川坐在后排。微尘有些晕了,感觉水云川的手伸过来揽住他,他就顺势靠在他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小家伙怕是太虚了,要不要我坐到后面来,让他靠着我?”秦霁风道。 “不用,让他靠着我吧。”水云川的声音很温柔。 他搂着微尘消瘦的身子,看着那张安静的睡颜,莫名地觉得安心。 车到半路,微尘的头往他怀里拱了拱,发出一声喃喃的呓语:“妈妈……” 水云川的心瞬间融化成水。 从认识到现在,这男孩给他的感觉乖巧、懂事,比同龄人早熟,水晶般的黑眸静静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流露出的温顺与尊敬令他觉得满足。 他有时候拘谨、腼腆,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但他从不脆弱。或许,他把自己掩藏得很好。 可是此刻,他在睡梦中发出的那声低喃,却让水云川感觉到了他的脆弱。 水云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傻小子。”分明是初识,却感觉认识了很久似的…… 这个动作和表情恰好被回过头来的秦霁风看到,秦霁风有些好笑:“少爷,我看你都把他当成弟弟来宠了。” “有么?” “有。他才来就受到你这么多宠爱,你就不怕下人们看着眼红?这样恐怕对他不好。” 水云川摇摇头:“你知道我的,我对他好,也会对他加倍严格。也许他在物质上比别的佣人多享受一点,但在精神和体力上,他会比别的佣人承担得多得多。他若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会毫不怜惜地惩罚他。” 秦霁风打了个寒战,他早知道的,自家少爷就是个魔鬼。三个多月时间,要掌握初三和高一的课程,还要每天健身,还要服侍他这位大少爷,这么艰巨的任务……可怜的微尘。 少爷啊少爷,你自己是天才,就以为别人也是天才么? 微尘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阳光从冰蓝色的窗帘里设进来,照在一个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在翻阅资料。他的剪影落在微尘眼里,像一串雨珠落入心湖,宁静中有轻微的波动,奇妙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少爷车上睡着了,而且,好像还把少爷当成靠垫了?迷迷糊糊中那种安心的感觉,是因为靠在少爷身上? 自己呼呼大睡,少爷却在他房间里守着他? 脸上有些发烫,他迅速下床,走到水云川身后,轻轻唤了声“少爷”,垂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 水云川回头看他一眼,问道:“醒了?难受么?” “不难受,我没喝多,只是有些晕……少爷,我没有伺候您,却劳您照顾我,对不起。”他愧疚地躬下身去。 水云川拦住他:“是我同意你喝的,不必自责。”端详了一下微尘的脸,和声道,“看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今天就别整理书房了,好好休息吧。” 这样关心的语气,这样温和的态度,让微尘产生了错觉,好像面对的不是少爷,而是哥哥。他的心蓦然酸胀起来。不该这么脆弱的,可是这几天总有流泪的冲动,微尘,你真没用。 水云川回书房,微尘为他沏好茶,就悄悄退了出来。他想起水云川的命令,便下楼去找秦霁风,请教水府的规矩。 “秦管家,少爷吩咐我来跟你学规矩,他要我三天之内把规矩背出来。” 秦霁风奇怪地看他:“怎么改口了,不叫我秦大哥?” “是少爷命令我这样称呼你的,他说你很快就要上任,府中下人都要尊重你。” 秦霁风苦笑:“叫秦大哥就不尊重了么?少爷未免太注重形式了。好吧,我把水家家规给你,虽然条条框框很多,可是以你的聪明,三天足够背出来了。” 微尘捧着家规回自己房间去看,刚刚坐定,房间里的电话就响了。 微尘接起来,话筒中传出水惊涛的声音:“微尘么?到我书房来。” 微尘怔住,老爷找我?会有什么事呢?忽然紧张起来,心砰砰乱跳。 “微尘?”电话里的声音略略提高。 微尘赶紧应:“是,老爷,我马上来。” 走进三楼水惊涛的房间,水惊涛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关门。微尘走过去,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恭恭敬敬地唤:“老爷。” 水惊涛上下打量着他。果然,穿上新衣服,这少年看起来漂亮得像块水晶。那眉眼、那额头、那唇线……他恍惚了一下,呼吸有些灼痛。 微尘呆呆地看着他,老爷他,是在回忆什么?他回忆中的人是妈妈么? “微尘,来,你走近一些。” 微尘如受蛊惑,一步步挪过去:“老爷……” “今天跟少爷出去,玩得开心么?”和蔼可亲的声音就响在微尘耳边,微尘做梦般点头:“是的,老爷。” “他做了什么?” 微尘一愣,老爷这是在关心少爷,还是不放心他?想知道儿子干了什么,还得去问仆人。父子之间的关系,竟是这样疏离么? 第七章:父子之间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少爷只是跟几位朋友一起吃饭,没做别的事。”想想又添了一句,“少爷吃完饭就回来了,一直在看公司的资料。” 水惊涛不禁微笑,这孩子很聪明呢:“为什么特意告诉我这个?我可没说你家少爷不务正业。”伸手揉揉微尘的头发,“看起来,你很维护你家少爷啊。”语气中带着欣慰。 微尘心头一颤,那只大掌摩挲着他的头顶,掌心的温度透过发间传过来,暖意丝丝渗透。 十五年来第一次…… 有两个字在喉间盘旋,却无法吐出来,眼睛酸涩难当,他只能低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尽量让声音平静:“少爷救了我,还收留我,给我一个栖身之地,我很感激他。” 水惊涛看他良久,心里有隐约的触动。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自己似乎过于谨慎了,还专门派人去调查他的背景。 可是,为了水氏这个大家族,自己身为家主,丝毫马虎不得。倒是自己的儿子,第一次感情用事了,还从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在他这位父亲心目中,儿子是近乎冷漠的。在家里他叫他“父亲”,在公司叫他“总裁”,在家族会议上叫他“家主”,他们之间规矩分明,可是缺乏温情。 他会在人前礼仪周到,给足自己面子,可是单独相处时,他们之间隔着难以跨越的距离。 除了秦霁风,他从不跟哪个下属或仆人特别亲近。 可是这个微尘,让他特别重视,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宠溺。 他的到来,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么? 他有些不安,也有些紧张。 希望,他派出去的人尽快给他回复,让他知道这少年的身世。 “你能懂得感恩,这很好,我把少爷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伺候他。只是,你才十五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照顾别人?”水惊涛问得随意。 “我会的!”微尘答得急切,“我从小就会照顾自己,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干农活,我样样都会……”忽然想到什么,声音低下去,窘迫道,“只是我们山里穷,很多城里有的东西我们没有,我不会用……” 唯恐遭到嫌弃,他又立刻抬起头,郑重道:“可我会学的,我会学得很快!” 水惊涛不禁心头一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流露出的感情那么真实,他怎么还能怀疑他? 唇边露出蔼然的笑容:“你什么东西不会?我教你。” 微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眼睛看着他:“老爷,您……?” 水惊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小家伙,当他露出孩子气的时候,真是可爱极了。 “嗯?不相信我会用么?”戏谑地笑,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不,不是,我只是……”微尘局促地脸红了。 水惊涛哈哈大笑,一把拉住微尘的手:“来,我教你认识那些新式武器。”不由分说,拉着微尘走进自己房间。 微尘一抬头,挂在墙上的一张巨幅照片猛然跃入眼帘,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他一阵晕眩,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当心,平地还要摔跟头?”水惊涛一把拽住他,好笑地看他一眼,却发现他脸色苍白,睫毛带着一种近乎凄楚的脆弱,垂落下去。 那一瞬间,他竟觉得心口微微一疼,脱口问道:“微尘,你怎么了?” 微尘心头一震,怎么可以在他面前失态……抬起头,用手抚着额头,羞愧道:“对不起,老爷,今天跟少爷出去,喝了几杯酒,头还有些晕,刚才没撑住……” 水惊涛脸一沉,斥道:“胡闹!你小小年纪,喝什么酒!才刚从医院里出来,身子禁得住么!云川怎么教你的!” 心疼的语气多过于责备,那口吻,不像主人,倒像父亲。 爸爸,别的孩子都有父亲教导,而我没有。从小到大,只有妈妈和我相依为命。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人世,所以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要做一个真正的男子汉,照顾妈妈、保护妈妈。 直到她去世前,她才告诉我,我是有爸爸的,我还有位哥哥。我心里一直以来筑起的堤防瞬间崩塌了,原来,我那么渴望被爱。 来到水家,短短的时间内,我越来越看清自己。原来,我和妈妈一样多情。面对你们,我的心强硬不起来,相反,我沉沦了下去,无法自拔。 今天,您这样责备我,却让我觉得好温暖。可是,爸爸,这辈子,我永远只能在心里叫您爸爸了。在您面前,我永远只能做卑微的仆人,称您老爷…… 所有的酸楚一起涌上来,微尘几乎呛出了眼泪。 “算了,你跟云川出去,必定是他同意了你才喝酒的。我不罚你,但是,下不为例。你还小,身体要紧。”水惊涛叮咛。 微尘应是,抬眼对上水惊涛的目光,心头又是一阵轻颤。 只是,他再也不敢去看墙上那张照片。那是一张结婚照,上面是水惊涛和他的夫人、水云川的母亲——夏水心。 一直到吃晚饭这段时间,水惊涛都在教微尘使用那些“新式武器”,他教得津津有味,脸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 至此,水惊涛完全相信,微尘来自一个闭塞的山村,因为他从没用过抽水马桶。他们那里仍然用旧式的木制马桶,还有露天粪坑。而那种豪华的冲浪式浴缸,他更是闻所未闻。 幸好,学校里还有电脑这种教学设备,微尘才知道如何用电脑。 晚餐是水惊涛父子和秦涵一起吃的,秦霁风与微尘站在边上服侍他们。秦涵见水惊涛脸上的表情相当愉悦,忍不住问了句:“老爷遇到什么开心事了?” 水云川眼里也有好奇。 水惊涛回头看看微尘,笑吟吟地道:“刚才在教一个小家伙怎么用家里的东西,十分有趣。” 秦家父子面面相觑,不明白有趣的到底是微尘这个人,还是教的过程。 水云川却突然向微尘射去一道严厉的目光:“不会的事情不知道去请教秦管家或其他佣人么?怎么能去麻烦老爷?” 微尘莫名其妙挨了骂,心里一阵委屈,明明是老爷自己说要教我的啊,为什么又是我的错? 难道因为我跟老爷亲近,少爷生气了? 心蓦然被揪了一下,怎样可以改变他们父子之间这种僵局?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们父子还不能冰释前嫌? 受再多委屈又怎么样?只要能让他们父子和好、阖家幸福,我就满足了,妈妈在泉下,也会觉得欣慰的。 看着他们快乐,我,也就快乐了。 “云川!”水惊涛低喝,“别不分青红皂白责备微尘,是我主动说要教他的。” 水云川淡淡一笑:“谢谢父亲。不过,微尘是儿子的人,儿子自会TJ他,就不劳烦父亲了。” 水惊涛一口气噎住,脸色发青。 秦涵哭笑不得,这父子俩是怎么回事?为这种小事怄气,简直像孩子一样。 正想劝说几句,却见微尘走到水云川侧面,低头认错:“是我错了,下次再不敢打扰老爷,少爷您别生气。老爷是怕我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伺候不好少爷,才肯教我的。” 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恳求的笑容。 看到他这个笑容,水云川突然就没气了,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水惊涛。 水惊涛第一次从儿子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几乎有些惊喜。 两人脸上的线条全都变得柔和了。而秦涵父子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秦霁风赞许地看微尘一眼,突然想,这孩子会不会成为他们父子间的润滑剂? 当晚,微尘伺候水云川洗完澡,为他擦干身子、披上浴袍,再把那头又黑又亮的头发吹干,见他懒洋洋地窝进沙发,打开电视,便乖巧地问了声:“少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六点钟叫醒我。我平时每天都是六点钟起床,花一刻钟穿衣洗漱,一个小时健身,然后一刻钟用餐,一刻钟到公司。我是父亲的助理,提前一刻钟进公司,做一些准备工作。” 微尘有些愣神,少爷生活得这么严谨,会不会很累?何况,听秦管家说,他还是工作狂。那么,他生活中的乐趣岂非很少?他会觉得枯燥寂寞么? “怎么又发呆?你这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水云川伸长手臂,敲敲他的头,“我可不要一个木头跟着我。” 微尘连忙回神,揉揉脑袋,歪了歪嘴角:“我只是觉得少爷很辛苦嘛。” 水云川一呆,这小子,这种表情,算是撒娇么? 第八章:夫人的忌日 “少爷,晚安。”微尘向水云川鞠了个躬,“我下去了。若是您还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 “等等。”水云川叫住他。 “少爷还有事?” “我忘了叫霁风帮你准备睡衣和拖鞋了,你到我衣柜里拿一件睡衣吧,左边最下面一格,还没穿过。拖鞋到鞋柜里拿一双,穿过的,不过我没脚气,你放心。”黑曜石般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他慵懒散漫的语气像一根羽毛拂过微尘心坎,酥酥的、麻麻的。 微尘不由自主的脸红了,这样的少爷,没有白天的强势和压迫感,却让他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 对他这样好,事事想得周到,却偏偏要用戏弄的口气,让他感激,又让他羞窘。 “是,谢谢少爷。”已经学会不去违逆他,他再次躬了躬身,乖乖去拿睡衣和拖鞋。 回到自己房里,放好衣物,他打开后窗。一股夹杂着花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现在是五月,水府花园里花木葱茏,远远近近的灯光映着婆娑的树影,安详而静谧。头顶是黛色的夜空,一弯清月孤悬在空中,像一双清透的眼,默默注视着微尘。 他仰头,深呼吸,眼睛有些潮湿。在水家的第一个夜晚,如此宁静。而他的心像月光下的海洋,潮水轻轻拍打着岸礁。 喜悦和酸楚,是潮水的起落,一波连着一波…… 敲门声响起,微尘听到秦霁风的声音问:“微尘,在么?” 他转身开门:“秦管家?” 秦霁风像大哥哥一样微笑:“我刚去过少爷那儿,他夸你做得很好。” 微尘腼腆地笑,微微垂首:“是老爷教的,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灯光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圈朦胧的影子,柔和而沉静,“秦管家,是不是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明天一早,你要服侍少爷起床,我来教你如何给他穿衣搭配。” 微尘不禁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秦霁风一眼。他想,水府有这样细心周到又忠诚敬业的管家,真是老爷少爷之福。 秦霁风细细叮咛了微尘一番,从少爷起床到出门,微尘要做些什么,每一步都讲得清清楚楚。 最后让微尘复述了一遍,见他已经牢牢记下,才满意地走了。 微尘送他出去,关上门,忍不住露出笑容,那种被关怀的感觉,暖暖地萦绕在心头。 然后自己洗了澡,穿上水云川的睡衣,虽然大了些,可柔软的布料带来十分舒适的感觉。他拿毛巾随便擦了擦头发,发梢还有细小的水珠滑落,可他全不在乎,趿着拖鞋出来,到书桌前坐下,翻开水氏家规,认真背起来。 看了一会儿,房间里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到水云川的声音:“在干什么?” “回少爷,我在背规矩。” 不知为什么,即使隔着电话线,他也能想象出水云川唇角微扬的样子。 “我的小仆人真听话。” 微尘皱了皱鼻子,暗暗腹诽:你才不过比我大五岁嘛。 对面的水云川像有猜心术,悠悠吐出一句话:“别不服气,等你过十八岁,我才承认你是大人了。” 微尘汗,这样也能被“看”穿?少爷真可怕。服服帖帖地回道:“少爷,我没有不服气。少爷,您有事要吩咐我么?” “没事。怕你不习惯,打个电话问问。”水云川的语气十分随和。 “少爷……我是您的仆人,您对我这样好,我承受不起。”微尘喃喃,眸子中泛起一层忧伤的薄雾。 只是,水云川看不到,他轻笑:“怎么?诚惶诚恐了?” “……” “感恩戴德的话,就好好报答我吧。”尾音微扬,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给微尘压过来一座大山。 “是,少爷,微尘铭记在心。”低低的声音,语气却那么坚定。 “好了,早些休息吧,再见。”温和的声音。 挂掉电话,微尘依然有做梦的感觉。 他闭上眼睛,水云川的脸、水惊涛的脸,微笑的、生气的、和蔼的、威严的……像电影片段般,一幕幕从脑海中飘过。 “妈妈,我终于回来了……带着您的心愿,带着您的依恋、带着您的愧疚……我回到他们身边来了。我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只求能够在他们身边,用另一种身份尽孝,让自己安心。 “他们对我很好,您在天堂里安心吧。我会努力变得强大、变得优秀,因为我姓水……” 背规矩一直背到十点,微尘调好闹钟,钻进被窝。他闻到被子里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很像栀子花的味道,但没有那么浓郁。那股味道将他的思绪带回到遥远的天荒坪,带回那个开满栀子花的院落。 迷迷糊糊中看到母亲温柔的笑容,她微笑的时候,眼睛总是眯起来,弯弯的,月牙儿一般。那张平凡的脸,总是因为这笑容而变得美丽。 他安心地睡着了,一觉睡到早晨五点三刻。飞快地起床,梳洗完毕,看看时钟正指在六点,他来到隔壁,轻轻推开水云川的房门。 “少爷,请起床吧。”他俯身唤水云川,看着水云川的睫毛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在睁开的刹那,就已变得十分清醒,丝毫没有睡意朦胧的表现。 微尘不禁一怔,这样清醒的人,他的睡眠好么?忍不住问了句:“少爷昨晚睡得好么?” 关心的语气,令水云川漆黑的眼里泛起一丝柔亮的光芒,也许因为晨起的缘故,他脸上的表情也很柔和:“睡得很好,梦见跟周公下棋呢,他一败涂地。” 微尘噗嗤一声笑出来,少爷他,除了坏坏的笑容,也会有这样幽默的时候么? 手脚麻利地从衣柜里取了一套衣服出来,服侍水云川穿上,半跪下去,为他拉好裤管。又拿来皮鞋,为他穿上。 被伺候惯了的大少爷,第一次感觉这样被伺候着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不仅愉快,而且赏心悦目——因为那个俊美的少年,因为他眼里温顺的目光,因为他低下头时额前滑落的碎发,因为他轻轻扬起的嘴唇,还有他分明初次却又娴熟的动作。 收拾停当,水云川对着镜子照了照,干净利落、风度翩翩,满意地夸了句:“不错嘛,无师自通。” 微尘赧然:“不是的,昨晚秦管家特意来教过我。” “去拿上你的运动服,跟我一起到健身房去,我的练功服都在那里,以后你的也放在那里好了,可以随时换。健身房有单独的淋浴房,练完直接冲个澡出来。脏了的运动服自有佣人拿去换洗。” “是,少爷。” 两人下楼,进健身房,微尘惊讶地发现这里有各种健身器材,还有练跆拳道的地垫、脚靶、沙袋、木桩等,他羡慕地看水云川,难怪少爷身材那么好,肌肉劲瘦,充满无形的爆发力。再看自己,未免太瘦、太纤细了。 将他的表情如数收入眼底,水云川伸手扯扯他的耳朵:“给我听好了,三个月时间,到你进高二上学前,必须给我练出一副强健的体魄,我可不想让别人说我们水家亏待下人。 “进学校,不仅要成绩名列前茅,体育也得胜人一筹。记着,你不仅是我的男仆,还是我的侍卫。所以,先从健身和跆拳道开始练起,以后我再训练你枪法。” “是,少爷。”一定不负你所望,因为,这也是我自己想要的。 一个小时的锻炼,对微尘来说简直超出了他身体的极限,他拼命支撑,不肯在少爷面前示弱,到最后喉咙里火辣辣的疼,还有血腥味,胸腔也疼得仿佛要撕裂一般,眼前发黑。 直到一双手扶住他,水云川在他耳边道:“先歇歇,刚开始身体不适应,会特别难受,但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的。” 他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水云川怀里,那一瞬间,他感觉到水云川的胸膛那么温暖、那么可靠。 他坐在边上,看水云川练拳,那个身影矫健得宛如穿林而过的黑豹。而一旦停下来,他又显得渊停岳峙般沉稳冷静。 才不过是二十岁的男人,很多这个年纪的人其实还是孩子,可他,却已经有了那样强大的气场和魄力。 微尘怀着敬仰的心情看着他。大哥,你是水家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 回到餐厅,秦霁风已命人摆好早餐,时间刚刚好。水惊涛也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天气凉爽,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看起来有些肃穆。 “霁风,稍后去给我买一束百合,随我到陵园祭奠夫人。”水惊涛一边吩咐秦霁风,一边坐下。 秦霁风躬身应:“是,老爷。” “云川。”水惊涛又把目光移向儿子,眸色深沉,面上却波澜不惊,“今天我晚点去公司,有事你先处理。” 水云川的身子僵了僵,微微撇开头,没有直视父亲的眼睛:“是,父亲。” 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微尘惊讶而疑惑地望着水云川,为什么少爷不去祭奠夫人? 水云川却回头向他下令:“微尘,下午三点前,买好一束康乃馨,送到我公司来。若是不知道地址,就问霁风。” 微尘明白了,父子俩选择不同的时间去祭奠夫人,他们是故意的。 “少爷。”下意识地,他开口劝道,“您和老爷一起去吧,夫人肯定希望同时见到你们的……” “啪”,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微尘脸上,把他打得身子一个趔趄。 “微尘,是我纵的你么?!”水云川爆吼,面色凌厉,“主人的事,是你一个下人该管的?!” 秦霁风惊呆了,他从来没有见水云川这样声色俱厉过,何况是对他喜爱的微尘。 水惊涛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水云川,气得浑身发抖:“逆子,你……你这是在打我的脸!这么多年了,你还想怎样?你……”用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喘息。 “老爷。”秦霁风忙上去为他抚背。 微尘扑通一声跪下,跪在两个剑拔弩张的人中间,强忍着泪水,哀求道:“老爷,少爷,都是我的错,请你们消消气,责罚我吧。” 水云川狠狠瞪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霁风,带他到刑房,领二十藤条,教教他身为下人的规矩!” 然后转向水惊涛,脸上的怒容瞬间化作淡漠:“父亲,我在管教自己的仆人,父亲何必动怒?抱歉,我不想吃了,我去公司,您慢用。”转身拂袖而去。 看着那个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微尘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少爷,您的恨有多深?刚刚还那么温柔,转眼就大发雷霆…… 我要怎样化解您的恨?怎样温暖您的心? 第九章:飞来横醋 水惊涛跌坐在椅子里,面色灰白,连眸子也变得黯淡了。没有了家主的威仪,他像一位普通的父亲,在被儿子忤逆后,痛心而无奈。还有一种悲凉,深入骨髓。 “老爷,您别生气。”秦霁风走过来,弯下腰,拿起桌上的筷子,双手递给水惊涛,“您吃点东西吧。” 水惊涛回过神,以极快的速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变成波澜不惊的一家之主。 他这时才注意到,微尘还跪着,半边脸高高肿起,可见儿子那一掌打得有多狠。可是他看起来没有丝毫怨怼或委屈,只是用一双饱含忧虑和关怀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水惊涛的心忽然一颤,有些疼、有些软。这孩子,那么善良、那么柔顺,又那么忠诚。他是真正的感恩,所以才会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主人考虑,是么? “微尘,起来吧。”片刻时间,水惊涛的声音已变得有些低哑,“少爷今天过分了,你没做错什么,不必去领罚。” 微尘站起来,垂下眼帘,静静地道:“谢谢老爷,可我是少爷的仆人,少爷要打要罚,微尘不敢不受。” 水惊涛沉下声,“我是一家之主,我说不罚,看谁敢罚你!” “不,老爷。”微尘抬头,恳求地看着水惊涛,“我不想再惹少爷生气,更不想老爷和少爷……”他本想说不想老爷和少爷之间隔阂更深,可他不愿刺痛水惊涛的心病,所以含糊带过,“……二十藤条没什么的,请老爷不必顾惜微尘。” 水惊涛目光微动,这少年,懂事得好像水家家生的仆人一样。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那,好吧。”转头对秦霁风道,“等我们从陵园回来,你再带他去领罚吧,罚过后给他上药。” 秦霁风点头应是,心中暗道,老爷他,其实还是很纵容少爷,甚至是忍让的。可惜,少爷的心结太深了。 只是,委屈了微尘这孩子。 饭后秦霁风出去买百合,然后随水惊涛一起去陵园祭拜夫人。水惊涛比较低调,只带了两名侍卫。那两人都是身材高大、体格健硕的男子,不出三十岁,虽然只是像影子一样跟着水惊涛,但没有人能够忽略他们的存在感。 微尘目送他们出去,想起水云川同样赋予自己的“侍卫”身份,暗暗惭愧。难怪少爷说自己的身子骨经不起他一根指头,自己这副瘦小的身材,跟这两人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转身上二楼,进水云川的房间,铺好床,打扫卫生,收拾好水云川昨晚换下的衣物,拿到洗衣房去洗,再晾到二楼的阳光房。 干完这些活,他转身去书房,却在走廊上看到老管家秦涵。他礼貌地鞠了个躬:“秦管家……”有些别扭,父亲是秦管家,儿子也是秦管家,这称呼…… 秦涵露出和蔼的笑容:“叫我涵伯吧,少爷也是这么叫我的。” “是,涵伯。”亲切的老人家,让人由衷生出好感。 秦涵看看他的脸:“我听下人说了今天一早发生的事,来,你随我来,我拿冰块给你敷脸。” “谢谢涵伯。”脸上依然火辣辣的疼,想到水云川的雷霆之怒,微尘心里发抖。他就这样一怒之下走了,那吩咐自己的事还要给他办么? 似是看出他的担忧,秦涵安慰道:“少爷很少冲下人发火,更不会动手打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他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他晚上回来,估计就气消了。” 微尘涩然一笑,再多的惩罚,也是自己该受的。 冰块敷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爸,我回来了。”秦霁风的声音。 微尘回头,见秦霁风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向他扬了扬:“顺便给你买好了,下午三点前你送到公司去。” 微尘心头一热:“秦管家……”这里的人,总是让他感动。 真是,越来越贪恋这里的温暖了。 “走吧,跟我去刑房。”秦霁风揽过他的肩膀,带着呵护疼惜之意。 刑房在水氏庄园的最西面,周围浓荫匝地,仿佛是为了掩盖这里的冰冷气息。 “秦少爷。”刑房里的人这样称呼秦霁风。微尘愈发明白,秦霁风在水家的地位非同一般。 “这是微尘,少爷的贴身仆人。少爷吩咐我带他来领二十藤条。”秦霁风强调了“贴身仆人”四个字,又向微尘介绍,“这是老郑。” 微尘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老郑有些愣神,这男孩看起来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来受刑的紧张和恐惧。是个漂亮的男孩,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黑而清透,充满灵气。 “来吧。”老郑把微尘带进去。 刑房四壁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泛着黑幽幽的光。靠墙还有刑床、刑架、刑凳等物。 老郑一指刑凳:“跪上去吧。” 刑凳很矮,上面有两个圆形的凹槽,正巧在膝盖的部位。微尘跪上去,听老郑说:“把上衣脱了吧。” 他闭闭眼睛,脱下上衣,虽然是五月,光着脊背还是有些凉意。 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藤条呼啸着打到背上的时候,微尘还是疼得身子一颤。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催眠一样告诉自己:忍着,就把这疼痛当成赎罪吧,只要大哥解恨…… 二十下,老郑打得很快,也许这心肠冷硬的人,也不忍看到微尘隐忍的模样。每一次轻颤后,他都努力把身子挺得笔直。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带着微微的汗湿,抿紧的嘴角透出倔强。 二十条红痕,清清楚楚地印在微尘背上,慢慢肿起。 老郑把力度控制得很好,没有破皮。 秦霁风松了口气,伸手扶起微尘:“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微尘感激地看他一眼,摇摇头:“我没事,谢谢秦管家。” 可脸色,到底是苍白了。 没有让秦霁风扶,微尘挺直身体,走回了主宅。秦霁风把他拉进自己房间,为他上了药,对他道:“回去休息吧。” 微尘却没休息,他还记得水云川吩咐他整理书房的事。 书房里宽敞明亮,没有水云川,可他仍然忍着疼痛,自觉收拾书架。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微尘吓了一跳,少爷不在,怎么会有人打电话找他?难道,是少爷打来的? 他几乎是欣喜若狂地扑过去,接起电话:“少爷?” 电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不是你家少爷,失望么?” 这声音似曾相识,微尘想了想,好像是昨天在万家渔火见到的那位广告策划师韩凌。 “韩少爷?” “是我,小尘记性很好哦。”韩凌赞了句。 “韩少爷,您找我家少爷么?他去公司了。” “不是,我找你。”韩凌的声音很认真,像在谈公事一般。 微尘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韩少爷……” “你想不想干点有意义的事?” “有意义的事?”微尘更加纳闷,“我不懂韩少爷的意思。” “我是说,你的价值远比当一名仆人大得多,我想挖掘你。” “挖掘我?做什么?” 韩凌在那头愉快地笑了:“傻小子,你忘了我是什么人?我是K城最出名的广告策划师,我为别人提供最好的广告方案,包括推荐最优秀的人才。” 微尘有点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说,要推荐我去拍广告么?” “聪明!”韩凌更加高兴,“我手头有一个case,有一款专门做中学生服装的品牌,叫做……” 一语未了,一道身影旋风般冲起来,从微尘手中一把夺过电话,冲着话筒吼:“韩凌,你竟敢打他主意,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你这浑蛋,我明天再去找你算账!” 不等对方答复,他猛地挂了电话。 微尘吓得倒退一步,只觉得此刻的水云川像只被激怒的豹子,他惶然看着他:“少,少爷,您怎么……现在回来?” 水云川扑过来,老鹰抓小鸡一般,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灼热的气息喷到他脸上,黑眸中几乎要射出火来:“你发过誓,一辈子做水家的仆人,你休想背叛我!” 肩膀好像要被水云川捏碎似的疼,微尘强忍着,小心翼翼地分辩:“韩少刚打电话来,我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事,他是您的朋友,所以我才……” 大少爷阴沉着脸,恶狠狠地下令:“以后不许接他的电话,不许跟他来往!记住没?!” 第十章:疼痛与疼爱 被水云川强大的气场压迫着,微尘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弱弱地回应:“是,少爷,微尘记住了。” 水云川蹙眉,怎么这样子看着有些委屈?伸手托起微尘的下巴,黑眸中冒出危险的信号:“怎么?不服气?” 微尘茫然看着他,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心里只有水家,只有你和老爷,别的什么都吸引不了我啊。 无辜的黑眸仿佛能说话,水云川顿时产生了自己在欺负微尘的感觉,有些懊恼地松开手,转身坐到沙发上,盯着微尘看。 半边脸上还有些红肿,另外半边脸却是苍白的,额头有细细的汗珠,刚才,好像看到他忍痛的模样? 水云川蓦然想起自己临走时下的命令,问道:“你挨过藤条了?” “是,我已经去刑房领过罚。” 水云川顿了顿,向他招手:“过来。” 微尘走过去。 “转过身。” 微尘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背转身,半跪下去。看来,少爷是要验伤了? 果然,背上一凉,水云川掀起他了的上衣,然后,发出一声轻笑。 微尘的脊背蓦然绷紧,这声笑让他毛骨悚然。 “你人缘还真好,才来第二天就收买了人心。”水云川的声音里带着玩味的笑意,“老郑给你放水了,还有,你上过药,是霁风给你的?” 微尘借着半跪的姿势转过身来,抬头看水云川,恳求道:“若是少爷觉得罚得不够重,微尘再去重新领一次。只是,请少爷不要责怪他们。” 水云川伸手拍拍他的脸,嘴角玩味的笑意更浓,只是,仔细看的话,他眼里闪动着愉悦的光彩:“他们对你好,证明我选中的人好。我不怪你,但会适当提醒他们一下,记得水家的规矩。” 微尘在心里叹气,少爷,你总是这样喜怒无常么?我根本摸不透你的心思啊。上一秒风和日丽,下一秒就是狂风暴雨。 “谢谢少爷宽容……我去给少爷倒茶,还有,少爷要的康乃馨也已经买好了,我去拿过来。”微尘站起来。 “哦?”水云川挑了挑眉,“这么快就买好了?” “不是,是秦管家带回来的。”微尘有些紧张,害怕水云川再来一句“你真会收买人心”。真是天大的冤枉啊,他什么也没做,可是少爷要胡乱给他扣一顶帽子,他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看他紧张得睫毛微颤,水云川完全猜到他在想什么,心情莫名地好起来。这小子,真有趣。他开恩地挥挥手:“去拿来我看。” “是。”微尘飞快地跑了,全不顾背上的伤痕摩擦着布料,阵阵灼痛。 拿了那束康乃馨过来,又想为水云川倒茶,水云川却道:“不必了,我们立刻出发去墓地。” “少爷怎么改了时间?”微尘问。 “因为卓越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下午有空,要过来给你上课。我就把上坟的时间挪到上午了,下午你一门心思学习吧。课本和文具我都叫人给你买好了,稍后就会送过来。” 微尘一怔,心里像有触电般的感觉倏然扩散开去。明明是大发雷霆走的,为什么又为自己考虑这么多?少爷,你已经消气了,是不是?你心里还是对我好的,是不是? “谢谢少爷……”由衷地感谢。只要他的一点温柔和关怀,那些皮肉之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跟我走。” “是。” 去陵园的路上,两人一起坐在后排,除了他,水云川没有带任何侍从。 要到夫人的墓前去……微尘的心缩紧了,连她的照片都不敢看,可现在,少爷却命自己陪他一起去上坟。 坟墓里的那个人若是有灵,会不会跳出来掐死我?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神思游离,连瞳孔都有些涣散。 忽然感到脸颊一疼,原来是被水云川揪住了:“在我身边总是走神,你到底在想什么?” 被捏的正是挨过耳光的那半边脸,微尘疼得抽了口气,连忙道歉:“对不起,少爷,我只是在想,少爷对我这么好,我要怎么报答少爷。” 水云川松开手,看着他半边脸又鲜红起来,睨着他道:“撒谎,你在我面前一撒谎,我就看出来了。” 微尘低下头,脸上更烫。在水云川面前,他总是有无所遁形的感觉。 “好了,既然蒙你说一声我对你好,我就再对你好些。”手掌伸到微尘面前,摊开,掌心有一只崭新的手机,“我是我给你买的,上面已经输好我、老爷、霁风还有卓越的手机号码。以后有事找我,可以直接打我手机。” 忽然想到微尘是个土包子,不知道会不会用手机,又叮咛一声:“不会用的话去请教秦管家。” 微尘惊喜交集地抬起头,整张脸都因为喜悦而变得光彩照人,双眸更是亮若星辰。他侧身鞠了一躬:“谢谢少爷,谢谢少爷!” 正想和家乡的学校联系,把自己的卖身钱捐给他们。学校的房舍和课桌都太旧了,教学资源严重匮乏,老师也不够。 还有住在自己家隔壁的陈奶奶,患风湿十几年了,一直受疾病折磨。他要给他一笔钱,让她好好治治。那个慈祥的老人,总是把他当成孙子一般疼爱…… 有了手机,就可以打电话给村里了。 “又走神?这会儿想到了什么?”水云川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没,没有……” “说实话。”少爷的口吻不容置疑。 “我……”微尘只好招认。 水云川带着一种深究的目光,仔细盯着微尘看:“那是你的卖身钱,你不给自己留着,却要捐掉?” “是。”微尘唇边露出柔和的笑容,“我现在给少爷当仆人,衣食无忧,这些钱根本用不着。能够为家乡做一点事,我很开心。” 水云川想起那天晚上倒在他家门口的微尘,衣衫破旧,袖子、裤管都裂开了,露出的手臂、大腿上都是淤痕。 自己孤苦无依、到处流浪,现在却要把自己的卖身钱拿去捐赠。这孩子,他有一颗多么善良的心? 心不禁变得柔软了,他伸手揉了揉微尘的头发,像兄长一般:“我可以帮你资助他们,你的卖身钱,还是留给自己吧。” “不。”微尘着急起来,不顾礼仪地拉住水云川的手,“少爷,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我受不起。我才刚当少爷的仆人,没有半点功劳,连苦劳都没有。少爷,求您了。”说着从座位上滑下去,跪在地上。 水云川苦笑,这死小子,总是这么死心眼。打他骂他他不记仇,也不怨恨,对他好,反而令他诚惶诚恐。 “好吧,由得你吧。”真是无奈。 微尘松了口气,扬起笑脸:“谢谢少爷。” 水云川一把把他拎起来:“好好坐着。我没那么多规矩,别动不动就下跪。” 微尘暗暗腹诽,没那么多规矩么?昨天还命令我三天内把水家的规矩背出来,说一句冒犯的话,立刻换来一耳光加一顿藤条。 心里这样想,嘴上哪敢说出来,只是乖乖应是。 墓地在K城的榆山脚下,汉白玉栏杆、汉白玉台阶、花岗岩路沿石、青玉石供桌、青玉石墓碑。墓碑上有夏水心的照片,照片上那个女子浅浅含笑,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水云川把康乃馨放在供桌上,然后在墓碑前跪下,微尘在他身后下一级台阶上跪下,跟着他一起磕头。 心,阵阵绞紧,手脚都在发抖。那个美丽的女子,有一双和自己极其相像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地看着他,却好像能够看透他的灵魂。 她一定认得我,一定能识破我的伪装。 他俯伏在地,额头抵在地上,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哭泣:夫人,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少爷和老爷冰释前嫌。请原谅我妈妈、原谅我,我什么也不求。我回来,是来赎罪的。 神思又恍惚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水云川拜完,起身发现他,愕然唤了声:“微尘?” 他才如梦方醒地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眸子黑沉沉的,像无边无际的夜。 “你怎么了?”水云川问了句。 “我在拜夫人,她是水家的女主人,我应该拜的。”微尘低喃。 看他的样子,水云川有些心疼,想起今天早上对他的粗暴态度,和声道:“起来吧。” 微尘站起来,水云川顺手为他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看看母亲的墓碑,再看看微尘,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微尘,我知道你的忠诚,早上的事,是我冲动。不过,你是聪明人,应该看得出眉高眼低,所以,我罚你,也是为了教你。在水家,有一条底线,你不可以去触碰,那就是夫人。记着,也别为了好奇心去打听什么。否则,我会罚你罚得更重。” 声音温和,语气里却带着无法忽视的威严。 微尘恭恭敬敬地应:“是,少爷。” “我把你送回去,就要到公司去上班了,你在家里等卓越过来。” “是。” 第十一章:爱的滋补 到家时已近午时,微尘神思恍惚地回到二楼书房,坐在沙发上发呆。 “微尘啊,你回来了?不声不响的,我还当看错了呢。”厨房的厨娘容嫂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出现在书房门口,微尘闻到一股子药味。 微尘站起身道:“容嫂,你有事找我?” 他听秦霁风说过,容嫂在水家已经工作二十几年了,做得一手好菜,为人勤快又热心,深得大家喜欢。 容嫂笑眯眯地进来,把手里的碗递过去:“来,把这碗药膳吃了。这可是小秦管家特别吩咐我为你做的,里面有当归、白芍、西洋参、黄芪、白术……各种各样的滋补药品呢。” 微尘一愣:“我为什么要吃这个?” 容嫂拿眼睛上下打量他,笑道:“瞧你瘦得竹竿似的,浑身没有三两肉,再不好好补补,怎么经得起少爷的敲打?小秦管家可是一心为你考虑呢,赶紧,趁热吃了吧!” 微尘一头黑线,苦着脸摇手:“不要,我年纪轻轻的,吃什么补药?”万一吃出鼻血来,那就麻烦了…… 容嫂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把碗往他手里一塞:“呐,这些可都是秦管家请仁心医院的专家给你配制的,绝对有益无害,没有任何副作用。” 微尘想起昨日水云川和朋友聚会,其中就有一个仁心医院的外科主任兼未来院长陆远程,心里一热,是少爷吩咐的么? 容嫂见他还在愣神,故作严肃道:“没有强壮的身体,你以后怎么服侍少爷、保护少爷?吃点药算什么?咱们府里那些侍卫,个个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什么苦没吃过?我可是专门为你做的啊,别人想吃还吃不到呢!” 微尘见她似乎有些生气,忙赔了笑脸道:“谢谢容嫂,我吃。”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怕吃药,可迫于无奈,他只能强逼自己去吞咽这些苦药。 吃到嘴里,整张脸都苦得皱了起来,浓浓的药味冲击着鼻端,连眼睛都湿润了。 容嫂看着他,看得出了神。这双眼睛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看起来像一颗浸湿了的黑葡萄,那模样,越发像夫人了…… 她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容嫂?”微尘奇怪地抬头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夫人。”容嫂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的伤感,“十五年前,我是服侍夫人的。她出身并不高贵,却天生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她语调缓慢,思念的意味越发浓厚,“她是真正的慧质兰心,会写诗、会弹琴,她有很好的教养,从不大声说话,更不会呵斥、责骂下人。 “她和老爷相敬如宾……只是,她太敏感、太纤细……” 微尘心头一颤,脱口打断她:“容嫂!”困难地吸一口气,“抱歉,少爷不许我打听夫人的事,否则,他会责罚我的,请不要再说了。” 容嫂回过神来,叹口气:“我知道,可是看到你,我就不由自主想起夫人了。” 微尘垂下眼帘,有一抹碎心的痛苦从他眼底掠过。 他默默把碗递还给容嫂:“谢谢容嫂,也请代我谢谢秦管家。” 容嫂点点头:“十一点半准时开饭,记得下来吃。” “好。” 看到微尘半边脸上加深的红印,秦霁风自然知道他又遭了少爷的“毒手”,心里暗暗埋怨了水云川一通。 唯恐微尘身体受不了,吃过午饭,秦霁风便逼他回房休息。微尘硬是不肯,说少爷交待的任务还未完成。 秦霁风失笑:“傻小子,这些活又不急,你慢慢干好了。身体最重要,养好身体,才能好好报答少爷不是?”揽着微尘的肩膀,把他往房里推,“乖啊,听话。” 微尘脸红了,第一次被人当成孩子一样哄。山里长大的孩子都很早熟,小小年纪就要干很多活。尤其像微尘这样没有父亲的孩子,更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 十五岁,消瘦的脊背已挺起倔强与傲岸,像一株长在悬崖上的青松,不畏风雨。 房间里多了几样东西:墙上挂了一块白板,书桌上堆了一些新书和文具。微尘想到水云川的话,心里充满感激,哪里还记得今日所受的惩罚? 秦霁风目注他躺下,才柔声说了句:“好好睡,等卓少来了,我会叫你。” 微尘没有睡着,他侧躺在床上,拿出水云川送给他的手机,放在掌心轻轻摩挲着。掌心微微发烫,眼角也有些烫了。 有了一个家,一个遮风挡雨的家,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还有善待他的秦家父子以及水府佣人。收到很多大哥给的礼物,也收到了大哥严厉背后浓浓的关怀与宠爱。 虽然,身为少爷的大哥有些喜怒无常,可他毕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未来的家主,他必须要有凌厉狠决的手段,否则怎么去管理水氏集团和偌大的家族? 对他,他已经太过仁慈了。 他只会感恩戴德。 卓越来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微尘把他迎进自己的卧室,给他上了茶,恭敬地鞠了个躬:“卓教授,谢谢您百忙中来辅导我。” 卓越笑着拍拍他的肩:“别这么拘谨,叫我老师好了。” 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间房间,笑意更深:“看来云川对你真好,以前他在家里开生日Party,我们几个狂欢后睡在客房里,我就住过这个房间。除了霁风和老管家,没有人享受过像你这么好的待遇。” 听他这么说,微尘更加不安,微垂了眼帘,说不出话。 卓越却注意到了他半边脸上还没消去的红印,眼里露出兴味的笑意:“脸上怎么了?” 微尘窘迫地抿了抿唇:“早上冒犯了少爷,被少爷打的。” 卓越哑然失笑:“我就知道今天他会不太平,你肯定是提了水夫人的事,他才会发怒,是不是?” “是。” 卓越摇摇头,一边示意微尘坐下,一边拿起茶来抿着:“不要怪他,水夫人在他五岁的时候就过世了,偏偏他是个早慧的人,小小年纪心里就落下了阴影。还好,谢天谢地,这家伙没有长成一棵歪脖树,而是长成了笔直的参天大树。 “不过,有些伤口虽然结了疤,还是触碰不得的,尤其不能去揭开。” 他看着微尘纯净的黑眸,安抚般微笑:“以后在他面前乖巧些,少惹他生气就行了。” 微尘点点头:“是,老师。” 四点半,水氏集团十二层,总裁助理办公室,水云川接到卓越的电话:“云川,我帮你安抚了你家小仆人,你要怎么谢我?” “哦?他很委屈么?”水云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语气明显是不信的。 卓越叹气:“他哪敢?你把他吃得死死的,他这辈子都逃不出你的魔掌了。” “你把我说成暴君了。” “你难道不是?” “你打电话来就是为挤兑我的?”眉梢微微挑了挑,某人漫不经心的声音像从鼻子里哼出来的。 “不是,我是来恭喜你。因为,你找了个天才儿童。我相信,三个月时间足够让他学会初三和高一的课程了。他的聪明程度不亚于你。” 水云川默然。 “怎么?心虚了?怕找了个能干的仆人,将来降不住他?还是在嫉妒后生可畏?”隔着电话,水云川也能想象那头的卓越满脸戏谑。 水云川悠然:“你不是说了么?他这辈子都逃不出我的魔掌了,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是在庆幸,我为自己找了个得力助手。” “哦,原来你在偷着乐呢。” “是啊。”跟早上相比,心情已经好了许多。水云川甚至决定,今晚不加班了,回去检查微尘的作业。 当晚,水惊涛没有回家吃饭,水云川却一下班就回来了。餐桌上只有水云川和老管家秦涵,水云川便拉了秦霁风和微尘一起吃。 微尘实在不想总是享受这种特殊待遇,可已经领教了少爷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可不敢拂他的逆鳞,于是只好僵硬地吃完这顿晚饭,简直食不甘味。 吃完饭水云川进书房,命微尘拿了他的作业来看,然后满意地发现,他不仅完全答对了那些题目,而且字迹工整,看着让人舒服。 水云川夸了微尘几句,微尘像得了奖励的孩子,又激动又羞涩,脸都红了。而水云川看着他的模样,竟也觉得心里甜甜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服侍完水云川,微尘回自己房间,捧着书本预习明天的功课。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电话铃响,接起来,是水惊涛的声音:“微尘,到我房间来。” 水惊涛的声音依然醇醇的,可是有些含糊。微尘想,是不是老爷喝多了?可他为什么没有叫秦管家伺候,却叫自己去? 水惊涛的房间里没有开顶灯,只开了一盏台灯。灯光打在他脸上,半明半暗,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样子有些颓废。 也许是因为喝多了酒?微尘想着,慢慢走过去,唤了声:“老爷。” 水惊涛倚在沙发上,向他招手。他挪到他面前,半跪下去,看着水惊涛迷离的眼睛:“老爷,您喝多了?我去请厨房做一碗醒酒汤来吧。” 水惊涛摇摇头,脸色黯淡而疲惫。 微尘心中一痛:“老爷,您还在为早上的事难过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别再多想,好么?” 水惊涛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微尘的脸庞。略有些粗糙的掌心,划过他的眉心、他的眼睛,给微尘带来异样的触感,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朦胧。 模模糊糊中,他听到水惊涛呢喃般的语声:“尘儿……我这样叫你,你介意么?” 微尘的喉头一下子哽住。 第十二章:心结难解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生声音,只是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承载不了自身的重量,悄悄从眼里流了下来。 只是,在流泪的刹那,他低下头,借着这个动作,不着痕迹地把泪痕抹去。再抬头时,喉咙里终于能发出声音了:“谢谢老爷。” 水惊涛微笑了,声音低沉、略带沙哑地唤:“尘儿。”也许因为酒意,连声音里都有了湿湿的味道。 微尘仰起脸来,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饰消沉的男人,心头酸涩难当:“是,老爷。” 水惊涛只是看着他,目光有些迷蒙。那样子,像通过他看到了一些遥远的梦境。 微尘扭头看了看,桌上有茶壶,茶壶里有凉茶。他起身倒了杯凉茶过来,弯腰递到水惊涛面前:“老爷,喝了酒,嘴里一定干得难受,喝杯茶解解渴吧。” 水惊涛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微尘放好茶杯,又问道:“老爷要沐浴么?让尘儿服侍您吧。” 水惊涛又摇摇头,抚着眉心:“不了,我有点累,你去倒盆热水来,让我洗个脚就好了。” 微尘应了,到卫生间盛了热水,试了试水温,端到水惊涛面前,重新蹲跪下来,给水惊涛脱了鞋袜,把他的脚放进水里。 然后,他为他轻轻揉捏着脚背、脚底,水惊涛舒适得全身放松下来,叹息般低语:“尘儿,你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微尘闭了闭眼睛,把眼里的湿气逼回去,心中喃喃:“爸爸,十五年来,儿子从来没有孝顺过您一天。现在您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好开心,妈妈在九泉之下也会微笑的。” 洗完脚,放好脚盆回来,微尘发现,水惊涛竟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微尘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法把水惊涛搬到床上去,又不忍心唤醒他,看看沙发够大,他便拿了条被子过来,盖在水惊涛身上。 然后,他站在沙发前,近乎贪婪地看着水惊涛的睡颜。眉头已经解开了,唇边还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老爷他,应该是安心入梦的吧? 他张开嘴,无声地喊了声:“爸爸”,无声地哭泣,泪流满面。 灯,熄了,门,轻轻地打开,微尘从水惊涛房里出来。 身子蓦然僵住。 他看到一个人影,斜靠在走廊的窗子上,走廊里的灯光很柔和,可他的脸部线条却犹如刀刻,眼里的光明亮而锐利,令微尘产生一种电光般的错觉。 “少,少爷?”他竟然就在门外?他来了多久?听到了什么? 一只大掌猛地伸过来,一把抓住微尘的手,拉了他就走。微尘觉得手腕被抓得剧痛,被水云川拉扯着,跌跌撞撞往前走。他试图缓解水云川那莫名生出的怒气,低声央求:“少爷,您放开我,好么?” 水云川沉着脸,丝毫不理他,一直拉着他走进自己房间,才把他狠狠甩开,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微尘心惊胆战地看着他一脸阴郁的表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能垂手站在边上,低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出。偷偷看一下自己的手腕,已被勒出一圈红痕。 “过来!”水云川突然下令。 微尘吓一跳,连忙走过来,站到他面前。 “跪下!” 微尘一震,委屈而不解地看着水云川。 水云川的瞳孔危险地收缩起来:“听不懂我的命令么?” 微尘慢慢屈膝,跪倒在地。 下一秒,两只铁钳般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水云川伸出左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低低地笑:“哭了?被老爷感动的?” 微尘吃惊地看着他,这个笑容太过复杂,他看不懂。 他飞快地思索着少爷生气的理由,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少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老爷房门外?难道是听说老爷喝多了,上来探望他?也就是说……少爷还是关心老爷的? 一念到此,他几乎欣喜若狂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水云川微微倾下身,两张脸的距离不足一尺。他手上用力,像要把微尘的下巴捏碎一般,声音更轻,近乎耳语:“很开心,是不是?尘儿,这个称呼很动听呢,老爷子好像把你当成儿子一样看待了……微尘,你真能干,才来两天,就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可你好像忘了,你是谁的仆人?你到老爷面前献什么殷勤?嗯?” 微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少爷,你怎能这样不讲道理?我是你的仆人不假,可我也是水家的仆人,老爷是一家之主,他要我伺候,我能不去么?我没有向他献殷勤,我没有啊! 一股热血涌到头顶,他不顾自己的下巴被捏得剧痛,反而往上扬了扬头,直直盯着水云川的脸:“少爷!” 水云川一愣。微尘从来没敢在他面前这样大声说话过。他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是不是有了父亲撑腰,胆子肥了? “少爷,老爷喝多了酒,他很难受,您知道的,他为什么难受?他是在借酒浇愁!因为您的冷漠、您的忤逆刺伤了他!我不知道你们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可他无论如何都是您的父亲,是生您养您的人!他是爱您的,否则他可以无视您,也不会这么难过!” 微尘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勇气,激动的话冲口而出。 “他为什么叫我尘儿?因为他得不到儿子的爱,他心里空虚,他在我这个卑微的仆人身上寻求寄托!您这么生气,究竟是因为我服侍了老爷,还是因为您在嫉妒,觉得我分掉了您的父爱?您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水云川猛地扬手,反手一巴掌掴在微尘脸上。 “啪”,巨大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微尘被扇倒在地,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一阵晕眩,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 领子被一把揪起,脸也被迫抬起,对上水云川充满风暴的眼神,和他高高扬起的手。 微尘闭上眼睛,撕裂的嘴角露出模糊的笑容,你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那只手掌没有落下来,反而慢慢垂了下去。水云川放开他,眼里的风暴慢慢平息。 微尘睁开眼睛,看到眼前那张脸已变得平静而淡漠。他重新跪直身子,对视着他,低声道:“少爷,对不起,微尘冒犯您了。” 水云川靠回沙发上,用一种深思、探究的眼神看着他,缓缓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与老爷之间的感情?为什么那么热衷于窥探我的心理?” 微尘心头一凛,少爷怀疑了!是自己太急于求成了,刚才,真是脑子发热…… 他伸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挺直脊背,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他望着水云川,近乎虔诚地道:“老爷和少爷都是我的主人,我希望主人好。” “可是,你的感情很丰富呢,看起来很容易感动?” 微尘轻轻垂下睫毛,眼底泛起一抹忧伤:“我没有爸爸,小时候,妈妈用她瘦弱的双肩挑起一个家。我们过得很苦,可是,我们得到村里很多人的帮助。妈妈告诉我,要懂得知恩图报。自从来到水家,老爷和少爷都对我很好,还有涵伯、秦管家、容嫂他们。我真的很感动、很感激。我只想全心全意报答主人,没有别的心思。” 水云川沉默了很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起来吧,我很累,你帮我按摩一下。” 为什么会觉得累?是因为心累么?少爷,被我说中了,是不是?您对老爷爱恨交加,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究竟孰多孰少,是不是? 微尘应了声是,站起来,走到沙发背后,为水云川揉捏肩膀。 一室安静,却已没有刚才的压抑。 水云川闭上眼睛,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刚才听秦霁风说,父亲回来了,并且喝得有点多,但是拒绝他伺候。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有点烦躁、又有点担心,于是便上楼去了。 可是在房门外,他听到了里面两个人的对话…… 第十三章:微尘的背景 水云川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睡着。他眼前反复出现微尘那双漆黑的眼睛,那双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他,而那些字字句句的质问,像警钟一样敲在他心头,声声震响。 第一次,他看到这个恭敬谦卑的少年伸出他的爪子,表现得那么犀利,说的话直刺人心。 可是,自己为什么发怒?连他自己都迷茫了。嫉妒?他是在嫉妒么?嫉妒的究竟是谁?他分辨不清…… 打人的手掌还有些麻麻的烫,那一掌,竟然把微尘的嘴角打出血来了。而这少年只是那么平静地听从自己的吩咐,为他按摩了近一个小时。 温顺与叛逆,平和与锐利,水与火,这少年的性格,似乎融合了太多相反的因素,却又那么和谐。 一天之内,自己的情绪反反复复,都是因为他,愤怒时打他骂他,过后又会情不自禁地关心他、疼惜他,哪怕自己不肯承认——什么时候,自己的情绪竟然被别人牵着走了? 水云川,你表现得,甚至不如这十五岁的少年那么淡定。 第二天早起,一切如旧。微尘顶着半张肿胀的脸过来服侍水云川洗漱,没有流露出任何委屈或不满。他甚至主动告诉水云川:“少爷,我昨晚有摸索手机的用法,我会发短信了。我给卓老师发了条短信,谢谢他昨天的辅导,他回我了,夸我学得不错。” 说到这儿,他腼腆地一笑。 这是微尘第一次在水云川面前做出类似于“讨好”和“邀功”的表情,水云川愣了愣,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受,甜甜的、酥酥的。 这,是代表亲密么? 死小子,昨晚挨了打,脸上一定很痛,他却还静得下心来研究手机?真的不委屈么?这么好的脾气……自己果然得了个宝? 他不禁扬起嘴角,夸了声:“你真聪明。” 微尘被他夸得脸红了,心里泛起一丝甜味,同时又觉得狼狈。为什么,只要他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句赞赏的话语,自己就会把他所有的恶劣、强势、喜怒无常都忘得干干净净? 也许,因为自己一直抱着赎罪的心思,一直在期盼他对他的好吧? 健身的时候,微尘有意留心水云川的拳法招式,他知道水云川迟早会训练他,可他想尽快学会。他恨不得自己一日千里。 餐桌上的水惊涛已经神清气爽,丝毫没有昨晚的疲惫之态。只是,当他看到微尘青紫肿胀的左脸时,他不禁大吃一惊。 犀利的目光扫向自己的儿子,带着无声的责备,然后吩咐秦霁风:“霁风,你带微尘去上点药。” 秦霁风应是,带着微尘走了,餐厅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水惊涛隔着桌子看自己的儿子,问道:“是你打的?”昨晚微尘在自己房里时还好好的,那么,应该是后来挨的打? “是。” “为什么?” “他做错事。”水云川淡淡的。哪怕心里已经后悔,他也绝不放在脸上。 “他做错了什么?”水惊涛的声音里已微有怒意。 水云川皱眉:“父亲,每一次我教训我的仆人,您都要干涉。为这么一点小事您都要过问,您身为家主,哪里忙得过来?” 水惊涛脸色一沉,家主的威严顿时从眉宇间散发出来:“云川,你几岁了?” 水云川一愣,没有回答,但眸子中已露出抗拒之意。 “你二十岁了,已经成年。而且,这些年我对你的教育,一直是以未来家主的标准量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很沉稳,可是,为什么自从这个微尘来到我们家,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还动手打人?” 水云川唇边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反驳道:“父亲认为,身为家主就应该没有喜怒哀乐、没有七情六欲么?那样的家主不是人,是机器!”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水惊涛沉声喝道,“我只是想让你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成熟的表现!” 水云川没有回答,但略略动容。 水惊涛顿了顿,又道:“如果一个仆人能轻易左右你的情绪,我会考虑调换他的岗位。” “父亲!”水云川猛地拔高声音,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父亲。昨晚还和微尘那么亲密,还叫他尘儿,可是,当你觉得他会有损于你儿子未来家主的形象时,你就要牺牲他么? 他想发作,可是想到昨晚微尘说的话,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终于把那股怒气压下去,放缓语气道:“是儿子情绪不稳,和微尘无关。他刚来,我教训他是想让他早点学会规矩,早点适应这里的环境,是我急于求成了。可是,我看中的人,我绝不会放手,他值得我栽培!请父亲相信,我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好吧。”父亲的态度也软下来,“只要他经得起考验,我会让你重用他。”心里松一口气,稍稍有点喜悦,但愿,尘儿那孩子以后少受点罚。 不知为什么,尽管调查结果还没拿到,他对微尘却已打心眼里喜欢。故意拿“换岗位”来要挟儿子,目的不过是为了保护这个少年。 昨晚,醉意朦胧中,感觉到少年的细心体贴,他心里暖暖的。好像,这孩子就是自己的亲人一般。他眼里的深情,是孺慕还是忠诚?他分辨不清。可是,莫名地被他感动。 甚至,隐隐有个念头在脑子里浮起来…… 水氏集团,水云川的办公室,手机铃响,水云川一看来电显示,是韩凌。 他想到昨天这家伙想要撬他墙角的表现,咬牙切齿地摁下通话键,却不说话。 “水少爷,还在生气呢?”韩凌笑得轻松,没有半点负罪感。 “我没来找你,你倒先来找我了,什么事?”水云川皱着眉,口气不善。 “哟,我这不是送上门来给你骂么?你昨天说要今天找算账,我便来向大少爷请示了,你是想约个地方痛痛快快骂我一顿呢?还是直接在电话里骂?”对方一副嘻皮笑脸的样。 水云川再也绷不住脸,笑骂道:“混蛋!我手头一大堆事要做,没时间骂你。你乖乖写份检讨过来吧,把你的阴谋企图都招认了,然后诚心忏悔一番,我就原谅你了。” 韩凌笑了:“你当我是你家那位可怜兮兮的小仆人呢,对你惟命是从?云川,我是认真的,有时间我们谈一谈。” “你!”水云川怒起。 韩凌赶紧道:“好了,好了,先别生气,这件事回头我们再说,你先看一下邮箱,我刚把微尘的资料给你发过来。话说你这人也真奇怪,对这小家伙一点都不了解,倒先收了他做仆人。既然收了他,又要我通过我的关系去查他的背景。这一点也不像水家未来当家人的作风。” 水云川不自禁地微笑:“我只是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熟悉,对他很有好感。查背景不过是补上一道程序,在父亲面前也有个交待。你不也是,第一眼见到他,就想打他主意么?” 韩凌隔着电话线打了个寒噤:“云川,你完了,在小尘尘面前,你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 “韩凌!”水云川一声断喝,“不许叫他小尘尘!” “好,好,我不叫。”大不了不当着你的面叫,切,“我昨天可听卓越说了,你一边对小家伙掏心挖肺,一边又像暴君似的,一不满意就巴掌挥上去。我说你可真邪门了啊,这样喜怒无常,是你么?” 水云川气结:“你们这些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还有什么事?没事我看资料了。” 韩凌在对面偷笑,水云川,你这是被戳中心事了吧?小尘尘,你真不赖,我可是越来越看好你了哦。 点开邮箱,是一份关于微尘的资料,上面附着微尘小时候的照片,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不像现在这样棱角分明。 他所在的村子叫滩里村。他的小学就在滩里小学上的,初中则在乡里一个叫青藤的中学上的。 他母亲叫赵萍,很普通的名字。资料上附了她的照片,很普通的长相,只是由于当老师的缘故,她身上有种知性女人的味道。 她是在滩里小学当老师的,资料里还有滩里小学的照片。屋舍很旧了,教室简陋得不像话。 看起来,那个地方真的很穷。难怪,微尘要把卖身钱捐给他的母校。 赵萍出生在那个村里,十二岁时父母在一场意外事故中双双丧命,她跟着奶奶生活。十八岁时她离开家,到外面的大城市去打工,回来的时候却挺着个大肚子。 没有人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她也对任何人闭口不提。她把他生下来,取名微尘,却不给他姓。 村长同情他们母子,让赵萍当了小学教师。村里善良的人们时不时对他们伸出援手,而一些坏心眼的人也免不了在背后指指点点,骂赵萍不贞,骂微尘是野孩子。 孤独的孩子格外坚强,他勤劳能干,一直为母亲分担家务。在学校里成绩永远独占鳌头,从小学到初中,家里的奖状贴满墙壁。 他在乡里闻名,是家乡的骄傲。 读完资料,水云川的手指从那张照片上划过。依然稚嫩的脸,却带着成年人一般深思的表情。那双眼睛,这么干净,又这么倔强。 “微尘……”他叹息般低喃。 同天下午,那位精干挺拔的年轻人——水惊涛的秘书李天成敲开总裁室,将一叠资料交到水惊涛手里:“总裁,这是您要的资料。”在家里,他叫他“老爷”;在公司,他叫他“总裁”。 同样是微尘的资料。 水惊涛看着资料中赵萍的照片,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是自己想多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第十四章:戏谑 “微尘。” 听到秦霁风的声音,微尘从书橱里钻出脑袋,迎向他展开笑容:“秦管家,你找我?” 那张依然带着青紫的脸上绽开这样干净温暖的笑容,秦霁风只觉得一股春风扑面而来,他不禁扬起了唇角。这个年纪的男孩,本来就该像四月的阳光,充满蓬勃的生机。 能够看到微尘露出笑容,秦霁风觉得十分愉快。他忍不住想,少爷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期待? 他手里攥着一张新办的银行卡,递给微尘:“这是你的卖身钱,一共十万,都打在卡上了。少爷说你想把钱捐赠给你家乡的学校,你问好对方的账号,如果需要,我陪你去汇款。” 微尘双手接过,把卡紧紧握在掌心,眼里泛起了潮意。这是自己挣的钱,代价是用自己的一生去为大哥效命。 有一点心酸,却丝毫不悔。虽然不被承认,也见不得光,可他毕竟是水家人,身上流着水惊涛的血。为水家家主效命,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何况,他们善待他。 他早已甘心沉溺。 “谢谢,我还没和村里说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村长,问他要个账号。”想到这笔钱可以让家乡的学校焕然一新,微尘的眼睛亮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这笑容,令秦霁风眼前晃了晃。 “微尘,你该多笑笑。”他几乎又要控制不住去揉微尘的脑袋,手动了动又缩回去,柔声道,“花样年华,缺了灿烂的笑容,会黯然失色。” 微尘心头轻轻一颤,他张了张嘴,一声“秦大哥”在喉咙里盘旋了一下,又吞咽下去。这位亲切和蔼的男子,真像他的大哥哥,可碍于少爷的命令,他又不能这样叫他。 他唇边漾起笑容,感激而顺从地应:“我会的,谢谢秦管家。” “好,我下去了,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微尘点点头。 等秦霁风离去,他拿出手机,用微颤的手指摁下村里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老村长浑厚的声音。 微尘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声音还是泄露出一丝微颤:“村长,是我,我是小尘。” “小尘,是你?”老村长激动地大喊一声,立刻有几个声音蹿进微尘耳朵里: “是微尘吗?” “是小尘打电话来?村长,快问他在哪里落脚。” 那些欣喜若狂的声音,像一股暖流涌进微尘胸膛,往上涌进喉间,再慢慢溢进眼眶。他的眼睛又湿润了。 善良的乡亲们,谢谢你们对我的好。 “小尘。”老村长亲切的声音就在耳边,连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听到你的声音,就知道你还平安,我也放心了。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很好,我在K城。”微尘尽量扬起嘴角,好让声音也明亮起来,“我在这里遇到了一位好人,他是水氏集团的总裁。他同情我的遭遇,让我进他们公司工作,还买断了我一生。” “买断你一生?”老村长迟疑地问,“这……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水氏跟我签约,付我一笔钱,让我一辈子在水氏工作,为水氏服务。” “那……不是说你没机会跳槽了?”老村长嘟囔了一声,“好像是卖给他们一样。” 微尘轻笑:“村长,您别担心。水氏可是K城最大、最有名的企业,水氏总裁是个英明睿智、德高望重的企业家。他看好我,答应栽培我。水氏有很多人都是一辈子买断给公司的呢。” 老村长沉默了一下,似乎仍有疑虑:“可你才只有十五岁,他们招你,不是招收童工么?这是违法的啊。” “我还没进水氏去工作,现在住在水氏庄园,水总裁出钱让我去上学,直到大学毕业才去工作。” 那边大概摁的免提,说到这儿,周围响起一片感慨声: “小尘,你遇见贵人,苦尽甘来了。” “你妈妈在天有灵,保佑你呢。” “我们小尘这么优秀,难怪那个水总裁赏识。” “是啊,小尘可是我们大家的骄傲呢。” “小尘,你要努力啊!别辜负了水总裁的厚爱。”老村长欣慰地笑,“我就说,城里的世界比我们山里开阔,小尘可不是池中之物,总会鲤鱼跳龙门的。” 微尘微笑:“村长放心,我会努力的。” 顿一顿,又道:“我今天打电话来,是想把我的第一笔收入赠给村里。我们村里的学校太旧了,教学设施也简陋……” “小尘,不可以!”老村长的嗓门比刚才还要响,“我们怎么可以用你的钱!你一个人,又那么小,独自在外面打拼……” “村长,请您别拒绝我,我只是想为家乡做一点事,一点点而已……这些年,你们一直照顾、接济我和妈妈,我感激在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每天衣食无忧,还能接受最好的教育。村长,求您了,请接受我的一点心意……” 两人一个推却,一个请求,说到最后都流泪了,而旁听的人也不胜唏嘘。 终于拗不过微尘的执着,老村长把村里的账号给了微尘。微尘记下,同时拜托老村长把其中五千元钱转交陈奶奶,给她治病。 老村长一一允诺,又千叮咛万嘱咐:“孩子,保重啊,好好照顾自己,想家了就回来看看。” 微尘含泪答应。 下午卓越没来,微尘把书橱收拾好,又问秦霁风有没有活交给他做。秦霁风笑道:“你只负责服侍少爷、读好书,别的事一概不用你管。” 于是微尘便回到自己房间,专心读书、做习题,又到水云川书房里,找了一本经济类的书去看。 水云川五点半准时回来了,听到楼下佣人叫少爷的声音,微尘连忙下楼,迎上水云川,叫了声:“少爷,您回来了?”从他手里接过外套。 看他脸上消了肿,神清气爽的模样,水云川心情大好,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今天干什么了?” 微尘没有避开,反而有些贪恋水云川这个动作。秦霁风在旁边看到,向他扮了一个夸张的、委屈的表情,言下之意是:“为什么少爷可以摸你的头,我不可以?” 微尘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脸上顿时发烫。 水云川见他们“眉来眼去”,不悦地看微尘一眼,微尘忙道:“回少爷,我今天整理好了少爷的书橱,下午卓老师没来,我就一直在看书、做题目。少爷要检查么?” “好的,我们上楼去。霁风,晚饭好了叫我们。” 不知为什么,秦霁风觉得水云川在说“我们”两个字时,语气特别亲密。他忍不住笑了:“是,少爷。”又道,“少爷,今天微尘把钱都汇给他们村里了。” 微尘把自己做的题目双手递给水云川,水云川放在书桌上看,微尘就垂手站在一边等着。 水云川的眼睛看着本子,心思却完全不在本子上,眼角的余光中看到身边这位清瘦如竹的少年,仿佛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青涩的味道。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很沉稳,可是,为什么自从这个微尘来到我们家,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还动手打人?” “如果一个仆人能轻易左右你的情绪,我会考虑调换他的岗位。” “你当我是你家那位可怜兮兮的小仆人呢,对你惟命是从?” “云川,你完了,在小尘尘面前,你越来越不像你自己了。” “你一边对小家伙掏心挖肺,一边又像暴君似的,一不满意就巴掌挥上去。我说你可真邪门了啊,这样喜怒无常,是你么?” …… 父亲的话和韩凌的话纷纷从耳边飘过,水云川从本子上抬起头,带着深思的表情,专注地看着微尘。 自己,果然对他与众不同么?因为什么?初见时那种熟识感?那双酷似自己母亲的眼睛?还是他身上那种不染纤尘的纯净? 微尘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个黑色的漩涡,要把他吞噬一般。他紧张得不敢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浑身绷紧。 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嗫嚅着采取主动的态度:“少,少爷,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水云川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暗道,这小家伙未免太敏感了吧?或者,是自己的形象太可怕了? 他忍俊不禁,向他招招手:“过来些,这么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暴君。”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情不自禁地“代入”了——都是韩凌和卓越这两个家伙,没事编排他! 微尘硬着头皮走过去,身子几乎要贴到书桌上了,依然垂着头:“少爷,您……” 水云川唇边勾起戏谑的笑容,语声轻扬:“把钱都汇走了?” 微尘一愣,这件事是少爷知道的,有何不妥么?呆了呆才答:“是。” “这下……”水云川双手握拳,撑在自己下巴上,意味深长地笑,“你可是一无所有了,除了跟着我,你别无选择了哦。” 微尘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心跳加速,脸上发烫,这样的语气…… 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头埋得更低,哀求般道:“少爷,您知道的,我不会背叛您,请别这样……取笑我。” 水云川如愿以偿地笑道:“好,我不逗你了,吃完晚饭陪我去散步。” 微尘愣了愣才明白,觉得自己根本跟不上水云川那种跳跃性思维,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乖乖应是。 第十五章:少爷的人 “送你一样东西。”微微扬起唇,黑色的眸子中影影绰绰的笑意像波光,荡漾在微尘眼里、心里。 微尘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发现他很难抵挡水云川这样的笑容,三分戏谑、七分魅惑,比平日里流露出来的强大气场更让人吃不消。 他只能强装镇定地看着他,静静等待。 水云川像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支药膏,向微尘晃了晃,抛过来:“接着!” 微尘疑惑地看着这支药膏,没有名字、没有标识,也没有任何说明,这是……? “这是我们陆远程陆大少爷秘制的药膏,市场上没有销售。”某人轻飘飘地说。 秘制的药膏?这名字听着古老而神秘,还带着种阴谋的味道——微尘腹诽。 水云川噗嗤一声笑出来:“傻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脸上全都表现出来了?” 微尘来不及窘迫,已先吃惊地睁大眼睛:一向冷感的大少爷竟然会笑得这么夸张,好像有些——孩子气? 水云川笑着挥挥手:“好了,别胡思乱想,我向你保证,陆大主任是医学天才,他弄出来的药绝对管用,并且绝对没有任何副作用,你只管放心使用。” 可是,它到底有什么用呢? “它有消肿化淤、去腐生肌的作用。”水云川不紧不慢地补上一句。 微尘脸上和背上的肌肉同时抽了抽。背上的鞭伤还在疼,听他这么说,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原来,是伤药……他惨兮兮地想,看来,以后的惩罚少不了了。不过可以上药,这算不算是少爷的恩赐? 恭敬地弯了弯腰:“谢谢少爷。” “用完告诉我,远程那边有的是这种药,我问他要,他从不吝啬的。” 微尘心里苦笑,垂着眼帘应了声:“是。” 等水云川检查完他的作业,水惊涛也回来了。 水云川拿着一份资料来到水惊涛书房:“父亲,这是我托人去查的微尘的资料,父亲不是担心微尘来路不明么?我已查得清清楚楚,他的确只是个山里孩子。除了没有父亲,他所有记录都是清白的。而且,他也很优秀,读书一直名列前茅,儿子相信他不会辜负我的期望。” 水惊涛接过那份资料,微微颔首:“原来你没有忘记这道程序。”语气里有轻微的嘉许。 他没有提自己也去查微尘的事,他不愿儿子误会他不信任他。 “我只想让父亲放心。”水云川淡淡的,见水惊涛的目光落在那份资料上,他又道,“微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今天,他把所有卖身钱都捐助给他们家乡的学校了。” 水惊涛显然吃了一惊,眉心微蹙,像在思索着什么。良久,方吐出一口气,轻轻道:“难得啊,这么小的孩子……” 俗世浮华中,太多人急功近利、太多人工于算计,而他,小小年纪却懂得报恩、懂得付出。 “他比我们家族里很多人都强。”水云川道,“所以,他值得栽培。” 水惊涛点头:“我同意。”抬眸看着儿子,“你就放手去干吧,我不再干涉你。只是……不要对他太严厉了。” “父亲是心疼他么?”水云川微哂,“父亲忘了?您当初是怎么训练我的?”没有抱怨或嘲讽的意思,相反,他的目光十分坦诚。 水惊涛心头微微一震,他觉得,此刻两人之间的对话才像父子。儿子对当年那件事是耿耿于怀的,可他分得清是非,对自己的千锤百炼,他并无反感。 这,才是他的儿子,水家优秀的少主。 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笑意:“我必须那样期望你,因为你将担负起整个家族的重任。而微尘,他毕竟只是你的仆人和助手。所以,你不必苛求他。” 水云川没有应答,他自己也在想,自己对微尘的期望,为什么会那么高? “资料留下,我看过后会交霁风存档。”水惊涛最后对水云川道。 晚饭时,微尘发现秦霁风有些心不在焉。而他父亲秦涵显然也发现了,向秦霁风投来严厉的目光。秦霁风赶紧收敛心神,可微尘看得出,他仍然会时不时走神,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困扰着他。 晚饭后,天已经全黑了,水氏庄园里所有的路灯都开了,往远处看,像一片灯光的海洋。 “跟我去一个地方。”换上一身宽松休闲的服装,水云川叫上微尘。 “少爷,我们要去哪里散步?”微尘心想,水家这么大的花园,散步还要跑到外面去么?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水云川笑了笑:“家里佣人多,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就在外面镜湖边上,有个镜湖公园。因为这一带都是水家的地盘,别无人居,所以平日公园里根本没有人去,到晚上更是冷冷清清。” 水家就在镜湖南面,大片大片的土地都属于水家。隔湖才有住宅区,而那片碧绿的湖水,就仿佛将人世喧嚣隔绝在尘外,留给水家一片宁静。 走进镜湖公园,微尘习惯性地跟在水云川身后,保持一步距离。 水云川止步,一把把他拽到身边,命令道:“跟我并肩走。” 并肩么……?微尘瞄一眼身边这位比他高一个头的男子,不,他哪里能够与他并肩?他永远只能仰望他吧?不是……已经定下一辈子了么?他是主,他是仆。 “发什么呆?”水云川用手指戳戳他的头,“这会儿不在家里,你放松些好了。” 微尘回过神来:“哦,是。”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成的道路往前走,微尘茫然地看着前方,神思恍惚。而水云川则颇有兴致地向两边观望。 虽是晚上,可沿路都有挂着花盆的木架子,木架子下还装着灯。灯光与天上的月光交相辉映,无限清幽。 “原来,晚上出来散步的感觉这么好。”水云川轻轻叹息了一声。 微尘蓦然心头一暖,他侧首看水云川。这人斧凿刀削般的俊脸,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看起来格外动人。 秦管家说,他和老爷都是工作狂,那么,平时他是不是连这样轻松散步的机会都不多? “少爷……”忍不住心疼了。 “嗯?”水云川偏过头,微微一愣。那一瞬间,他是从这个小家伙眼里看到了一种叫做怜惜的东西么? 等他再看时,微尘已扭回头,避开他的目光。 “想说什么?” “我……”想说心疼么?怎么可以?他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容不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吧? 放眼看到前面,一大丛粉红的夹竹桃下,放着一张白色的长椅。这张椅子,他太熟悉了。 “昏倒在少爷家门口的前一天晚上,我就睡在这张椅子上。”他指着那张长椅,唇边露出模糊的笑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我觉得脑子发胀、浑身发烫,我想离开,可是没力气。我迷迷糊糊地睡,一直睡到天黑。我被饿醒了,啃了几口冷馒头,我爬起来往外走。 “我知道我病了,我想,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否则我会病死在这儿的。我向着有灯光的地方走……” 我知道,有灯光的地方是我的家,是我不能回的家。而我,就是那只贪恋火光的飞蛾,无怨无悔地扑过去…… 水云川怔住,一丝尖锐的疼痛划过心头,他怔怔地看着微尘。 “天下起了大雨,我在雨里走,我走得很慢,一步步挪过去,眼睛被雨打得很疼。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你家的大门,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忽然,身子被搂住了,贴进一个温暖的胸膛。然后,一个同样温暖又柔软的东西落在他额头上。 那是水云川的唇,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因为温柔而变得越发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道:“微尘,你受苦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孤单流落在外。你是我们水家的人,别忘了,你现在姓水。” 微尘愣在那儿,仰脸看水云川,微张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眼泪迅速地凝聚到他眼睛里,然后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水云川被他的样子吓到,用手轻拍他的脸:“微尘,你怎么了?” 微尘猛地一把抱住水云川,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张大嘴,无声地喊:“大哥……大哥……”浑身颤抖,泪如雨下,却死死压抑着哭声。 那一刻,他多想告诉他:我是你的兄弟。可是,他不敢。 灯光太柔和,大哥的声音太温柔,可是,这是假象。当真相被揭开,一切现实都会变得狰狞、冷酷、丑恶…… 水云川只是轻轻搂着他,任由他发泄。直到他停止哭泣,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他才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微笑:“哭出来,可是痛快些了?” “是。”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 “傻小子。”水云川揉揉他的头,“哭过这次,就不许再想过去的事了!”低低的声音,却不容抗拒。 “是。” “告诉我,你姓什么?”他诱惑。 “姓……水。” “你是谁的人?”继续诱惑。 微尘条件反射一般回答:“是少爷的人。”他根本没有去想,“少爷的人”和“少爷的仆人”,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意义。 而对水云川来说,微尘的一生都已经卖给他了,是他亲笔签下的契约。所以,他理所当然是他的人。 第十六章:男人间的恋情 水云川拉着微尘坐在那张长椅上,双腿交叠,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头微仰,看着天上的月亮。身后的夹竹桃被风拂动,发出细碎的飒飒之声,像是情人间的细语。 眼前是开阔的草地,中间夹杂着大片大片的草花:石竹、太阳花、薰衣草、雏菊。间或有几株阔叶树,或者几丛竹子,错落有致。 空气中流淌着花草的芬芳,并不浓郁,却薰人欲醉。 水家的花园里也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水云川是每日闻惯了花香的人,可是此刻,他觉得这里的花香闻着特别舒心。 微尘也坐在椅子上,却跟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悄悄撇过头,借夜色掩护自己脸上越来越深的红晕。 刚才,少爷吻了自己的额头?他到现在才真正苏醒过来,感觉额头上被吻的地方开始发烫,然后整张脸都烫起来。 那个动作饱含着疼惜与宠溺,像一位真正的兄长……自己就是沉醉在这份温柔里,才会变得那么软弱,努力控制了很长时间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在他怀里哭得稀里哗拉。 安静下来才觉得窘迫,微尘,你怎么可以这样失态?他是少爷啊,他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大哥的,你怎么可以忘了规矩? 不求什么,只要这样温馨的时刻多一点就好。 注意到他的别扭,水云川悄悄往他身边凑过去:“又走神?在做什么梦?” 微尘吓了一跳,蓦然回首,对上水云川黑黝黝的眼睛,刚想说话,水云川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们的来路上传来说话声,听来似曾相识。 水云川一把拉起他,闪身躲到夹竹桃后,刚刚藏好,就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其中一人道:“我们到那张长椅上坐着说说话吧,这两天赶一份图纸,我昨晚才睡了三个小时,累死了。” 微尘听出来了,这个人是水云川的朋友徐珂。 “既然累了,还不早点休息?非要约我出来。府上一大堆事呢,老爷那边也没去伺候,我可是找了借口溜出来的,被我爸知道,肯定又要苦口婆心教训一番了。” 微尘愣住,这个声音,竟然是秦霁风的。 这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可是那种抱怨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亲昵,不像是普通朋友间所有的。 难怪他今天晚上心不在焉,原来是被徐珂约了见面,在考虑要不要去,还是考虑怎么出去? 两个大男人,这叫……约会么?微尘模模糊糊地想,又想起初次见面时徐珂看秦霁风的暧昧眼神,心里觉得怪怪的。 难道,他们俩是恋人?男人和男人之间……真的可以相爱么? 微尘知道这世上有“同性恋”三个字,可他觉得这三个字离他太遥远,那是电影或小说里才有的,他从未想过在现实社会中遇见。 何况,这其中还有一个是自己十分熟悉并喜欢的人。 偷偷看水云川,水云川的眉心皱了起来,分明带着怒意。黑暗中,微尘看得真真的。 听到两人在椅子上坐下的声音,微尘轻轻拉了拉水云川的衣角,意思是:我们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偷听,不大好吧? 水云川没有理他,慢慢把手臂抱起来,摆好了听壁角的姿势。 微尘看了看他的脸色,识趣地不再做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唯恐被前面两人识破。 徐珂瘫在椅子上,伸手揉揉脸颊、揉揉太阳穴,向秦霁风靠过来,嘴里哼哼:“霁风,帮我按摩一下嘛,你学过专业手法的,我浑身疼……”声音像某只夜鸟发出的咕哝,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微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样撒娇,连自己都做不出啊。这堂堂徐家少爷,二十四五岁的青年才俊、社会精英…… 眼角的余光中看到水云川抽了抽嘴角,露出嫌恶的表情,他又差点笑出来。少爷脸上的表情真是越来越丰富了呢。 不知为什么,明明夹竹桃背后光线很暗,可他就是能把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霁风一拳擂在徐珂肩上,骂道:“滚!你以为你是谁?我只给我父亲和老爷按摩过!” 这样温和的男人,连骂人都没有杀伤力,可徐珂却夸张地哀嚎起来:“我是你老公啊,你要这样谋杀亲夫么?” “徐珂!”秦霁风紧张地向四周看了看,低声喝止他,“不许胡说!” 徐珂沮丧地闭了嘴,侧过身去。可是下一秒,他感觉秦霁风的手指摁到他肩上,把他的后背扳向自己,开始按摩。 “……那么拼命干什么?身体最重要。”身后的人柔声道。 徐珂又惊又喜,脸上顿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不过他背对着秦霁风,秦霁风看不到。 “傻瓜,我这么拼命,还不是为了向父亲证明我的实力,然后和你在一起么?”得了心上人的回应,徐珂幸福得连声音都变得酥酥的。 秦霁风的手指一顿,呆了几秒,又继续揉捏。 专业的指法、适当的力度,摁得徐珂十分舒服。他恨不得闭上眼睛睡去,可他的神经却异常兴奋。 这样难得的机会,这样美好的夜晚,他可不能错过。 “霁风。”他微微偏着头,热切的话语出口,却被夜风吹成喃喃的絮语,“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真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我不怕你肉麻,我就是想告诉你:每一个白天,我因为你而充满动力,我努力打拼、努力赚钱;而每一个夜晚,我想着你、念着你入梦,梦里为你含笑。” 秦霁风无奈地看着他,这个男人,上次说微尘会煽情,其实,真正会煽情的是他。 “霁风,我相信自己,我一定能说服我父母接受你。只要你给我一个承诺,我立刻就向他们提出来。可我总像隔着云雾在看你,你不拒绝我,也不回应我。你永远都是不温不火、油盐不进的样子,你叫我摸不透你的心,你知道么?我没有安全感!我不放心!” 说到最后一句,徐珂几乎是低吼了。 秦霁风的手指停了,双手慢慢垂下,低声道:“我大姐和二姐开始给我物色对象,催我去相亲。” 徐珂一震,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秦霁风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你要去相亲?你要跟女人谈恋爱?你确定你喜欢的是女人,嗯?” 因为极度愤怒,他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犹如刀片。 秦霁风垂下眼帘,侧过头。半边脸庞落在阴影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徐珂更怒,咬牙切齿地道:“你今天答应我出来见我,就是想跟我说分手的么?” “不,不是……”秦霁风终于转过脸,正视着那双喷火的眼睛,心,刹那间抽痛起来,“徐珂,我跟你不同……” 徐珂使劲攥紧秦霁风的手,握得他指骨都疼了,看到秦霁风吃痛地皱眉,他才清醒过来,心疼地放开,歉然道:“霁风,我不是要冲你发火,我……只是心太急了。” “我知道,徐珂,你听我说。” 徐珂一下子屏住呼吸。 “徐珂,我不敢轻易承诺,是怕我到最后不得不辜负你。可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 徐珂一下子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霁风在向他承诺么?他终于说出他的心里话了?是不是?他也是喜欢他的,对不对? 只要这样,就算再多的难题又有何惧? “霁风……”他傻傻地唤着他的名字,喜悦像潮水般涨满胸膛,连眼睛都微微湿润了,他一把搂住秦霁风,对着秦霁风的唇吻下去。 “不!”秦霁风推开他,微微喘息,脸色有些发白。 徐珂愕然:“霁风,你……?” 秦霁风摇摇头,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灯光中他眼里有细碎的光芒,冷静中带着淡淡的哀伤:“徐珂,你是大少爷,而我,只是一位管家。” “我不管……”徐珂急声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你的身份,我就是喜欢你!” “可是,我父亲已经六十岁了,他若知道我跟一个男人相爱,不肯娶妻生子、延续香火,他会被活活气死的。他不可能原谅我,我了解他的脾气。” “那么,我们就拖,一直拖到……”徐珂嗫嚅着说不下去,因为,后面的话太残忍了。 “没用的。”秦霁风苦涩地一笑,“你知道,我是水氏的管家,我这位管家和别的管家不同,我们家,从祖上传下来,就是水家世袭的管家。我不知道最早的时候起源于什么,可我知道,这规矩就像铁的定律,不容更改。 “我们秦家人,每一代都必须要有一个亲生子,去做水家的管家,接受水家的教育,替水家家主管理好他的家。 “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当了管家,而我,也必须要有一个儿子去继承管家之位。” 徐珂呆了呆,不可思议地笑起来:“怎么可能?这种事太荒谬了。在现代社会,还有世代为仆的事存在?我以为你父子二人恰好都受聘于水家,这只是种巧合。” “不是。” “可是,如果你娶了妻子却生不出儿子呢?”徐珂反问。 “那是天意,但我自己,却无权打破这个定律。” “什么狗屁定律!”徐珂咆哮,“明明是封建专制!我要去问云川,他们水家都是什么怪物,凭什么要剥夺人家的自由!” “徐珂,你别激动。”秦霁风温和地制止他,声音幽幽的,“听我父亲说,我祖上曾经发下毒誓,要自己的子孙世代服务于水家。如果违背誓言,就会遭到天谴,祸及亲人。” 黑暗中的微尘倒吸一口冷气。他记得,在他们家乡,也有一些神秘的巫术,那些咒语、那些传说,提起来时总让人不寒而栗。 徐珂失笑:“你相信?” “据我父亲说,我们家族史上的确出现过誓言应验的事,死的是当事人的妻子。不过年代久远,误传也有可能,我并没有太把它当一回事。其实到后来,我更多的相信我们秦家人是出于忠心,才会世代守护水家。” “忠心?”徐珂再次怀疑,“现在还有这种东西么?” “有。”秦霁风肯定地道,“我父亲,他就是个鲜明的例子,他对老爷忠心不二。所以,他绝不会放任我和男人相爱,他一定会亲眼看我生下儿子,才会放心。所以,我坦白的结果可想而知。 “我父亲,还有老爷对我的恩情,这些,都是我身上的羁绊。我想,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勇气和魄力,我对不起你的感情……” 夹竹桃后传出一声咳嗽,把两人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第十七章:兄弟义气 水云川从暗处踱出来,身上仿佛还染着一层清冷的月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秦霁风的眼神十分复杂。 秦霁风往后倒退两步,几乎站立不稳。第一次,他在水云川面前如此慌乱、如此难堪。好像身上的衣服被扒光了,赤裸裸地站在水云川面前。 从小到大,他们更多的像兄弟,而非主仆。水云川和徐珂、韩凌、卓越、陆远程他们聚会时,总是会带上他。他在他们中间谈笑自如、无拘无束。他们对他而言,都是朋友。 可是,少爷从来不知道自己和徐珂是这种关系…… 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第一次在水云川面前深深鞠躬,埋着头,异常艰难地吐字:“少爷……” 徐珂一把拉起他,将他保护在自己身后。在见到水云川的刹那,他有一种自己拐带良家妇女的感觉。面对好朋友,他是愧疚的。 可是,当秦霁风以这种卑微的姿态向水云川低头时,他的心像被刺扎了一下,疼得一抖。不,他绝不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受委屈! 他知道,秦霁风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温和、谦逊的模样,可他绝不是软柿子,他骨子里的骄傲和自尊不容人亵渎。 他懂他,所以他从来没有强迫过他。他有时候急得向他发火,可是更多的是得不到的无奈。 他见不得任何人压制他,就算是他的主人也不行! 同样不忍的是微尘,他一直静静地站在水云川侧后方,看到秦霁风难堪的样子,他几乎想开口安慰他。可他没有,他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立场。 刚刚知道他们两人关系的时候,他心里曾有一种难言的违和感。可是此刻,当他看到徐珂拉住秦霁风的手,把他挡在身后,摆出保护的姿态;当他看到这个说话痞痞的徐大少爷用毫无畏惧的坚定目光对视着他家少爷时,他心里一阵震动。 原来,两个男人之间的爱也能这么深、这么真、这么感人。 “云川,要打要骂你冲我来,是我先爱上他的。我不知道你们水家有多少清规戒律,但所有惩罚我都愿意帮他承受。我只想跟他在一起!” 这种宣誓一样庄严、郑重的表情,从来没有出现在徐珂脸上,微尘再次被震动了。 徐珂盯着水云川。 他们四人,年纪都比水云川大,最大的卓越已经二十八,陆远程也二十七了,他和韩凌都是二十五岁。 可是这位比他们年轻好几岁的水家少爷,天生就有一种王者气度,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以他为核心。 此刻,他就这样站在他和秦霁风面前,还没说一句话,就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可他并没有示弱,因为秦霁风,他更不能示弱。 水云川抿紧嘴唇,看着他们。半晌,终于说话:“我很生气。” 秦霁风一震,轻轻推开护在他身前的徐珂,哑声道:“少爷,对不起。” “你喜欢他?”水云川盯着他,眸色深沉。 徐珂紧张地看着秦霁风,唯恐他在水云川的气场下说出违心的话来。 秦霁风唇边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他抬起头,直直地望进水云川的眼睛:“少爷,我知道我不对,可我……真的喜欢他。” 徐珂狂喜,差一点把持不住,在水云川面前紧紧抱住秦霁风。这次,他明明白白地说:“真的喜欢他”,这跟刚才说“我心里……也是舍不得你的……”完全不同。 他终于表明了态度,而且是在他的少主面前,他这样勇敢,这样勇敢地说出来了,这表明,他愿意跟他一起去承担所有后果…… 徐珂的嘴角已经高高扬起,笑容令他整张脸都灿烂起来,眼镜片后的双眸熠熠闪光。 水云川冷眼看他,浑蛋,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瞧你得瑟的!敢觊觎我家的人,还把我蒙在鼓里? 徐珂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这臭小子,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生气?说生气,也没见他大发雷霆,真是古怪得很。 “云川,你看,我们关系这么好……”他带着点讨好的语气,“这件事,只要你肯帮忙……” “帮忙?”水云川冷笑,“我凭什么帮忙?你们俩有谁把我放在眼里?有谁当我是朋友?若不是我今天凑巧听到,你们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徐珂一愣,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差点跳起来:“云川,你是说,你生气,是因为我们瞒着你?” 几乎就在同时,秦霁风激动地看着水云川:“少,少爷……你是说你不怪我和徐少好,只是怪我没有告诉你?你真的可以……可以接受我们两个男人,还有……接受我的背叛?” 水云川叹口气:“我们坐下来慢慢聊吧。” 长椅正好够三个人坐,微尘站在水云川边上,默默听他们说话。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看来,少爷没有真的生气,这就好。 “霁风,说老实话,刚刚听到你们俩的关系,我还是很不适应的。毕竟,我的家庭背景和我所接受的教育,你都明白的。我没有像徐大少那样五毒俱全。” 徐珂这下真跳起来了:“云川,你怎么可以这样诽谤我?我只是偶尔玩玩,可绝不会乱来的!”唯恐秦霁风不相信似的,又急巴巴地道,“霁风,你别听云川胡说,你要相信我!” 微尘偷笑,伸手捂住嘴。 徐珂眼尖,指着他,愤愤地嚷:“小尘尘,你家少爷这样编排我,你还笑?” “不许叫他小尘尘!”水云川气得,一个两个都这么叫他,当他是什么? “好,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还要仰仗你呢……你个臭小子!——徐珂暗骂。 秦霁风满腹心事,没有心情听他们玩笑,只是沉默。 水云川看他一眼,面色柔和了许多:“霁风,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你处处照顾我、维护我,我把你当成哥哥一样看待。而徐珂,他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想通了,我接受你们的关系。” “少爷……”秦霁风的声音有些颤抖。 “云川,你果然够哥们!”徐珂伸长手臂,越过秦霁风,拍了拍水云川的肩膀,“我们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水云川沉吟:“……我不敢保证,我只能尽力去劝说我父亲。但是,他是水家的家主,他有他的不得已。各房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我们,当初为那个女人的事,已经掀起过一场风波……” 微尘身子一僵,心脏像被尖刀刺入,一阵剧痛。 “少爷,我知道。”秦霁风涩声道,“所以,我一直犹豫着,没有告诉你。” 水云川轻轻摁了摁他的手背:“不过,你的事比起当初的事可是小了许多,因为,你和水家只是雇佣关系,他们不至于把你的账算到我父亲头上,最多怪我父亲徇私、不守祖宗规矩。所以,我想,我们还是有希望的。我最担心的是涵伯,以他的脾气,一旦知道这件事,就算不被你气死,也会一头撞死。” “是,我知道……” “我想,我这边要取得我父亲的支持,而你,最好得到你两位姐姐的支持。” 秦霁风点点头:“谢谢少爷。” 水云川站起来:“我和微尘先回去,你们难得见面,再好好聊聊吧。” 见他们走远,徐珂长出了一口气:“呼,这个云川,我差点被他吓死。堂堂大少爷,躲在背后偷听,也亏他做得出来!” 秦霁风瞧着他微笑:“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会怕他?” “他突然冒出来,我才被吓一跳,我哪是怕他?” 秦霁风没有回答,可是唇边那缕笑容还在。 徐珂看得痴了:“霁风,你终于笑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样子,让我的心都揪了起来,只觉得好堵。”他张臂,把秦霁风揽入怀中,喃喃低语,“我不舍得你受半点委屈,你别压抑自己,那样,我会难受的。” 秦霁风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得化成了一滩水。可是被徐珂那样深情的目光看着,他还是觉得难为情,轻轻推开他:“别这样,两个男人,像什么话?” 徐珂不满地教训:“你啊,就是那么拘谨、那么放不开。都怪那该死的管家教育,把你教得像一台机器似的!” 不由分说向秦霁风压下去。 走远了的水云川和微尘,根本不知道后面那张长椅上正上演一个绵长的吻。因为压抑了太久,所以释放得淋漓尽致…… 微尘感觉到,少爷心情沉重,所以,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回到家里,如往常一样,微尘为水云川放好热水,准备好睡袍,对水云川道:“少爷,请洗澡吧。” 水云川进浴室,微尘站在门外,听里面传来水声。不知为什么,从洗澡的声音里,他能听出水云川有些疲惫、有些神不守舍。 “微尘,你进来。”里面传来水云川的声音。 微尘推门进去,见水云川靠在浴缸沿上,毛巾随意地丢在一旁。他的脸被水汽薰得有点红,眉心微蹙着,像在思考什么,又像懒得动。 “你来帮我擦身子。” “是,少爷。”微尘半跪下来,拿着浴巾给他擦背,一边擦,一边按摩着他的肩膀和背部,低声道,“少爷是在为秦管家的事烦心么?” 水云川点点头:“我和父亲,除了工作上的事,平时交集不多。”他嘴角扯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我想,我在他心目中的份量,远远达不到求情的等级。把我和涵伯放在一个天平上,涵伯要比我重得多。” “不,怎么会?”微尘心里一疼,“少爷又要多想了。撇开老爷和少爷的父子关系,少爷是水家的少主,老爷也会尊重少爷的意思,不是么?” 水云川不语。 微尘看着他的后颈,鼓起勇气道:“少爷若是自己清楚和老爷关系淡漠,为什么不主动去改善呢?” 唯恐水云川发怒,他说完这句话就往后面缩了缩,手里的动作也停了。 水云川却没发作,只是吩咐道:“继续,别停。” 微尘松一口气,隐隐有些欢喜,少爷是不是被自己说得动心了?秦管家这件事,或许会是一个契机,让他们父子之间有更多的沟通和彼此了解? 第十八章:关于爱情 穿上宽松柔软的睡袍,趿着拖鞋从浴室出来,水云川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淡淡清香。也许因为公园里那温馨的一幕,微尘觉得今天房间里的灯光特别柔和,而水云川的面容也特别柔和。 只是,眉宇间有一抹淡淡的忧色,眼睛也不似白天那么明亮。 微尘走到他身边,轻声问:“少爷,要喝点什么么?” “给我倒杯咖啡来。” “晚上喝咖啡会失眠的,还是喝牛奶吧。” “牛奶?”水云川斜他一眼,“那是小女孩喝的。”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捏捏微尘的脸,“你以前莫非一直喝牛奶?否则脸怎么那么白?在外面流浪,风餐露宿都没变黑嘛。” 微尘的脸又红了,这少爷的思维也变得太快了吧?刚才还在为徐秦两人的事发愁,转眼又拿自己打趣。而且老爱捏自己的脸,他当自己还是小孩子么? “少爷。”一副“你饶了我吧”的口气,“我们那儿穷,哪能像你们富家子弟,天天喝牛奶?我们喝的是山里流出来的泉水。” 水云川点点头:“泉水是个好东西啊,天然纯净无污染……” 微尘飞快地转身跑了:“少爷,我去给您倒咖啡。”不知道这人还要怎样调侃他,还是避之为妙。 水云川好像看到一只兔子仓惶钻进草丛,不禁勾唇一笑。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过了一会儿,微尘端着咖啡进来,放在水云川身边的茶几上,然后又转身走到他床前。 水云川好奇地扭头去看,却见微尘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和一个棉球,拧开瓶盖,在棉球上滴了两滴液体,把棉球放在枕头边。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微尘回过身,唇边含着浅浅的笑容:“这瓶子里是4:1的薰衣草精油和马郁兰精油,我从网上查到的,这样调配出来的精油,滴两滴在枕头边,可以令您带笑睡眠。少爷今晚喝了咖啡,恐怕会睡不着,所以我才给少爷用了这种精油。” 水云川讶然:“你还懂这个?” “是老爷教的,他教我用他浴室里的东西,其中就有一瓶薰衣草精油。他说洗澡的时候滴在水里,可以缓解疲劳,有助睡眠。我想少爷经常把工作带回家来,晚上还要处理公务,会不会有时睡不好,所以就在网上查了些精油的用法,还到秦管家那边讨了两瓶。” 心里像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水云川无声地看着微尘,直到微尘被看得局促不安,眼里露出“我做错了什么”的疑问时,他才勾起唇角,向微尘招招手:“来,今天我没事,陪我坐一会儿。” 微尘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水云川扭头:“我叫霁风给你安排每天一顿药膳,你吃了么?” 果然是他。想到那药膳,微尘就嘴里发苦:“少爷,我可不可以不吃?” “为什么?” “我身体很强壮。” 水云川用不屑的眼神打量他:“瞧你瘦的这样,人家说天生的衣服架子,我看你倒是个典型的‘衣架’,只有骨头没有肉。我叫你喝那些药是为了尽快改善你的体质,让你跟得上训练的节奏。要不是你还小,还需要上学,我早就把你派到夜狼岛上去训练了!” “夜狼岛?”这名字听着有些阴森森的味道。看看水云川,笑得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活像他说的某种野兽。 “是一个专门训练保镖的地方,那里的组织叫夜狼族,受雇主委托,帮雇主训练保镖。当然,在我们家叫做侍卫。” “我们家的侍卫都是在那里受训的?”微尘的声音里有了一丝忐忑和犹疑。 “是啊。” “那……”微尘抬头看水云川,睫毛不安地颤动了两下,“我将来也要去么?” 水云川挑挑眉:“怎么?你觉得你是例外么?” “我……”是啊,我有什么特别呢?并不比别人优越啊,“可是,我不想离开少爷……”近乎呓语的声音,水云川却听见了,眼睛不觉一亮,仔细看着微尘。 “你说什么?”极轻的声音,目光却像X光,要把微尘的心看透似的。 “啊……”微尘如梦方醒,自己说了什么?微尘,你真该死,怎么可以这样软弱,这样依恋少爷!他是少爷,不是大哥,你已经把一生都卖给他了,你的命是水家的,你怎么能有自己的私心杂念? “我没有……”他垂下眼帘,温顺道,“只要是少爷的命令,我都服从。” 水云川的眼睛里有了笑意:“傻小子,你不一样,你忘了我跟你说的话?‘先从健身和跆拳道开始练起,以后我再训练你枪法’,是我亲自训练你,不是别人!” 微尘猛地抬起头,惊喜交集地看着水云川:“少爷……” “所以。”水云川眼里的笑意更浓,“我不仅是你的恩人、你的主人,还是你的师父,你好好想想,以后要怎样报答我吧!” 不,你不仅有这些身份,最重要的,你还是我的大哥啊! 微尘从沙发上滑下来,双膝跪地,俯下身去:“微尘愿一生追随少爷,任由少爷驱遣,便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虽然两人一个衣衫齐整,一个穿着睡袍,可是这种样子一点也不显得滑稽,反而有种异常庄严的感觉。 水云川伸手去扶他:“起来吧,别动不动发誓,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 少爷,您哪句是真的,哪句是玩笑,我分不清啊——微尘苦笑。 “不过,药膳你必须要吃,什么时候可以不吃了,由我决定!”大少爷一言九鼎地下了命令。 微尘无奈地应了声“是”。 正在这时,门上响起敲门声:“少爷,你休息了么?” 微尘忙去开门,进来的正是秦霁风。 水云川扬了扬唇角:“约会结束了?” 秦霁风关上门,走过来,微微欠身:“少爷,今天谢谢你了。”看样子还有些尴尬。 “没事,怪我眼拙,平时聚会,徐珂就老拿你打趣,现在想来,这家伙分明就是在调戏你,可我偏偏没有看出来。” 一句话说得秦霁风又羞又恼:“少爷你……” 看到平日四平八稳、云淡风轻的小秦管家露出这种窘迫的表情,微尘竟觉得他特别可爱。他想,恋爱中的男人是不是都会变小,是不是都会变得像青涩的毛头小伙一样? 真奇怪,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呢,却为什么好像能解读他们似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言传身教? 水云川意味深长地微笑,爱情这东西,真是奇妙。霁风自从受了管家教育后,一言一行更加规范,简直就像被编好了程序似的,像今天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呢。 秦霁风脸上带着红晕,却慢慢抬头看着水云川,几乎是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少爷真的能接受我们?真的不觉得……我们很恶心、很变态么?” 水云川站起来,平视着秦霁风的眼睛,缓缓道:“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有一句话叫做——情难自禁。” “是,很多人都这样认为,可是,人的思想和现实往往会有差距。有的时候想象是一回事,真正遇到又是另一回事。也许,看一本小说,你会忘记主人公的年龄、性别、身份、地位,只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动;可是,一旦到了现实中,人们难保不会用社会的眼光看问题。” 水云川微笑,伸手放在秦霁风肩上:“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对我的朋友,只有两个词:支持、信任。” 握住水云川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秦霁风掌心滚烫,唇边露出水云川熟悉的笑容,和煦如春风:“谢谢少爷。” “这会儿来找我,只为不放心,还要问我这句话么?” “不是,是徐珂让我来跟少爷说,他决定先跟他父母摊牌,请少爷等一等,等他那边安定下来。他说,只要我爱他,他就无所畏惧,他要先给我一个保障。” 水云川感慨道:“我一直以为,他是那种叛逆性格的人,受不得拘束,想不到,他对你这么认真,感情这东西啊……” “少爷。”秦霁风握紧水云川的手,深深看着他的眼睛,“你刚才说,情难自禁。那么,请少爷想想当年的老爷,他其实也是……你能够原谅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 微尘一震。 水云川勃然变色,猛地挣脱秦霁风的手,背转身去,声音骤然冷下来:“霁风,你想触怒我么?” 微尘正对着他,看到他铁青的脸,心头一阵颤栗。连秦霁风都说不得,难怪自己挨打了。 秦霁风轻轻叹口气,歉然道:“少爷,对不起,怪我今天心太软,你别生气。”他倒退一步,“我去看看老爷那边有没有需要,你休息吧,晚安。” 直到他离去,关上房门,水云川重重地坐到沙发上,脸上依然发青。 第十九章:固执的老管家 水惊涛还在书房里查阅资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伸手去拿桌边的杯子,却发现杯子是空的。这才想起,秦霁风今晚有事出去了,而接替他的下人也被自己遣走了。 正想起身去倒茶,却见他刚刚想到的人已经出现在门口。一身米色的休闲装,一双白色的休闲鞋,比起平日黑色西装戴领带的正规打扮,这样子的秦霁风更显得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老爷,我来。”伸手接过茶杯,秦霁风愧疚地鞠躬,“对不起,是我失职了。” 转身出去,很快从茶水间沏了一杯清茶过来,轻轻放到书桌上,问道:“阿海呢?他怎么不在这里伺候?” 水惊涛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年轻人,微笑道:“我要看材料,他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做,我就打发他走了。” 带着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秦霁风,水惊涛脸上的笑容加深:“听你爸说,你两位姐姐已经开始为你张罗相亲的事,今天打扮得这么帅,是不是去约会的?” 秦霁风心头突的一跳,脸上却倏然红了。是约会,不过不是和女人,是和男人……老爷,您要是知道,会不会把您心目中的我一下子打入十八层地狱?会不会视我如粪土、垃圾? 我欠您太多恩情,非但没有报答您,反而给您脸上抹黑,您一定会恨死我的。我爸更不能容我。对不起,老爷…… 见他窘迫的样子,水惊涛呵呵笑起来:“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了,还这么害羞?这样可找不到女朋友哦。我们水家的管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华有才华,脾气好,又体贴人,这样的男人可是女人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霁风,你就是太保守了,要放得开一些。看到好的,就大胆去追!” 老爷,我就是放得太开了——您不知道我放开到什么程度,您要是知道,肯定会被我吓坏的。 水惊涛奇怪地发现,自己的管家先是红了脸,然后又低下头,脸色变得黯淡。 “怎么了?今天相亲不顺么?”他热心地追问。 “不,不是,我没去相亲,只是替朋友去办了一些事。”秦霁风撒了个谎。 “哦。”水惊涛有些失望,然后又看了他两眼,“你好像有些累了,早点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照顾。” “不,我不累,服侍老爷是我份内之事。老爷您安心看文件吧,我在这边,随时听您的差遣。”秦霁风固执地不肯离去。 就算回去,也会辗转难眠的。 “好,那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吧,我很快可以看完的。” “是,老爷。” 直到服侍水惊涛上床休息,秦霁风才道了声“晚安”,悄然离去。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微尘明显注意到秦霁风眼下的黑晕,他想,昨晚秦管家肯定失眠了。 水云川也看到了,他只是无声地拍了拍秦霁风的肩膀,以示安慰。 唯恐自己的状态被水惊涛看出来,秦霁风强打精神,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笑容,直到把水家父子送出门。 秦涵早已搬进水惊涛为他在郊外买的房子里,所以每天来水家报到的时间相对晚些。他进门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儿子呆立在餐桌前,而餐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 “霁风。”老爷子不满地唤儿子一声,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失职。作为一个合格的管家,主人吃完饭,他应该立刻吩咐下人收拾好餐桌。而他竟然在发呆?他发的什么呆? 秦霁风转过身,扬起笑脸:“爸。”心里发虚,脸上却强装镇定。 “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哦,没事。” 秦涵目光如炬,挑剔地盯着自己儿子脸上的黑眼圈,教训道:“身为管家,你必须每天保持精力充沛,这样工作起来才有效率。你昨晚干什么了?有没有睡觉?一副蔫头耷脑的样子,叫老爷和少爷看着像什么话!府里佣人看着像什么话!” 秦霁风苦笑,父亲的敬业精神是他叹为观止的,做一名合格的、完美的管家,是他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他不仅严以律己,对自己的儿子也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从英国管家学院毕业回来,至今不到半年,他一直跟在父亲身边实习,时刻受到父亲的教诲。尽管他对自己的业务素质十分自信,可在父亲眼里仍然是不完美的。 父亲对水家的忠心,更是阖府佣人有目共睹的。老爷二十四岁时,老太爷过世,老爷从少爷上升为老爷、家主和水氏集团的总裁,从此,父亲开始服侍老爷,整整服侍了十七年——从他自己三十八岁到五十五岁。 老爷一直劝他只要做管家的工作,不必贴身伺候,可他坚持,因为他不放心别人去做这件事。 这样固执、这样死脑筋的父亲,秦霁风真的不敢想象他知道自己是个同性恋之后的反应。也许,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自己被活活打死;一个是父亲被活活气死。 心里一阵揪紧,面上却只能摆出温顺的样子,唯唯称是:“是,是,爸,我错了。我昨晚看书看得兴奋了点,没睡好,所以今天才会这副样子。以后保证不会了,我一定以您为榜样,做一名最最合格的管家,不给您丢脸!” 秦涵这才缓下脸色。 正在这时,秦霁风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上面蹦出一条短信:“亲爱的,我查过黄历了,本周日,诸事皆宜。到时跟我父母摊牌,等我。”后面是个笑脸符号。 本周日,秦霁风茫然地想,倒真是个好日子,一家人都在家里,可以开圆桌会议了。 只是,让他一个人去担当,他却放心不下。 又一条短信,还是徐珂:“不用担心我,我搞得定他们,相信你老公的实力。我是你坚实的后盾,我是你栖息的港湾,我是……你的一切。” 油嘴滑舌! 心里暗骂一声,唇边却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幸好秦涵已经到厨房去视察了,没有看到儿子脸上痴迷的笑容,否则,他一定会以为儿子撞鬼了。 可是这笑容却被下楼的微尘看在眼里,他手里捧着一筐水云川换下的衣物,向秦霁风投去会心的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秦霁风不禁心神一荡。 从他眼里,他只看到温暖和善良,完全没有鄙视的意思。这男孩,有一颗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 “微尘。”他走近他,轻轻问,“你怎么想我和徐珂的事?” 微尘抬头看他,笑容不染一丝杂质:“每个人都有爱的自由,真爱过,就无悔。”垂下眼帘,语声渐低,喃喃道,“你们都是好人,你们在一起,我觉得很美好。” 耳边有谁的声音在泣诉:“我后悔了,因为爱得自私,我伤害了别人,这是我一辈子背负的罪孽。可是……爱情本身,它没有错。我爱你爸,情难自禁……” 微尘一阵晕眩,伸手抚上额头。 “微尘,你怎么了?”秦霁风关切的声音。 “我没事,可能有些贫血,刚才头晕了一下。” “所以啊,少爷让你吃药膳是对的,你的身子,真该好好补补了。” 微尘露出微笑,心中却充满苦涩。 当天下午,卓越又来给微尘上课。微尘奇怪地发现,卓越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细细打量他,眼神很深奥,像在酝酿着什么,又像在研究着什么。 他不明所以,但也不多问,只是全神贯注地听课、认认真真地做笔记。 卓越显然对这位记名弟子十分满意,临走前还送了他一只德国名牌万宝龙钢笔,微尘感激不尽。 晚上水云川回家,给微尘带回一辆单车,对他道:“在家里看书、做作业久了,可以骑着自行车到外面转转,放松自己,也锻炼身体。” 隔一日,微尘出门散步,听到一侧走廊后传来两名女仆的窃窃私语:“你发现没有?自从微尘来后,我们少爷天天都回家吃饭。” “是啊,以前少爷很少说话,脸上的表情更少,可他现在像变了个人,变得和蔼可亲了,笑起来的时候真是迷死人。” “少爷其实很孤独的。” “老爷比他更孤独吧?这么多年都一个人过。” “可老爷是家主啊,他天生就是强势的,强者嘛,一定是孤独的。” “少爷也一样,可他还这么年轻,他应该活得更精彩、更洒脱。现在可好了,微尘来了,把少爷服侍得这么好。少爷对他满意,也愿意回家来了。” 微尘心头一颤,少爷他,原来在仆人们眼里是孤独的么?他现在这样,是表示需要我,是不是?我能让他感觉到家的温暖么? 如果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是啊,微尘真是能干呢,十五岁的男孩,在我们城里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宝,哪有像他这么独立的?” “不仅能干,而且长得漂亮,气质又好,完全不像山里出来的孩子。我看啊,他倒是当明星的料。” “再漂亮又怎么样?还不是天生的仆人命?他已经跟少爷签了卖身契,是一辈子的契约。” “那又怎么样?少爷疼他,将来肯定会重用他。身份算什么?将来他当上水氏的高管,就是水家本家人都要听他的。” …… 微尘没有听下去,他悄悄地走开了。 身份地位,这些都不重要。你们不知道,我的来意是什么。 第二十章:打架 那天下午,微尘正在房间里看书,一名女仆上来叫他:“微尘,二爷家的云波少爷来了,他要见你。” 这名女仆就是在背后赞微尘“不仅能干,而且长得漂亮,气质又好”的那位,微尘知道,她叫梅里。 梅里笑得很甜,声音也很甜,可是她的话却让微尘一头雾水。 他知道水府外连绵的房子里住着的都是水姓本家,可他并不清楚水惊涛还有多少兄弟姐妹或者近亲。这个二爷想必是老爷的二弟了,而云波少爷就是少爷的堂弟? 可他根本不认识他啊,为什么他来找他? “梅里姐姐。”他报以微笑,彬彬有礼地道,“是不是云波少爷来找我们少爷,少爷不在,所以他有话要我转告?” “不是,他就是来找你的。” “可我不认识他啊。” 梅里笑:“见过不就认识了么?你才来,当然不认识他们。可日子久了,大大小小的老爷少爷都会认识的。走吧,云波少爷在客厅等着呢。” 微尘只好跟她出来。 梅里一边走,一边热心地介绍:“我们老爷有两个弟弟,二爷叫水惊澜,三爷叫水惊沧,另外还有两个妹妹,我就不一一介绍了,以后你总会见到的。二爷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叫水云波,十七岁,在百川中学上高一。” 微尘心里一动,自己开学进去是上高二,这位云波少爷也是上高二,看来要跟他做同学了。那么,他是知道了这件事,特意过来“联络感情”么? 想想又好笑,怎么会?自己不过是个仆人,他是少爷,哪有他主动放低身价来看他的。 还有,今天不是周四么?他怎么没去上学? 梅里还在介绍:“三爷家有一儿两女,儿子叫水云舒,十六岁,也在百川中学,上初三。百川中学是我们水家的私立学校,校长姓苏,受聘于水家。百川中学的“川”,就是我们少爷的川。” 微尘恍然大悟,难怪少爷那么笃定地叫秦管家联系苏校长,安排他进高二,原来百川中学是水家的产业。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楼梯下。 梅里口中的“云波少爷”正坐在沙发的客座上,拨弄着手里的茶杯,听到他们下来,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微尘见到他的第一印象是:这少年也和水云川一样,有一双修长的腿,可能这是水家人的共同性? 微尘以为,上高一的学生应该是穿学生装的,可水云波却从头到脚穿著名牌,脚上的皮鞋擦得铮亮,一尘不染。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丝皱褶,像是刚刚熨过一样。 直到微尘和梅里走到他面前,他才慢慢把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慢慢站起身,看了微尘一眼。 微尘向他欠身行礼:“云波少爷,我是微尘,您找我?” 水云波点点头:“陪我到花园走走,我们聊聊。” 他用的是命令的口气,说完不等微尘回答,率先朝外走去。见微尘有些犹豫,他用眼角瞥过来,表情有了一丝不快。 微尘默然跟上去。 水云波长得很高,走路的时候,他的脖子微微抬起,下颌的线条显出几分高傲。分开来看,他的五官长得和水云川有几分相似,可组合在一起,却给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的容貌堪称华丽,狭长的眼睛、薄削的嘴唇、高挺的鼻梁、雪白的皮肤、栗色的头发,阳光里看,他的样子甚是耀眼。 撇开他身上还未褪尽的稚气不算,他是那种典型的贵族子弟模样:天生的优越感,天生的骄傲。 如果说水云川是一座希腊雕像,他就是一盏水晶灯——高悬在最华美的宴会厅上的那种。 花园深处有一个水池,池子里的睡莲已经开了,无数小鱼在水面上跳跃,吐出小小的气泡。 水池边有一个亭子。水云波就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微尘站在他侧前方,问道:“云波少爷,您有什么事么?” 水云波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唇边掠过一抹笑容。不知为什么,微尘觉得,这笑容有股凉薄的味道。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少爷,为什么初次见面,他就从他的眼神中感觉出敌意? “我听说,大哥在门口捡了你,一见面就对你特别有好感,所以买下你当他的仆人?” “大哥”两个字听来特别刺耳,微尘垂下眼帘,掩住眼里的情绪,不卑不亢地应道:“是的,云波少爷。” “我还听说,大哥特别宠你。”怎么感觉话里有讽刺的意味? 微尘淡淡一笑:“我只是个下人,少爷怎么会宠我?” “哦?”水云波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斜睨着微尘,冷笑,“你到商场里去看看,看看你身上穿的衣服值多少钱,你还说他不宠你?你这叫身在福中不知福,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感恩!” 微尘吃惊地看着他,这个人,他是特意来挑我的刺么?为什么?就因为听说少爷宠我?我是少爷的仆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他这算是妒忌么?怎么会? 勉强忍着气,微尘平静地看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露出的轻蔑和愤怒:“云波少爷,谢谢您提醒。少爷对我的好,我自然铭记在心。可是我身为下人,怎敢承受少爷的宠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太重了。云波少爷这样说,让我无地自容。” 水云波盯着他,足足有五秒。 一个人的眼里像有刀光闪过,另一个平静如水。 “我实在不敢相信,你是从山里出来的。”水云波一字一句地道,“你有一张利嘴,可以说是巧舌如簧。” 微尘彻底无语,只觉得气愤。他抿紧嘴唇,握紧拳头。 倔强的模样像是种无声的挑衅,水云波眼里利芒更盛。 可微尘垂着眼帘,根本不看他。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漠视! 一抹阴冷的笑容从唇边划过:“我还听说,你在补习初三和高一的课程,准备进百川中学上高二。很巧啊,我们是同学呢。而且,我还会跟你一个班,你听清楚,是一个班哦。” 微尘淡淡地看他一眼:“知道了,云波少爷。” “大哥竟然请了K大的教授来教你。”水云波笑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他竟然要你补上两年的课程。你,一个山里小子,他以为你是和他一样的天才?想要一步登天?你有这个资本么?” 微尘似乎有些明白他接下去要表达的意思,依然浅笑:“我知道自己资质驽钝,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水云波被他这种波澜不惊的样子激得更怒,连嘴角都有些扭曲了:“无论如何,你也只是水家的奴才,大哥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他这样费心栽培你,以为你能成为什么栋梁?以为你真的能当他的左膀右臂?” ……果然,他是担心我得到未来家主的重用,把他这位真正的水家人挤出局了。 “云波少爷。”他微笑着看他,“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只是水家的奴才。所以,云波少爷不必担心什么。” “担心?”水云波像被刺中痛处,几乎跳起来,“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若是云波少爷没什么担心的,又何必跟我这卑微的奴才计较?”微尘唇边浅浅的笑容印着光影,分外动人,“少爷怎么做是少爷的权力,云波少爷应该去问少爷,而不是来质问我。” “你!”水云波气得脸上阵青阵白,突然歇斯底里地发作,“你别仗着大哥宠爱,就这样嚣张!大哥他是瞎了眼,鬼迷心窍,不知道看上你哪一点,才把你捧上天。对,对!”他指着微尘,“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 微尘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自己受再多羞辱都可以忍耐,可是他容不得水云波咒骂大哥、侮辱自己的母亲。 他猛地扑向水云波,一拳挥过去,结结实实砸在水云波脸上。 水云波猝不及防,只觉得面上一阵剧痛,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卑贱的仆人竟敢打他?! 等他反应过来,他怒吼一声扑过去,把微尘压在身下,挥起拳头,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微尘奋力反抗,像只愤怒的小豹子。两人扭作一团,厮打起来,完全没了章法。混乱中水云波也挨了微尘几拳,愈痛愈怒,头脑发热,完全把斯文二字抛到了脑后。 他只知道,自己这位身份尊贵的少爷被一名卑微的仆人打了!这口气无论如何要出! 直到经过花园的仆人发现,大惊失色,奔去找了秦霁风来,两人才被强行分开。 彼此都已经鼻青脸肿。 第二十一章:惩罚 “霁风哥哥!”水云波一手捂着嘴角,一手指着微尘,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戾气,“你看见了吧?大哥的奴才竟敢打我!” 秦霁风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平和地道:“云波少爷,现在已经没有奴才这种说法了。微尘他,是少爷的贴身仆人。” 水云波用手掌狠狠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盯着秦霁风:“你也护着他?”不等秦霁风回答,又把目光转向微尘,眼里是明明白白的忌恨。 微尘喘着粗气,喉咙口泛起血腥味。胸口、腹部被水云波连踢带打,五脏六腑都被震动了,里里外外都疼。背上被藤条抽出的伤痕还没全好,刚才在地上挣扎摩擦,估计又破了皮,感觉背上粘粘的。 脸上也挨了不少巴掌、拳头,两颊肿得厉害,连眼睛也似乎肿起来了。自己此刻的形象一定糟糕透了。 “云波少爷,你今天没上课么?怎么这会儿过来?”秦霁风依然态度温和。 “学校里下午放假,我本来听说微尘也要进百川中学,跟我是同学,所以过来看看他,谁知他竟敢以下犯上,动手打我!” 秦霁风不觉一愣:“是他先动的手?” 水云波冷笑:“你问他!” 秦霁风不解地看微尘一眼:“微尘?” 微尘已经平静下来,忍着疼痛,挺起胸膛:“是,是我先动的手。” “听见没有?”水云波大声道,“他自己都承认了!霁风哥哥,你快打电话给大哥,叫他回来教训他的仆人!” “云波少爷……”秦霁风用商量的语气道,“少爷在上班,这种私事,还是等他回来再说吧。” 水云波大怒:“你不打我打!” 拿出手机,拨通水云川的电话,声音却突然软下去,还带着一丝委屈:“喂,是大哥吗?我是云波,我在你家里,你的仆人微尘打伤了我……” 那边水云川不知道说了什么,水云波眼里闪过笑意,听话地点头:“好,我等你回来……” 放下手机,他对秦霁风道:“大哥说,让我到他房里上药休息,他马上回来。” 秦霁风道:“好,那云波少爷,请跟我来吧。” 水氏集团。 水惊涛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他接起来,听到秦涵的声音:“老爷,云波少爷在我们家,他和微尘不知道什么原因打起来了!” “什么?”水惊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温顺守礼的微尘,竟然会跟人打架?而且对方还是水家的少爷?微尘,你还真叫我刮目相看啊。 只是这两人素不相识,第一次见面就打架,怎么会这样? “老爷,是我的疏忽。”秦涵自责,“我和霁风讲了些私事,不知道云波少爷来,也不知道他们到花园去了。” “怎么能怪你?你不可能事无巨细,样样关照的。他们伤得怎么样?” “还好,都是皮外伤,不过脸上有点难看。” 水惊涛微微蹙眉。自己的二弟水惊澜出差到K市去了,要周日才能回来。今天是周四,云波怎么会跑到他家去了?是学校里放假还是他翘课? 想想后者不太可能,虽然云波的性子稍有些张扬,可在学校里还是个好学生。苏校长对水家的几个子女都是赞赏有加的。 “这件事我叫云川回去处理一下。”水惊涛说完就挂了电话,转而拨通水云川的内线。 “云川。” “总裁,我正要过来。” “你也知道了微尘和云波打架的事?”水惊涛敏感地问。 “是,十分钟前,云波就打电话给我了,我想处理完手头的事,就过来向你请假。” “好,我知道了,你直接回去吧。” “父亲。”水云川改了称呼,“您的意思是……?” “微尘是你的仆人,这事由你决定。规矩是规矩,但量刑权在主人手里。云川,微尘年纪还小,而且不应该是那种冲动的人,这里面肯定有原因。我知道你对他要求高,但也不要太苛责了。总之,问清楚再作决定。” “我明白了,谢谢父亲。” 水云川刚进家门,秦涵就迎了上来:“少爷,你回来了?” “嗯。我上楼去,涵伯,你做你的事好了,不必管我。” 大步上楼,刚上楼梯,就看到微尘笔直地站在走廊里,显然是在等他。 看到微尘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水云川狠狠皱了一下眉头。 “少爷。”微尘低头唤了声。 “跟我进来。”水云川命令。 微尘默然跟进去,水云川像往常一样,脱下西装递给微尘,微尘接过,挂好,垂下眼帘,站到一边。 秦霁风正坐在沙发上陪着水云波,见少爷进来,他站起身:“少爷。” 水云波本来窝在沙发里,这会儿赶忙摆正姿态,看着水云川,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大哥。” 水云川看看他的脸,又回头看看微尘,像在比较他俩谁伤得重。然后问微尘:“上过药了么?” 微尘一愣,以为自己弄错了,他应该问的是水云波。 水云波也愣了,随即眼里露出又羞又恼的神色。 “怎么了?哑了?”水云川瞪微尘一眼,“我问你话呢!” 微尘这才确信少爷问的是自己,摇摇头:“没有。” 水云川在沙发上坐下,喝令道:“过来。” 微尘走过来。 “跪下!” 微尘顺从地跪下,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水云波暗暗露出笑容。 感受到水云川身上散发出一股冰寒的气息,周围的空气仿佛骤然冷了几度,秦霁风呼吸一窒,刚想说什么,水云川一个手势制止他,冷声道:“霁风,去拿藤条来。” 秦霁风看水云川一眼,水云川面上纹丝不动。秦霁风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水云波往沙发里缩了缩,身上同样有些发冷。大哥的气场他早就见识过,今天这样,微尘肯定要倒霉了,大哥肯定会狠狠揍他一顿的。 看着水云川英俊的侧脸,他心里十分欢喜。 “你才来几天,就长能耐了啊!”水云川的声音里仿佛夹着冰屑,扑面砸向微尘,那样冷峻的表情,令微尘的心狠狠收缩。 他知道自己今天闯了祸,可他并不后悔。 “我命你背的规矩你背了么?我没有考你,你就没背,是不是?” “不是,我背了,我都背出来的。” “既然背了,你还敢以下犯上?!” 微尘被他吼得一哆嗦,本能地抬了抬头,正对上水云川那双寒潭般的眼睛。明明是饱含怒火,偏偏让人觉得寒冷彻骨。 “我……”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说水云波骂自己的母亲是“贱女人”、“狐狸精”?还是说水云波骂自己勾引少爷? 这些话,他无论如何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无话可说么?我听说是你先动手打的云波少爷,理由呢?” 微尘默然。 “大哥。”水云波拉了拉水云川的袖子,弱弱地道,“是我的错。我听说大哥找了K大的教授来教微尘功课,想让他在三个多月的时间内把初三和高一的课程全部学会,赶上高二的进度。我有些不服,就来看看他是何方神圣。我对他说,大哥真是糊涂了,他一个山里小子,怎么可能这么聪明……微尘大怒,扑上来打了我一拳,我们就打起来了。 “我没想到大哥的仆人会这么粗野,白白辜负了大哥对他的赏识和器重。我被他气疯了,在霁风哥哥面前也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大哥,请你原谅。” 水云川看微尘:“微尘,是这样么?” 微尘闭了闭眼睛:“是的,少爷。” 水云川回头看水云波,淡淡地道:“云波,你今天没上课?” 水云波被他突兀的问话问愣了:“……是的,今天下午学校里放假。” “哦,难怪你这么无聊。”水云川笑容一敛。 水云波立刻心头一凛,眼里露出敬畏之色:“大哥……”完全没了刚才的气焰,“对不起,我只是有些不服气……” “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看人绝对不会错的。所以,不服气的话就努力学习吧,拿出你的实力来证明你自己!堂堂少爷跟一个仆人斗嘴,你就这点出息!” 水云川的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描淡写,可水云波却被训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不敢反驳,只好垂着头,从眼角向微尘射去刀光。 这时候秦霁风捧着藤条进来:“少爷……” “把藤条给我,我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 水云川接过藤条,冲着微尘喝道:“背过身去,把上衣脱了,三十藤条!” 微尘跪着转过身去,要在水云波面前受罚,他心里多少有些抗拒。可是,少爷的命令他不能违背,何况,确实是自己犯了家规。 手指微颤,好不容易把上身的T恤脱掉,露出色彩斑斓的背部。背上果然又磨破了,旧伤痕里流出新鲜的血迹,斑斑点点。 水云波一愣,这样子,分明是刚刚挨过打。大哥不是很宠他么?怎么还会罚他?心里生出疑问,又隐隐有些欢喜。 “啪!”一藤条带着强劲的腕力抽到背上,微尘疼得一仰头:“少爷……” 水云川的动作顿住,看着他:“有话说?” “没……”微尘慢慢垂下头,“谢少爷罚。”刚才那句少爷,完全是本能地喊出来的,好像喊了就可以少疼一点。 “为什么罚你?”冷厉的声音。 “因为打了云波少爷,坏了规矩。” “啪!”又一藤条抽上去,伴着水云川更加严厉的声音:“再想,想不出来就加罚!” “因为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下犯上……” “啪!” “因为叛逆……” “啪!” “因为给少爷丢脸……” “啪!” “……”微尘再也想不出,他只是死命地挺直脊背,任由那藤条一下下凌厉地抽在自己背上。 三十藤条抽过,鲜血沿着背部流了下来,纵横交错的伤痕,遍布在白皙的皮肤上,覆盖了原来的颜色。 秦霁风心头发颤,少爷抽得比刑房的老郑狠得多…… 微尘模糊地想,少爷不是说要加罚么?怎么只有三十藤条? “转过来。”听到身后传来的命令,他慢慢把身子挪回来,面对水云川跪着。 青紫的脸上,呈现出苍白的底色,只是眼底的那抹倔强,却怎么也散不去。 水云川伸出手。微尘以为他会打他一巴掌,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记住!你是我的仆人,我是你的主人。有任何事,自然由我为你作主。你不该那么冲动,擅自打了云波少爷。这顿打,是让你记住,以后做事以什么为准则!” 威严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些别的东西?微尘想,自己可能痛得脑子不清楚了,所以分辨不出来。 水云波的脸色已经变了。原来,这惩罚不是因为水微尘冒犯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行事冲动,没有把他这位主人放在心上? 刚一转念,水云川又转头看他,唇边勾起一抹笑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云波,你看,我都惩罚过他了,别气了。以后他一定会记住教训,在学校里对你恭恭敬敬的。他是我的人,若是得罪了你,你只要告诉我,我自会处罚他。” 水云波有些恍惚。那个笑容,像一缕春风……似乎把他所有的气都吹散了。 “记住,他是我的人,一切由我作主。”温和又霸道的语气。水云波觉得自己在浪头,一会儿升起,一会儿又落下。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可是他脑子晕乎乎的,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句话:“他是我的人。” “好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二婶见怪的话,你让她来找我。” “不,不会的,我会跟我妈解释。”水云波嗫嚅着。 “那好。”水云川向秦霁风使个眼色,秦霁风过来,做了个有请的动作。水云波便起身走了。 水云川伸手,把微尘扶起来,低低问道:“告诉我,他到底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微尘身子一歪,晕倒在水云川怀里。 “远程,请派人来,或者你自己有空的话,就亲自来。”仁心医院,陆远程接到水云川的电话,听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怎么了?”陆远程问。 “微尘受伤了,他昏了过去。” 第二十二章:诱供 号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外科主任陆远程第一次在水云川面前黑了脸,气得拍床沿:“水少,你这主子真是当得冷酷无情啊!这么乖的孩子,你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你干嘛不干脆把他打死算了?你要是嫌他不好,就把他让给我吧,我要他!” 水云川第一次被人这么吼,却没生气,反而急于撇清似地道:“你听我说,不全是我打的,还有云波。”三言两语把事情的经过提了,又催陆远程,“你快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陆远程狠狠剜了他一眼:“给我打点热水来!” 水云川暗暗苦笑,也没叫下人,自己去打了盆热水,放到陆远程边上。陆远程驾轻就熟地给微尘处理着伤口,却听到旁边飘来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他不信任我。” 陆远程回头送了个问号:“嗯?” “他不信任我。”水云川皱着眉头,“他受了委屈也不肯跟我讲。他认为我这个当主人的不值得依赖,所以才自己动手。他明明知道两人力量悬殊、地位不等,他完全可以告诉我,让我为他作主的。可他偏偏自己动手,以卵击石。这样冲动,这样没脑子,我不教训他,他以后有得吃苦呢!” 陆远程瞟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好吧,我明白了,关键的还是前面几句。” 水云川听他话里有话,不禁一愣,盯着陆远程,一副“你什么意思”的表情。 陆远程却视而不见,用手指在微尘胸腹上轻轻摁压:“还好肋骨没断,你那个堂弟,下手真狠,心胸这么狭窄,倒是应该好好教训教训。” “子不教,父之过,与我无关,我才不会花心思去教训他。” “这么说,被你教训的人倒是很有面子了?”陆远程调侃一句。 “当然,是我自己的人我才会去教训。”水云川理所当然地道。 陆远程笑,伸指戳戳微尘的胸口:“醒了就别装了,听到你家少爷的话了吧?这下安心了?” 水云川脸上一僵。该死的,自己怎么没发现这小子已经醒了?上药这么痛,竟能忍得住?纯粹为了偷听自己和陆远程的对话? 微尘黑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终于睁开眼睛,对上水云川杀人的目光,怯怯地唤了声:“少爷……”想要爬起来,却被陆远程制止,“背上伤口还没处理呢,侧过身去,平躺着疼。” 被他提醒,微尘只觉得疼痛扑天盖地而来,连呼吸都觉得疼了。 背上火辣辣的疼,想到那呼啸着抽到背上的藤条……可是,水云川刚才说的话,又让他心里生起暖意。 “有任何事,自然由我为你作主。”——教训他的时候,他如是说。 “他是我的人。”——他在水云波面前强调。 他向水云川投去感激的一瞥,眼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水云川忽然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悄悄崩塌了。这小子,总能在不经意间戳中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陆远程摸了摸鼻子,挡住嘴角露出的那抹兴味笑容。 擦干净血迹,上药包扎,陆远程一连串的动作像行云流水一样流畅。然后留下伤药,叮咛微尘几句,转身扬长而去。 微尘想要爬起来。 “干嘛?”水云川摁住他。 “这里是少爷的房间。”微尘侧着身子,被水云川摁住,只好扭过头来看他,“我回自己房里去。” “这会儿刚包扎好,你想让伤口再撕裂么?!”水云川吼他,“乖乖躺着,今晚不走了,就睡在这儿,晚饭我叫下人端给你吃。” 微尘有些脸红,少爷他,把自己当小孩子哄了?“哪有这么严重?我可以起来,可以自己去吃饭的。”小声辩解,却换来水云川不耐地喝斥:“闭嘴!又要违抗我的命令?没那么严重你会晕了?嗯?我的人这么没用,我要你干什么?” 微尘受挫地低下头:“我刚才……觉得气血翻涌,呼吸不畅……我不是故意要昏过去的,少爷……下次不会了……” 水云川蓦然觉得心里一阵酸涩。 这小子,他是怕自己真的嫌他没用么?我其实,只是担心你,好不好?可你怎么不明白呢? 轻轻拍拍微尘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好好吃药膳,好好练功,身体很快会强壮起来的。” 微尘点了点头,慢慢挪转身子,面向水云川,侧卧着:“少爷,对不起,耽误您工作,还害您生气,是我的错。” “你的错?你真的知道错了?”水云川斜睨着他。 “是,我知错了。下次再不会这样冲动,有什么事,一定向少爷禀告。” “好,那么,你告诉我,水云波那浑小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微尘一僵,阖下眼帘:“就是他说的那些。” 水云川眯起眼睛,盯着微尘,一字字道:“说实话。” 微尘内心困难地挣扎了一下:“少爷,我不敢撒谎的。” “还说没撒谎?”水云川怒气上涌,我刚刚在你“昏迷”的时候掏心挖肺地说话,而你还要跟我撒谎?眼里泛起危险的气息,唇边却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不说实话是吧?看来我那样打你是轻的。” 微尘睫毛一颤,眼里闪过一丝恐慌之色,认命地道:“少爷还要再罚么?那我起来。” 水云川更怒,只觉得一股气被怄得难受,他最见不得微尘这种逆来顺受的隐忍模样。这臭小子,敢跟水云波打架,却不敢跟他说实话? “很好,我告诉你,鞭背是最轻的刑罚。水家规矩,冒犯主人、欺瞒主人,是要去衣受罚的。再不说实话,我就脱了你的裤子,打你屁股!” 微尘的脸轰的一下烧起来。 从小到大,别的孩子被父母打屁股、罚跪,自己却从来没有被母亲打过,甚至连句重话都没听过。 现在回到家中,一周不到,又是巴掌、又是藤条,还被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二房少爷给打了,现在,自己的大哥竟然恐吓他要扒了裤子打屁股……不,不是恐吓,他绝对相信大哥是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自己已经十五岁了,还要像小孩子一样挨打?这也太丢脸了吧? 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水云川的手已经伸上来,摁到他皮带上:“怎么样?要我帮你脱么?” “不!”微尘一把摁住水云川的手,涨红着脸,求饶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我说……” 水云川放开手,坐回到椅子上。 微尘移开目光,不敢看水云川的眼睛,异常艰难而费力地道:“云波少爷说我的眼睛长得像一个贱女人,还说那个贱女人当初迷上老爷,现在我……我又来迷……迷少爷……”他自动遗漏了最后一句话。 水云川脸上瞬间阴云密布,那双深黑的眼里像涌起了狂飙。 即使微尘没有看他,也感觉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他不由自主地往床里缩了缩,嗫嚅着道:“少爷,我不知道……什么贱女人。少爷别,别生气……” 水云川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到书房去,你好好养伤。”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个背影,像是在努力压抑着烦躁。 微尘闭上眼睛,自虐一般翻身仰躺,一滴眼泪,慢慢从眼角滑落下来。 第二十三章:无形的距离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可我觉得,爱情这东西,是没有任何界限的。有一句话叫做——情难自禁。” “你刚才说,情难自禁。那么,请少爷想想当年的老爷,他其实也是……你能够原谅我,为什么就不能原谅他呢?” 情难自禁,这四个字像钢丝一样绞着微尘的心,绞得鲜血淋漓。 疼痛,远比身上的伤痛更加剧烈。 他想闭目睡去,可是神经强韧地与他作对。 “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 水云波叫嚣的声音就在耳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鄙夷、蔑视和挑衅,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字字伤人。 为什么?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一名卑微的仆人,我对任何人都构不成威胁,为什么要这样排斥我、打击我?我只是想留在他们身边,弥补我母亲对水家的亏欠,为她赎罪。她不是狐狸精,她没有歹毒的心肠,她爱得太苦、悔得太深。如果从头来过,她宁可死去的是她,而不是夫人。 我的确有我的私心,我渴望从他们身上得到一点温暖,哪怕是偷来的。可是我愿像一只含珠的蚌,用我全部的心血去呵护、培植那点温暖。温暖自己,也温暖这个家。 我爱他们,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的父亲和我的大哥。 我没有故意去“迷”大哥,我是他的弟弟,我不是女人。为什么用这种话来羞辱我?水云波,就因为你是富家子弟,就因为你天生比别人优越,你就有权力去肆意伤害别人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秦霁风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药碗。 “秦管家。”微尘声音低哑地唤。 秦霁风在他身边坐下,把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微笑道:“起来吃药吧。” 微尘苦着脸:“已经上药了,可不可以不吃?我怕苦。” 秦霁风失笑,这少年难得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青紫的脸颊皱皱巴巴的,怎么看着更加可爱?轻声哄劝道:“那是外敷的,这是内调的,一定要吃。乖,听话,少爷刚刚还打电话给我,要我亲自端上来,亲自看着你吃呢。” 微尘的脸又开始红了,为什么自己一受伤,少爷和秦管家都把自己当成孩子了? 可是,少爷刚刚走出去时仍很烦躁,现在却惦记着他有没有吃药,那是不是表明,他的心情已经好起来了? 见他那双沉寂的眼睛开始有波光流动,整个人仿佛都变得鲜活起来,秦霁风忍不住笑问:“在想什么?突然高兴起来了?” 微尘腼腆地一笑:“没什么,谢谢秦管家。” 秦霁风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隐隐划过一个念头,可是来不及细想,微尘已接过药碗去,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喝完张着嘴,苦得恨不得连舌头都吐掉。 秦霁风忍不住笑出声来,迅速塞了一粒糖到微尘嘴里:“傻小子,受了伤倒变得可爱了。” 微尘有些委屈:“平时不可爱么?” 秦霁风哈哈大笑。 微尘也不禁弯起唇角,心里暖暖的。 吃完药,秦霁风出去,微尘重新躺下。也许是药物里有安神的成分,也许是因为知道水云川的心意,这一次,他竟安心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晚上,壁灯洒下柔和而皎洁的光晕,令微尘有瞬间的错觉,以为自己正躺在一轮明月下。 水云川坐在沙发上看书,认真的样子愈发透出成熟男人的魅力。 微尘是侧躺着的,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水云川俊挺的黑眉和半掩的睫毛。原来,水云川的睫毛也是又黑又长的,可平时谁也不曾注意到,总是第一时间被他脸上斧凿刀削般深邃的轮廓吸引了。就像扑面看到一座奇山峻岭,首先便被它的雄伟壮观所吸引,忽略了它局部的秀丽。 越看他的样子……越是耐看。 “看够了没?”突然开口的某人把微尘吓一跳,随即脸上迅速升温,赶紧爬起来,低着头道:“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微尘发现自己问得真蠢,更加窘迫,讷讷道,“老爷回来了么?” “怎么?想老爷回来再罚你一顿?” 微尘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那双从书上移开的眼睛,深得叫微尘看不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似乎,他的眉宇间多了一丝威严? “老爷他……不怪罪我么?”心里忐忑着。 “他把这事交给我,我既然罚了你,就没有一罪二罚的道理。”水云川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微尘忽然觉得异常不适应。水云川现在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就跟他对别的仆人没什么两样。 原来,他们之间一直是不一样的么?他到现在才发现:无论水云川打他、骂他、吼他,还是和颜悦色,他对他,始终是有一些不同的。 那是一种没有隔阂的感觉,就像水云川自己说的,“是我自己的人我才会去教训”。对,他在别的仆人面前,始终是让人难以触摸、难以接近的,那种没有刻意去表现,却自然存在的距离感,让他显得高高在上。 那么,现在的他……? “少爷……”微尘喃喃吐字,想说什么,却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只是简单地应了声,“是,我明白了。” “我已经警告过云波,叫他以后记得自己的身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自己心里有个数。”水云川淡淡的,可是微尘分明从他身上看到一种无形的、属于少主的威仪。 “少爷,没必要为了我……” “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水家的尊严。”水云川打断他,“他身为水家的少爷,说话行事不加检点,破坏水家的声誉,我有责任提醒他、告诫他。” 微尘一怔,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鼻子发酸。但他强忍着,垂下头,温顺地道:“是,少爷。” “你醒了,我叫佣人端晚饭上来。” “不,不用了。”微尘从床上下来,不顾身上的疼痛,微微弯了弯腰,“少爷,我今天不能服侍您了,请您原谅。我去厨房吃点东西,就回自己房间了。” 他正想走,却被水云川沉声喝住:“我有叫你走么?回去躺着!” “少爷,我真的没关系……”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水云川严厉地盯着他,“今天你要一再违逆我么?” 微尘有些脱力,慢慢后退,重新躺回床上,动作尽量放轻,唯恐一不当心碰到伤口,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不敢说话,唯恐再惹水云川不快。 水云川凝视着他,脸上的厉色慢慢化开,声音里有莫名的感喟,轻轻道:“微尘,我要你忘了水云波今天对你的羞辱,抛开一切不愉快的记忆,全心全意当水家的人,为我效力。你——能够做到么?” 微尘呆呆地看着他,大哥,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保护我?你跟我拉开距离,是怕我遭到嫉妒,不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你水家的声誉? “全心全意当水家的人”——一句话,可以令死灰复燃呢,大哥,你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 当晚,微尘睡在水云川床上,而水云川睡在沙发上。 睡前,微尘又被迫喝了一碗药,然后,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水云川坐在他床前,看着他的睡颜,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伸手摸着他依然肿胀的脸颊,露出温和的笑容:“傻小子,你那么单纯,我怎么能让你被那些污言浊语弄脏?为了不让你胡思乱想,我只好端出少爷的架子,让你觉得我对你跟别人没有两样。只是,我依然会保护你的,只有我能保护你,你明白么? “你的眼睛,只有保持纯净,才能永远像我的母亲……我不允许,它有任何一点杂质,不允许……” 第二十四章:怎忍心痛 “阿越,今天微尘身体不好,你就别过来了。明天是周六,我不加班,我来教他。” 不知道是不是卓越的错觉,从水云川嘴里说出“微尘”两个字时,好像声音里有了种特别的味道。 他不禁勾起唇。看来远程说的一点也没错,这家伙对他的小仆人特别偏爱,只是他自己未必了解自己对微尘的感情罢了。 那么,那个小家伙呢?心里想着,眼前就浮现出微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那双眼睛默默看着水云川的时候,里面流露出的东西叫人怦然心动。那种东西,是该称为敬仰还是倾慕,似乎很难分辨呢。 一个经历过生活磨砺的少年,远比同龄人成熟、懂事,他绝不是长在温室里的花,而是长在悬崖上的青松。 当他安静时,卓越会从他眼里看到坚强与倔强。可是面对水云川的时候,他全部的表情只剩下温顺和驯服。 现在这个年纪的男孩正处于叛逆期,可微尘的乖巧完全颠覆了“叛逆”二字。这孩子,长得又好,性情又好,难怪能打动他的冰山少爷。 卓越觉得自己可能太闲了,果然如水云川所说,变得八卦起来。 卓越比水云川大了八岁,可是跟他之间完全没有界限。放着这么好的机会捉弄一下他的好朋友,他怎会白白错过?因此故意装出紧张的样子:“小尘身体不好?他病了么?什么病?我去看看他。” 水云川在那边沉默了几秒,卓越隔着电话,听到他明显变粗的呼吸声,又一次扬起了嘴角。 “他和我二叔家那小子打了一架,受了点伤,远程给他看过了。没什么大事,你休息吧,不用来了。等他好点,我再打电话给你。”水云川想了想又补充道,“他就算身体不好,也仍然很用功地在看书,放心,不会辱没你这位老师。” 卓越不知道水云川在那边咬牙切齿,为卓越一句“小尘”又纠结了半晌,他只是暗自发笑: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是你这位大少爷不放心你那位小仆人,好不好? 周五一天难得的清静,微尘除了吃饭、上药、吃药,就是趴在床上看书。水云川一大早出去的时候,微尘还在睡梦中,醒来后发现身上的疼痛减轻了许多,呼吸也顺畅多了,心中暗暗高兴,他可不想因为伤痛而耽误工作和学习。 秦霁风还是亲自给他送药上来,微尘喝药的时候,秦霁风收了一条短信,然后表情有些怔忡。 “是徐少爷发来的?”微尘下意识地问。不知道为什么,对秦霁风和徐珂之间这个敏感的话题,他很自然地去关注,丝毫没有想到避讳。 而秦霁风显然也没打算瞒他,苦笑一下道:“他决定周日跟他父母谈判,然后,唯恐我不相信他似的,每天发一条短信给我打气。”摇摇头,他自言自语般地道,“这个人虽然比我大两岁,可还是那么孩子气……” 抱怨的语气,可眼神却那么温柔。 微尘的心猛地一颤,一种没来由的恐慌突然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把他淹没。他甚至无法分辨自己在恐慌什么,可那种突如其来的感觉那么真实,像什么东西戳中了他的心窝。 “秦管家,你们肯定会如愿的。”他安慰他。 他再次苦笑:“傻小子,你才多大?你哪里懂这些。” 微尘腼腆地一笑,不作应答。 周六,水云川没有去上班。水氏集团虽然双休,可身为总裁和总裁助理的父子俩却常常在周六加班,忙碌的时候,连周日都要去上班。 微尘的伤好了许多,至少行动无碍了。于是水云川给他上了半天课,然后骄傲地发现,微尘果然如卓越说的,是位“天才儿童”。 一直被人奉为天才的水云川,突然像一颗钻石看到了另一颗的光泽,他有惊艳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看微尘的作业只是满意,现在的他可以用兴奋来形容。 在他饱含赞许的目光注视下,微尘的脸一点点红起来。可是心里像喝了蜜似的,甜得连整颗心都要化开了。 临近周日,四平八稳的小秦管家开始神思恍惚,这种状态又招来秦涵严厉的批评,却并没有见效。 上午,水云川在书房里查阅资料,微尘占据了他的书桌做作业。手机铃声响,水云川接起来,是陆远程:“云川,帮我找霁风,我打他手机没人接。” 水云川一惊,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怎么了,远程?” “叫他来医院,徐珂被他父亲打了,伤得挺厉害。” 水云川腾地站起来:“我去找他,马上和他一起过来。” 微尘也跟着站起来:“少爷,我也一起去,好么?” “你还伤着。” “我没事了,少爷,请让我去吧。”不知为什么,看到微尘眼里的恳求之意,水云川竟不忍拒绝,点点头:“好吧。” 仁心医院,VIP病房,走廊里传来奔跑的声音,脚步零乱。房门被推开,秦霁风冲进去。 在看到徐珂的时候,他的身子猛地顿住。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徐珂的样子会这么狼狈。 他长得斯文俊秀,戴着一副钻石切边无框眼镜,配上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完全是一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模样。 可是此刻,他的眼镜已经不翼而飞,鼻梁上有一处被擦伤的痕迹,两颊肿得像馒头,嘴唇也高高肿起,嘴角有明显的碎裂和淤青。衬衫上的扣子全没了,敞开的胸膛上露出青紫的伤痕,一看就是棍子之类的钝器打出来的。 他躺在床上,因为疼痛,把身子蜷缩起来,裤腿滑上去一截,露在外面的大腿上也有同样的伤痕。 秦霁风扑上去,急得声音打颤:“徐珂,你怎么样?”又回头叫,“远程,远程,你快给他上药,快……” 水云川和微尘的心也不禁沉了下去。这副样子,分明是铩羽而归了——谈判失败,还挨了一顿打,后果还不完全知道,可是必定凶多吉少。 下手这么狠,简直不像在打儿子,倒好像在打仇人…… 陆远程站在秦霁风身后,向徐珂投去埋怨的一瞥,仿佛在抱怨他不肯先处理伤口,非要等秦霁风来看到他的惨状。 水云川瞧这样子,分明陆远程是知道他们关系的。这些人,就瞒着他一个了,有没有把他当朋友?——他郁闷地想。 “霁风,你别急,我来给他处理一下伤口。没事的,你男人皮糙肉厚。”陆远程还是那种稳若泰山的模样,轻描淡写地道。 秦霁风却没心思调侃,心疼得无以复加,拉住徐珂的手:“怎么弄成这样?”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哽咽,眼圈也微微发红了。 陆远程看看水云川和微尘:“你们先坐,我也通知了卓越和韩凌,他们想必也会过来的。” 水云川知道现在两人眼里只有对方,再容不下别人,便和微尘一起坐到旁边的长椅上。 徐珂想笑,勉强扯出的笑容却异常难看,回握住秦霁风的手,疼得嘶嘶抽气:“霁风,我没想到……他们反应这么大,我以为……我可以搞得定他们的,看来,我高估自己了……” 见他们手拉着手,陆远程插不进去,便索性等他们说完。 “我爸那个人,平时看着挺开明的,谁知道……”徐珂呵呵笑了两声,笑得异常苦涩和嘲讽,“我才刚告诉他,我是同性恋,我喜欢上一个男人,他就一巴掌扇上来,把我的眼镜打飞了。我妈吓坏了,上来拦在我面前,说:‘儿子,你是不是喝酒了?你在说什么醉话呢?你平时不也和女孩子玩么?怎么会是同性恋呢?’ “我说:‘妈,一大早我怎么会喝酒?我很清醒,我没有说醉话。今天,我就是等你们都在家,郑重跟你们摊牌的。我喜欢男人,这是天生的,我很认真。这个人,将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我不会娶妻生子,反正我还有弟弟,徐家不会绝后。’” 因为嘴唇肿着,徐珂说话有些费力,秦霁风想叫他不要说,可又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任由他说,心疼得更加厉害。 “我的话还没说完,我爸就一把揪住我的衣服,大骂我逆子,然后轮圆了给我一顿嘴巴。他气疯了,用力大得惊人,把我衣服上的钮扣都崩飞了。 “他咆哮着,叫我弟去拿棍子来,我妈哭了,哭着骂我混账、骂我不孝,又求我爸消消气,可我爸根本不管。他一把把我推翻在地上,轮起棍子就胡乱打过来……” 第二十五章:误会丛生 秦霁风握着徐珂的手,只觉得他手指冰凉,听他气息不稳,说话的时候声带像是拉风箱似的,带着呼哧呼哧的声音。他一阵鼻酸,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极轻微地,唯恐触痛他,眼里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珂……”呓语般的低喃从他唇齿间逸出来,却引得徐珂一阵狂喜,睁大眼睛看着他,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竟这么亲昵地称呼他,当着其他人的面,那么动情,完全不像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没说……”他把秦霁风的手抓得更紧,“我爸一边打,一边逼问我你的名字,可我没说。现在这种状态下,我不敢轻易说出你的名字,我怕给你带来麻烦。他见我不说,更加暴怒,往死里打我。后来我妈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着喊着,求他饶过我。他才丢了棍子,对我说:‘好好想清楚,如果铁了心要跟那个男人过,我们就断了父子关系。我徐家丢不起这个人,容不下你这种伤风败俗的畜生!’” 秦霁风手一颤,脸色有些发白,紧张地看着徐珂的眼睛:“那你……你怎么来到医院的?是他们送你的么?”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希望徐父心软,希望他们没有断绝父子关系。 徐珂扯了扯嘴角,指指身上的衣服:“看我这副狼狈样,怎么可能是他们送的?我一句话也没说,爬起来就走了,听到我妈在背后哭喊,还有我爸气极败坏地拉住她,不让她追我的声音。” 他看着秦霁风的眼睛,眼神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却依然盛满了温柔:“霁风,我这辈子,注定要对不起他们了。我把所有后路都断了,你可不能撇下我。” 见惯了徐珂嘻皮笑脸、油腔滑调、漫不经心或生气耍赖的模样,此刻见他带着点忧伤和脆弱的表情,秦霁风只觉得心里像被钝器一下下击着,疼得麻木。 他轻轻拍了拍徐珂的手背,放开他,对陆远程道:“远程,麻烦你帮他看看吧,我怕他这样子……已经打出内伤来了。” “霁风。”徐珂抱怨似地轻轻唤了声,却对上秦霁风温柔的笑容:“我们的事慢慢说,身体最要紧。若是你有个好歹,我指望谁?” 徐珂半张着嘴,傻傻地看着秦霁风,激动得说不出该笑还是该哭。挨一顿打,却换来心上人的甜言蜜语,这是不是……太划算了? 这表情,看得水云川和陆远程齐齐叹息。 陆远程为徐珂诊治、上药、挂点滴,并开好处方交给护士,正好有人找他,他便走开了。 秦霁风扶徐珂躺下,为他盖上被子,并伸手理了理他鬓边的乱发。 徐珂从被子里伸出那只没有挂点滴的手,拉住秦霁风的手。秦霁风温顺地让他握着。 就在这时,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有人直冲进来,一眼瞧见床边的秦霁风,厉声喝道:“原来是你!” 一屋子的人都被惊呆了。 来的这个人,正是K城鼎鼎大名的企业家,瑞博集团董事长徐满江。他身后跟着徐珂的弟弟徐珀,一位还在上大三的学生。 秦霁风触电一般缩回手,站起来,倒退一步,全身僵硬。而徐珂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扯到伤处,疼得呲牙咧嘴。 徐满江脸色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指着秦霁风,吼声几乎要把天花板都震裂:“畜生,你喜欢的就是这个男人?要不是我想到你可能在这里,追了过来,你死都不肯告诉我?”瞪着秦霁风的目光恨不得将他撕碎。 徐珀站在父亲身后,皱着眉,显然对哥哥突然爆料的性向有些不适,说不清是鄙夷还是同情,只是万分纠结的模样。 “徐老爷……”秦霁风艰难地出声,“我……” “爸!”徐珂猛地打断秦霁风的话,胸中一阵气血乱蹿,他捂住胸口,咳了几声,喉咙口泛起血腥味,“爸……”他眼睛发红地盯着自己的父亲,“你别瞎想,他根本不是!” “不是?”徐满江冷笑,“两个大男人手握着手依偎在一起,我亲眼看见的,你怎么解释?!” “徐伯父!”水云川的声音插进来,他站起身,走到徐满江身边,平静地对视着那双阴云翻滚的眼睛,“霁风是我的管家,我只是请他帮忙照顾一下徐珂。男人跟男人之间握手有什么关系?”他俯下身,在徐珂额头亲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平时常常这么亲热的。” 徐珂身子一僵,面部肌肉抽了抽。他实在想不到,水云川为了救秦霁风,竟能做到这个份上。 徐满江刚才怒气冲天,眼里只看到儿子和秦霁风,这会儿被突然出现的水云川惊到,更被他的动作气得七窍生烟。 “水家少爷——水云川?”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是我,徐伯父。”水云川波澜不惊,那种冷静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在跟徐满江挑衅。 “原来是你?” 水云川一愣。 “你才是这畜生喜欢的男人?”徐满江刚刚才明白过来,仰天大笑,笑得嘴角抽搐,“水家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孽障!我倒要去问问你父亲,他是怎么管教儿子的?堂堂水家少爷,竟然勾引我徐家的男人。水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水家在K城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水云川一口气噎住,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泼过这样的污水。他勾了勾唇,不急不缓地道:“若论家教,我水家肯定比你徐家严格得多,但家父绝不会对我棍棒相加,他是文明人。” 一句话激得徐满江暴怒,指着水云川,气得浑身发抖:“好,好,水大少爷果然伶牙俐齿。我不跟你说,我去找你父亲理论!” 也不等水云川回答,转身拂袖而去。 徐珂瘫到床上,无力地喘气:“我爸他……”看水云川一眼,“云川,抱歉,我没想到他会跟踪我,更没想到他脾气暴到这种程度。”苦笑,“怎么二十五年父子,我好像……不认识他?” 秦霁风愧疚地看着水云川:“少爷,对不起,都是为了替我遮掩……” 水云川摆摆手:“你是我水家的人,我怎么都要保护你的。何况,我们还是朋友。” “可是,徐老爷现在去找我们老爷了。”秦霁风有些惶然。 水云川淡淡一笑:“让他闹去,他根本没有根据。” 他看看两人,安慰道:“车到山前自有路,你们都不必担心。徐珂,你要养伤,我把霁风留下,让他照顾你。对我父亲,我自然会有交代。还有,你要想清楚,你父亲这样生气,显然并不是真的想和你断绝关系,否则,他会视你如陌路人,根本不管你。” 徐珂沮丧地摇了摇头:“他态度强硬,绝不会通融。这样硬拼下去,只有两败俱伤。我想先在外面找间房子,搬出去住,让他冷静一段时间。如果实在不行,我只好背上不孝的罪名,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珂……”秦霁风心痛地看着他,“为了我,值得么?” 徐珂哀怨地看他一眼:“再问这句话,你置我于何地?我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你还不相信我么?” “不,我信。”只是,要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我岂非成了罪人?而我自己,又何尝能担当得起自己的罪孽? 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徐珂唇边掠过苦涩的笑容,目光却是宠溺的:“别多想,我给你时间,让你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也给自己时间,为你去变得强大。我再也不要依靠家里,开公司时父亲投的一部分资金,我会还给他。 “我要靠自己的实力,去开创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地……我知道,你比我艰难得多,所以,我不逼你。只要你坚定不移,我就一直等下去。” 秦霁风重新握住他的手,呆呆地看着他,竟似痴了。 水云川拍拍徐珂的肩膀:“我和微尘先回去了,让霁风在这里照顾你吧。”眼里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仿佛在说:“为他吃了那么多苦,赶紧要补偿。” 微尘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们,直到此刻,他才向徐珂投去深深的一瞥,充满敬意。 能得如此有情人,秦管家真是幸运。 只是此刻,水家一定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吧? 第二十六章:大少爷的陷阱 房间里只剩下秦霁风和徐珂两人,徐珂眼巴巴地看着秦霁风,哼哼叽叽,像一只受伤的小狗:“霁风,给我点水喝,我喉咙又干又痛,快要冒烟了。” 秦霁风又好气又好笑,又忍不住心疼,为他倒了水,扶他坐起来,让他靠在枕头上,把杯子递给他。徐珂一摆头:“你喂我喝。” “你左手不是空着么?”秦霁风哭笑不得。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知道怜惜我,你个没良心的……”徐珂控诉。那张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委实可怜,秦霁风只好凑上去,把水喂给他喝。 等他放下杯子,徐珂又咕哝一声:“过来些。” 秦霁风没听清:“嗯?” “过来些。”徐珂用眼神召唤他,左手指指自己的嘴唇,“吻我一下。” “你……”秦霁风大窘,“这是在医院。” “反正没人看见,我好痛,你就亲我一下吧。” 秦霁风无奈:“亲你一下就不痛了么?” “至少给我一点心理补偿嘛。”徐大少像个要糖吃的孩子。 秦霁风叹息:“你这个无赖……”受了伤,智商就退化到这种程度么?他缓缓俯下身,把嘴唇贴到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想要离开,却看到徐珂眼里明显的不满足,只好启开他的唇齿,缓缓舔舐。 舌尖从徐珂唇上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只觉得异常苦涩。亲吻的动作无比温柔,像在细心呵护一样宝贝,唯恐触痛了他破碎的唇角。 若不是身上有伤,徐珂真想把秦霁风紧紧抱住,狠狠揉进怀里。 轻轻推开他,秦霁风柔声道:“你嘴唇肿得厉害,我不想弄痛你,等你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徐珂心花怒放,满脸憧憬:“等我搬出来,有了自己的家,我们就可以在自己家里天天见面。那时候,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秦霁风脸一红,怒嗔道:“什么叫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当我什么?”该死的,我是任你搓扁捏圆的吗? “当然当你是我老婆啊。”徐珂腆着脸,笑得有些欠扁。 秦霁风却无心说笑,他想着徐父这会儿冲到水家去了,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而身为罪魁祸首的自己,却躲在医院里照顾着另一个罪魁祸首。 看出他的心事,徐珂安慰道:“别担心,你家少爷才不是省油的灯,他搞得定的。倒是我爸,这次他气得不轻。” 说到最后一句,目光便有些黯淡。 秦霁风叹了口气,一时心里百味横陈,又是酸涩,又是内疚,又是痛心。他们,到底是父子,血浓于水。他疼在身上,未尝不是痛在心里吧?面上嘻嘻哈哈,无非是不想让自己难过罢了。 茫然出神的时候,徐珂已经拨通了他秘书方舟的电话:“小方,我这几天有事去J市一趟,估计一周后回来。” “徐总,怎么突然要出差?” “不是出差,是私事。” “可是,徐总,您的声音不对,您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没事。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 “在我们公司附近租一套公寓,要清静一点的,设施齐全,楼层高一点,阳光充裕。我回来以后要住。” “啊?徐总您……您不在家里住了?” “住家里不方便,你知道,我这个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被我老爸老妈管着,实在不自由。” 秘书在那头张口结舌:“这,这……徐总您……”您是这样的人么?我怎么不知道? “别问了,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 “哦,是,是。” 见徐珂明明疼得皱紧眉头,却非要装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秦霁风又是一阵心痛。 水氏庄园。 阳光明媚,水惊涛正和秦涵一起,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一个品着咖啡,一个喝着茶。面前的男人脱去平日严谨的西装,换上宽松的居家服,笑容和煦:“阿涵,这么多年,你为我们水家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我不仅感激你,更视你如兄弟。现在你要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一句话说得秦涵怔忡起来:“老爷,我也舍不得离开水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一辈子,自己的儿女也都是老爷培养起来的,如今,老爷更给他买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宅子,供他颐养天年。 说不上谁更感激谁了。 “我只希望,霁风能让老爷满意。” 水惊涛微笑:“霁风这孩子,就像我自己的儿子一样,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我自然知道他有多么优秀,你放心,我对他十分满意,他一定会做得跟你一样好。” 正在这个时候,一名仆人急匆匆奔过来:“老爷,徐家老爷带着他小儿子闯进来了,他,他有点气势汹汹……” 一言未了,徐满江就杀气腾腾地出现在水惊涛面前。 平时两人私交甚好。生意场上的徐满江头脑精明、杀伐果断,而私下里两人相交的时候,徐满江为人豪爽,颇有些兄长的样子。 “徐兄,今天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快快请坐。”水惊涛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徐满江身上的杀气,他站起来让座,而秦涵则退到一边,向徐满江欠了欠身:“徐老爷。” 满腔怒火的徐满江遇上从容沉稳的水惊涛,就好像一个火球撞到山崖上,瞬间被撞得四分五裂。 他一屁股坐下来,脸色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水惊涛亲自起身倒茶,放到徐满江面前,笑吟吟地道:“看徐兄的样子,今天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是小弟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吗?若是这样,徐兄打个电话就行,我一定上门负荆请罪,何劳徐兄亲自登门?” 徐满江滞住,人家可是堂堂水家家主、水氏集团的总裁,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在他面前摆出这样一副谦逊的笑脸,让他感觉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有火发不出。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像是要把胸中的那团怒气冲下去,脸上仍然僵硬着,手指死死握紧茶杯。 水惊涛越发诧异,这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会有什么事让他激怒成这样? 徐满江抬头瞪他:“水惊涛,你知不知道你儿子在做什么?” 水惊涛一愣,口气不善啊,连名带姓一起叫了。平时生意场合叫水总,私下里叫惊涛的。 而且突然提到自己儿子,云川会跟他有什么冲突?他们俩平时几乎没什么交集啊。 “我不知道。”他转头看秦涵,“阿涵,你知道少爷在做什么?” “少爷和霁风还有微尘都出去了,听说是他们的一位朋友受伤住院,他们去探望了。” 水惊涛向徐满江递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受伤的是我儿子徐珂!”徐满江吼了一嗓子,尽管声音不算特别响,可明显看得出他满腔怒火。 “哦?发生了什么事?”水惊涛关心地问。 “他……他……”徐满江嘴唇哆嗦着,手指几乎要把杯子捏碎,“这个畜生,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了,反正你跟我一样,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水惊涛被震到了,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见事情非同小可。 “徐兄,到底怎么了?” “你家宝贝儿子,现在在医院里,你知不知道,他和我儿子……他们是什么关系?”徐满江眼睛血红,连声音都变调了,“这个畜生,今天跟我说,他爱上一个男人,要一辈子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我打了他一顿,逼他悔改,逼他说出那男人的名字,他咬紧牙关,死都不肯说。老子在这个地方好歹是名人,他就这样拿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把我们徐家的脸面都丢尽了!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我徐家怎么会有这样的逆子!我真恨不得……恨不得打死他了事!” 水惊涛猛地僵住,秦涵在一旁也呆若木鸡。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徐珂喜欢的是云川?他们俩……是同性恋? 徐满江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起多高:“惊涛,我们家门不幸啊!你家儿子……你家儿子竟然勾引我儿子,你知不知道?!” 水惊涛又惊又怒,可仍然努力克制着自己:“徐兄,你冷静些,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弄清楚?还要怎么弄清楚?那小畜生跑到仁心医院看伤,我不死心,追过去,亲眼看到你儿子在那里,他还,他还当着我的面,亲了我儿子!” 水惊涛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这消息……简直比末日来临更不可思议。 “不,不可能,不会的……”他下意识地否认。 “父亲,徐伯父,涵伯,你们都在?”水云川淡定的声音突然响起,亭子里的三人几乎同时被惊到。 水云川施施然地走过来,却摆手示意微尘退后。 水惊涛腾地站起来,盯着儿子:“云川,你从医院来?” “是的,父亲。”水云川毫无波动。 “你刚才在医院干什么?” 水云川微笑:“如徐伯父所见。” “啪”,一耳光狠狠甩出去,抽在水云川脸上。水云川身子晃了晃,重新站直,脸上立刻浮现出鲜明的指痕。 “少爷!”微尘惊呼一声,冲过来。 “微尘,退下!”水惊涛厉声吼。 “老爷,少爷他……”微尘想要分辩。 “闭嘴!”水云川怒喝,“滚一边去!” 微尘倒退回去,眼泪瞬间涌进了眼眶里。那一耳光就好像抽在他自己脸上一样,疼到他心底。 “畜生,跪下!”水惊涛咆哮,面色冷厉。 水云川默默跪了下去,看着自己的父亲,目光坚定。 水惊涛被他的表情激怒,再次举起手掌,想要一掌抽下去。 “老爷!”秦涵扑过来,跪在水云川面前,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 “阿涵!”水惊涛大惊,秦涵服侍他十七年,他把他当兄长一样看待,他从没向他下跪过,“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他痛呼。 “老爷!”秦涵回头看一眼水云川脸上的五指山,泪水几乎流下来,抬头望着水惊涛,哀求道,“老爷,请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你让我手下留情?”水惊涛气晕了,“我们水家的规矩,阿涵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们水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他行为不检,犯下这种禁忌的罪过,你让我怎么向水家族人交代?我如何服众?” 徐满江吐出一口气,心里稍微舒服些。总算有人体会到他的痛苦,分担他的痛苦了。 “老爷。”秦涵再次哀求,“老爷息怒。水家虽然规矩森严,可没有明文规定不可以同性相恋啊!老爷,您是家主,可也是父亲,您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得到幸福么?只要少爷真心喜欢徐大少爷,而徐大少爷也真心喜欢他,您何不成全他们呢?” “阿涵,你说什么!”水惊涛眼前发黑,“你糊涂了,你怎么可以反过来帮这畜生?这件事要是传到外界,你叫水家颜面何存?你走开,我要把这畜生带到刑房去,狠狠教训他,让他清醒清醒!” 说着推开秦涵,就去揪水云川的领子。 “老爷!”秦涵再次扑上来,死死抱住水惊涛的手臂,苦苦哀求,“老爷,不要啊。您也是有情人,为什么不理解他们呢?您看徐大少爷,被徐老爷打成那样,可仍然不改初衷。老爷!”他又扭头看徐满江,“徐老爷,你们难道想眼睁睁看自己的儿子被棒打鸳鸯,遗恨终身么?如果他们想不开,如果他们宁愿和你们划清界限,也要在一起,你们不心疼么?你们真的舍得他们么? “我们都不年轻了,这世上什么都是浮云,什么都会成空,只有亲人才值得我们珍惜。老爷,徐老爷,你们看看我,我已经满头白发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想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什么名声、什么面子,这些都不重要。天大的事,时间久了都会过去的。老爷,徐老爷,请你们三思啊!” 两位老爷怔在那儿,面上不断变化着颜色。 水云川扭头看着他身旁的秦涵,眼里露出感激之色:“涵伯,您说的都是真心话么?” 秦涵的眼圈已经发红,颤声道:“自然是真的,少爷,虽然你走了一条歧路,虽然这件事很难让人接受,可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少爷,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一定是认真的。与其一家人都痛苦,为什么不去尝试接受它?” 水云川微笑:“谢谢您,涵伯,我知道您最好了。可是,我也明白,我父亲是怕我没有子嗣,将来无人继承家主之位。” 秦涵怔了怔,颤巍巍地看水惊涛:“老爷,您是家主,您可以改变规矩的,不是么?” 水惊涛跌坐下去,涩声道:“阿涵,你先起来。” “老爷,您原谅少爷了么?” 水惊涛面色灰黯,呆呆地看着桌面,久久不语。 “老爷……”秦涵再唤,却并不起身。 水云川伸手揽了揽秦涵的肩头,亲昵地道:“涵伯,您真是个开明的人。”然后,他转向徐满江,“徐伯父,其实,从头到底您都弄错了,我从没承认过我是徐珂的爱人。他真正喜欢的人——是霁风,不是我。” 第二十七章:当局者迷 徐满江腾地站起来,咣当一声把身后的椅子带翻了,桌上的水杯也倒了,茶水泼了一桌子。他僵硬着扭过头,瞪着水云川,那样子好像要扑上去活活扭断他的脖子。 “好,好,水云川,你,你耍我!” 秦涵却仿佛没有听明白水云川的话,茫然地张着嘴,看着水云川,目光浑沌:“少爷……你……你说什么?” 水云川扶着他站起来,面向水惊涛和徐满江,郑重地道:“父亲,徐伯父,霁风和徐珂是相爱的一对,虽然他们都是男人,虽然这种禁忌的恋情不容于世。可我恳求你们理解他们、接受他们。” 他侧过头,看着秦涵变得灰暗的脸,和声道:“涵伯,您刚才为我说了那么多话,您那么开明,一定会支持他们的,对不对?” “不,不……”老管家满脸的皱纹里藏满凄苦、悲哀,仿佛身心骤然被击垮了,脊背往下弯曲,“不一样的,你是少爷啊。这畜生,这畜生,他怎么可以……”他抬头看水惊涛,自责到极点,嘶哑着声音道,“老爷,我对不起您!对不起……” 一语未了,人就往旁边倒过,水云川赶忙抱住他。 水惊涛大惊,冲微尘喊:“快叫人来,把老秦管家送医院去!” 微尘正想走,水云川已一把抱起秦涵,断然道:“不必了!父亲,我送他去。” “我们一起去。”徐满江突然开口,样子倒是冷静了许多,语气也没那么冲了,反而露出些同情之色。看着眼前这个深受打击的老人,他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几个人冲出去,水云川抱着秦涵上自己的车,微尘紧跟着他。而徐满江把水惊涛拉到他车上,他恨不得借水惊涛的“水”浇他身上的火。他儿子徐珀自跟他进来,一直站在旁边默默无语,几乎被大家忽略了他的存在感。此刻却乖巧地为父亲开了门,欠身请两位长辈先上,然后才上车关门。 “爸。”徐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纠结着道,“您真的那么恨哥哥么?如果他坚持,您会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么?您以前不是一直为哥哥骄傲的么?” 徐满江烦躁地挥挥手,却不说话,他自己内心也在翻江倒海地纠结着。半晌扭头问水惊涛:“惊涛,如果不是你的管家,是你儿子,你能想得开么?” 水惊涛苦笑:“刚一听到的时候,我几乎气疯了,可是阿涵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我多少有些触动。阿涵他,平时是最老实的一个人,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知道,他是为了维护我们父子。他对我水家真是忠心到极点,可是,轮到他自己,他就没那么开明了。 “人,都是一样的啊。我们有我们的包袱,而阿涵,他一直背负着祖宗的遗训,遵循着历代流传下来的规矩。霁风这么做,对他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于私,他对不起他父亲;于公,他对不起水家。所以,阿涵更加生气。” 徐满江摇摇头:“你们水家的事更加麻烦。” 水惊涛向他微笑:“那么你呢?你真的打算不要这个儿子么?” 徐满江恨恨地低咒一声:“这畜生,我……我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随他去!我看他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只要他别出现在我面前,我眼不见为净!” 前面水云川的车子里,微尘心疼地看着水云川肿起的半边脸,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抚摸。 “干嘛?”水云川瞥他一眼。 微尘被识破心事,连忙别过脸:“没,没什么。” “看我挨揍,是不是出了口气,心里挺舒服的?”水云川坏坏地挑了挑嘴角。 “少爷……”微尘委屈极了,“我怎么会这么想?” “我打过你很多次,你没有怀恨在心?” “我没有,少爷。”微尘着急地辩解,“我一直感激少爷的,少爷打我、罚我,是为我好,我懂的。” 水云川点点头:“那支药膏有没有带在身上?” “没有。”谁会随时随地准备着挨打? 水云川摸摸脸,有些懊丧:“算了,待会儿找远程要一支。” “老爷怎么舍得?打这么重……”微尘轻轻抱怨。 水云川轻笑,凑近他,用前排司机听不见的声音道:“如果不重,涵伯怎么会心疼?怎么会不顾一切扑过来,跟我父亲讲那么多话?” 微尘一愣,随即眼睛一亮:“您是说……老爷在配合您演戏?” 水云川伸手揉揉了的头发:“傻小子,我答应了霁风的事,当然要尽力去做。周五晚上,我就去跟父亲谈了。你知道,坐上水家家主之位的人,必定是受最严谨、最苛刻的教育的人。以父亲的思想,要接受同性恋这种事,简直是匪夷所思。何况,还有水家的规矩,以及秦家世代流传的誓言在。 “我第一次跟父亲讲这么多话,我劝他打破那些陈旧的规矩,适当变通。他是现任家主,只要他有魄力、有勇气,他完全可以排除万难,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甚至跪下求他。从十八岁成年之后,父亲再也没有体罚过我,除了家主大会,我也没有向他下跪过,可是那天晚上,我向他下跪了。而我父亲,那样冷静镇定的一个人,竟然第一次抽起烟来,他抽了足有半小时,我跪了也足有半小时。 “最后,他答应,只要涵伯不反对,他就成全他们。所以今天,刚刚我回家的路上给他发了条短信,请他配合我演那出戏。他就打了我。” 微尘听得惊喜交集,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水云川,喃喃道:“少爷,您真好,老爷也真好……我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老爷会变得这么粗暴。原来,原来你们是串通好的。” 水云川微微勾起唇:“你家少爷这么好,你还不表示一样?” “表示?表示什么?”微尘不明白。 “不是心疼我脸上痛么?你亲我一下。”水云川再次凑过来,用耳语般的声音道。温热的气息扑到微尘脸上,微尘连耳根都红了。 后排还躺着昏迷的秦涵,即使他昏迷着,微尘也觉得好像被人看着。何况前面还有司机。 可是水云川的目光带着不容抗拒的意思,微尘僵硬着身子,慢慢凑上去,在水云川挨打的脸上吻了一下。一边像做贼一样注视着前面的司机,幸好那司机什么也没发现。 反正,他是大哥,亲他一下,也没什么吧? 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白皙的脸庞遍满红晕,这模样,真是可爱呢。 水云川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笑了。 “水叔叔,秦老管家是急怒攻心才昏迷过去,好在他身子硬朗,没什么大碍。我给他开副药,等他醒来让他吃下去。只要他想通了,不再生气,养几天就会好的。”陆远程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很没底。这老管家是出名的固执,他醒来会怎么样,还真是叫人难以预料。 他的病房就在徐珂隔壁,秦霁风听说父亲晕倒,立刻赶了过来,见水惊涛父子、徐满江父子以及微尘都在,他向水惊涛扑通跪了下去:“……老爷,我对不起你。” 羞愧地低下头,不敢去看水惊涛。 水惊涛暗暗叹息,看儿子一眼,儿子眼里明显带着恳求。这么多年来,除了对儿子的栽培训练,以及公司里的公事,两父子之间感情上的交流少之又少。 能够看到儿子这样真情流露,水惊涛几乎有甘露流进心田的感觉。 儿子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掌痕,秦霁风显然也注意到了,刚才跪下时,向儿子投去了愧疚的目光。 是自己亲手打的,第一次打儿子的耳光。以前,当他还是少年时,为了训练他,他也曾经责罚他,但都是藤条板子,或者体能上的加罚。 而这次,是真正动手打了他。虽然是演戏,心里还是疼的。 而跪在面前的秦霁风,虽然是管家的儿子,他却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看,对他比水云川少了严厉苛求,多了亲切和蔼。 “霁风,起来吧。”水惊涛和声道,“你是我的管家,若是有错,我这当家主的首先应该为你承担责任。你们秦家世世代代为水家服务,是我们水家欠你们的。我想,我也该改革现有的规矩了。如果你想从此自由,我还你自由……” “不,老爷!”秦霁风感动地哽咽了,“只要老爷不嫌弃,不怕霁风辱没了老爷,霁风愿意伺候老爷一辈子。” “好吧,由你决定。”水惊涛摆手,“起来吧。” “是,谢老爷。”秦霁风站起来,眼睛已经湿润了。 徐满江呆呆地看着水惊涛,好久才闷声道:“惊涛,我惭愧,我比不上你气量大。我现在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回去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水惊涛点头。徐满江就带着儿子徐珀走了。临走时看秦霁风一眼,秦霁风礼貌地欠身。徐满江神情复杂。 秦涵醒来时已经是下午,那边徐珂喝了药,倒是沉沉睡去了。 “爸,您醒了?”秦霁风欣喜地去扶秦涵,谁知秦涵猛地挥开他的手,用力过猛,牵出一连串咳嗽。 秦霁风连忙去为他抚背。这下秦涵直接给了他一巴掌,盛怒之下,打得不轻。秦霁风揉了揉脸,在床前跪下,仰起头:“爸,您别动气,别气坏身子。要是您不解气,儿子替您打。” 秦涵闭上眼睛,脸色灰败,无力地道:“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涵伯。”水云川劝,“您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涵伯,您悄悄气。”微尘也在旁边劝。 “阿涵。”水惊涛的声音,“不管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我都一视同仁。我们慢慢来,总有解决的办法。这两个孩子,我看他们也不容易。” 秦涵微微睁开眼睛:“老爷。”声音沙哑,“您宽容我,我知道,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老爷您。这畜生,他完全不管祖上的誓言,他是要遭报应的。” 水惊涛苦笑着叹息:“传言不一定可信,阿涵,你别想太多,这事只要你肯松口,一切包在我身上,好么?你先好好养病。” “老爷,您对我这么好,我会更加自责的。请您回去休息吧,我死不了……这畜生一天不改变主意,我就一天闭不上眼睛。” “阿涵!” “老爷,求您了,您和少爷回去吧。少爷脸上还肿着呢,这样不好看。” 见秦涵如此固执,水惊涛没办法,只能招手儿子和微尘,示意他们跟他走。 秦霁风依然跪在床前,而秦涵闭着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 第二十八章:对策 三楼书房。 微尘为水惊涛父子每人送上一杯碧螺春,无意中对上水云川的眼睛,从他眼里看到宠溺的笑意,他的心猛地一跳。 想起汽车上一幕,心跳得更加厉害,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他仓促放下,道了声:“少爷,请用茶。”逃到水云川身后,头也不敢抬。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和水云波打架后,少爷不是已经变得冷漠了么?为什么今天……难道是被秦管家和徐少爷之间的温情传染了?或者,是因为他帮了秦管家,所以心也变得柔软起来了?还是……? “父亲,谢谢您。”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 像一阵细雨洒入湖心,漾起层层涟漪,微尘忍不住抬头。他忽然明白了,少爷的那份温情来自于老爷。 他看到水云川向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瞥,虽然,还有那么一丝别扭,可是,那感激却是真真切切的。 胸口突然酸胀起来,连眼圈也发热了。这样真好……他多想看到他们之间永远这样温馨融洽,多想看到少爷眼里多些温暖,脸上多些笑容。 他看到水惊涛微笑了。他望着他,唇边也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云川,你性子急了点,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说出来。”醇厚的男人嗓音,不像责怪,却似乎有些好笑。 “趁热打铁,不是正好么?涵伯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他为我求情,正好把自己套了进去。” “你这孩子,我没想到你这么坏。”当父亲的笑容加大,今天儿子的表现,真让自己刮目相看。 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儿子就是一座冰山。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微尘身上,正好微尘也在看他。两人视线相撞,水惊涛的心里又是一阵微颤。 这目光……每次都让他感动。那眼里,不仅有感激,更有崇敬。比起自己的儿子,这孩子似乎更加贴心呢。纯得像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心。 是他影响了自己的儿子么? 就在这个时候,微尘做了个小动作——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水惊涛向他微微颔首,递过去一个示意的眼神。 水云川正低头喝茶,借以掩盖自己小小的窘迫,所以没看到他们之间的动作——第一次听到父亲这种语气,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在他心里,父亲更多的是家主、是总裁、是一位严格要求自己的长者,而自己,更多的以他的继承人身份自居。年少的时候,他接受他的千锤百炼,他以各种优异的成绩回报他的栽培。 撇开当年那件事,从客观的角度说,他一直承认自己的父亲是位值得尊敬与爱戴的上位者,在他在位期间,他把水家的家业扩展了何止十倍,令水家成为K城最具实力的大家族,连政府都对水家推崇备至。 所以,他尊重他,是作为水家的一员尊重他。但是,缺乏温情。 每当有一丝温情在心底泛起的时候,母亲血淋淋的死状就会出现在他面前。那些锥心刺骨的往事,深埋在心底,已经长成毒瘤。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人格分裂。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做到,在人前对父亲毕恭毕敬,在人后则对他冷漠疏离。 周五晚上,当他跪在父亲面前,看着那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点燃香烟,缭绕的烟雾中,他看到他紧皱的眉头。他忽然有些心软,忽然想到,这个强大的男人也有很多为难的时候,他的纠结与困扰,都是在无人处悄悄流露的。 在人前,他永远镇定、从容,带着上位者不可撼动的气势。 他没有回答父亲,因为他已陷入遐思。 这时,微尘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支药膏,双手递给水惊涛。水云川刚一愣神,水惊涛就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水云川突然明白父亲要做什么,身子变得僵硬,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觉得恐慌。那种恐慌,就好像心里筑起的堡垒即将要崩塌一样。 脑子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那天,母亲的祭日,他竟有一瞬间想要开口对这个男人说:“我们一起去祭奠妈妈吧。”可是男人先开了口,把他们的时间错开了。 然后,他打了微尘,因为这个刚来的仆人胆大包天,刺中了他的心病…… 不,不对,水云川,你怎么了?这不是你,你不该是这样的。 “父亲……”他向旁边挪了挪身子,却被水惊涛伸出的手轻轻摁住肩膀:“脸肿着,被仆人看见像什么样?我给你上药。” 水云川撇过头,狠狠瞪微尘一眼。微尘垂下眼帘,心中暗道,我只是想要你和爸爸关系变得亲密一些,就算你要罚我,我也认了。 凉凉的药膏抹在依然发烫的脸上,水云川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 水惊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大的人,跟爸爸别扭什么?”把药膏丢给微尘,又道,“这两天我们家不太平,刚刚出了云波和微尘打架的事,现在又冒出霁风和徐珂的事。” 听水惊涛提到自己,微尘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水惊涛看到了,唇角展开一丝笑纹:“微尘,别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跟少爷动手这样的事,可一不可再,记住了吗?” 微尘咬了咬唇,恭敬地应道:“是,老爷,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至于霁风。”水惊涛看自己的儿子,“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水云川想了想,道:“徐珂对霁风的感情,我已经亲眼看到,相信他宁可与家里决裂,也决不会放弃霁风。而霁风,他已经被徐珂深深感动了。相信今天就算我不说,他也会主动跟涵伯坦白的。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绝不会让徐珂一个人去承担责任。但他自己,又对我们水家承担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他会很痛苦,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帮他的原因。水家和秦家的关系,可以到此为止。霁风没必要一辈子绑在我们家,他可以去帮徐珂。相信有爱情的力量支持,徐珂的事业会蒸蒸日上,他需要有个人做他的‘管家’。那么,我们就成全他们吧。” 水惊涛沉吟:“可是阿涵太固执,他不会同意的,他本来就认为霁风背叛了水家,要遭受天谴。我真是担心他呢,他这个年纪,气大伤身,万一有个好歹……” 微尘一直默立一旁,这会儿突然开口道:“老爷,少爷。” “微尘,你有话说?”水惊涛问道。 微尘躬了躬身:“老爷,我不该多嘴,可是……” “没关系,微尘,你说吧。”水云川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是。”微尘应了声,字斟句酌地道,“涵伯有三个顾虑,一是背叛主人的罪过;二是祖上留下的重誓;三是秦家后继无人。 “以我之见,第一点,既然连老爷都原谅了他的背叛,老爷也承诺了为他摆平这件事,他就可以打消顾虑; “第三点,虽然秦管家爱上男人,不会有子嗣。可秦管家还有两个姐姐,他可以过继一个外甥做自己的儿子,反正有一半秦家骨血,做秦家人,有何不可?” 父子俩已听得暗暗点头。水云川用一种赞许的眼光看着微尘,他想,自己的眼光果然没错。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有这样清醒的头脑。假以时日,必定不可小觑。 “至于第二点,涵伯可能相当迷信这个传言,他害怕儿子的背叛祸及家人。可是,如果让秦管家换一种身份,让他成为水家的半个主人,那么,他不当管家就不再是一种背叛,而且,他还能得到水家的庇佑,就算老天爷也拿他没办法,是不是?” 水惊涛腾地站起来:“你是说……?” “老爷可以收秦管家为义子啊。” 水惊涛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好,微尘,你果然聪明。” 水云川笑了,伸手把微尘招过来,捏捏他的脸:“死小子,你哪像十五岁?你简直成精了。” 微尘心里哀怨,为什么每次都要捏我的脸?可是看到水云川一脸得意和满足的笑,又不禁泄了气。罢了,他爱捏就让他捏吧。 “只是,这样一来,老爷背负的压力就更重了。管家是同性恋倒也罢了,现在换成义子……”他抬头,眼巴巴地看着水惊涛,心里有些愧疚。爸爸,我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么? 水惊涛扬眉一笑:“比起名声,我更在乎霁风这孩子。我水惊涛一生的大风大浪也经历得多了,还怕这小小漩涡?” 第二十九章:你的温柔 这时候容嫂出现在书房门口:“老爷,少爷,午饭准备好了,请下楼用餐吧。” 三人这才想到,已经是下午一点,他们却都还没吃饭。而微尘跟着水云川来去医院,还没吃药。看看小家伙的脸色依然苍白,水云川就有些心疼,问容嫂:“微尘的药煎了么?” “煎了煎了,伤药和药膳都煎好了,刚又重新温了一下,微尘,你可以下去吃了。” 微尘满心发苦,求救地看着水惊涛:“老爷,我已经好了,真的,可以不用吃药了……” 水云川淡淡一眼瞥过去:“好了么?那么,证明给我看,现在去,沿着花园跑十圈,跑完回来吃饭。” 死小子,敢向老爷求救?搞清楚谁是你主人! 微尘僵住,像挨了当头一棒,垂下头,认命地吐出几个字:“少爷,我吃……” 水惊涛没有叫微尘服侍,而是让他一起坐下来吃了。也没叫其他佣人服侍,怕他们看到儿子脸上的红肿。 容嫂是当年服侍水夫人的女仆,把水云川当成儿子般看待。虽然这少爷性子冷了点,可她始终用满腔热情去照顾他、疼爱他,同时也尊敬他。每次少爷在家,她总是给他做最精美的食物,满心眼里希望他能多吃点她亲手做的菜。 水家父子知她心意,所以并没有避她。 可怜的微尘,坐在水云川对面,被自家大哥盯着,好不容易吞下两碗苦药,再装着一肚子苦水,一口一口咽下饭粒。 见微尘乖乖听话,水云川才露出满意之色,开恩把他从自己的目光中释放出来。 水惊涛见此情景,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暖意,脑子里突然冒出“兄友弟恭”四个字。然后他苦笑着暗暗摇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可是,他怎么感觉对待微尘,自己的儿子有种强势的宠爱,就像大哥对待幼弟一样? 打他、骂他也是他,宠他也是他,这儿子,真是让他看不明白了。 “容嫂,准备一个食盒,打些饭菜,一会儿我叫微尘送到医院去。”水云川吩咐容嫂。容嫂应了,水云川又对微尘道,“以涵伯的性子,这会儿肯定在跟霁风赌气,不肯吃饭。你去送饭,把老爷的意思告诉他,好让他放心。” 微尘应“是”。 水惊涛道:“晚些等你家少爷脸上的痕迹消了,我们再去看他。” “是,我一定转告涵伯。” 吃完饭,微尘正想拎了食盒走,水云川却把他叫上楼,叫进自己房间,拿了“陆氏专制”的药膏来,叫微尘:“把衣服裤子都脱了。” “啊?”微尘呆住,脸上开始升温,乌黑的眼睛躲闪着,讷讷道,“不,不用的,少爷。我,我自己来……” 水云川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扭扭捏捏像什么!是个男人么?在夜狼岛上训练的时候,大家经常赤膊上阵,只穿一条短裤在泥地里爬、在森林里跟野兽搏斗,烈日头底下负重攀岩,晒得身上流油。我们家那些侍卫,每个人身上都有无数疤痕。” 大少爷毫不留情地训斥:“你呢?啊?脱件衣服、上个药就难为情了?亏你怎么还敢跟云波打架的,那时候的勇气跑哪儿去了?” 微尘被骂得脸上更烫,心里有苦说不出,这是哪跟哪的事啊?怎么上个药要牵扯到那么多东西?这个夜狼岛……少爷,您要不甘心,就送我去吧,别总揪我的头皮啊! 抱着壮志断腕般的决心,他三下两下脱了上衣和长裤,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伤痕。背上那些藤条抽出的伤痕尤其鲜明,一条条像蜈蚣似地爬着。 水云川用手指抹了药,往微尘身上涂去。 因为不是第一次上药,疼痛已经轻了许多。他原本绷紧了身躯,以为水云川在生气的时候会下手很重,没想到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抹到身上时,竟是格外的轻柔。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水云川,发现水云川微蹙着眉头,深黑的眸子中有微光闪动,似乎——是不忍? 上好药,水云川自然地拿了衣服往他身上套,一边吩咐道:“快去快回,今天的功课还没做呢。” 微尘怔怔地看着他:“是,少爷。”总是,在不经意间看到他的温柔…… 陆远程特意买来的午饭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早已凉透。秦涵躺在床上,紧闭双眼,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秦霁风也没吃饭,可是他丝毫不觉得饿。 他一直跪在床前,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只觉得两条腿已跪得麻木。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徐珂走进来,一只手还摁着手背上的药棉。 “霁风。”他低低地唤。秦霁风回头看他一眼,徐珂的心猛地一紧。自己的爱人,仿佛在刹那间憔悴了许多,英俊的眉眼间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只是,在看到他的时候,他强颜欢笑:“怎么起来了?不好好养伤,过来干什么?” 徐珂默默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在秦霁风身边吃力地跪下:“是我们俩的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担当。要跪我们一起跪,要打,让你爸一块儿打。 第三十章:天使的翅膀 膝盖上本来就有伤,再加上浑身伤痛,这一跪,痛得徐珂扭曲了一张俊脸,几乎呻吟出声。 没戴眼镜,秦霁风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痛苦,见他身子摇摇欲坠,他一把抱住他:“珂,不要这样。你挨打的时候我没陪你,你现在浑身是伤,还要来陪我跪着,你叫我怎么忍心?” 徐珂深吸一口气,甩甩头,像要甩掉疼痛的感觉,然后唇角扬起坏坏的笑容:“你心疼了?” “哗啦——!”一声巨响,原来是“睡着”的秦涵猛地坐起来,一手挥掉了桌上的碗筷。碎裂的瓷片四散飞溅,有一片划过秦霁风的脸颊,划出一条血痕。 “爸……”秦霁风一声惊呼刚刚出口,就被秦涵一巴掌打断:“畜生!给我滚出去!两个大男人当着我的面搂搂抱抱,你们不知道羞耻,我还知道羞耻呢!” 秦霁风左脸上新掌印叠着新掌印,只觉得火辣辣的疼,左耳一阵轰鸣。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对他耳提面命,教导他要做个好管家、要忠于水家,有时候也会板着脸训上几句,却从来没有打过他。 今天,他真是怒极了。打过一巴掌,用力过猛,身子几乎从床上跌下来,勉强撑住,剧烈地咳嗽,咳得喘不过气来。 秦霁风想起身为他倒杯茶,可久跪的双腿早已麻木,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 徐珂忙扶住他,让他去倒茶,自己拖着受伤的腿去清理地上的残骸。 “爸,您消消气,老爷都原谅我了……”颤颤地把杯子递上去,做好了准备会被父亲挥开,可是秦涵却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靠在枕头上,面如死灰,两滴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爸!”秦霁风只觉得心口像被剜了一刀,乐天知命的父亲,只有在母亲过世的时候哭过,平时,他从来没有见他流过一滴眼泪。他总是乐呵呵的,对待仆人亲切随和;对待主人体贴顺从。 可是现在,他看到他哭了,他流下的眼泪是浑浊的,那张脸好像骤然苍老了十岁。 本来是头脑清明、身体强健的一位老人,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可是,此刻的他,和那些衰老虚弱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爸。”秦霁风再次跪下去,眼里也含了泪,“您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要打要骂,等您有力气再说。远程给您配了药,叫人熬着呢,您要是不肯吃饭,就吃点药吧。远程说您心率不正常,切忌动怒。” 秦涵哑着嗓子,恨声道:“我一辈子没做什么孽,为什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你……”他指指儿子,又指指徐珂,“你们两个,一定要闹得天怒人怨么?徐少爷,你是世家子弟,相貌又好,你这样的男人,肯定有成群结队的女人送上门来供你挑选,你为什么要找上我儿子?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徐珂轻轻打断他,在秦霁风身边跪下,强忍着痛,带着敬意道,“伯父,您对水家的忠心,和对祖上的孝心,都让晚辈感动。晚辈虽然有些叛逆、有些不正经,可晚辈对霁风的感情是千真万确的。 “我发誓,霁风是我这辈子唯一深爱的人,我愿意和他一起承担所有罪责。如果这世上真有天谴,就让天谴应验在我身上好了!我向老天爷祈求,用我自己挡掉你们秦家所有的不幸。如果,伯父怕有损您的脸面,我们可以一辈子做地下情人,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恋情。 “我们唯一的罪过是不能给您生一个孙子出来,可是,我们可以过继一个孩子,只要您肯接受他、给他爱,他和亲孙子没什么两样……” 秦涵无力地挥挥手,嗓子更哑了:“徐少爷,你别说了,你起来吧,你这样跪在我面前,会折我的寿。你们都出去,让我静一静。”头疼欲裂,胸口更有窒息的感觉。 徐珂心灰意冷地看秦霁风一眼,唇边挤出一丝苦笑。 “珂,你先回病房去吧。”秦霁风柔声劝徐珂。 秦涵满脸羞惭,指着自己的儿子,手指颤抖:“畜生,你竟然这样……”忠厚了一辈子,终究说不出恶毒的话,“你这样子,和女人有什么区别?你是个男人,你是男人!” 徐珂扶着床,慢慢站起来,平静地注视着秦涵:“伯父,我从来没把霁风当女人。我只是爱他这个人,他也爱我。我知道您一时接受不了,不过……”他笑了笑,“您比我爸好多了,至少没有把他打得这么惨。请您保重身体,我先过去。” 心里暗暗苦笑,这么斯斯文文地说话,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可是为了给未来老丈人一个好感,他可是做足了功夫的。 秦涵闭上眼睛,不想看他。 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微尘拎着食盒走进来。 他向秦涵欠了欠身,叫:“涵伯。”又向秦霁风深深一躬,叫:“秦少爷。” 病房里三个人同时愣住,为微尘突然冒出来的这声“秦少爷”。 “微尘?”秦霁风疑惑地看着他。 微尘灿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黑眸亮晶晶的:“少爷命我为你们送午饭来,涵伯,秦少爷,你们还没吃饭吧?先吃饭好么?” 他一边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一边笑吟吟地道:“老爷知道涵伯想不通,命我转达一下他的意思。晚些,等少爷脸上的伤消了,他们会再来看涵伯的。” 秦涵颤抖着声音道:“老爷他……他是什么意思?” 微尘见秦霁风和徐珂还跪在地上,伸手去扶他们:“秦少爷、徐少爷,你们起来吧。秦少爷,您和涵伯一起吃饭吧。涵伯,您稍等。” 拖了两把椅子过来,请秦徐两人坐下,又往秦霁风和秦涵手里各塞了一双筷子:“请吃饭吧。” 他脸上的笑容那么美好,让秦霁风几乎看到他背上扇动着一双天使的翅膀。两人如受蛊惑,接过筷子吃起饭来。 微尘一直等他们吃完,才收拾着桌子,缓缓道:“老爷根本没有怪罪秦少爷,他是家主,他有足够的魄力去抵挡来自家族的压力。这一点,请涵伯您不用担心。” 秦涵垂下头:“我对不起老爷。” “涵伯跟了老爷那么久,老爷的英明涵伯还不清楚么?涵伯您自己也不是食古不化的人,在花园里为少爷求情,我可是亲耳听到的哦。当时对涵伯万分敬仰呢。” 秦霁风突然觉得微尘笑得有些像小狐狸了。这小家伙,一口一个秦少爷,又不肯说明原因,这样慢条斯理地吊人胃口,真是,什么时候变坏了? “涵伯除了秦少爷这个儿子,还有两位女儿。据老爷所知,涵伯您的大女儿霁月小姐有两个儿子,您可以说服霁月小姐,把其中一个过继给秦少爷,这样,秦家不是有后了么?” 秦涵怔了怔,眼神无奈,但看起来似乎有些动心了。 “最后,涵伯是不是在担心祖上传下的誓言,害怕天谴这件事?老爷说了,他把秦少爷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所以,他要认秦少爷为义子。” 父子两人同时一震。 “当了老爷的义子,就属于半个水家人了,如果誓言真能应验,老爷会以水家家主的身份庇佑秦少爷,把水家的福泽分享给秦家。”微尘看着秦涵,眸子中带着温暖的笑意,“涵伯,您还要担心什么呢?” 秦涵久久无语,然后,眼泪哗地流了下来。 他躺下来,用被子掩住脸,声音沉闷,带着浓浓的鼻音:“你们先出去,让我想想。” 微尘向秦霁风和徐珂两人示意,三人悄悄退出,来到隔壁徐珂的病房。 一回到自己病房,徐珂几乎站立不稳,闷哼了一声,用手抚住胸口。 秦霁风连忙扶他躺下,一脸心痛:“珂……” 徐珂却趁机亲了他一口。“叭”的一声,清脆响亮。微尘的脸瞬间红透。 秦霁风尴尬地看看微尘,心道,自己真是带坏小孩子了。 第三十一章:哥和姐夫? “秦少爷,涵伯吃药了吗?”考虑到秦涵的固执劲,微尘不放心地问了句。 “没,他不肯吃。”秦霁风愁眉苦脸道,“远程给他配的是中药,还特意叫人煎了,现在早就凉透。我去问问远程,能不能给他挂点滴。” 微尘自告奋勇:“我去劝涵伯喝吧。” 徐珂凑到秦霁风耳边,悄悄道:“这小子是只小狐狸,让他去试试没准行。” 秦霁风表示赞同。 微尘觉得他俩眉来眼去的好像在说他坏话,可又不知道他们说什么,只好用眼神表示抗议。 徐珂哈哈大笑,他觉得这小子真是可爱极了。 微尘找到陆远程,陆远程关心地问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吃药,又叮嘱他暂时不要多做运动,然后叫护士带他去拿药。 微尘端着药,轻轻推开秦涵的房门。他看到秦涵已经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眼睛红肿,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他知道,要打破一个根深蒂固的信念是件艰难的事,尤其当这件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时候。 “涵伯。”他轻轻唤他,声音软软的,摆出最乖巧的笑容,“我到陆医生那边拿了药来,您起来喝吧。” “不用,我不喝。”不知道他刚才是否痛哭过一场,声音听来更加嘶哑,可是面对微尘,他的态度还是非常和蔼,“我没事的,不用管我,你回去休息吧。” 微尘苦着脸:“涵伯,老爷少爷命我来照顾您,您要是不肯吃药,回去少爷肯定罚我。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涵伯,您就当疼我,把药喝了吧。您瞧,考虑到您的体质,陆医生特意为您煎的中药,您不喝,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好意?” 微尘脸上的青紫还没完全消掉,双手捧着药碗,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秦涵,那样子顿时令秦涵心软了。爬起来接过药碗,硬着头皮吞下去,有些反胃,但还是勉强喝完了。 微尘又忙递上冰糖,心里高兴,眉眼都笑弯了:“涵伯您真好,谢谢您。”倒像人家肯喝药是开了天恩似的。 秦涵不禁伸手揉揉他的头发,叹息道:“真是个好孩子。”暗暗咬牙,恨不得说比自己家那个大了他八岁的儿子懂事得多。 微尘体贴地扶他躺下,为他拉上被子,道:“您睡一会儿吧,我回去了,少爷给我布置了功课,我还没做呢。” 秦涵点点头:“去吧,读书最重要,少爷对你期望很高呢,千万别让他失望。” 微尘应道:“是,涵伯您保重,我晚点再跟老爷少爷来看您,晚饭也会给您带来的。” 唯恐秦涵积郁难解,陆远程特意在中药里加了安神的成分。服过后,秦涵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期间秦霁风又来看过他几次,见他睡得熟,就只是在床前呆立了片刻,没有打扰他。 而隔壁的徐珂却从陆远程那里要了几颗止痛片,他不想自己身体太痛,影响了和秦霁风待在一起的心情。他要利用还能活动的手脚,趁机多吃几次秦霁风的豆腐。 为了补偿心上人,秦霁风只能配合他。每每看到徐珂那张猪头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他就哭笑不得。 秦涵是被水惊涛他们进门的声音惊醒的,那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水惊涛在床前坐下,看看秦涵的气色,比他离开时好了些。只是对上他的眼睛的时候,秦涵眼里仍然含着深深的愧疚。 “老爷。”他撑着上身坐起来。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么?” “好多了,谢谢老爷。” 秦霁风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向水惊涛鞠了一躬:“老爷,您来了。” 水惊涛看着他道:“微尘已经把我的话带到了吧?” “不可以,老爷……”秦涵急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老爷给我们的恩惠已经太多了,不能再包庇这畜生。他已经背叛了老爷,不能再玷污老爷的名声。老爷,您这样……” 水惊涛轻轻拍拍他的手,微笑道:“阿涵,为什么换了一个人,你的想法就完全变了呢?今天上午在花园里,你怎么就没想到云川会玷污我水家的名声?你为他求情,希望我成全他,给他幸福。你说的那么情真意切,我都被你感动了。可是,换作霁风,为什么就不同了?” 秦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水惊涛却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因为你给自己背负了太多的枷锁,你挣脱不了自己内心的桎梏,你总觉得欠我的,你对不起我。可事实上,是你为我们水家贡献了一辈子,是我欠你的恩情。 “所以,就让我为霁风做点什么吧。我本来就把他当儿子看待,现在认他为义子,一切就顺理成章了。那个祖上流传下来的誓言和契约,就在我们这一辈里把它撕毁。要是真有惩罚,就让上天惩罚我。因为,是我做的决定,作为水家的家主,我担当得起一切后果!” 水惊涛的声音不高,可是听来却有晨钟暮鼓般震动人心的效果。他依然在微笑,可身上却自然地散发出一股威严的气势。 秦涵低下头,久久无语。 “阿涵。”水惊涛的手伸过去,覆在他手背上,他看着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我希望你解开心结、放开怀抱,安心回去颐养天年。你说过,一家人开开心心就好。只有你想开了,你接受霁风和徐珂,他们才会幸福,你也才会快乐。 “下个周日,我就召开家族会议,宣布霁风成为我的义子。他从此不再是水家的管家,他是和云川一样的少爷。” 秦涵抬起头,眼里已有泪光,他颤动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老爷,谢谢您的宽宏大量,您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这次,更是如此。霁风他……何德何能,受到老爷这样的眷顾。” 他看儿子一眼,那一眼已经没有怒意和责备,只有痛心和无奈:“老爷,我有一个请求。” 水惊涛微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您肯认霁风为义子,可我想叫他继续当您的管家,为您服务满五年。这五年,就当我们报答您的恩情了。您若不肯答应,我到死都不会安心。” “可是,徐珂也需要霁风。”水惊涛道。 秦涵看着儿子:“如果徐珂真的喜欢霁风,他会愿意为他去打拼。这五年,也算是考验他们。如果徐珂能够度过这个难关,并且对霁风不改初衷,那我才会真正放心。” 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清明,平日那种稳重干练的管家形象又出现了。 “我会的!”徐珂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虽然低哑,却掷地有声,“无论有多艰难,我一定会为霁风努力,我会让他知道,这辈子,他跟着我,绝不会后悔!不过五年,我们还年轻,我们等得起。” 秦霁风回头,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露出微笑,眼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好吧,我答应。”水惊涛勾起唇角,目光从两位青年身上掠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两人同时感到身上发毛。 水惊涛把视线停在徐珂身上,慢悠悠地道:“当然了,我可不是划出银河的王母娘娘,霁风白天在水家上班,晚上回你的家,你可满意?” 饶是徐珂脸皮厚,也一下子窘得红了脸,吭吭哧哧地道:“谢谢水叔叔。” 水惊涛拍拍他的肩膀:“现在已经把老丈人搞定了,回头跟你爸也好好谈谈,争取他的谅解。你爸虽然脾气暴,可心里是疼你的。” 徐珂想起自己父亲那张黑脸,暗暗打个冷战,嘴上却乖乖称是。 水云川看着秦霁风,弯了弯嘴角:“哥,该吃晚饭了。”这声“哥”叫得别提有多顺溜了。然后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徐珂,“姐夫,你也一起吃吧。” 微尘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和姐夫?这是什么称呼?难道不是应该称哥和嫂子么? 秦霁风刷的一下红了脸,徐珂却摸着鼻子,一阵窃笑。 水惊涛看着秦霁风脸红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温声道:“霁风,虽然没有正式行礼,但你可以改口了。” 秦霁风抬起眼帘,饱含着感激和敬意,深深一躬:“干爹,霁风谢谢您的成全。” 第三十二章:医院夜话 吃过晚饭后秦涵的状态好了许多,脸色也没那么灰暗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心病还需心药医,老管家看来是真的想通了,值得庆幸。 徐珂殷勤地拿了餐具去洗,微尘忙拦下来:“徐少爷,这种事怎么能劳烦您?您休息吧,我去。”瞥他一眼,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仿佛在说:“要表现也不用急于一时吧?瞧你这副狼狈样,省省吧!” 徐珂回瞪他一眼,悄悄用嘴型吐出三个字:“小狐狸。” 秦霁风和水云川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两人相视一笑。秦霁风眼里有满满的幸福在荡漾,目光都像点缀着星子。 水云川再次暗叹,爱情果然是件奇妙的事。 “老爷。”秦涵哑着声,可语气却变得像平日那么温和淡定,“我感觉好多了,想退房回去。” 水惊涛仔细端详了他两眼,点头同意:“好的,不过不用回自己家了,就跟我回去,住霁风那间屋吧。家里有佣人照顾,我也好放心。霁风就留在这里照顾徐珂,两人也好为他们的将来谋划谋划。” 秦涵应是。 水云川对父亲道:“您和涵伯先回去吧,我和微尘多留一会儿,陪陪他们。” 微尘瞄瞄他家大哥:您确定要在这儿当电灯泡? 水云川嘴角露出一丝坏坏的笑意,用眼神表示肯定。 秦涵退了病房,跟水惊涛的车一起回去了。四个年轻人回到徐珂那间病房,徐珂没了演戏的对象,立刻软成一滩泥,贴在秦霁风身上,又是邀功又是撒娇:“亲爱的,你看我今天表现多好,你要怎样奖励我?” 水云川捶他一拳:“臭小子,要秀温存也别当着微尘的面,少儿不宜!” 微尘低声抗议:“少爷,我十五岁,早就不是少儿了。” 徐珂哈哈大笑,结果扯痛撕裂的嘴角,疼得嘶嘶抽气。赶忙止住笑,一手捂住嘴角,一手翘起大拇指:“好,好,小尘尘,你真是好样的。” 水云川终于忍无可忍:“徐珂,我说过不准叫他小尘尘!” 徐珂半挂在秦霁风身上,懒洋洋地瞟着水云川,嗡声嗡气地道:“第一,我是你哥的男人,以后你不能直呼我的名字,至少像刚才一样,得乖乖称我一声姐夫;第二,你对小尘尘有这么强的占有欲,是不是……” 水云川一把捂住他的嘴,猛地将他从秦霁风身上拉开,丢到床上。徐珂疼得嗷嗷直叫,秦霁风哭笑不得地看着水云川:“少爷,你知道他……” 水云川一挑眉:“嗯?我都叫哥了,你还叫少爷?” “云……云川。”叫起来真别扭,不如叫干爹那么顺口,“珂就是嘴坏,你别跟他较真就是了。” 水云川这才满意,扭头对站在后面的微尘道:“小尘,你过来。” 微尘一愣,小尘?这名字听在耳朵里,感觉像是一片小小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坎。又像一滴甘露,悄悄落在心田。 为什么少爷突然改口?是因为徐珂叫了“小尘尘”,他在向他“示威”么?心里有些好笑,又有些柔软。自己本来就是少爷的仆人,这“占有欲”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徐珂这家伙,真是没正经。 不过,这样没正经的男人,和秦管家,不,秦少爷这样温和稳重的男人在一起,应该是互补的吧?他们俩,真的很和谐呢。 他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会想一些不该他这个年龄的人所想的事情,而且觉得很自然,刚开始那种违和感完全不见了。 他走上去,温顺地唤:“少爷?” 秦霁风对水云川这突然改变的称呼只是露出微笑,而徐珂却翻了翻白眼。 “我要郑重告诉你们,小尘可是你们的恩人,是他向我父亲建议认哥为义子,如果没有这关键的一环,我估计你们俩就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也未必能修成正果。” 秦霁风一愣,随即向微尘露出感激而赞许的笑容。徐珂先是嘴巴张成“O”型,然后对秦霁风道:“我说得不错吧?这小家伙果然是只小狐狸。”又趁机揶揄一下水云川,“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 “哦?谁是小狐狸?”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四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卓越和韩凌。 说话的正是韩凌,穿着一件白色T恤,上面手绘着斑马图案,脖子里挂着一个银色项链,耳朵上还带着镫亮的耳钉。一身打扮既潇洒又前卫。 “我说的是小尘尘,不,从今天开始,大家都叫他小尘,因为我们水大少爷都这么叫了。”徐珂咧着嘴笑,虽然那张脸仍然夸张地肿着,可笑起来的表情却很生动。 卓越用探究的眼神打量他:“看起来,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笑得这么开心?” 徐珂看看秦霁风,笑得一脸得瑟,恨不得当着大家的面把秦霁风搂进怀里,宣告他们的胜利:“是啊,我们终于把霁风的老爸搞定了。” 卓越和韩凌也是大为振奋,只有水云川郁闷道:“你们都知道,为什么独独把我蒙在鼓里?” 秦霁风愧然道:“对不起,虽然你把我当朋友看待,可你毕竟是少爷,是水家的人……” “你现在看到了吧?水家人有多开明。” “我知道,可我给老爷,不,给干爹惹麻烦了。水家有那么多人,并不是个个都开明的。” 卓越和韩凌听得又惊又喜:“干爹?霁风,你是指水叔叔?你什么时候认他做干爹了?” 秦霁风道:“刚刚。” 卓越抚掌道:“好计谋,这样一来,不仅加在霁风身上的桎梏都可以去掉,而且,徐伯父那边也会有松动。毕竟,和水家联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水云川赞道:“阿越不愧是教授,目光犀利,分析透彻。” 徐珂傻乎乎地看秦霁风,喃喃道:“我最没脑子了,只知道往前冲,以为有了爱情就可以无往而不利。” 摸摸自己的脸,叹口气:“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韩凌道:“你爸的脾气也确实够暴,差不多要把你往死里打了。以后你怎么办?”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霁风在水家当够五年管家,就可以出来帮我了。现在么,我和他就做周末夫妻吧。” 即使都是朋友,秦霁风听到这“夫妻”二字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卓越劝道:“其实对于这种事,旁人只是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嘲笑你、鄙视你,而受打击最大的还是你的亲人。他们不理解,打你、骂你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你的荣辱也是他们的荣辱。” 徐珂再也笑不出来,眼神有些黯淡:“我知道。可是像我们这样担着禁忌之恋的人,被全世界抛弃都无所谓,最怕的是被自己的亲人抛弃。我爸他……至少还给我留着脸面,没有用恶毒的话来咒骂我。我最怕的不是伤身,是伤心。”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沉默了,人人都有酸涩的感觉。 微尘安慰道:“这就说明徐少爷您还有希望啊。依我看,徐老爷已经心动了,只要您再加把劲,凭您那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徐老爷和徐夫人开心了,他们自然会原谅您的。还有,我们秦少爷这么好的人,又会持家、又会体贴人,将来还会孝顺您的双亲,比娶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将来闹得婆媳不和强过百倍。他们肯定会满意的。” 韩凌忍俊不禁,看看水云川:“云川,我从来不知道小尘这么伶牙俐齿,他简直说得我都想当Gay了。他才来你们水家几天?这些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水云川也是一脸要重新认识微尘的模样。 微尘红了脸,低头道:“我乱说的,这些都是电视里看来的,你们别笑我。” 韩凌拍拍水云川的肩膀:“云川,我有些话对你说,你跟我出去一下吧。” 水云川敏感地看他一眼,可看到韩凌眼里的坚持,只好跟他出去。 两人在走廊里坐下,水云川先发制人:“如果你要提让小尘去拍广告的事,我们就免谈。” 韩凌笑道:“你不觉得你对他太在乎、太紧张了么?” 水云川皱了皱眉:“他是我的仆人,而且是签一辈子契约的那种,他的一切都由我主宰。” “一辈子啊……”韩凌拉长语调,“现在可是新社会,你们水家这样的做法,很专制呢。” “我也想改变,可现在还不是我上位的时候,何况,是小尘自愿的,我可没逼他。 “可如果他有更好的前途,你又为什么要阻碍他的发展呢?” “更好的前途?”水云川冷笑,“我相信,以小尘的长相、气质,他一旦拍上广告,很快就会向娱乐圈发展。那个圈子不适合他!他那么纯净的一个人,我不想他被污染。” 韩凌微笑:“你看,你也知道小尘绝不是池中之物,他做一名仆人实在是屈才了。” 水云川气道:“他只是暂时当仆人!我现在不惜一切代价培养他,就是想让他将来帮我。他会进水氏,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是你的仆人,只不过是一个受宠的仆人。这样反而招致你们水家人对他的嫉妒,你堂弟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水云川心道,微尘的事传得还真快。他们“四人帮”看来无话不谈啊,尤其是关于微尘。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有我在,我一定会保护他的!” 韩凌见他气愤的样子,唇边掠过意味深长的笑容,只是转瞬即逝:“云川,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水云川没好气地道。 韩凌举手投降:“好,好,我不说了。”不死心,又补了一句,“你再仔细想想吧,我觉得,你也得尊重一下小尘的意思,虽然他是你的仆人,可他也得为自己谋福利不是?” “我不用问,跟着我,才是他最好的选择。”水大少爷斩钉截铁地道。 韩凌只能闭嘴,可是眼里有微光一闪,水云川没看到。 第三十三章:杯弓蛇影 对徐珂来说,医院里那段日子是他最幸福的。每天看到心上人,得到他细心体贴的照顾,看到他温润俊朗的笑容,那种感觉,就像卧在云端一样。 本来可以三天就出院的,可他硬是叫陆远程配合,在医院里待到了周末。反正他骗他的秘书方舟有事去J市一周,而方舟在这几天内已经为他找好了一处公寓,就在清水湾附近,环境清幽、风景秀丽。 那公寓在五楼,两室一厅,装修成地中海式风格,看得出主人品味不错。外面还有阳光房,坐在阳光房内,可以直接看到楼下的一湾碧水和几株垂柳、一个小亭。 接到方舟的电话汇报,徐珂十分满意,立刻委托他的“好朋友”秦霁风去找方舟,跟他一起实地考察了一番,然后代表徐珂和房东签了协议,拿到公寓的钥匙。 周六那天,徐珂出院,召集他的好友水云川、陆远程、韩凌、卓越,一起到他的新居。秦霁风身为管家,自然烧得一手好菜,有微尘在旁边帮忙,两人很快就弄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出来。 五个男人一起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等着大快朵颐。 秦霁风系着一条可爱的卡通围裙,进出客厅的时候,徐珂的目光一直追逐着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角弯起的弧度令人联想到一只偷了蜜糖的狐狸。 水云川拿眼角瞟着他,笑眯眯地打趣:“我哥这么贤惠,姐夫,你可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哟!” 韩凌一口茶喷出来,笑得打跌:“云川,你这称呼……哈哈,实在是太妙了,太妙了……”他看着另外两个强忍着笑的男人,“你们说,这叫什么逻辑?” 陆远程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性别是从医学的角度来区分的,而称呼嘛,只是人际关系的一种范畴,没有什么硬性规定。我想,比起嫂子来,我们徐大少肯定更喜欢姐夫这个称呼,对不对?” 徐珂一扬下巴:“那是自然,这个称呼关系到谁是一家之主的问题,绝对不能含糊!” 大家一齐向他投去鄙视的目光。 秦霁风正好在这个时候出来,看到大家奇怪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韩凌笑道:“你家男人正在抢占一家之主的位置。” 秦霁风撇过头,借着把菜放到桌上的动作,把尴尬掩饰过去。可是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都看到了他发红的耳朵。 徐珂笑了,笑得得意又宠溺。 自己的爱人在工作上精明干练,在生活中温柔体贴,在感情上又纯得像一张白纸,会腼腆、会害羞,还会识情解趣……这么好的爱人到哪里去找? 众人再次用鄙视的目光瞪他,徐珂满不在乎。这些人,明摆着是羡慕嫉妒恨! 微尘拿了酒杯出来,一个个放到桌上,招呼道:“几位少爷,请就座吧。” 秦霁风解了围裙,露出里面朴素的穿着:米色T恤,浅色亚麻裤。虽然不是名牌,可穿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干净清爽。 水云川打量了他两眼,道:“哥,你今天去买身衣服吧。明天就是周日了,父亲召集了家族会议,除了在法国的大姑妈,二叔、三叔和小姑三家的人都会到齐,说不定还有叔公他们。你得穿得正式点。” 刚说到这儿,秦霁风的手机就响了,秦霁风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摆出恭敬的姿势:“干爹。” “霁风,我帮你准备了一套杰克琼斯,你晚上回来试穿一下吧,明天的仪式我不想让你觉得拘谨,可也得给你撑足场面。” 秦霁风握着手机,愣在那儿,自己何德何能……“干爹,我还是您的管家,您这么抬举我,我……” 水惊涛在那边微笑着打断他:“不必推辞,我自有打算,你只要照做就好。” 秦霁风轻轻应了声“是”,心头一阵发热。 吃饭的时候,大家无拘无束地开着秦徐两人的玩笑,连被大家归入“医疗器械”类的陆远程也尽情地发挥出他幽默的天份。 微尘默默听他们谈笑,不时露出会心的笑意。那笑容落在水云川眼里,只觉得像有一条山泉流过他的心田,清洌、甘甜、沁凉而舒适。 他又为微尘破了例,允许他喝了两杯啤酒。 而微尘依然不折不扣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为他们每个人斟酒布菜,最后收拾桌子、清洗碗筷,再为大家添上茶水。几人又坐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家。 水家庄园大门敞开,佣人迎上来替水云川泊车,同时禀告:“二小姐来了。” 二小姐是水惊涛的妹妹。水惊涛有两个妹妹,大的叫水清涟,小的叫水清漪。 水家兄弟姐妹五人的排行分别是:水惊涛、水惊澜、水惊沧、水清涟、水清漪。其中水惊涛、水惊澜与水清漪是上任家主的正室所生,水惊沧和水清涟则是庶出。 那时候早就过了三妻四妾的年代,可由于水家一直秉承着古老的传统,上任家主娶一妻一妾也没有人干涉。而庶出的一儿一女在水家并没有受到歧视,尤其上任家主早早过世,那时候水惊涛才只有二十四岁,登上家主之位的他,对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十分厚待,给了他们最好的发展空间。 水清涟嫁了个法国人,常跟水惊涛电话联系,却很少回家;水清漪嫁在扬州,那个“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的美丽城市,把水清漪滋养得如珍珠般莹润,完全看不出她的年龄。 微尘跟着水云川、秦霁风走进客厅的时候,那个美妇人正在跟水惊涛品茗聊天。水云川走上去,欠了欠身:“父亲,小姑。” 水清漪站起来,张开双臂,轻轻抱了抱水云川,看得出,她的态度十分亲昵:“云川,你真是越长越帅,越长越像你父亲了。大哥把你熏陶得真好,你这浑身的气势,活脱脱就是我们水家的家主典范。” 水云川微笑:“小姑,您过奖了。姑父和表弟怎么没来?” “你姑父因公出国去了,你表弟这两天在参加一个市里的篮球赛,走不开。” 水清漪说着,把目光转到秦霁风身上,秦霁风鞠了一躬:“二小姐好。” 水清漪连忙摆手:“都是自家人,就别这么客气了。” 水惊涛笑道:“明天认亲后再一一见礼吧,霁风,你去安排客房,吩咐容嫂,今晚做几个二小姐爱吃的菜。” 秦霁风应声退下。 水清漪奇道:“大哥,你不是认了霁风做义子么?他怎么还在当你的管家?” 水惊涛苦笑:“还不是阿涵太固执?觉得欠了我们水家的恩情,非要叫霁风报恩。霁风会留在水家当五年管家,不过,那也只是名义而已,实际上他仍是我的义子。” 微尘一直不声不响地站在水云川身后,水清漪招呼水云川坐下,然后才好像刚刚见到他似的,向他看了一眼。 那一眼,像一根冰冷尖锐的针,猛地刺透微尘的心脏。他甚至来不及回味,就看到水清漪对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这个孩子,就是云川新收的仆人,叫微尘的,是不是?” 微尘几乎怀疑自己刚才看错了。 水云川道:“是啊。小姑你消息很灵通呢。” “我是听你表弟说的,你表弟又是听云波说的。”水清漪笑了笑,表情有些微妙,“他们最近聊得最多的就是微尘了。” “哦?是好话还是坏话?”水云川淡淡地笑。 “小孩子嘛,吃了亏难免耿耿于怀,云波说的,自然会有些偏颇。”水清漪还是亲切随和的语气,“只是,云川你对你这位仆人特别宠爱,似乎也是事实?” 水惊涛从自己妹妹的眼睛里捕捉到什么,他向微尘示意:“微尘,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上楼去吧。” 微尘静静地看水清漪一眼,躬了躬身,悄悄退去。 “小妹,你有话说?”水惊涛问。 水清漪看看四周没有仆人,才盯着自己的兄长,道:“大哥,你不觉得,这男孩长得太像一个人了么?” 水惊涛不动声色:“是啊,他长得像你大嫂,尤其是那双眼睛。我想,云川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他特别偏爱。云川,是不是?”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自己也搞不清,只是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特别投缘。”水云川的目光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些冷眼旁观的味道,看着自己的小姑。 水清漪唇边掠过一丝冷笑:“对,他长得确实像大嫂,可也像另外一个人。不,我要说的是,他更像另外那个人。” 水惊涛目光一沉:“小妹,你什么意思?” 水清漪又笑了,笑容更冷:“我是女人,我可能比你们敏感。你们不觉得,他的眼睛虽然长得像大嫂,可眼神却完全像那个女人么?我从他眼里看到傲气,那是种绝不肯服输的傲气,他心里燃烧着火焰,可表面上却是一潭静水。你们看到了么?看到他心底潜伏的野兽么?他表面上就像一只温驯的小鹿,可心里却异常狂野,极具破坏力,就像那个女人……” “够了!”水惊涛怒斥一声,“小妹,你才第一眼看到他,怎么可以这样凭空臆想?凭自己的喜好去判断他!我知道你和你大嫂关系最好,你憎恨那个女人,可微尘跟她毫无关系,你不可以这样仇视他!” “毫无关系么?”水清漪喃喃地念了句,“谁知道呢。那个女人……她真的死了么?你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也许她还活着?也许她不仅活着,还给你生了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就要回来索取他要的东西?” “小妹!”水惊涛的脸色沉下去,声音也沉下去,“你看那些肥皂剧看多了吧!你这个年纪,不适合幻想太多了。” 第三十四章:一句话 五个兄弟姐妹中,水清漪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爱。长兄为父,水惊涛对这位小妹一向呵护有加。从小到大,她几乎不曾被兄长责备过。反而是大嫂死的那阵,她对他有过很长一段时间冷颜相向。而他,一直像一座山岳,沉默着面对八方风雨。脸上的轮廓更加深邃、更加冷峻。在兄弟姐妹们面前的身影,显得那么高大,又那么孤独。 此刻,即使水惊涛并没有疾言厉色,但这么重的语气,也已令水清漪受不住。她一瞬间觉得心里发酸,眼睛也有些发涩。唇边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大哥,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庸俗、愚蠢的女人么?你,还有云川,你们扪心自问,你们对这个微尘,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云川,你是这样的,你刚才说过,你第一眼见他,就觉得特别投缘。而大哥你呢?” 水惊涛心口一震。他想起那个晚上,他喝了酒,抚摸着微尘的脸庞,迷迷糊糊地叫他“尘儿”。每一次,当他面对微尘的时候,心里总有一种暖暖的感觉,觉得这孩子比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贴心。 “大哥,我说对了,是么?”水清漪的笑容带着洞察一切的味道。 “那能证明什么?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有一种缘分,否则,何来‘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之说?”水惊涛反驳她。 “好吧。”水清漪换了种放松的姿势,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口,看着水云川,“那次微尘和云波打架,是为了什么?” 水云川皱了皱眉:“小姑您不是都知道了么?” “是的,我都知道了。大哥,你呢?” 水惊涛也皱了皱眉,父子两的表情异常相似:“那件事我交给云川去办了,因为微尘是他的仆人。小孩子之间打架,我不认为有我值得关注的地方。” 水清漪轻笑:“我知道,大哥太忙,这些小事根本不会在意。可我是云波的姑姑,云波这孩子,我一直很喜欢他,所以,我稍稍关注了一下。云波说,当时他对微尘说了一些很尖刻的话,他说……” 她的瞳孔慢慢眯起来,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复述道:“‘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然后,微尘就跳起来,一拳揍在云波脸上!” 水惊涛和水云川同时变色。 水云川知道水云波骂微尘的话,但微尘隐瞒了最后一句。 而水惊涛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些话,他只是大致知道自己的侄儿妒忌微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两人才打起来。 这番话从水清漪嘴里说出来,简直像最恶毒的咒语,瞬间侵入他的脑仁,攫据了他的神经。他觉得他的太阳穴在突突跳动,身子却冷得几乎要发抖。 贱女人、狐狸精、什么关系…… 他用了最大的力量把自己克制住,硬生生将自己的眼神冻结成冰,挡住里面的波涛汹涌。 水清漪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大哥,你说,微尘这么激动,是因为云波说他迷惑云川,还是因为触到了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水惊涛盯着他,目若沉渊,半晌道:“小妹,你想得太多了。”眉间一抹疲惫。 “是,本来,这是大哥的家事,我管不着,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说。可是今天见到这个微尘,我突然有了种强烈的感觉。总觉得他是种奇特的存在,他让人心里不安。” 水云川侧身看着水清漪,礼貌却疏远地道:“小姑,关于微尘的身世,我和父亲都作过调查。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善良温厚、于人无害,只是,即便身份再卑微,他也有他的尊严。云波说的那些话,不仅侮辱了微尘,也侮辱了我。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他的主人,他都打得没错。 “何况,事后我也惩罚了他,是当着云波的面鞭打他的。于公于私,我觉得我做得够了。小姑,您有丰富的想象力,不妨改行写小说。还有,云波是您的侄儿,我也是。小姑这样,我可是会吃醋的呢。” 被自己的侄儿这样不温不火一顿抢白,水清漪脸上有些挂不住。比起水清涟来,水云川跟她的关系要亲近得多,也许因为她与他母亲的关系,也许因为他小时候受过她诸多疼爱与照顾。 可是因为微尘,他竟对她摆出这副冷淡的面孔,这让她大受打击,也因此更加憎恨那个男孩。 忽略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精芒,水云川站起身,歉然道:“小姑,我还有事情要做,失陪了。晚上多敬您几杯,当作赔罪。” 说罢转身上楼。 水清漪毕竟有良好的教养,不至于因为侄儿的几句话而失态,虽然心里极不舒服,脸上仍然保持镇定,对水惊涛道:“抱歉,大哥,我今天逾越了。大哥是水家的家主,一切自然由大哥作主。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忍不住发出来而已,大哥就当我没说吧。” 水惊涛凝眸看着窗外,眼神变得遥远。他很久没说话,好像在回忆,又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水清漪站起来:“大哥,时间还早,我想去看看二哥一家,稍后就回来。” 水惊涛这才如梦方醒,点了点头:“你去吧。” 然后,他站起来,缓步上楼。心里像压着一片阴云,沉重而晦涩。 这么多年,那片阴影仍然笼罩着这座庄园,是么? 走上二楼的时候,他看到微尘手里捧着书本,往水云川的书房走。他唤住他:“尘儿。” 微尘脚步一顿,僵了僵,慢慢转过身来:“老爷。” 一霎时,水惊涛捕捉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抹忧伤,他的心里又是微微一震。然后,他露出笑容:“去少爷那儿么?” “是。”微尘垂下眼帘,“少爷命我去背书给他听。” “你好像不开心?”水惊涛走近他,视线落在他脸上。 “没有,老爷。”微尘低下头,样子恭顺,可是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动。 水惊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男孩子不要这么敏感。男人是鹰,要搏击长空、翱翔千里,不要做困在笼中的小鸟,在方寸之间徘徊。记住,眼光放远一些,脊背挺直一些。你是我水家的人,恩与宠都是我父子给的,旁人无权置喙。只要你自己摆正位置就好!” 微尘全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来。 水惊涛赞许地微笑:“对,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是,谢谢老爷教诲,尘儿记住了!”微尘低声而坚定地回答,深深一躬。 “去吧。”水惊涛拍了拍他的背。 目送他的背影走进儿子书房,水惊涛长吁了一口气,有些晕眩。 不,不是,他的母亲绝不是“她”,他的资料也绝不会是错的。这世上的事毕竟不是小说,小妹她,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归根到底,是因为她对大嫂的感情太深,对“她”的恨太深,所以,才会这么过分敏感。 幸好,她远在扬州,否则,家里恐怕还有很多不安宁。 微尘走进书房,见水云川正伸长双腿坐在沙发上,样子有些莫测高深。他惴惴地上前,叫了声“少爷”,道:“我先给您上茶好么?” “不用。”水云川摆摆手,深深凝视着他。那种目光令微尘更加忐忑,他硬着头皮与他对视:“少爷……” “水云波跟你说了很多话,你没有全部告诉我。隐瞒了什么,趁早给我原字原句地说出来!”声音里陡然有了威压,还有压抑不住的恼怒。 微尘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他隐约猜到了什么。那句话……那句话果然引起怀疑了。是自己的疏忽,是自己太沉不住气了。 第三十五章:看不清自己 只是与水清漪短暂的目光交接,他就从她眼里读出了敌视的信号。这个女人,她是从水云波那儿听到了什么,然后开始捕风捉影,揣测自己的身份? 可是,刚才父亲的态度很和蔼,不像是对自己起疑的样子。 也许,大哥只是因为被欺瞒而生气? 微尘的脑子闪电般转动,水家这样的豪门世家,不会随随便便招一个伺候少主的贴身仆人,他们说不定早就已经调查过他的身世。 如果怀疑,他们早就应该怀疑了。而父亲与大哥对自己的态度,一个亲切随和,一个严中有爱。 不会,他们不会凭水清漪一两句话就改变态度。一定要冷静、要沉住气,绝不能自乱阵脚——微尘这样叮咛自己。 他没有逃避水云川的目光,只是带了些惶然之色,试图为自己辩解:“少爷,我不是有意隐瞒您的,只是,云波少爷说的话……对少爷大不敬。我本来不想说的,是少爷您逼我,我才简单说了几句……” 眸子中闪过一丝忧伤、一丝倔强,他咬了咬唇:“既然少爷要听原话,我就把云波少爷的原话说给少爷听……” 他回忆着当时水云波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云波少爷骂我:‘你别仗着大哥宠爱,就这样嚣张!大哥他是瞎了眼,鬼迷心窍,不知道看上你哪一点,才把你捧上天……对,对,你长着一双和那个贱女人一模一样的眼睛,当初就是这双眼睛把大伯迷上的,现在你又来迷大哥,你和那个狐狸精有什么关系……” 心里又像针扎一样的疼,他的脸色有些发白,这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变得异常艰难。可是他又不能让自己失态,所以极力隐忍着疼痛。 在他叙述的过程中,水云川的脸色已经变了几变。 当他说完这番话,一道阴影压过来,水云川高大的身影罩在他头顶,伸手托起他的下巴。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危险地盯着他。 微尘两腿发软,几乎要颤抖了,可是他硬挺着,回视水云川:“少爷,我不想让这些话污了您的耳朵,所以才没有告诉您。要是少爷生气,微尘任打任罚。” “我只想知道。”水云川的声音很轻,气息拂在微尘头顶,仿佛极亲近,却令微尘惶恐,“水云波提到那个贱女人,你为什么这么敏感、这么生气?” 微尘清楚地看到,在提到“贱女人”三个字时,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利芒。 微尘如受雷击,感觉灵魂在刹那间被夺走,剩下的只是一具被烧焦的躯壳。 瞬间的呆滞令水云川皱起眉头,犀利的目光锁在他瞳孔深处,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微尘一下子清醒过来,惊讶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只是痛恨云波少爷把我当成女人一样看待,骂得那么难听,他侮辱我倒也罢了,可他还辱骂少爷。” 他偏过头,将下巴从水云川手里挣脱,倒退一步,和水云川拉开距离,眼圈慢慢变红了:“我不知道什么贱女人,也不知道她和老爷发生了什么,可他这么说,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少爷的仆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把我和那个女人拉上关系。 “我是穷,我是身份卑微,可我没犯什么错,我只想全心全意报答少爷的恩情。我没有迷少爷,我没有!” 水云川久久地看着他,像在研究一个难以解开的谜,又像在考证他说话的真实度。 那双微红的眼睛悲愤而无畏地瞪视着他,消瘦的身躯挺得笔直,甚至带着种随时随地做出反抗的态势。 水云川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怒意,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意,像埋在地底的岩浆,难以喷涌而出。 他有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以前的认知。那是种极微妙的感觉,却像紧密的丝线,死死缠绕着他。 他找不出微尘的漏洞,可与此同时,他开始觉得不安——果然如小姑所说,这少年让人觉得不安。 是自己的神经不够强韧么?是自己的意志不够坚定么?这么容易就被小姑影响了?明明,自己和父亲都调查过微尘,不可能有错的。 不,不对,自己只是生气这臭小子隐瞒自己,到最后还振振有词,用这种叛逆的眼神看自己。好像是自己冤枉、委屈了他。 水云川终于找到了怒气的源头,他猛地挥了挥手。微尘以为他会一巴掌抽到自己脸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只感觉到颊边刮过的冷风。 “你什么表情?是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是你隐瞒我,现在人家告到我面前,平空生出这么多麻烦,你还委屈了?”水云川吼。 微尘怔住。 果然是水清漪在他和父亲面前说了什么,而且这些话必定是极尖刻的,所以大哥才说“平空生出这么多麻烦”。可是,他更多的是在埋怨自己隐瞒他,以致于被“外人”告了状,是这个意思么? 看起来,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只是为自己的态度而生气? 只要他不穷追猛打,自己能逃得过去就好。 “少爷。”他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我不明白您的话,我给您惹什么麻烦了么?” 他的表情真诚而乖巧得令人无法怀疑,水云川又挥了挥手:“你不用管!我只问你,该不该隐瞒我?” “不该。”微尘更加乖巧地答。 水云川狠狠瞪他,咬牙切齿地道:“很好。我上次跟你说过,水家规矩,冒犯主人、欺瞒主人,是要去衣受罚的。这句话你还记得么?” 微尘头皮发麻,屈膝跪下:“少爷,我知错了,请少爷原谅,换一种责罚方式……” 一语未了,身子猛地被水云川捞了起来,摁到沙发上,然后腰里的皮带唰地一声被抽掉。微尘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手脚扑腾着,努力挣扎:“不要,少爷,饶了我吧……” 他越挣扎,水云川火气越大,一手紧紧摁住微尘腰部,一手扯下微尘的内裤,大掌往他臀上狠狠拍下去。 “啪”的一声脆响,微尘疼得几乎跳起来,两只手同时往被打的臀上捂去,耳边却听到水云川严厉的喝斥:“敢?把规矩都忘了?” 微尘吓得缩回手。 水云川的大掌一下下往他臀上砸去,巴掌着肉的声音听来惊心动魄。微尘已经顾不得疼痛,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也红了。 幸好门窗都关着,否则…… 他用手抠紧真皮沙发,把脸埋进去,就像鸵鸟一样,忍受着水云川泄愤似的惩罚。他没有看见,水云川的表情十分复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更多的是阴郁、懊恼和一种无法言传的微妙情绪。 微尘紧贴着沙发,脸上慢慢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妈妈,您在天之灵看到了么?大哥又打我了。从小到大,您都没有骂过我一句,可是回到这个家,我挨了大哥一次又一次打骂。 这是天意,让我代您承担您的罪责。您不要心疼我,我是他的弟弟,他教训我是应该的。我受这些疼痛,心里会好过些。只要他不知道,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他的怀疑,对我是致命的打击。 哪怕一丝一毫的奢望,我也只能将它深埋在心底,连偷偷瞧一眼都不敢。 以后,我会更加小心的,再也不会冲动,再也不会鲁莽行事了。 明明,心里是不怨的,可为什么,眼睛还是朦胧了?泪水悄悄滑下来,他努力克制着,可消瘦的双肩仍然发出轻微的颤抖。 巴掌突然停下,一双手把他的脸从沙发里扳出来。 他含泪的眼眸,猛地对上面前的黑瞳,来不及躲藏。 “小尘?”微愕的眼神,像是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然后,变得迷茫,最后,目光渐渐低落,他的眼睛看到他通红肿胀的臀部。 他抚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掌心已经滚烫。 他的泪水,好像一道冰泉,从他沸腾的胸腔浇进去,呲的一声,火焰熄灭了。左胸的位置,微微酸疼。 滚烫的大掌覆过来,抹掉他脸上的泪水。他的眼神闪动了一下:“小尘……”声音已经低下去,还带着微微的不忍。 微尘的心,因这“小尘”二字,突然就软了。尽管臀部火烧火燎般痛,可心里却像一块石头落了下去。 “少爷,对不起。”他扭头看着他,求饶道,“我以后再也不敢欺瞒少爷了。” “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以后再犯,加倍责罚。”某人又端出一脸少爷的架子,可天知道,他心底有多少矛盾、多少犹疑、多少不解。 不明不白的怒气,不明不白的心软,水云川,你怎么了?堂堂水家少主,少年老成、冷静而理智的人,在这小仆人面前,却一再失态。若被父亲知道,恐怕又要教训了,甚至,还会说出一些威胁的话来。 同样听到小姑的那番话,父亲纹丝不动,而我…… 不,他是不一样的,他对那个女人是有感情的,而我,我痛恨那个女人。小尘他,绝不能与那女人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绝不能! 我,应该相信他么? 我的人,就算怀疑,也轮不到别人来! 死小子,你总有本事惹怒我,以后你若敢再瞒着我什么,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感觉到背后吹来的冷风,微尘打了个寒噤。 第三十六章:心酸 水清漪的客房在底楼,她从水惊澜家回来,就把厨房的容嫂叫了去。容嫂正准备晚餐的食材,听闻水清漪召唤,忙放下手里的活,到她房里,恭敬地唤了声:“二小姐。” 因为容嫂曾经服侍过水夫人,而水清漪和这位大嫂关系最好,所以对容嫂也有感情。见她进来,她上前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她道:“快一年没见,容嫂你看起来更加精神了。” 容嫂不好意思地道:“哪里,我就是一个黄脸婆子。二小姐才是越长越水灵,人家说扬州出美女,二小姐更是美女中的美女。” “哟,容嫂你这么会说话,倒把我说得难为情了。来,稍微坐一会儿,我跟你聊聊。” “可是,我得去准备晚餐。老爷特别交待了,晚上要多做几个二小姐爱吃的菜。老爷对二小姐真是宠爱……” 水清漪柔和地笑了:“是啊,大哥他,一直对我们兄弟姐妹很好。”顿一顿,又道,“我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就问你几句话。” “那二小姐你问吧。” “家里佣人的资料都在秦管家那边吧?” “是的。” “在霁风那儿,我不方便去问他要。”水清漪沉吟了一下,“那么,那个微尘,你跟他熟么?你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他还有什么亲人么?” 容嫂一愣:“二小姐,你怎么关心起微尘来了?” 水清漪意义不明地一笑:“我只是好奇而已,听说他是个山里娃子,你家少爷救下他时,他像个乞丐一样昏倒在水家大门口。” “是的,二小姐。少爷救了他,喜欢他聪明乖巧,就收了他做仆人。” “聪明乖巧?”水清漪重复了一句,“我倒觉得,他太聪明了,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山里娃子。” “二小姐,您真是观人入微,您今天才见了他一面吧?” “正是。” “微尘这孩子真是与众不同呢,不要说山里娃子,就是城市里的孩子,也没几个比他好的。”容嫂提起微尘就赞不绝口,“小小年纪特别懂事,手脚勤快,会伺候人,又守规矩。平时还常常帮我择菜,帮花匠修剪花枝。还要读那么多书,赶两年的课程,真不容易啊。” 水清漪微笑:“容嫂这么夸他,我对他更感兴趣了,你知不知道他老家在哪里?” “我只知道在一个叫天荒坪的地方。” “天荒坪?有没有更具体的地点,在哪个村?” 容嫂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了,抱歉,二小姐。您直接去问老爷少爷吧,我去干活了。” 水清漪点头,看着她的背影离去,她唇边掠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吃晚饭时,秦霁风没有再以管家的身份在旁边服侍,而是跟水家父子、水清漪一起同席而坐。 只有微尘一个人侍候他们。饭桌上的气氛相当融洽,好像下午什么也没发生过。 水清漪的目光偶尔掠过微尘,微尘只是平静地与她对视,不卑不亢。水清漪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问水云川:“云川,你的仆人是不是身体不好?” 水云川淡淡道:“他敢隐瞒我,说话吞一半吐一半,造成很多误会,我生气,罚了他。” 他说这句话时,特别强调了“误会”两个字,水清漪自然知道他指什么,目光闪了闪,表情略微有些讪讪的。 水惊涛看看微尘,又看看儿子,埋怨道:“多大的一点事你就罚他?当时他跟云波打架打得晕头转向,又被你罚了,说话不清也是有的,只要不是刻意隐瞒就是了。” 两人这样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的口气,把水清漪气得够呛,却又不能说什么。 “不,当我的仆人,对我半点隐瞒都不行。以后他若再敢这样,我罚得更重。”水云川说着,回头严厉地瞪微尘一眼。微尘一个激灵。 这一次,父子俩格外默契,他们彼此对视的时候,都明白对方的意图:他们都想保护微尘。 水惊涛心里十分欣慰。 第二天,微尘没有穿水云川给他买的那些衣服,而是穿了水家统一的佣人服,因为这天是水家的家族会议,没有哪个佣人能享受特例。 微尘第一次见识了那种大家族的气派和威严。水惊涛高坐在大厅上,犹如古代的君王。水云川就在他侧面下首,然后是水家各房的人,坐在长条桌后,桌上放着酒水、点心,他们身后站着各自带来的仆佣或侍卫。 果然如秦霁风所言,所有人都在开会前向水惊涛下跪行礼,连水惊涛的叔叔水宏海也没例外。 那样盛大的场面,令微尘叹为观止。心里又升起骄傲的感觉,这是自己的父亲,足以领袖一个大家族的人。而自己的大哥,未来的家主,年纪轻轻就已经表现出这种领袖的魄力,真是让他望尘莫及。 他身姿笔挺地站在水云川身后,眼睛默默观察着水家各房的人,忽略了与他结怨的水云波。而水云波却没放过他,不时向他射来凌厉的目光。他只当没看见。 他注意到三爷水惊沧家的长子水云舒,早听梅里介绍过,这少年十六,就比他大一岁。开学进去,他应该是高一,自己是高二。 水云舒是那种长相清秀的男孩,第一眼看并不特别漂亮,但仔细看,五官都很耐看。当他的目光对上微尘时,他向他露出友好的笑容,微尘心里一暖。 令微尘奇怪的是,秦涵没有来。他不知道,是不是秦涵还在为儿子的事感到羞愧,所以不愿出席今天的场合。 “今天召集大家来,纯属我的私事。”水惊涛开口,微微带着笑意,“我要收个义子,那就是——我的管家秦霁风。今天只是一个仪式,让他拜了我,也给各位在座的长辈敬茶。” 他扬声道:“霁风,你进来。” 秦霁风穿了一身杰克琼斯的服装,帅气、儒雅、风度翩翩,进来后走到大厅主位前,端端正正地下跪,向水惊涛磕了三个头,叫了声“干爹”。 旁边有佣人递过茶来,秦霁风接过,双手呈给水惊涛:“干爹,请喝了霁风这杯茶。” 水惊涛接过,仰头喝了,放下,伸手拍拍秦霁风的肩膀,蔼然道:“起来吧。去给各位长辈见礼。” 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尘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酸酸疼疼的,喉咙发紧,眼睛发涩。 他恍惚地想,如果现在跪在父亲面前的人是自己,是自己亲手把茶奉给父亲,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爸爸”,那该多好。 从昨天到今天,自己一直在心里想着“父亲”和“大哥”,从来没有想“老爷”和“少爷”,原来……原来自己是在“吃醋”么?吃霁风大哥的醋,因为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干爹”,而自己只是一名卑微的仆人,是么? 所以,偷偷地在心里叫父亲和大哥,当作一点补偿,一点小小的补偿。 不,没有吃醋,只是有点失落、有点心酸。那份深埋在心底的奢望,被轻轻挑了一下,想要探出头来,却最终,又被压了回去。 微尘,你没有资格,你是来代母亲赎罪的,你没有资格叫爸爸和大哥。能够这样陪在他们身边,服侍他们、孝顺他们,就够了。 一行眼泪,悄悄流进心底。 接下来,当秦霁风给各房长辈一一敬茶时,微尘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模糊。他没有流泪,可他的意识已经游离了出去。 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水云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尘立刻收敛心神,挺直身躯,保持端正的姿态。 水云川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疑惑。微尘没有看到。 下午水云川在家休息,微尘在房间里做水云川布置的题目,可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秦霁风敬茶、叫“干爹”的情形,心里一阵阵酸涩,脑子很混乱。 四点多钟,水云川走进他房间。 微尘连忙站起来:“少爷。” “题目做好了么?” 微尘把本子递上去:“做好了,少爷。” “做好了你不拿来给我看,在发什么呆?”水云川皱了皱眉,表示不满,然后在椅子上坐下,开始批他的作业。 微尘站在一边,仍然有些心神恍惚。 忽然,“啪啪”两声,水云川用那本本子抽了两下他的脸,打得不重,却成功把微尘的意识唤了回来。他看到水云川怒容满面地瞪着他:“你今天发昏了?三十道题错了八道!” 微尘茫然地看着他:“少爷……”怎么会错这么多?那些题我都会做的啊。 水云川见他这样子,气得把本子狠狠拍在桌上,喝令道:“拿戒尺来!” 第三十七章:严与爱 微尘脸上发烫,羞愧得无地自容。从小到大,他一直是同学眼中的佼佼者,成绩在班里遥遥领先。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优等生,村里更是人人都为他骄傲。 来到水家后,无论卓越还是水云川,都一再夸他聪明。他自己也格外努力,不想给自己丢脸。 可是今天…… 被水云川身上强大的怒气笼罩着,他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哆嗦,颤颤地叫了声:“少,少爷。” 水云川一声吼:“还不去拿?!” 微尘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水云川身前的桌子:“在,在抽屉里……”脑子仍然发晕,他咬了咬唇,让自己清醒些。又要挨打了,到水家来,挨打已经变成家常便饭。可是,这次,的的确确是自己该打。 为什么要想那些不该想的?为什么不能安下心来,好好过眼下的生活?这样不好么?少爷他,虽然有时严厉,可大多数时候,还是对自己很好的。老爷更是慈祥和蔼。秦少爷也是好人,总是那么关心爱护自己。 双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臀部,已经不肿了,可仍然有些隐隐的疼痛。少爷是仁慈的,打过后总是允许他上药,或者亲自给他上药。其实,也不是那么疼的。只是,当自己觉得有愧于他时,心里更疼。 水云川刷地拉开抽屉,拿出那根两指宽的戒尺,把椅子转了转,正面对着微尘。微尘垂首跪了下去。 水云川拿戒尺敲敲他的肩膀,喝道:“起来!功课做不好,不用下跪,我只是罚你不专心。” 微尘站起来,依然低着头,不敢去看水云川的脸。 “我允许你解释,如果你说得出理由,我可以饶了你。”水云川黑着脸,死死攥紧手里的戒尺,盯着微尘,却只看到他额前垂下的刘海。 微尘的发质很好,乌黑柔顺,让人联想到洗发水广告里的形象。眉眼也是漆黑的,额头则光洁饱满、莹白如玉。 单看他垂着头的样子,就让人怦然心动。可现在的水云川满身怒火,哪里还顾得上欣赏小家伙的乖顺模样?他只想把他拽过来狠狠打一顿。 微尘即使没有看见他的表情,也能想象出他的样子有多么像过去私塾里的先生。他在心里苦笑,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若是被少爷知道,恐怕要怪他大不敬了。 “少爷,我错了,我没有理由,就是精神不集中。”没办法,认错就是最好的态度。 “头抬起来,看着我说!”水云川霸道地命令。 微尘实在害怕看他的眼睛,他知道那双眼睛有多锐利。可他不敢违抗,尤其在这个时候,他更不敢拂了他的逆鳞。 他用了最大的勇气抬起头,对上水云川的黑瞳:“少爷,您罚我吧,我今天参加了家族会议,看老爷少爷那么威风,场面那么宏伟壮观,心里激动,做作业时就浮想联翩……”半真半假,会稍微有些底气。 水云川差点被他气笑了:“你以为说几句好话我就能饶过你?” 微尘真想说:冤枉啊,少爷,是您硬逼我说的,我只好这样编了。 下一秒,水云川猛地用戒尺一拍桌子:“把手伸出来!” 微尘一惊,下意识地把右手往后缩,怯怯地伸出左手,却招来某人更严厉地喝斥:“两只手都伸出来!” “少爷……”微尘抬眼看了看水云川,睫毛颤动了一下,小声哀求,“我要服侍少爷的。” 水云川更火:“今天不用你服侍!我就是要好好教训你!” 微尘心头一紧,没来由地痛。 “我特意请了K大的教授来教你,自己一有空就亲自教你,可你呢?你用什么回报我?我指望你这三个多月的时间学会初三、高一课程,任务这么重,你还给我心不在焉?看来我真该给你醒醒皮了!”水云川爆出一连串的怒斥,劈头盖脸朝微尘砸去。 微尘闭了闭眼睛,少爷,您对我期望这么高,我实在不想辜负您啊。今天是我错了,您打吧,只要您消气,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只是,不要对我失望,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伸出双手,摊开掌心:“请少爷惩罚。” “把手掌放到书桌上。”水云川下令。 微尘照做。 水云川抬手一戒尺抽下去,微尘掌心立刻被抽出一条两指宽的白条,然后迅速泛红。微尘只觉得那疼痛倏地一下钻进脑子里,像一道闪电。他的手掌颤了颤,差点控制不住缩回来。 “啪啪啪啪”,一连串戒尺抽下去,分别落在两只“待宰”的掌心上,微尘疼得几乎想抱着手掌跳脚。他极力忍着,不肯喊痛,可是冷汗已经沿着脊背滑落下来,额头也泛起了晶莹的水光。 不知道已经被打了多少下,只觉得掌心像着了火似的烫,手掌上的每块肌肉都在哭泣颤抖了。 “少,少爷……”他微微喘息着,从眼角偷看水云川的脸,期望从他脸上看到一丝松动。 可水云川依然面沉似水,冷冷地盯他一眼:“疼了?” 微尘咬咬牙,趁着水云川停手的间隙,轻轻舒口气,温顺地道:“不,少爷,请您继续。” 这时候他的掌心已经肿起一圈,红得发亮,像是里面藏着许多透明的茧子似的。他虚张着手掌,手指已经麻木了,动弹不了。脸上疼得发白,额角汗津津的。 漆黑的眼睛里有隐忍的疼痛,却没有丝毫怨怼。 水云川从他声音里听出颤抖,看他忍痛而又恭顺的样子,心里稍稍漏了一条缝。说不心疼是假的,可是他又忍不住生气。 开会时心灵感应般回头,发现他神思恍惚。刚才推门进来,看到他在发呆。 他有心事,却不告诉自己。枉他一直保护他,甚至不惜得罪自己的长辈,他却真的让他觉得他有了秘密。不管是不是自己多疑,那种感觉……真的让他很不舒服。 他放下戒尺,凝视着微尘的眼睛,很久,很久,道:“不要有任何事瞒着我,否则,我一定不会饶过你!” 微尘一震,惶恐,像电流般袭过心头。他睁大眼睛,无辜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我已经说过,不敢再欺瞒少爷了,我不明白少爷的意思。” 水云川暗暗叹一口气,这死小子,有一双太过纯净的眼睛,哪怕是欺骗别人,别人也一定会相信的吧? 他没有回答微尘的话,只是指了指墙角:“去那儿跪着反省,一个小时,看你还会不会神游天外。” 原来,挨打还不够。微尘苦涩地想,少爷,您是最严厉的老师。 “跪在那儿,把做错的题订正一遍,回头我检查。” 微尘看看自己像熊掌一样的手,心中更苦,嘴里却乖乖地应道:“是,老师。” 他捧着作业,拿着笔,走到墙角去反省。却没看到,身后的人嘴角弯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为他那句似抱怨又似撒娇的“老师”。 这死小子!他在心里恨恨地骂,却又无端觉得一阵酥麻。 第三十八章:过渡 手掌上的灼痛令微尘的脑子格外清醒,他跪在墙角,一个人想了很多。他想起水云川责罚他时恼怒的眼神,还有隐藏在瞳孔深处的那抹疑虑。 水清漪的话必定是起了作用的,虽然自己极力辩解,少爷也看似接受了,可接下去自己的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却又无形中增加了自己的可疑程度。 微尘,你真大意。在现在这种状态下,你怎么可以放任自己胡思乱想、神游太虚?放弃那些幻想,愉快地扮演现在的角色,你才能为自己洗脱嫌疑。 对,让自己的脑子一片澄明。你是水家的人,是少爷的贴身仆人,你所要做的,就是顺着少爷的意愿,完成他给你的指令,尽心尽力服侍他,如此而已。 想通这一点,微尘轻轻吐出一口气,对自己露出笑容。就是这样,微尘,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软弱的人。自怨自艾、悲悲切切,这些都不属于你。 越是微小如尘埃的生命,越是要活得坚强。 一个小时后,水云川准时出现在微尘房间,见少年正笔直地跪在墙角,这么长时间,双腿必定已经麻木了,可他仍然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 “起来吧。”身后传来的声音已经温和了许多。 微尘扶着墙,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缓解了一下双腿的疼痛,才转身面对水云川,把作业递上去,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少爷,我都订正了,请您过目。” 水云川接过来看了看,虽然手肿着,可字迹仍然工整,可见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再看到他脸上那个乖巧的笑容,心顿时就软了。 “手上涂点药,跟我下楼去吧。今晚我和父亲,还有涵伯、霁风哥一起吃饭。你在边上伺候着。哥虽然名义上是管家,可身份却是少爷,以后吃饭的时候不会再服侍我们。只要我和父亲两人或其中一人在家,他都会和我们一起用餐。” 微尘低眉敛目,温顺地应:“是,少爷。”唇边,展开一缕柔和的笑容。 看到那个笑容,水云川心里泛起暖意,像春风拂过湖面,盈盈地荡漾开去。 他伸手拍了拍微尘的肩膀,和声道:“去上药吧。” 微尘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掉下来。 当水云川打他、骂他时,他不觉得委屈,只是默默承受。可是当他露出温柔,他的心就会化成一滩水。 微尘很庆幸,那个美丽却暗藏杀机的女人赴完家宴就回扬州去了,餐厅里的空气很清新、很流畅。他闻到水惊涛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还有食物散发的诱人清香,心里变得十分宁静。 秦霁风与水惊涛之间多了一层亲昵,这是旁人分辨不出的,可是微尘可以。 而秦涵依然守着主仆礼仪,对水家父子毕恭毕敬。 微尘听他们说话,才知道,这是秦涵在水家服务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他就真正退休,开始“颐养天年”了。 他的大女儿秦霁月也知道了自己弟弟是同性恋的事,长姐为母,这位比秦霁风年长了近十岁的大姐,对自己的弟弟十分包容。所以,她立刻同意把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秦霁风。那男孩三岁,小名叫乔乔。平时本来就跟舅舅很亲,也很粘外公。现在外孙成了孙子,老人家心里倒也欢喜。 虽然对自己儿子的事到底存了个疙瘩,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水惊涛注意到微尘掌心的红肿,微微皱了皱眉,可他只是看儿子一眼,没有当着别人的面指责他。 水云川却有意留心着微尘的表现,看他比平时份外小心地端盘子上菜、为众人斟酒,面上一直平和,甚至带着一缕浅浅的微笑。 秦霁风含笑向他道谢时,他也礼貌地欠身,笑容更加温润:“秦少爷,不必客气,这是我份内之事。” 水惊涛发现秦霁风对微尘的称呼改成“小尘”了,惊讶之余又不觉欣慰,而自己的儿子默许这种称呼,说明大家都已经形成共识。 晚饭后水云川果然没有让微尘伺候,却叫他回自己房间休息。微尘不解,为什么吃饭时还叫自己在边上服务,这会儿倒用不着自己了。 转念一想,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难道少爷是在考察自己? 幸好,自己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纠结与委屈。 那么,就这样走下去吧。 回到自己房间,他并没有休息,而是拿出课本来背书。这时候门外响起水惊涛的声音:“尘儿,我可以进来么?” 微尘跳起来,打开房门:“老爷,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让进来,请他坐下,自己垂手站在他面前,微微有些局促。 白天那个威风八面的人,此刻却像慈父一般,含着微笑,注视着他的眼睛:“今天做错了什么,又被少爷罚了?” 微尘窘迫地低下头:“我做习题不认真,错了很多,少爷生气,拿戒尺打了我。” 水惊涛伸手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笑得更加慈蔼:“少爷脾气不好,你别介意。” 微尘羞愧难当:“老爷,您别这么说。少爷都是为我好,他是我老师,应该对我严格要求的。是我不好……”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每天干那么多活,还要学那么多东西,你小小年纪,担当了很多。你家少爷他,有些过于苛求了,我会跟他说的。” “不。”微尘忙道,“老爷,我可以的,请您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服侍好少爷,并且学好功课。” 水惊涛看着他,赞许地微笑,然后,眼神渐渐变得遥远,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什么人。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站起身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你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微尘目送他出去,心头泛起一缕酸楚。刚才老爷的眼神像在回忆,他回忆中的那个人,是夫人么?或者,有没有可能……会是妈妈? 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以后的日子,用女仆们的话来说,那个叫微尘的男孩变得越来越阳光、越来越帅气了。他每天过着规律的生活,持之以恒的锻炼,以及每天的药补,令他的身体茁壮成长。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身高像拔节一样往上长,到七月份的时候,他已经长到一米七二。 他的肌肉变得结实紧致,宽肩窄腰,身姿挺拔,并且像水家人一样,有着两条明显的长腿。 他脸上的轮廓越发分明,并且因为长了点肉,看起来皮肤更加健康光洁。 如果说刚来时还带着几分秀气,现在则变得像真正的男子汉那样俊朗。 他性情温和、乐于助人,跟水家男男女女的仆人都处得很好。所有人都喜欢他,女仆们更是对他赞不绝口。 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了他的笑容,那笑容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常常晃得她们眼晕。 他长得越来越有明星样,并且,身上的气质越来越高贵优雅,令人着迷。 水云川也同样长着一张英俊非凡的脸,可是比起微尘,他多了冷漠与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可微尘,他既像明星一样耀眼,又有着邻家男孩的亲切。而且,由于私下里刻苦练功,他身上无形中多了一种坚毅的味道。 很难描摹他的质地,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喜欢他、欣赏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忽略他的年龄。 只有在面对水云川时,他会收敛起他的光华,只剩下温顺与服从。 水清漪那边没有再兴起什么风浪,微尘心里的担忧渐渐化去,他想,自己应该是太平了。 他的学业在飞速进展,水云川已经听卓越无数次夸奖他,听得耳朵里都起了老茧。可他嘴上不说,心里着实得意。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没有手把手教微尘跆拳道,微尘却凭自己的悟性偷偷学会了。于是,每天早上的晨练变成了对打。微尘当然不敢尽全力和自家少爷打斗,因此被水云川骂了无数回,不得不全力以赴。 当然,到最后被打得惨败的总归是他。 七月第二周,水云川因公去日本出差,算起来前后至少要四五天时间。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微尘不可懈怠功夫,更不可懈怠学业。 微尘满心不舍,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唯唯应是。 水云川走后第二天,卓越来到水家,给微尘上课。他给他带来了一套崭新的衣服,那套衣服的品牌叫“青橄榄”。 看微尘穿上这身衣服,卓越的眼睛顿时亮了,摸着下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他,把微尘看得脸红了。 “老师?”他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我送你的礼物,过两天有个重要的日子,你就穿这身衣服来我家。”卓越道。 “什么重要日子,为什么……要送我衣服?” “我生日,开Party。我的得意弟子,当然要穿得养眼些。而且,你要早点来,我还得请你帮忙张罗呢,到时再跟你联系。”卓越一锤定音。 第三十九章:卓越的生日 “可是,老师您过生日,应该我给您准备礼物啊。”微尘腼腆又不安地看着身上漂亮的新衣。自从认卓越当老师,已经收过他两次礼物了。一次是万宝龙钢笔,一次是青橄榄衣服。这么好的老师,到哪里去找啊! “跟老师还这么客气?”卓越笑着扬扬眉,“你家少爷给我的酬金可不菲呢。” “那,秦少爷要去么?”微尘问了句。 卓越竖起一根指头,轻轻摇了摇,戏谑地笑道:“我连徐珂都没请,因为那天,他们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微尘“哦”了一声,觉得卓越的笑容有些暧昧,便聪明地不再追问下去。 卓越又把去自己家的路线画给他看,对他道:“你骑单车来吧,最多半个小时。也别提我生日的事,就告诉霁风,我邀请你去我家参观,并在我家上课好了。” 微尘想,他可能是怕秦霁风知道了要送礼物,所以叫自己不要提,于是便听话地应了下来。 隔天晚上,微尘就接到卓越的电话,叫他明天早上十点前到他的住处去。他还告诉他,生日宴会办在中午,所以叫他早点去帮忙张罗。 “晚上是到我父母那边去过,所以中午我就和我的一些朋友、同事和学生在自己家里过,我通知他们十一点半过来。”卓越解释。 “好的,老师,我准时到,顺便把昨天您布置的作业带过来给您看。”微尘想着能认识K大的老师和学生,心中已经十分憧憬,因此欣然答应。 第二天早上,微尘如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去健身房健身,然后没有在健身房洗澡,而是回自己房间冲了个澡,穿上那套青橄榄的服装。 以白色为主色调,下摆镶着蓝色海洋一般的波纹,胸口印着Green Olive的字样。长裤同色,两边镶嵌同样蓝色的条纹。 穿上这身衣服,整个人显得干净、清爽、帅气、阳光,身材也显得格外修长挺拔。 秦霁风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卓越如出一辙,而旁边走廊里传来几声女仆的惊叹,然后是一阵窃窃私语。 “是少爷新给你买的衣服?”秦霁风问道。 “不是,是卓老师。” “卓越?”秦霁风有些惊讶,“他这么宠你?” 微尘有些不好意思:“他上次还送过我一支钢笔呢,是德国品牌的。他说是给我的奖励,因为我学得好。” 秦霁风又露出大哥哥一般亲切的笑脸,拍拍他的肩:“你这样子出去,回头率肯定很高。就算在我们园子里,那些女仆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 微尘从来不知道秦霁风这样会调侃人,一下子羞红了脸:“秦少爷……”抗议地瞄秦霁风一眼,这表情让秦霁风觉得异常可爱,忍不住笑道:“我说的是实话。” “……”微尘脸更红,“秦少爷,您别取笑我了。我是来跟您说,卓老师邀请我到他家去呢,他今天要在家里给我上课,顺便让我认识认识他家。” “哦,那我叫司机开车送你吧。”秦霁风热心地道。 “不,不用了,我骑单车去,正好锻炼身体。谢谢秦少爷,我只是少爷的仆人,您别给我搞特殊化……” 秦霁风赞许而又宠爱地笑,这少年永远这样守规矩、知进退、有分寸。小小年纪,真是太懂事了。 点点头,又忍不住戏弄他一下:“外面太阳很毒,晒黑了就不帅了哦。” 微尘在心里扶额,这秦少爷,真把自己当孩子了。 骑上单车,微尘顺着卓越给他画的路线往前走,沿途果然收到了无数惊艳的目光。开始时微尘有些难为情,后来索性把关注点都放在两旁的风景上,有意忽略了那些目光。 卓越住的地方叫蔓生园,是K城著名的别墅区之一,通往蔓生园的路是一条长长的林荫大道,两旁种满法国梧桐,绿荫如盖。然后是花圃、低矮的绿化带和草坪,还有大片大片的夹竹桃,开满粉红、雪白的花朵。 经过那条林荫道时,微尘不知不觉放慢了踩踏的速度。浓密的绿荫遮挡了火辣的太阳,只在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斑斑点点的阳光。 那些阳光洒在他脸上、身上,温暖中夹杂着草木的气息,嗅觉与视觉都融入了这种氛围——一种如梦似幻的氛围。 他仰起脸,让呼吸变得绵长,唇边漾起动人的微笑。又长又密的睫毛,像梳子般梳过阳光,落下浅浅的影子。 那些阳光,像一支画笔,轻轻描过他的额头、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每一条轮廓都被勾勒得那么精致、那么完美。 他骑着单车,像驾一叶小舟,轻盈地飘过湖面。 他醉心于此刻的氛围,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树丛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闪亮。 卓越的别墅打理得颇有欧洲人的风格,前后都是花园,花园里的植物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半圆形的草地尽头是几株高大的树木,草地当中则点缀着一片片草花。 最让微尘羡慕的是别墅东西两面的墙壁上都挂满密密麻麻的藤蔓,有爬山虎,还有凌霄,凌霄正盛开,犹如一串串火焰。颜色艳丽却不妖娆,反而透出一种静美。 刚到别墅门口,就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出来:“你是小尘吧?我家少爷正等你来。自行车我帮你放进车库里,你先进去吧。” “好的,谢谢大叔。”微尘礼貌地道谢,举步往里走,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嘀咕:“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小帅哥。” 卓越正在客厅里布置饮料,微尘向他鞠了一躬:“老师,我来了,您休息吧,只要吩咐我就好。” 卓越欣然:“我这里就我一个人住,除了刚才你见到的余管家,还有另外一位佣人,不过他今天请假了,你来帮我,真是太好了。” “老师一个人?没有结婚么?”微尘忍不住问了句。心道,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真是奢侈。想必他的管家和佣人平日光打扫卫生、料理花草就够费时间的。 “没有啊,我才二十八,不急。” 微尘暗暗吐了吐舌头,二十八,快奔三的人了,还不急?在他们家乡,二十三四岁的男女都有孩子了。 忽然心里一动,难不成老师和秦少爷、徐少爷一样,也是Gay? 卓越一眼看出他在动什么心思,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笑骂道:“臭小子,学坏了啊!想什么呢?给我干活去!” 微尘羞窘地挠了挠头,不明白自己的思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开放”了。然后他按照卓越的指示,勤快地干起活来。又帮余管家洗菜、端盘子、布置酒和水果。 他们干活的时候,楼上传来琴声。微尘听得入迷了,原来老师还会弹钢琴,而且弹得这么好。心里有种莫名的触动,隐隐觉得,自己也是会弹的,他想象着自己的十指在琴键上跳动的情形。那种感觉,恍如隔世。 好奇怪的感觉,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会幻想了?微尘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 很快韩凌也来了,还带着一位举止沉稳的中年人,四十多岁的样子。那人看到微尘的时候,眼里露出笑意,倒好像早就认识他一样。 听到韩凌的声音,卓越停了琴,从楼上下来。韩凌笑道:“今天这么风雅?竟然还想到弹琴了。那琴,你起码有半年没摸了吧?” 卓越不理他的挪揄,却伸手去和那中年人握手:“沈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被称为沈总的人露出儒雅的笑容:“能来参加卓教授的生日,是我的荣幸。” 微尘觉得这个叫沈总的人修养极好,不禁对他产生好感,于是给他们上茶的时候,便多看了他两眼。 卓越道:“小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沈总是青橄榄集团的董事长,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他们的品牌。” 微尘既意外又惊喜,向沈总欠了欠身。那沈总已经满含赞许地笑道:“卓教授,这男孩是你的学生?好一副明星相。” 韩凌在旁边不说话,只是眉眼带笑地看着微尘,那笑容,让微尘觉得有些像狐狸。 卓越道:“是我的学生,不过不是我们学校的,他是水家少爷水云川的仆人。” “哦。”沈总点头,“水家果然是K城第一大家族,连仆人都长得这么帅,而且气质这么好。” 微尘被夸得不好意思,连忙道:“老师,我去干活了。” 沈总却叫住他:“小伙子,跟你商量个事。” 微尘一愣:“什么?” “以后当我们的品牌代言人,怎么样?” 微尘连忙摇头:“不,不行的,我是水家的仆人,又不是什么明星。再说,我家少爷不会同意的。” 沈总和韩凌交换一下眼光,有些失望道:“这样啊,那真是太遗憾了。” 中午的宴会很是热闹,微尘见到很多K大的老师和学生,那些大学生年纪比他大几岁,可是却跟他十分谈得来,因为微尘的心理年龄早就不止十五岁了。 下午两点,在一家叫做“风驰广告传媒公司”的工作室里,韩凌、沈总与另外一位年轻男士正在看一段录像。 录像中是一位身穿青橄榄服装的阳光少年,骑着单车从一条长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上经过。那录像拍得十分清晰,连少年脸上睫毛投下的弧形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张脸,和他脸上的表情,生动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陶醉般的笑容,美得无法比拟。 沈总激动地拍着韩凌的肩膀,恨不得拥抱他:“韩少,你这创意简直妙极了,谢谢!谢谢!” 韩凌悠然笑道:“其实,我什么创意也没有,只是找对了人而已。” 第四十章:思念 “从头放一遍,让我再欣赏一遍。”成熟稳重的男人,此刻的表情变得象孩子般热切。 那位年轻男子依言又放了一遍录像,沈总看得更加投入、更加着迷,轻轻搓着两只手掌,自言自语道:“我从来没有发现,一个广告会有这样好的艺术效果,真是太美了。这孩子,他真该去当演员。他身上那种自然的灵性,是任何东西都挡不住的。” 韩凌微笑:“沈总,您说对了一句话:自然。这个广告是在最自然的状态下拍出来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而小尘本身的相貌又十分俊美,再加上周围的环境:阳光、绿荫、渐渐延伸的道路……他身上的青春气息与周围环境完全融合起来,清新动人。这,正好配上您的品牌名——青橄榄。 “一枚还未成熟的果子,略有青涩,仔细品尝,却又让人回味无穷。这个人、这个名字、这身衣服,是最完美的组合。” “是啊,韩少,我现在对你更是刮目相看了。你不单单是广告策划师,你简直是艺术家。” 韩凌勾起唇角:“沈总,您过奖了。我本来还怕您嫌小尘默默无闻,甚至身份卑微,但既然您也满意,后面的剪辑、配乐、画外音等,就都交给我来完成吧。我保证给您一个最满意的结果。” “满意,满意,我已经很满意了。”沈总笑容满面地点头。顿一顿,又想到什么,“对了,那男孩说他家少爷不会同意他当这个广告代言人,那你会不会……” 韩凌笃定地笑道:“您不用担心,这件事由我去搞定,反正我们会给小尘应有的报酬。云川这家伙太固执、太霸道,我只能采取先斩后奏这一招。您刚才说了,我是艺术家。艺术家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唇角的笑容带了些邪肆的味道,慢慢吐出两个字,“疯狂。” 沈总忍俊不禁:“我看你那位朋友卓教授也差不多。” “那是。”韩凌笑道,“否则他也不会帮我了。我和他大概属于臭味相投的类型,虽然表面看来完全是不同的人类。” 正说着,韩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卓越。 “摄影效果好么?”低沉的男中音,听来十分悦耳。 “好极了。”韩凌的声音充满愉悦,眉眼愈发闪亮,脸上镀上了一层由内而外散发的光彩。 沈总露出饶有趣味的笑容,却很含蓄。 “进来的时候有听到我的琴声么?”对面的男人问。 “我听到了,你是……”韩凌开始犯傻。 “那是为这个广告特意制作的,是我自己谱的曲,感觉如何?”男人的声音成熟而富有魅力,韩凌握紧手机,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痴还是傻,嗫嚅道:“阿越,你……” “别以为我是为了你,我是为小尘,他是我最欣赏的学生,我不想他这么好的人才被埋没,他应该像星辰一样闪亮。这支曲子,我觉得适合他……另外,他也勾起了我一些遥远的记忆。你知道,我喜欢钢琴,从小就喜欢……”卓越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有一丝怅惘,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眼睛,我就觉得,他应该是会弹琴的。” “阿越,你……”韩凌更加茫然。 “好了,你又要说我爱幻想了。我告诉你,我首先是K大的教授,充满理性的教授,其次才是艺术家,你最爱自嘲的艺术家。”卓越笑得豁达,“你总说,艺术家是疯狂的,那么,我谱这支曲子,你就当我狂病发作了吧。” “阿越,我……我知道……”邪肆、张扬的男人竟变得手足无措,“你是为了我,你最懂我的创意……” “别臭美了,我既然跟你上了一条贼船,自然要助你成功。好了,我稍后把曲子录下来,发给你听,你看看是否适合用在这广告上。”那边的男人在笑,笑得有一丝宠溺。 韩凌的眼睛笑得几乎成了一条缝,越发像一只偷了蜜糖的狐狸,连连点头道:“好,好,谢谢你,阿越。” 沈总背转身去,那位年轻人也撇开了头。 晚上,秦霁风向水惊涛请假,说有事出去,叫微尘代为伺候老爷。微尘想起卓越的话,更加没有怀疑,只是调皮地向秦霁风眨眨眼睛:“放心,我会伺候好老爷的,秦少爷好好玩哦。” 秦霁风哭笑不得,这小家伙最近一个月来变化很大,不仅充满青春少年的蓬勃朝气,而且偶尔露出调皮的一面,让人招架不及。 被卓越说准了,秦霁风今晚和徐珂有约,要去看场电影。只不过事情就这么巧,卓越撒了个谎,秦霁风却不知不觉地给他圆了这个谎。 跟水云川在一起的时候,微尘有种很矛盾的心理,既觉得幸福,又有点害怕水云川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 而每次照顾水惊涛,微尘却觉得格外安心。 水惊涛没有一本正经地叫他伺候,而是叫他拿了课本来,让他在旁边看书,自己伏案工作。 水云川出差四天,水惊涛的工作量骤然增加了许多,连日操劳,今天已经有些精神不济,叫微尘为他倒杯咖啡来,想借此提神。微尘却没有答应,只是柔顺地微笑,走到他身后,为他按摩颈部和肩膀。 那种亲近的感觉,令微尘心里泛起暖意。 水惊涛闭上眼睛,享受着微尘给他带来的服务,轻轻呢喃:“尘儿……你真是个乖孩子……” 微尘强忍着鼻酸,柔声道:“老爷,这是尘儿份内之事。” 心,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充实着,另一半却空着。 少爷,你明天会回来么?为什么,才几天没见,我就开始想您了?每天去您的房间几次,收拾到没有什么可收拾,却还徘徊着不忍离去。 这几天,我一点都没敢懈怠,无论是习文还是练武,我都像平时那么努力。您回来检查我的功课,会对我满意么? 我身上的伤都好了,谢谢您给的药,皮肤上没有留下伤痕,反而光滑如新。 少爷,您在外出差,一定很累吧。老爷也很累,可是老爷有我和秦少爷照顾,您却没有。我为您配好了精油,等您回来给您用。 少爷,请保重身体…… 第四十一章:暴怒 水云川不是第一次出差,却头一回觉得不适应。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日程排得满满的。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令他充实的心底多了丝空虚,像结实的墙壁上,裂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住高级宾馆,觥筹交错的应酬,还有举止优雅、笑容甜美的日本女子,毫不掩饰对他的着迷。 想了两天,他终于想明白了:晚上少了一个人在身边伺候,没有人给他送上一杯清香四溢的碧螺春;没有人为他放洗澡水、为他准备睡袍;没有人在旁边看书、做作业,陪着他查阅资料;没有人在他枕边滴精油;也没有人给他送宵夜……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浮想联翩:那小家伙现在在干什么?自己不在家,他会不会趁机偷懒?不,他肯定不敢的。否则,回去家法伺候。 想到他挨打时羞红的脸,还有隐忍着疼痛却依旧温驯的表情,他心里会泛起浅浅的温柔,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是不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小家伙的服侍,竟然变得离不开他了? 当初不经意间救下的人,原来竟是捡了个宝贝…… 也许因为身在异乡的独孤,也许因为距离产生的朦胧感,此刻水云川脑子里的微尘是那样美好,没有一丝一毫让他不满或怀疑的地方。不,他根本已经不去想那些捕风捉影的事了。 他只想早点结束行程,早点回家,早点看到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周五下午,当水云川从机场出来,一眼看到的不是来接机的司机潘峻,而是站在他旁边伸长脖子眺望的微尘。 “少爷!少爷!”微尘向他挥手,奔到他身边,激动地道,“少爷,您回来了?” 像有极细微的电流划过,水云川的心顿时酥了。傻小子,这样欣喜若狂,难道是盼着我回来吗?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微尘的头发,也不管这动作有多宠溺:“你怎么也来了?” 一米七二的小伙子,被人像孩子一样摸头,微尘却丝毫不觉得难堪,反而心里甜甜的,主动伸手接过水云川的行礼箱,灿然道:“我来接少爷啊。” 水云川瞥他一眼,满意他的乖巧,任由他拖着行李箱,到车边,潘峻接过,放进后备箱。微尘打开后车门,请水云川上去,自己跟着坐进去。 水云川舒服地往后靠,长长地松了口气。坐飞机真累,还是自己的车好,车里的空气也特别清新。 “少爷累了吧?我帮您按摩一下吧。”微尘眼力见极好。 “这里不方便,回家再说吧。” “是。” 晚上容嫂多做了几个菜,为水云川接风洗尘。父子三人喝了点酒,气氛颇为融洽。水云川开了几句秦霁风的玩笑,说几天没见,他看起来越发容光焕发了,是不是爱情的滋润。 当着义父的面,秦霁风到底脸皮薄,耳根有些发红。偏偏微尘想起昨晚他还和徐珂一起出去约会,憋着笑,嘴角直抽。 秦霁风赶紧在桌子底下踢了水云川一脚,并威胁地瞪微尘一眼。 水惊涛看着几个年轻人之间的动作表情,脸上不露声色,眼里却已有了温厚的笑意。 那天晚上,水云川尽情地享受了一回微尘全方位的服务:揉肩、捶背、捏脚、搓澡,最后帮水大少爷擦干净身子和头发,伺候他穿上睡袍,再为他送上茶水,打开电视机,让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 水云川满意地叹息:“果然还是家里好,因为家里有小尘。” 微尘微微一愣,家?你把我当成家人?还是一个会尽心尽力服侍你的佣人? 那念头一闪而过,他抿着唇笑:“因为小尘会把少爷伺候得像头懒猪……” “你说什么?反了你了?”某人大怒,回过头,伸长手臂就把微尘从沙发后揪过来,两手用力,扯着他脸颊上的肉往外拉,恶狠狠地道,“给你几天自由,你就造反了,是不是?” 微尘笑着讨饶,可是脸颊被拉扯着,声音含糊不清:“少爷饶命,小尘不敢了……小尘知道少爷旅途烦闷,想逗少爷开心。” 水云川放开他,再也绷不住脸,哈哈大笑,指着微尘:“死小子,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要再晚回来几天,你都快成精了!” 微尘一边揉着脸颊,一边开心地笑。 能够看到少爷这样开怀大笑,真是不容易呢,这下他算是彻底放松了吧? 第二天,水云川精神饱满地去上班,期间接到徐珂的电话,说是知道他回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水云川问他有没有搞定家人,徐珂道:“还是老样子,彼此不相往来。这样也好,我和霁风乐得清静。两个人的世界,不要太自由、太惬意。我正想过阵子再请你们到我家聚聚呢,也许我们该办个小型的结婚仪式,你们就是我们婚礼的见证人。你说好不好?” “我们这些朋友当然是鼎力支持你们的,可我仍然希望你们得到家人的祝福。你别逃避了,还是试着再跟你爸沟通一下吧。”水云川劝他。 徐珂苦笑:“我只怕我一回去就会被打出来。” “那也要试试啊。你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到哪儿去了?”水云川埋怨。 徐珂笑道:“我现在在温柔乡里,懒得去找麻烦。” 水云川“切”了一声:“鄙视你!” 徐珂嘿嘿笑,笑得有点苦:“我想再过一阵,等我有足够的力量……” 水云川默默叹了口气。 又一个星期,周五晚上,水云川突然接到徐珂的电话,兴高采烈道:“云川,你什么时候让你家宝贝去拍广告了?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我们!” “你说什么?”水云川莫名其妙。 “小尘的广告啊,你还没看到?简直帅呆了。快看吧,K城卫视,《快乐百分百》,正在反反复复插播这个广告……” 水云川猛地挂掉手机,跳起来,抓了遥控器就摁。 绿荫铺满的道路,镜头由远及近。一位身穿Green Olive服装的少年,骑着单车过来,微微仰头,俊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醉人的眼眸、醉人的笑容……伴着流水一般的钢琴声,画外音徐徐响起:“青春,是一枚还未成熟的果子……” 如诗、如画、如梦、似幻。 “啪”的一声,水云川手里的遥控器跌落在地。他死死瞪着电视机,瞪着画面中那个迷人的少年,瞳孔收缩,目光渐渐变得阴鸷,脸上的肌肉微微痉挛。 等到广告结束,他的脸已经完全黑了。 就在这个时候,微尘端着茶水进来,见他的样子,没来由地心头一紧。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走到水云川面前,俯身去捡遥控器。 还未站直身子,一道凌厉的劲风袭到脸上。“啪”的一声巨响,微尘被打得一头栽倒在地。耳边像是炸开了一般,轰的一声响,眼前发黑,半天没有爬起来。 “起来!”水云川一脚踢在他背上。 微尘闷哼一声,嘴里满是血腥味。他费力地爬起来,跪在地上,抬头去看那张可怕的脸,一张嘴,就有血迹从唇角流下来:“少爷?”听自己的声音有些遥远,连电视里的声音都变得遥远了。 从来没有挨过这么重的耳光,到底是什么事?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心里划过,是水清漪?是她查出了什么? 他拼命克制着恐惧,可身子还是止不住颤抖起来。 这个样子落在水云川眼睛里,更加坐实了微尘的罪过,他近乎狂暴地揪起微尘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吼:“本事不小啊,我才离开几天,这世界就天翻地覆了。我刚跟你开玩笑,说我再晚回来几天,你就成精了。没想到,你真的成精了!” 微尘半边脸肿起老高,唇边淌着殷红的血迹,目光有些迷糊,他呆呆地看着水云川。 好像感觉不是那么回事,也许是我多疑了?可是,他这样暴怒,又是为什么? “少爷,我,我不明白……” 水云川反手一巴掌抽过去,冷厉地笑:“我以为韩凌不会再来找你,没想到你真地答应他了!说什么忠于我、忠于水家,你心里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对不对?你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对不对?凭你这张脸,的确很适合当明星……”再一巴掌,“可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休想离开我!别忘了,你跟我签了一辈子的契约!” 说罢猛地松开微尘,暴喝一声:“掌嘴!我没喊停你就不许停下来!” 那一瞬间,他心里有股强烈的恨意,想要毁了那张脸,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第四十二章:手足无措的少爷 一连被抽了三记耳光,微尘的的脑子已经一片浑沌,眼前那张布满阴霾的脸也变得模糊了。他跌跪在地,用手撑着身下的地板,忍受着阵阵耳鸣。 他努力消化着水云川说的话,不对,他怎么听不明白?什么答应韩凌?什么当明星?什么心比天高?他的心里除了老爷少爷和水家,再也容不下别的了。什么出人头地?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当少爷的仆人,一辈子伺候他…… 不对,肯定有什么事弄错了,少爷听信了谁的谗言,为什么要这样冤枉他?是韩凌么?不会啊,韩少爷没有理由这么做。 他慢慢跪直身子,调整呼吸,脑子慢慢清醒下来,耳鸣也渐渐散了。只是脸上好痛,痛得麻木。 他感觉牙龈都松动了。少爷他,像一只被激怒的野兽,好可怕。他的巴掌打得毫不容情,打在自己脸上,好像恨不得抽碎自己的脸。他从来没有在他眼里看到那样阴鸷的目光,也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狰狞的表情。 可是,在意识到最初担心的原因并不存在后,微尘心里的恐惧反而消失了。 虽然那张俊脸已经肿胀变形,可他的目光却渐渐澄净下来。他抬起头,蠕动着破碎的嘴唇,尽量让自己发出的声音比较清晰:“少爷,请息怒。您质问微尘的这些话,我一句也听不明白。少爷,就算判我死刑,也请给我一个庭审的机会,让我弄清楚自己所犯的罪过,为自己辩解。少爷,我做错了什么,让少爷这样大发雷霆?请少爷明示。 “如果不清楚自己做错什么,恕我不能执行少爷的命令。” 说最后一句话时,水云川从他眼里看到熟悉的倔强。他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呛得喉咙都疼了。事实摆在眼前,他竟然还能做出这副镇定自若、坦然无畏的样子?还能说出这样振振有词的话? 不,刚才也害怕过、也颤抖过,现在却换了一副态度。变化这么快,水微尘,你还想在我面前演什么戏?你果然,是天生当演员的料么? 天知道,是谁的脑子错乱了?是你还是我? 他把目光投到电视上,电视没关,那个娱乐节目还在进行中。 刚才燃烧的火焰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极地冰寒。他摸了一下掌心,掌心很烫。可是,他的心很冷、很痛。那种渐渐远离、无法掌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转过身去,面对电视机跪着。”他冷冷地下令。 微尘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转过身去,面对电视跪着。 他的后背仍然挺得笔直,没有丝毫卑微的样子。 水云川狠狠咬牙,目光射在那个背上,恨不得化作利刃,将他的身体洞穿。 即使没有回头,微尘也感觉到了那道杀人的目光,他打了个寒噤。却强迫自己忽略那股杀气,勇敢地面对电视。 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电视里再次播放那个广告时,微尘的身躯瞬间石化。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伸手揉了揉眼睛。可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广告中那个笑容灿烂、身姿迷人的少年,正是他自己。 脑子里蓬地炸开一团乱絮,在一片混乱之后,有很多东西慢慢沉淀下去: “我是说,你的价值远比当一名仆人大得多,我想挖掘你。” “傻小子,你忘了我是什么人?我是K城最出名的广告策划师,我为别人提供最好的广告方案,包括推荐最优秀的人才。” “我手头有一个case,有一款专门做中学生服装的品牌,叫做……” “我送你的礼物,过两天有个重要的日子,你就穿这身衣服来我家。” “你骑单车来吧,最多半个小时。也别提我生日的事,就告诉霁风,我邀请你去我家参观,并在我家上课好了。” “小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沈总是青橄榄集团的董事长,你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他们的品牌。” 单车、卓老师的生日、长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铮淙的钢琴声、中学生品牌服装、青橄榄、横空出世的广告、广告中的自己…… 还有什么东西不对,他仔细回忆。突然想到,那天是卓老师的生日,可是他们只吃了一顿午饭,没有切蛋糕,也没有生日蜡烛,甚至没有人说生日快乐。 原来,自己被设计、被偷拍了,而偷拍的这段录像,配上完美的音乐与台词,组成了一个完美的广告。 第一次从电视中看到自己,原来,这么英俊,简直不像是真的。 “看到自己的罪状了么?我罚错你了么?”水云川的声音里含着冰碴子,可是还有一丝颤抖,像濒临断裂的琴弦。 而微尘心里的琴弦啪的一声断了,断裂的琴弦割破了心脏,心痛欲裂,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原来,少爷以为我背叛了他,那么,他打我有多重,心里就有多痛吧? 滚烫的泪水倏然滑落,流过肿胀的脸,流过破碎的唇,沿着下巴流进颈部,像是流进了心脏。 所以,心脏也被灼痛了。 可是,疼痛中又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很微妙,那种感觉,是叫幸福么?他分辨不清。可是,他恍惚觉得,自己是被少爷重视的,少爷无法承受自己的背叛,因为少爷在乎自己。 是么? 可是,少爷不相信我,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广告,就认定我和韩少爷一起“犯案”,认定我背叛了他,他那么狂怒,简直想打死我。他命我掌嘴,他从来没有这样羞辱过我…… 种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在心底,他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眼泪不停地流,怎么也止不住。 一双铁钳般的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老鹰抓小鸡一般扳转过来,鹰一般锐利、冷酷的眼盯着他,唇边展开一丝嘲讽的笑意:“哭了?你还有脸哭?” 微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悲哀地笑,嘶哑着声音道:“少爷,如果您不相信我,就干脆打死我吧。” “你!”水云川猛地扬起手掌,却看到微尘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眼里甚至带着一丝傲气。 水云川的眉心倏地聚拢,瞳孔微微收缩,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盯着微尘,两人对峙着。 水云川眼里慢慢露出一丝疑惑,他放下手,沉声道:“如果是我冤枉了你,我允许你分辩。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昨天是卓老师的生日……” 莫名其妙冒出来一句,水云川听得更加不解:“什么卓老师的生日?卓越的生日在四月里,早就过了。” 微尘苦涩地笑,果然如此……卓老师,韩少爷,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你们是少爷的朋友,平时一直对我很好。尤其是你,卓老师,你在我心目中,是个令人尊敬的师长。可是,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昨天卓老师邀请我去赴他的生日宴。那条长满法国梧桐的路,就在蔓生园的东面。少爷不会不认识吧?” 被他点醒,水云川微微一震,随即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他拿出手机,拨通卓越的电话。 “云川?” “阿越,告诉我,那个广告是怎么回事?” “今天第一天播,你就已经看到了?效果不错吧?我问了我的学生,他们都说,广告里的小尘简直像一颗闪亮的星辰……” “我问你怎么回事!”水云川对着手机吼,声音把微尘吓得一抖。 “……小尘不知情,你别怪他,回头我跟你解释。”卓越依然很平静,只是带着微微的歉意。 “啪!”那只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猛地砸到墙上,摔成两半。 水云川伸手拿起电视遥控器,手却抖个不停,摁了几下才把电视关了。 微尘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由铁青慢慢泛白。然后,他张开双臂,一把将微尘搂进怀里,颤抖着手指,轻轻抚过他肿胀的面颊。 指上,沾上了微尘灼热的眼泪。 “小尘……”那样强势的男人,眼圈瞬间红了,声音里带着鼻音,“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我冤枉你了……我太粗暴,我不是个好主人。” 微尘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然后,失声痛哭。 水云川一下子慌了手脚,他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只是紧紧搂着他,轻轻用手抚着他的背,一遍遍喃喃:“小尘,小尘,你别哭了,我知道错了……”他像是想到什么,腾地跳起来,把微尘摁在沙发上,然后迅速从卫生间里拿了湿巾出来,为微尘擦去脸上的泪水。 又拉开窗前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陆氏秘制”的药膏,拧开来,用手指蘸了,轻柔地抹在微尘脸上。 极度歉疚,又不善表达,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古怪。 他擦了一遍又一遍,可微尘的泪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药膏也被冲淡了。 “小尘,你别哭了好不好?现在你怎么老哭?上次打你,你也流泪。男孩子要坚强,这样不好。”难得低伏作小的大少爷还不忘强词夺理教训几句。 微尘见他这样,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塌了下去,一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举袖擦泪,万般无奈地看着他的少爷:“少爷……” 水云川审视他,不确定地问:“不哭了?” 微尘点点头。 水云川最后一遍给他擦干眼泪,把毛巾放到一边,给他上好药,又张臂搂了搂他,咬牙切齿道:“那两个混蛋,竟敢玩阴的,我一定不会饶过他们!是他们害你挨打,我要替你报仇!胆敢觊觎我的人,他们找死!” 最后两句说得近乎自语,微尘没听清,只是觉得他的样子仍然很可怕。拉了拉他的手道:“别,少爷,他们肯定有他们的理由。请您耐心些,听他们解释,不要再冲动了。您冲动起来……真的很可怕。”说到最后,脸上带着怯意。 水云川心上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一抖,心软了,口气更软:“下次我不会这么冲动了,我一定会问清楚再罚你。” 微尘在心里哀叹,还是想着罚我啊,少爷,这真是前世结下的孽缘么?是啊,我本来就是来赎罪的,这,应该是上天在惩罚我吧。让我代母受过…… 第四十三章:父亲的惩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水惊涛的声音道:“云川,我有事找你,可以进来么?” 水云川一愣,父亲有事,不是通常会打电话叫自己上去么?他亲自到我房间,难道有什么要紧的事? 他连忙去开门,房门一开,一股热浪就冲了进来。他连忙把水惊涛让进去,关上房门。两人错身的时候,他看到父亲额头的汗珠,而那双眼睛却深若寒潭,不见底色。 水惊涛向微尘走过去,微尘已将自己退到灯光略暗的地方,垂着头,恭敬地唤:“老爷。” 他不想让水惊涛看到自己被打肿的脸,不想给少爷添麻烦。 他的头垂得太低,水惊涛只看到的头顶。 “父亲,您有什么事……?”水云川问了句,却见父亲直直地向微尘走去。他心头猛地一沉,难道父亲也看到了那个广告,所以下来质问微尘? 微尘看到水惊涛的脚移近,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水惊涛抓住手臂:“别动。”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令他避无可避,微肿的眼睛对上水惊涛深邃的眼眸。 水惊涛的脸瞬间变色,托着微尘下巴的手轻轻一颤。他看到微尘眼里的惊惶,那表情像针尖般刺痛了他的心。 他一把把微尘拉到水云川面前,明亮的灯光下,水云川脸上青白交错:“父亲!”两个字几乎从齿缝里挤出来,“您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吧!” 水惊涛盯着他,呼吸有些不稳,强压着怒气,道:“微尘做错了什么,你要把他打得这么狠?” 微尘的手臂被水惊涛抓着,他不敢挣扎,只是极度不安地看着水云川。 “父亲,您下来,就是要跟我讲小尘的事?”水云川冷静地回视水惊涛,父子之间的对视,就像两支同样锐利的矛,对在一起。 水惊涛放开微尘的手臂:“我今天难得看电视,刚巧看到一则广告,是微尘拍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所以我下来找你问清楚!可是,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就是为这件事打他的,我以为他答应了韩凌的要求,瞒着我去拍了这则广告。可刚刚小尘解释了,他是被卓越和韩凌偷拍的,自己根本不知道。” 水惊涛眉心蹙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微尘一眼。微尘低下头,嗫嚅道:“老爷,是我太笨,上了卓老师的当。少爷这样,是罚得轻的。是我的错……” 水惊涛沉默半晌,似乎是在梳理思绪,然后对微尘道:“你先回房间,我有话跟你家少爷说。” 微尘应是,忐忑不安地看水云川一眼,躬了躬身:“老爷,少爷,我退下了。” 等他出去,水惊涛锁上房门。“啪”的一声轻响,却把水云川震了一下,他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水惊涛向他走过来,没有坐,两父子就这样站着,同样的身高,酷似的长相,浑然天成的威严气势。只是一个像高山,一个像戈壁。 “为什么不问清楚就打他?”责备的口气,还有心疼。 水云川忽然觉得有些苦涩。所有人都心疼小尘,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自己蛮不讲理,连自己的父亲都这么想,是不是? “之前韩凌已经几次跟我提过,要推荐小尘去拍广告,被我严词拒绝了。他也直接打电话找过小尘,小尘没答应。可是刚才,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广告,看到小尘那样自然、优雅的动作,那样真实、美好的笑容,我怎么会认为是假的?我当然认为,是小尘趁我出差的时候,答应了韩凌,瞒着我去拍了这则广告。 “我承认,我太冲动了,我愤怒得恨不得把小尘打死……”水云川的声音低下去,掩饰不住的懊丧,“可后来他解释了,我打电话给卓越,他也承认,小尘不知情。我已经向小尘道过歉……” 水惊涛盯着儿子的眼睛。目光甚至谈不上严厉,却让水云川陡然感觉到压力:“云川,我问你,自从微尘来到我们家,你已经是第几次失态了?” 水云川回答不上来。 “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 水云川当然记得,上次因为打了微尘一巴掌,父亲对自己说:“如果一个仆人能轻易左右你的情绪,我会考虑调换他的岗位。” “父亲……”心里,竟然有些惶恐,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要失去。 “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你是水家的少主,未来的家主,你身上责任重大。我教训过你无数次,要你学会冷静、理智、沉稳。可你呢?为小尘的事,你这样冲动,那么将来,在家族事业上,你也这样冲动?那样导致的后果是什么,你想过没有?” 水云川下意识地辩驳:“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水惊涛目光更沉。 水云川茫然无解。 “连当自己贴身仆人的主子都当不好,你怎么去当一个大家族的家主?”水惊涛质问。眉心敛得更深,缓缓道,“我得把微尘调离你的身边,以后,让他去园子里帮花匠打理花草。我叫霁风再挑个人给你。” “父亲!”水云川惊呼。 “你想栽培他,我不会阻止,但在家里,你只是少爷,不是他的主人。”水惊涛一字一句下了结论,就像在重要的家族会议上做出决定。 “父亲!”水云川拔高了声音。 “你什么时候学会冷静,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就把他调回来。”水惊涛纹丝不动,冷静得犹如一座冰川。 “不,父亲……”水云川的声音低下去,眼帘也垂了下去,一丝挫败从他眼底划过。他想用强硬的态度反抗父亲,可是水惊涛的面容滴水不进,甚至带着杀伐果决的意味:“一个月时间,够你反省,够你改变么?” “父亲,我好不容易有了个贴心的仆人……”水云川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这样放低姿态,“而且,他是签给儿子的。” “对,他是签给你的,可水家的家主是我,这个家的家长也是我,难道你认为,我没有权力处置一名仆人?” 言下之意是,我便是处置你又如何? 水云川的心落入了低谷,他抬起眼帘,看了父亲一眼:“如果,我请求您呢?” “你上次还曾经向我承诺过,可你做到了没有?”水惊涛沉声道,“这样出尔反尔,你真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话,水惊涛转身就走,打开房门,却吃惊地发现,微尘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外,分明偷听了好久。 第四十四章:静静离去 “小尘?你在干什么?”水云川低喝一声,恼怒微尘的胆大包天,又暗暗惭愧,刚才自己在父亲面前的“弱势”都被微尘听到了。最后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下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被微尘都听到了,父亲又怎么可能再“出尔反尔”? 微尘被惊醒,垂下眼帘,涩涩地唤了声:“老爷……”想要跪下请罪,却被水惊涛拉住。 微尘感觉到水惊涛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疑问,他心头一凛,从迷惘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在干什么?担心老爷和少爷闹矛盾,担心少爷被责备,巴巴地在门外偷听,听得掉了魂,连逃跑都忘了。 这种状况落在老爷眼里,他会怎么想? 自己已经妨碍了少爷,是不是?在老爷眼里,少爷为自己情绪冲动,那是身为少主的大忌。所以,他要把自己调到花园去,远离少爷。 不舍,更觉得愧疚。心底很疼,可是疼痛中又夹杂着一丝酸软。 “如果,我请求您呢?”少爷对老爷这么说。 他曾经见过少爷在老爷面前毫不示弱,甚至带着挑衅的样子。他是那样骄傲的人,恐怕是第一次向老爷说出这个“求”字,他,是为了自己。 少爷,大哥,我不值得你这样…… 喉头有些哽住,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开口,头垂得低低的:“老爷,我不放心,所以在外面偷听……微尘知错了,请老爷责罚。” 水惊涛看着他,道:“抬起头来,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微尘一怔,突然想起,水清漪来的那次,水惊涛对他说:“抬头挺胸,无所畏惧。” 眼睛发涩,他强忍着泪意,抬起头来:“老爷……” “我不罚你,但我会把你调离你家少爷身边,一个月。从明天开始,你去跟花园的花匠老乔打理花草。” 走廊里的灯光洒在水云川脸上,半明半暗,微尘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那个身影,让他觉得有些黯淡。 水云川沉默着。 微尘微微躬下身,平静地应:“是,老爷。” “啪”,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断了,似远又近。 水惊涛点点头:“但是,不管你家少爷会不会给你换老师,你都不可荒废学业。我会叫霁风吩咐老乔,给你留有足够的时间。” 水云川的目光在水惊涛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动。 “是,老爷。”微尘感激地看水惊涛一眼,愈发恭敬。 “你回去休息吧。” 微尘又应了个“是”字,退到一边,等水惊涛先走,才扭头看水云川一眼,然后匆匆逃回自己房间去。 直到掩上自己的房门,他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小尘,你别哭了好不好?现在你怎么老哭?上次打你,你也流泪。男孩子要坚强,这样不好。”……是谁的声音响在耳边?似哄劝又似无奈,无端,扣人心弦。 那天夜里,水云川做了很多梦,零零碎碎地拼凑出来,不成故事,可是,每一个片断里都有那个叫微尘的男孩。他的笑、他的泪、他的温顺、他的倔强、他叫“少爷”的声音,还有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水云川觉得身上发热,他踢开了被子。天快亮时,他从梦中醒来,脑壳发涨,眼睛发晕,拿过床头的手机看了看,才凌晨五点。 他口干舌燥,披衣下床,蹭到桌边,喝了几口水。只觉得脚下虚浮,一点力气都没有。 空调整夜开着,温度调到二十五度,可他仍然觉得热。他摸摸自己额头,怀疑自己发烧了。苦笑了一下,不过出了一次差,竟至于生病了么?还是昨晚着了凉? 正想着,鼻子发痒,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他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然后,他感觉有一双凉凉的手摸到自己额头,好舒服。他一把把那只手,连同手的主人一起抓过来,那人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水云川挨到一个凉凉的身体,感觉浑身的燥热舒解了许多。他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 “少,少爷……你病了……”小心翼翼的声音,小心翼翼地挣扎,想要逃脱那双手。 可是水云川像树熊一样巴着他,嘴里喃喃地嘟囔:“别动,热,让我凉快一下。” 微尘整个人僵硬得像块石头,浑身肌肉都绷紧了,连脚趾头都绷得直直的。他涨红着脸,看着眼前那张发红的俊脸。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他呼出的气息就喷在他脸上。灼热的。 不是第一次被他搂在怀里,可是此刻的微尘觉得狼狈不堪,因为水云川身上的睡衣敞开着,整个胸膛都贴在他身上。 他皮肤滚烫,心跳都仿佛清晰可闻。 “少爷,少爷。”他轻轻推着他,试图唤醒这个没有理智的家伙,可是那人依旧迷迷糊糊。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秦霁风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床上的情形,他不禁怔住了。 微尘的脸顿时红得滴血,拼命推开水云川,逃下床来,结结巴巴地道:“秦少爷,少爷他发烧了……我本来想服侍他起床,没想到,他……他把我当冰袋了。” 秦霁风一惊,连忙上来摸水云川的额头,水云川却醒了,睁开微微浮肿的眼睛,看秦霁风一眼,再看微尘一眼。依稀想起刚才有个梦,梦里有个凉凉的身体。 “小尘?你没去花园么?”神智,终于清醒了,说话有些鼻音,一听就是感冒了。 微尘心中一痛,低下头:“等服侍少爷起床了,我就去花园。老爷吩咐了,以后一个月,我就跟老乔一起住在花房里……可是,少爷病了。” 两人说话的间隙,秦霁风已简短地拨了一个电话,然后对水云川道:“云川,我为你向义父请假了,稍后把早饭端到你房间来。我先给你拿感冒退烧药,再请远程来帮你看一下。” “不用,只是感冒而已,吃点药,休息一下就好了。”水云川有气无力地摇头。 “你啊,怎么一夜之间弄成这样?昨晚还打了小尘……”秦霁风看微尘一眼,顿了顿,道,“义父叫我吃过早饭就把小尘带到花园去。” 微尘一愣,再次喃喃:“可是,少爷病了。” 秦霁风叹口气:“小尘,少爷有别人服侍,你听话,到园子里待一阵。义父这次半点松动都没有,你总不想……”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他知道,聪明如微尘,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秦少爷,我懂,我就走。”微尘看水云川一眼,鞠了个躬,“少爷,我下去了。” “小尘。”水云川叫住他,声音干涩,一点气势也没有,“带着书本,我晚上得空就来教你,周六周日也来。” 微尘抬起头,露出沉静的笑容:“谢谢少爷,我会努力的,您保重。” 水云川看着他转身出去,心里好像突然被掏空了一样。 “云川。”秦霁风走到他身边,扶他起来,“先洗漱吧,洗完吃药,我再给你拿粥来。” “哥。”水云川忽然想到什么,“你去对小尘说,让他带着药膏,记得涂脸。” 秦霁风苦笑:“这么心疼他,打的时候却又那么狠?” 水云川瞪他一眼,可是迷蒙的眼神毫无杀伤力:“如果你处在我当时的状态下,也会失控的。” “我不知道,昨晚我没看到那则广告,今天我再看。” “幸好他是被骗的,否则,他绝不饶他!” “怎么?舍得打死他么?” “不死我也打残了他!” “呵呵。”秦霁风笑了,“我们水大少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 “难道不该么?水家家规……”某人还要装作强硬。 “其实,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我,义父不仅饶过我,还成全了我。” “你的意思是要我成全小尘?”这是坚决不可能的! “不,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对于小尘,你完全可以信任他。” “哦?看来你比我更了解他?” “不是我比你更了解他,而是我更懂他。” “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眼睛,他看你的眼神,充满温顺、忠诚、敬仰,还有……” “还有什么?” “我表达不出,你自己去体会吧。”秦霁风说完,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来,起来吧。” 第四十五章:两处闲愁 花匠老乔五十多岁,一身古铜色的皮肤,笑容爽朗,身板挺拔,头上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他戴草帽、穿布鞋,长久和花草树木打交道,连身上都带着一股子青涩味。 微尘常常在有空的时候帮府里其他下人干活,其中包括帮老乔修剪花枝,所以,他跟老乔已经很熟了。 老乔看到他脸上明显被掌掴出来的青紫时,不禁怔住:“小尘?”自从少爷叫小尘,府里其他人便也跟着这么叫了。 “乔叔,我奉老爷的命令,来给你当帮手。这个月,我要跟你同吃同住在花房里,跟你学习养花。”微尘像平时那样微笑,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手里拎着一大袋物品,臂弯里还挂着一条毛巾被,看来像是搬家。 “怎么会这样?”老乔敏感地皱起眉头,“难道你做错了什么事,被少爷罚了?被老爷贬到这儿来?” 微尘忍俊不禁:“乔叔,你觉得在花园里跟花草做伴,很委屈、很辛苦么?” “当然不!”老乔大声反驳,“这工作不知道有多自在、多清静。我就喜欢和植物打交道,天生喜欢!” 微尘恬然一笑,静静地道:“是啊,乔叔觉得是在享受,我又为什么是被‘贬’呢?” 老乔愣了愣,哈哈大笑,伸出大掌,一拍他的肩头:“好!好样的,小尘!不管你做错什么,有这份从容、这份淡定,我老乔就喜欢!来。”他把手掌伸到他面前,做出握手状,“欢迎加入!” 微尘伸手与他相握,笑容映着早晨的阳光,亮闪闪的。 “来,跟我进来,把东西放下吧。”老乔热情地招呼,微尘拎着那包东西跟进去。 花房里有各种各样的盆景,微尘看得眼花缭乱。其实花园里的植物种类已经够多了,这花房里的花纯粹是水惊涛让老乔养着“过瘾”的。这个人天生喜欢伺弄花草,而在水家,他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来养花种草。 他感激水惊涛给他这片天地,因此与世无争地在水家待着,每天打理花园,乐此不疲。 “我看得出,你是个沉静的孩子,住在这里虽然冷清了些,但可能比较适合你。你是从山里来吧?” “是的。” “那肯定喜欢大自然了。” “是啊,夏天的夜晚,我们山里很凉快,晚上躺在床上,可以静静地听蛙声虫鸣,还有远处的风声、水声、松涛声……” “听你说话,感觉你是个很有学问的孩子呢。”老乔赞道。 “哪里?”微尘赧然,“我只是实话实说。” “花园里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可以听到一只青蛙跳到池塘里的声音,听到小鱼吹泡泡的声音,听到鸟儿在巢里叽叽咕咕的声音,还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微尘忍不住微笑:“乔叔才是有学问的人呢。”能够听到花开的声音,那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除非,这个人的世界是空灵的。 老乔憨厚地笑:“我哪有什么学问?这些花花草草才是真正的学问呢。” 微尘点头,心里有股暖流静静地流过。 只是,还有什么东西像水草般缠绕着、缠绕着,摇曳不定,乱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阳光明晃晃的,他却看到水汽在蒸发,氤氲着他的眼睛。 也许,应该像这位大叔一样,沉下心来,与草木为伴,才能忘记世间的烦恼? 盛夏的天气,花园里虽然绿树成荫,温度仍然不低。微尘进老乔的房间,惊讶地发现,这个房间尽管朴素,却也装着空调。 老乔见他露出诧异之色,不禁笑了:“老爷对所有下人都很好,下人房里都有空调的。不过下人们都很自觉,除非热得受不了,否则是不用空调的。我这里相对主宅和其他佣人房比较凉快,所以晚上用电扇就够了。” 微尘心里又是一阵微波荡漾。父亲他,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家主,水家的仆人,一定都以成为水家人而骄傲吧? 他刚安顿下来没多久,秦霁风就差人送了张折叠床来,还特意交待微尘:“少爷嘱咐你带着药膏,记得涂脸。你要是没拿,就回去拿一下吧。” 微尘垂下睫毛,轻轻道:“帮我回复秦少爷,药膏我拿了,请他代我谢谢少爷。” 少爷病了,这个人那么强势,竟然会病了。他不是每天强身健体么?怎么会轻易病了? 等那人走后,微尘站在花房门口,久久地望着主宅二楼水云川的房间,感觉,胸口空空落落,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二楼水云川的房间里,水云川也在透过窗户看着花房的方向。窗户是镀膜玻璃做的,单向透视,里面可以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他看到了少年的身影,隔着那么远,他还病得双眼朦胧,可是,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微尘在看他这边,带着牵挂、带着担忧、带着怅惘。不知为什么,他全感受到了。 “小尘。”水云川把额头抵在窗子上,轻轻呢喃,“老天罚了我了,让我生一场病,这下,算是为你报仇了吧?父亲做这个决定,我没有反对,这是我第一次不敢违逆他。因为我知道,我错了,我的确应该趁这段时间好好冷静、好好反省。 “霁风哥说,我应该完全信任你。可是,我为什么仍然觉得不安?有什么地方不对,不是第一次了……我恨自己的直觉,为什么它总在诱惑我、误导我,一次又一次。 “好像,抓不住你;好像,你离我越来越远……小尘,我不明白自己,可能,因为病了,我脑子很糊涂。我不是这样的,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越来越陌生了……”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然后躺回到床上,借着感冒药的药效,昏昏沉沉地睡去。 下午,老乔睡了会儿,微尘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手里握着那部手机——水云川送给他的手机。 突然,手机铃声响,微尘一看来电显示,是老村长。他怕吵醒老乔,连忙跑到花房里,压低声音接电话。 “村长?” “小尘,是你么?” “是我,村长,您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 “小尘啊。”老村长的声音听来有些忧虑,“你在水氏过得还好么?” “我很好啊。村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微尘敏感地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最近有一些奇怪的人在打听你们母子的消息。” 微尘心头一沉:“是什么人?”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糙着外地口音。他们向村里人打听你们母子的情况,问你母亲是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你在哪里出生,父亲是谁。” “我的身世,村里人都知道啊,有什么秘密可以挖掘么?”微尘疑惑地道,眼里,却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 “是啊,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刘阿婆还是亲自为你接生的呢。不知道这些人到底要知道什么。”老村长顿了顿,犹疑着道,“我开始以为是你现在的主家在盘问你的身世,可你说在水氏过得很好,我就有另一个怀疑了。” “什么?” “那些人,会不会是你父亲那边派来的?会不会你妈当年和你父亲有了你,那男人始乱终弃,现在却想起你来,要把你找回去?” 微尘心下涩然,若是父亲知道有我,绝对不会来找我的,他可不想水家天下大乱。而大哥要是知道我的存在,肯定会亲手杀了我的。 这些人,会是谁派去的呢?父亲?大哥?都不像。那就只有水清漪了。 “村长,我妈说,我爸早就不在人世了。” “傻孩子,那是你妈说的气话,她肯定受了什么委屈,否则怎么会怀着你独自回来了?别人问起,她都说你爸死了。可她根本不愿进一步深谈,还不给你一个姓,很明显,她恨你爸。” 不,我妈从来没有恨过我爸,她一直爱他,一辈子都爱他。她只是不敢让我姓水。若是恨他,她为什么不让我姓她的姓? 她宁可,那个姓一直空着。就像她心里的洞,一直空着。 “村长,无论来的是谁,我都不管。我现在生活得很平静、很充实。我不想打破这种生活。村长,谢谢您关心我,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相信那些人只是捕风捉影,他们得不到什么确切的消息,就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了。” 听着微尘从容的声音,老村长欣慰地笑了:“小尘,你长大了,现在是见了世面的人了,听你说话,就感觉你和以前不同了。好,随便那些人怎么打听吧,反正我们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微尘唇边掠过一抹坚定的笑容:“谢谢村长,那我挂了,您保重。” “好,小尘,你也保重。” 第四十六章:保护 “霁风。”手机里蹦出徐珂愉快的声音,“今天是周六,不用坚守岗位了。乔乔嚷着要去海上世界玩,你早点回来吧。” 自从成为水惊涛的义子,秦霁风的生活要自由多了。晚上水惊涛允许他回自己家,可他常常出于管家的自觉性,主动留在水家。但徐珂变着法儿跟他“约会”,他便时不时地溜一下号,到外面玩了直接被徐珂带回家。 周末则大多是三人世界,秦霁风通常把府里的工作安排好,下午就回家陪徐珂和儿子乔乔。 乔乔活泼可爱,给两个大男人的生活带来很多乐趣。两人常常带他到郊外看望秦霁风的父亲秦涵,有时候还留宿在那儿。开始的时候,老人看到徐珂就觉得别扭,可徐珂一口一个“爸”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了,老人架不住他的攻势,再加上乔乔的润滑作用,终于放松了心里的防线,开始慢慢接纳他。 乔乔从小就粘小舅,现在被父母送给小舅当儿子,改口叫爸,竟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新爸爸,还多了个新“老爸”。一个家里有两个爸,却没有妈? 徐珂长着一张清秀斯文的脸,性格却一点也不沉闷,反而十分活跃。所以,他和三岁的儿子玩得非常好,也非常投缘。秦霁月本来为乔乔请了位保姆照料,现在乔乔住到徐珂家,保姆就跟了过来。而徐珂的公司反正是自己的,每天晚出早归,大多数时候都把活带到家里来做,目的就是做个称职的好“老爸”。 要不是还没搞定自己家里人,这样的生活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了。 “爸爸!爸爸!”乔乔虽小,却中气十足。秦霁风把手机移开些,脸上不觉露出温柔的笑容:“乔乔,大热的天,不在家里吹空调,出去干什么?” “爸爸,我想去玩嘛,海上世界很凉快的!”小家伙显然听出爸爸的搪塞之意,声音变得软糯糯的,带着讨好,“爸爸回来吧,老爸一个人不愿意带我去呢。” “可是,你云川叔叔病了,我要照顾他……” “不用了。”身后响起水云川的声音。秦霁风回头,见水云川一个人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他连忙挂了手机,上去扶他:“怎么不好好躺着?下来做什么?要什么东西叫小艾来拿就好了。那死小子呢?难不成睡着了?” 小艾是秦霁风临时派去照顾水云川的人,仅限于水云川病中。早上秦霁风跟他商量这个月派谁给他时,他一口拒绝:“我谁也不要,大不了这个月我样样亲力亲为,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虽然在病中,声音无力,可态度却很坚决。 秦霁风知道,除了微尘,谁去伺候他他都不会满意的。所以只好苦笑了一下,心道,只好等义父回来再决定了。 “没有,我叫他别跟着,我下来走走。” 秦霁风困惑地看他一眼,突然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个人,平时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不是冷漠就是霸气,可是今天,他感觉他像一个深潭,沉静得见不到底。 “你,是要去花园么?”他下意识地问。 “不,我为什么要去花园?”水云川淡淡的,眸子中有浅浅的暗影浮动,像是罩着一层黎明前的薄雾。 他下楼梯,在沙发上坐下,无力地往后靠,微笑:“你回去吧,别让孩子失望。” “可是,你这样子……” “我睡醒的时候出了一身汗,现在感觉脑子清醒多了。你回去吧,我坐一会儿就上去。”说完,看着秦霁风担忧的眼神,又补上一句,“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又不是孩子,去吧,去吧。” 秦霁风看看手机:“……好吧,那我走了,帮我跟义父打声招呼。”招手叫来一名年轻男仆,“你在这边候着,万一少爷有什么需要。” “是,秦少爷。” 等他一走,水云川却把那男仆也赶走了,他一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脑子仍是昏沉沉的,心底却分外明亮。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司机潘峻领着卓越进来了,惊讶地看到水云川在楼下:“少爷?您怎么不在楼上休息?秦少爷说您发烧了。” 卓越也是一怔,像是怕吓到他似的,小心地唤了声:“云川?” 水云川睁开惺忪的眼睛,看他一眼,唇边掠过一抹模糊的笑容:“阿越,坐吧。来人,上茶。” 潘峻直接倒了茶来,给他们送上,水云川向他点点头,摆手示意他下去。 卓越没想到会看到眼前这副样子,他是拼着挨骂来到水家的,事先也没敢打电话,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看水云川在不在家。 谁知水云川一脸憔悴、两眼无光,看到他连半点激动都没有。 事出意外,他有些懵了:“云川,你病了?” “我没事。”水云川哑着声音。 “难道是为了小尘的事……?”卓越敏感地猜测,“你不至于气成这样吧?” “我的气性还没这么大,只是感冒了。”水云川咳了两声,瞟他一眼,“你是来为韩凌说好话的?” “我有什么资格为他说好话?”卓越愧疚地看着水云川,“我和他是共犯。” 水云川简短地道:“理由?” 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令卓越万分不习惯,他想象中的水云川应该大发雷霆,或者冷着脸跟他断绝朋友关系。 卓越没有直接回答,却从皮包里拿出一个信封,从里面掏出一份文件,外加一张卡。他把卡放在文件上,递到水云川手里,水云川垂眼看了看,这是一份合约,抬头甲方是风驰广告传媒公司,乙方是水微尘。 他把它们放到一边的茶几上。 “这是早就拟好的合约,报酬已经打在这张卡上。抱歉,云川,韩凌跟你几次商量未果,他先斩后奏了。你了解他,他对工作的执着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他追求完美,找不到最合适的人来完成他手头的case,他会寝食不安。而小尘,你也看到了,他为韩凌创造了完美。” “所以你们就设计骗他?”水云川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是声音很涩,“你知不知道,为这件事,我打了他。事后知道他被冤枉了,我心里有多难受?你能想象么?” 卓越一怔:“你不是打电话跟我澄清了么?” “不,在这之前,我已经打了他!看到那则广告,我根本没有怀疑它的真实性!韩凌他,真是厉害,难怪会成为顶级的广告策划师……不得不说,这个广告拍得太真实、太动人了,简直是美轮美奂……” 卓越犹豫了两下,还是忍不住道:“云川,你不觉得,你对小尘的占有欲太强了么?我们骗你,是我们的错,我向你道歉。可是,你再仔细想想,如果这件事换作是别的仆人,你会这样生气么?” 水云川皱眉,盯了他一眼,尽管焦点不太集中:“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占有欲?他是我的仆人,是我水家的仆人,我要对他负责!他才十五岁……”他喘息了两声,“他从山里来,纯净得像水山里的泉水,我不想他被这外面的花花世界玷污了。” 卓越又是一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帮韩凌?”水云川似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难道,你和他也像徐珂和霁风哥一样?” 卓越默然,半晌道:“如果是,你会怎么看我们?” 水云川轻笑,却牵动气息,又咳了几声:“果然么?这世上的事真巧,为什么我的五个朋友,有四个是Gay,而我从来不知道?” 卓越叹了口气:“很抱歉,事情就是这么巧。” “难怪,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支钢琴曲是你弹的吧?你知道我从中听到了什么?青春的眷恋和梦想,听起来是飞扬的。可是,流畅的旋律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捕捉的遗憾,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似乎害怕失去什么,很微妙呢。这应该——跟你的年龄有关吧?” 卓越深深地看着他:“云川,跟你说话,总会让我忘了你的年龄。所以,不要用年龄去判断哦。” “好吧,不是年龄的因素,就是你和韩凌,你们之间的恋情。” 卓越摇摇头:“我们之间不是问题。”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 “这支曲子,是我为小尘量身定做的,他的眼睛给了我灵感。” 水云川似乎震了震,然后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几口茶,仿佛在酝酿什么,又仿佛在沉淀什么,然后,他放下杯子,看着卓越:“阿越,这件事过后,我冷静下来,想了很多。我不怪你们,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以后,请把有用的知识教给小尘,但不要把他推进浑浊的泥潭。你是他的老师,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为小尘好,请保护他。” “可是,小尘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你的羽翼下,他是个早熟、早慧的孩子,他并非没有抵抗风雨的能力。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充满浑浊的,哪里是净土?你以为你可以保护他一辈子?” “可以,只要我跟他的协议不解除,只要他还是我水家的人!” “云川……” “我累了,阿越,你回去吧。合约和卡留下,我会交给小尘,让他去看。” “小尘呢?我今天既然来了,就让我给他上课吧。” “好,不过,他现在在花园里帮花匠干活,你去后面花房找他吧。” “怎么回事?你还在惩罚他?”卓越愕然。 “不是,那是我父亲给我的教训。”水云川站起来,无力地道,“你去吧,我上去休息了。对了,顺便把合约和卡拿给他,你直接跟他说,这一次,木已成舟,就算了。但下不为例。” 卓越愣在那儿,恍惚有种做梦的感觉。这么容易就被原谅了?云川他,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 第四十七章:月下花园 “老师?”微尘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卓越,而且看卓越的样子并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争执。转念一想,少爷在生病,恐怕也没力气与卓越计较吧? 想到自己不能在少爷身边照顾,心里又有些难过,脸上却不愿显露出来,向卓越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老乔在花房里摆弄花草,他认识卓越,也知道卓越是微尘的家庭教师,便站起来,礼貌地欠了欠身:“卓少爷,您和小尘到房间里谈吧,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微尘请卓越坐下,给他倒了杯茶。卓越打量了一下四周,再看看微尘,脸上还带着明显的青紫,云川下手果然不轻。可是,他看起来很宁静、很安详,身上穿着水家的佣人服,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没有违和感,反而显得十分融洽。 宜高贵、宜纯朴、宜清新、宜夺目。 卓越忍不住在心里微笑。这少年,他适合各种环境,他淡泊,宠辱不惊,对于各种变故都能安之若素。他这样的人,是轻易能被外界影响的么?云川,你真是多虑了。 “小尘,你恨我么?”为了心上人,把最爱的学生出卖了,虽然,心底里更有爱才之意,可毕竟是在欺骗他,而且害他挨了打。 微尘开了空调,站在卓越面前,唇边含着浅浅的笑容:“少爷都没怪老师,我怎么会恨?” 卓越微怔:“小尘你,只会考虑你家少爷的感受,完全不顾自己么?” 微尘摇摇头:“都是因为少爷的关系,我才会有这样的际遇。老师和韩少都是少爷的朋友,而我只是少爷的仆人,只要服从他的命令就好。” “傻小子。”卓越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受,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感动。如果只是单纯的感恩和主仆之情,微尘能做到这种程度么?这少年,怕是陷入了情网,自己尚不自知。 只是,即使基于爱情,自己和韩凌、徐珂,甚至秦霁风,都做不到对爱人如此柔顺。而微尘,却是一味的顺从。 虽然,这少年骨子里的傲气和倔强是抹不掉的。 卓越只能一声叹息,然后叫微尘坐下,开始给他上课。微尘依然听得很专注,并没有半点分心。卓越又在心里感慨了,这少年的自控能力也是超强的。他遭受委屈,被迫离开水云川,而水云川又病了,他心里是担忧的吧?可他并没有流露出来。 上完课,卓越给他布置了作业。才拿出风驰广告传媒的那份合约,还有银行卡,交给微尘。微尘看过合约,仅限于这次“青橄榄”的广告制作,不涉及将来。 “你家少爷说了,这次木已成舟,就算了,你可以签这份合约。” “可是,我还没有成年。我还是请少爷签了再给您吧。” “也好。”卓越开了句玩笑,“免得他将来反悔起来再拿你出气。” “不会的,少爷他……只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他不会随随便便拿佣人出气的。他是个英明睿智的主人,年纪轻轻,就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我们下人都很敬仰他的……” 卓越唇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小子,自己才说了一句,他倒帮他家少爷说了一堆。好多溢美之词啊!完全是发自内心的。 门外,一个身影踩着虚浮的脚步,悄悄离去,眼睛里有愉悦的笑影,隐隐绰绰。 “少爷,您病着,不好好休息。老爷和秦少爷知道,会责怪我的。”小艾小心翼翼地埋怨水云川,却被水云川脸上那种梦幻似的笑容吓住。少爷他,不会是在梦游吧? 他赶紧去扶水云川,水云川却轻轻摆手:“我没事……我很好,你给我倒杯茶来,就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少爷还是躺着吧,烧还没退。” 水云川看他一眼,似乎在说“你真罗嗦”,小艾赶紧溜出去倒茶。 水云川靠进沙发里,闭上眼睛,唇角那抹笑意,又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晚饭水云川坚持下楼去吃,水惊涛打量了儿子两眼,发现围绕在儿子身边的那股冷气场淡了许多,而他带着病容的脸,看起来却越发耐看了。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儿子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水云川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避开,低哑地唤了声“父亲”。 水惊涛道:“还有点烧,没去医院挂点滴,只是吃药?” “是,没关系的,吃点药就好了,我平时从来不生病。” “正是平时不生病的人,病起来才厉害。” “真的没事,我自己心里清楚。” “好吧,那吃完饭,回去好好休息。对了,小艾伺候得好么?”当父亲的声音和蔼。 “明天开始我不要人服侍了。” 水惊涛看他一眼:“你还是喜欢微尘伺候,不喜欢别人?” “当然,用惯了台式电脑,突然换成手提,总是有些不适应的。” “如果只是电脑,那就好了。”水惊涛若有所指。 水云川抬头看他一眼:“父亲,佣人当然不仅是工具,他们是人,所以,我不可能毫无感情地使用他们。” “我只是希望你对微尘不要搞特殊化。” 水云川明显不想深谈,只是简单地应了声:“是,父亲。”就埋头吃饭。 水惊涛不再说话。 水云川没胃口,只吃了一点。水惊涛吩咐小艾给少爷准备了一些水果,削好送上去。可等小艾端着果盆上去的时候,却发现水云川睡着了。 夜晚起风了,吹散了一天的灼热,空气清凉了许多。 微尘拿了高一的语文书,一个人踱到池塘边。池塘边的亭子里有灯,他就在亭子里坐下,借着灯光背书。 “扑通”、“扑通”,青蛙跳进水中,一圈圈的涟漪荡漾开去。小鱼在睡莲的叶子间游来游去,不时轻轻跳跃。月明星稀,鸟雀的啁啾声藏在树丛里,轻快而细碎。 微尘看得正入神,突然感觉一道阴影将他罩住。他抬头,惊喜地发现,来人是水云川! “少爷?”他脸上刹那间绽放的笑容那么明亮,可是随即又担忧地暗了下去,“您怎么出来了?您还病着呢。” 站起身,伸出手,去摸水云川的额头。 这动作那么自然,毫无拘束。 又是那种凉凉的触感,却像极细微的电流,从额头流进心里,带来麻酥酥的感受。 “我没事。”水云川微微一笑。 “还说没事?”微尘心疼地责怪,“您还没退烧呢,怎么到处乱跑?少爷,您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随即想到什么,有些急切地申明,“我有好好看书的,没偷懒,少爷您不用监督我,先养好身体再说……” 水云川伸手捂住他的嘴,轻笑:“胆儿肥了,敢这样埋怨我?换作小艾,只会小心求我好好休息。你以为……”你以为我是来监督你的?傻小子,我只是来看看你,可我偏不告诉你“……你现在不在我眼皮子底下,自由得很,我真怕你偷懒。” “我没有啊,少爷。”微尘轻轻嘟囔。嘴被水云川的手捂着,声音变得含糊。 柔软的嘴唇在掌心蠕动,又是那种麻酥酥的感觉。水云川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整个儿塌陷下去,软作一团。他张臂,把微尘轻轻揽进怀里,干燥的嘴唇吻上他的额头,奖赏似地道:“乖,我知道,你很用功,一直是。” 微尘触到他发烫的身子,脸上也开始升温。又把我当孩子,大哥…… 这种语气,总让他觉得羞涩不安,又让他觉得甜蜜。好像一个被兄长宠爱的幼弟,可以撒娇、可以耍赖,无论如何都会被包容的样子。 可是,微尘很快从沉迷中清醒过来,挣脱水云川的怀抱,紧张地向四处望了望,低低道:“少爷,您别这样,被人看到不好。” 水云川屈指轻弹他的额头:“死小子,紧张什么?这么晚,这里又这么清静,谁来?再说,我这个动作犯了什么忌讳么?” “我,我……”微尘张口结舌,脸更红了,是啊,少爷心胸坦荡,自己却在纠结水云波骂过他的话。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复杂了?“我是少爷的仆人,少爷这样宠溺的动作……不适合……”声音低得像蚊蚋。 水云川好笑地看他:“你才多大?我是你的主人,也是你的老师,你这么乖巧懂事,我赞赏你一下,不行么?” “是,是,随便少爷。”微尘磕磕巴巴,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面带戏谑的男人。 水云川在凳子上坐下,头还是昏,浑身无力,他靠在栏杆上,看微尘:“来,背那篇荀子的《劝学》给我听。” 微尘心里欢呼,幸好这篇文章自己刚刚背熟。他应了声“是”,背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 一边背,一边看到水云川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心里更加高兴。背完卖个笑脸:“老师,学生背得对么?” 水云川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笑道:“调皮!” “少爷,夜深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您身体不好……” “我可以自己走,你送我到楼下吧。” “是。” 月下两个身影,慢慢走在花园通往主宅的路上。萤火虫在他们周围飞来飞去,夜风拂过他们的发,有浅浅的温柔在他们中间流淌…… 第四十八章:羁绊 水惊涛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屏退了所有佣人,独自饮着一杯凉茶。几名侍卫笔直地站在廊下,雕像一般肃穆。见到水云川过来,他们只是微微躬身,不置一词。 步入大厅的男子骤然对上水惊涛深沉的目光,一抹来不及收去的笑容冻结在唇边。然后,他站定,和父亲对视了几秒,走过来:“父亲,您怎么还不休息?” 水惊涛抬头看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明明是仰视的姿态,可在水云川的感觉中,父亲是在俯视他。不知为什么,他有些心虚。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还病着,不好好休息,到哪儿去了?”略带责备的语气,却掩盖不住眼底的关心。 “父亲,您……”几乎脱口说出“监视我”三个字,却生生被水惊涛眼里的关心堵住。只是,那一抹关心的眼神下,似乎还有更深的东西,让他看不透。 他换了语气:“我吃过晚饭就睡着了,刚刚醒来,觉得胸闷,就出去走走。”知道瞒不过父亲,索性坦白说出来,“顺便看一眼小尘,看看他有没有偷懒。” 水惊涛站起来:“走,我送你回房间再说。” 水云川很不习惯这种口气,他和父亲之间始终隔着距离,更多的像上下级关系,而不像父子。可是听水惊涛说出“送你”两个字时,他顿时觉得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他直觉地想要退后,想要保持原有的距离。 水惊涛却回头看他:“走吧。” 水云川只能往前走,水惊涛和他平行,上二楼,小艾在走廊里徘徊,看到他们,连忙迎上来:“老爷,少爷。” “你在外面稍候,我和你家少爷说几句话。” 小艾点头称是,目送他们进去,拉上房门。 “躺下吧。” “我没事,坐着就好。”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水惊涛看一眼花园的方向,远远近近的灯光像散落的星子,将花园衬托得更加宁静。他开口问道:“小尘还好么?” “他很好,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在池塘边的亭子里看书,很认真、也很安详。”提起微尘,水云川的声音变得格外低沉,像低音大提琴发出的音调。再加上感冒引起的些许沙哑,听来更有味道。 水惊涛注视着他,儿子脸上再没有冰冷的气息,更没有戾气,此刻的他,虽然因为生病,眼睛不够明亮,可是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像一尊棱角分明的雕像放在夜明珠下,整个脸庞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莹光。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么好看,而且还是在病中。 从小到大,他身上那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隔绝了父亲欣赏的目光。 可是今天,当父亲的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他心里泛起极其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儿子脸上的表情像春风化冻,让他感觉到复苏般的暖意;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不可避免地担心、害怕着什么。 这种变化——是因为尘儿么?只是一天、一场病、一次分离,就让儿子改变了许多。看来,他是真的有反省自己。经此之后,他应该会更加稳重、更加冷静和理智了。 可是,那个孩子,对自己的儿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在认识他之前和之后,儿子的变化太大、太明显了。 他的情绪因为微尘而起起落落,他过分在乎、紧张这个孩子,容不得他的一点背叛和忤逆。 这,绝不正常。 儿子骨子里带着睨睥一切的傲气,没有人能够在他心里占上这么重的位置。 因为脑子晕乎乎的,水云川的反应慢了半拍,可他依然感觉到父亲眼中探究的深意。他侧过头,问道:“父亲,您怎么了?” 这样近距离的、类似于谈心的对话,从小到大,少之又少。水云川恍惚地想,又是为了小尘。父亲对小尘的关心,不同于普通的仆人。是为了他那张脸么?那张酷似母亲的脸,同样酷似那个女人。 那么,父亲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那个女人? 为什么,平时压在心底,刻意不去想的问题,今晚全都冒出来了?果然,人在病中,会变得脆弱么? 水惊涛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云川,你把微尘当作什么?” 水云川微微皱了一下眉,反问道:“父亲认为呢?除了仆人,我还当他什么?” “如果你是怀念你母亲,把你对母亲的感情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对他格外在乎,你要想清楚,他不是什么替代品……” “父亲!”水云川打断他,微哂,“我二十岁了,不会那么幼稚。或者,如果父亲认为我仍然那么幼稚,大可把我丢到水氏底层,让我再历练一番。” “云川。”水惊涛克制着,“我只是觉得你对微尘与别的仆人不同,你有没有自己好好想一想?” “父亲。”水云川笑了,“您已经一再提醒、警告过我,我把父亲的教诲牢牢记在心里。我承认小尘和别的仆人不同,他聪明、懂事、温驯、守礼,他把儿子照顾得很好。刚刚吃饭时,我跟您说过,佣人是人,不是工具,我不可能毫无感情地使用他们。 “如果您认为我投入的感情太多了,那也是一种正常的回报。因为小尘投入了,所以他值得我这样对他。就像涵伯,您跟他早就超出了主仆感情,您把他当亲人、当兄长一样看待。同样,您把霁风哥当儿子一样看待。 “我对小尘,也差不多是这样一种感情。但是,远没有您对涵伯、霁风哥那么深。说到底,他只是我的仆人。我栽培他,只是要让他为水家做事,为我效劳。” 水云川的语速很慢,他的眼神仍有些浑沌,可声音却清清楚楚:“父亲,我不知道您在担心什么。在我看来,似乎是您把小尘看得太重要了?您究竟是在担心他,还是在担心我?” 水惊涛一怔。 他忽然觉得嘴里发苦,五脏六腑充满了酸涩的味道。他原想提醒儿子的,却不料被儿子将了一军。 这下,连他自己也糊涂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是我儿子,是我水家的少主,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我怎么会把一名仆人看得比你重要?我只是希望任何事都不会羁绊你,任何人都不会成为你的软肋。” “父亲,我说过,水家家主不是机器。我是人,您也是,您别忘了,当初您曾被什么东西牢牢羁绊过,几乎将您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云川!”水惊涛腾地站起来,脸上变色,胸中卷起狂澜。他勉强压抑着,呼吸有些粗重,“我们父子……一定要这样针锋相对么?” 水云川抬头看他:“父亲,是您先不信任我。”语气却缓和了许多。 水惊涛怔忡半晌,叹一口气:“儿子,无论我做错过什么,我是你父亲,我永远不会害你。”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竟似有些踉跄。 终于,在他拉开房门的时候,他听到水云川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父亲,您放心,我不会辜负我的使命。” 水惊涛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唇边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个月对微尘来说特别漫长。日子像深山里的水,细细流淌,很慢,却很宁静。 由于水氏开发的一个新项目,水云川变得更加忙碌,一周里倒有四五天时间在外应酬,或者加班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家。 可是,一周内,他总有两三个晚上,哪怕晚归,也会来看一眼微尘,检查他的作业。而周日,他便是再忙,也会腾出半天时间辅导微尘。 在微尘眼里,少爷越来越成熟英俊了,那种成熟的魅力,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沉稳,伴随着他原有的冷洌气质,使他显得更有质感。 水家的佣人对他越来越尊敬,那种尊敬不亚于他们对一家之主的态度。 在微尘面前,水云川的眼神深了许多,那双眼睛越来越像水惊涛,叫人看不到底。周日的时候辅导微尘学习,期间会有不少电话打进来,关于工作。水云川做出应答和指示的时候,那种雷厉风行、沉稳果断的作风,令微尘万分钦佩。 他看水云川的目光,有着越来越深的敬仰和钦慕,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 这个月,他从来没有放弃锻炼身体,每天的作息时间跟平时无异。 在花园里每天曝晒下,他的皮肤并没有变黑,反而变得像奶油一样光滑。他身上融合了十分矛盾又十分和谐的特质,像一把绝世好剑收藏在鞘里,外表没有锋芒,摸上去时却会感觉到寒冷彻骨。 八月中,一个月期限届满的时候,水惊涛将他调了回去。 迎接他的是水云川的考验:一整套高一期末考试的试卷,还有水家身手最好的侍卫的挑战。 第四十九章:考验 整整三天的考试,水云川都在上班,下班也不用微尘伺候,只是叮咛他好好复习。看他严肃的面容,就好像和微尘一起在经历考验一样,微尘觉得压力很大。 不知为什么,在花房的一个月里,微尘心里一直很平静。可是回来后近在咫尺,他却总是想起住在隔壁的那个人。眼睛在书本上,耳朵却在捕捉那个人的动静,倾听他的声音。习惯性地想,此刻他在书房,他应该给他端一杯茶去;此刻他回房间了,他要去为他放洗澡水,准备睡袍。 所有的思念,像压在地底的泉水,突然喷涌而出。尽管,他们并没有真正分离。 微尘不知道那是思念,他只以为,自己找回了身为水云川贴身仆人的本分。他的职责,就是要伺候少爷。 可是,少爷叫他好好复习,少爷辅导了他两个月,现在要考验他的成绩,他绝不能让他失望。 所以,他听话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晚复习到深夜。 第三天,所有的科目都考完了。当秦霁风把他的卷子收起来,像其它试卷那样封进一个档案袋,郑重地拿走时,微尘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推开水云川的房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喃喃自语:“我回来了……”回来三天,却不曾踏进这房间一步,现在,终于可以回到原来的工作了么?终于可以,重新待在他身边了么?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低沉的笑声,他大吃一惊,刚刚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的身子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少,少爷?”微尘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是应该在上班么?还没到下班时间,他怎么会出现在卧室里?而且是悄无声息的,连几时回来的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闷笑,笑得胸膛都在震动。 微尘脸红了。 那人放开他,捏捏他的耳朵:“傻小子,一脸陶醉,在想什么呢?” 微尘连耳根都红了。 自己的傻样全都被少爷看到了么? “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他顾左右而言它。 “我是在你考试考得正投入的时候回来的,没叫佣人声张,所以你不知道。”水云川说罢,再次张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耳边低语,“小尘,欢迎回来。” 微尘的左胸忽然胀满,暖暖的、酸酸的、甜甜的感受,像饱胀的春水。他回抱住他,轻轻地,不敢太过放肆,只是那么轻轻地:“少爷……” 水云川拍拍他的背,放开他,往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摆出少爷的架子。斜睨着微尘,唇边勾起一缕戏谑的笑容:“现在,物归原主了。”一挑眉,仿佛在说:“你该履行你的职责了。” 那个表情、那道目光、那抹笑容,交织在一起,微尘心头突然一荡。 他来不及去品味自己的感觉,便向他弯了弯腰,带着和平时一样温顺的笑容,轻声道:“少爷,我去给您倒杯茶来。” 清香四溢的茶水送到水云川面前,他深深吸了口气,眯起眼睛:“小尘,为什么你倒的茶总是特别香?” 少爷,您别逗了,我服侍您的时候,可没见您这么夸我。微尘在心里腹诽,低下头,掩住眼底的笑意,毕恭毕敬道:“谢少爷夸奖。” 水云川伸手招他走近些,拉他坐下,问道:“考得如何?” “还……还行吧……” “还行?”水云川一皱眉,“什么叫还行?我叫你拿出最好的状态,考出最好的水平,你跟我说还行?” 微尘一窒,好吧,少爷,您是最严厉的老师。 “我……”总不见得要我夸下海口?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要学两个年级的课程,少爷,您当我是天才么?“我已经尽力了。” “这话还好听点。”水云川屈指敲敲他的头,“我告诉你,你的试卷是从百川中学拿来的,考完又送到百川中学去了。明天是回校日,我叫苏校长安排了,请高一的老师为你批阅试卷。” “为什么?”微尘纳闷道,“少爷可以要了标准答案,自己批啊。” “不,我有意这么做的,因为我要让百川中学的老师都看到,你不是凭了我的关系才进去的,你有真正的实力,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连跳两级。” 难怪,少爷的表情那样郑重,好像和我一起在经历挑战。原来,他在我身上寄予了这样的厚望。 “所以,千万别让我失望,否则,我会惩罚你。” 微尘只看到水云川眼里热切的表情,他主动忽略了惩罚两个字:“少爷,我已经尽力了。”依然是这句话,却增添了许多自信。 “好。”水云川看看他,小家伙的眼圈有点发黑,“这两天复习到很晚,没睡好吧?” “嗯。” “就在我床上睡一会儿吧,我看一些资料,晚饭叫你。” “这,少爷,这不合规矩。” “又不是第一次,出去一个月就不听我的话了?”大帽子压上来,料定微尘吃不消,果然少年乖乖顺从,躺进他的被窝。 水云川把空调的温度稍稍调高些,拿了一叠资料,坐在沙发上看。等微尘闭上眼睛,他才从资料上抬起头来,默默注视着床上的男孩,看了很久很久。 全身放松下来,微尘睡得很香,直到天黑时,水云川才叫醒他。 正是晚饭时间,水惊涛也已回来,正坐在楼下客厅里。 两人下楼时,水云川指指楼下挺拔伫立的一道身影:“看到他没有?” “看到了。”那是水家身手最好的侍卫,名叫关塞,二十三岁进水家,被送到夜狼岛训练。两年后回来,成为水惊涛的贴身侍卫。曾为水惊涛挡过子弹,还受过一次刀伤,深受水惊涛的器重。 “明天和他交手。”水云川轻描淡写地道,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啊?”微尘瞬间僵硬。 “啊什么啊?不敢?”水云川瞪他一眼,大有“你敢说不敢试试?!”的恐吓之意。 “……少爷,我,我只是看少爷练,然后自己摸索着练了几招,他可是经过正宗训练的,我哪是他的对手?”微尘有些胆寒。 “我有叫你赢他么?”水云川训斥道,“什么叫百炼成钢?你以为你自己摸索着练练就挡得过真刀真枪?我这是给你机会让你去实战。” “可我,我跟少爷对打过。”微尘小心翼翼地看自家少爷一眼。 “一个月没练了,我怕你生疏。考验一下你,不行么?”水云川拿眼横他。 怎么会不行呢?微尘硬着头皮答:“是,少爷。” “尽全力就好,我不逼你。” 少爷,您确定……您没有逼我么?微尘皱着一张俊脸,低下头,唯恐被霸道的少爷看出他的不满。 什么表情都逃不过水云川的火眼金睛,压低声音凑过来:“你想去夜狼岛?” 微尘被吓住,偷偷瞧他一眼:“少爷,我跟他打还不行么?”声音尽量保持平静。 第二天上午,水云川坐在花园的凉亭里,面前是绿茵茵的草坪。微尘穿一身跆拳道的功夫装,而关塞穿一身黑色侍卫服。 关塞人高马大,微尘和他差了一个头。关塞身上一团团鼓胀的肌肉,饱满而充满力量;微尘身材纤瘦、肌肉紧致,两人站在一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秦霁风坐在水云川身边,一颗心提了起来。想要劝阻这场比试,可水云川气定神闲、纹丝不动,只是含着淡淡的笑容,对微尘道:“把他当成来行刺我的人,别忘了,你是我的侍卫。” 微尘微微一震,漆黑的眸子骤然缩紧,在阳光下迸射出凛洌的寒光。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刷的一下,光华夺目。 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开始了。 秦霁风屏住了呼吸,也许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身边的水云川没有刚才那么镇定了。他的呼吸也放轻了,而凝视微尘的目光,变得那么幽深、那么执着。 秦霁风虽然自己没有练过武,可在水家见得多了,也懂得深浅。他为微尘捏了一把冷汗,因为他发现关塞的出招又重又狠,挟着呼呼的拳风,令人毫不怀疑在这样的重拳下,一拳就足以打断别人的肋骨,致人重伤。 几名围观的侍卫也一改他们毫无表情的样子,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发现,关塞的目标在水云川,而不在微尘。他要突破微尘的防守,冲过去击中水云川。 这一点,秦霁风也发现了。他忽然明白,这是一次实战演习,关塞正在扮演一名刺客的角色,而微尘,就是水云川的侍卫。 微尘感受到了关塞身上发出的杀气,那杀气像一双掐在喉头的手,令他呼吸困难。 而关塞凌厉的攻势,招招对准要害,完全没有手下留情。他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睛,时不时越过微尘,射向亭中的水云川,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狠绝。 微尘渐渐忘了这是一场切磋,他完全融入了角色,融入了这场战争。他忘了一切,只记得一个念头:“我是少爷的侍卫,我要保护少爷!” 八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他头顶,他的目光异常明亮,汗水沿着面颊滚滚流下来,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拼尽全力,连守带攻,一些平时没有想通的招数,在战斗的过程中豁然开朗了。 他愈战愈勇。 关塞丝毫没有轻敌之意,他已经看出了微尘的战斗力。面前的男孩是一只小豹子,而且是一只拼命的小豹子。 他的脸上也布满汗水,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他只想速战速决,可发现微尘死死缠住他的手脚。 期间他已几次击中微尘,微尘发出闷哼,脚步踉跄了几下,没有倒下,却再次扑过来。 每一次微尘被击中,水云川就下意识地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可是又强迫自己坐稳。 而秦霁风的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口。 关塞惊愕了,他没想到这看似温润内敛的少年竟有这样的勇猛和拼劲。 这场战争的持久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他已失去耐心,变得急躁起来。而微尘抓住这个机会,一个错身,右肘击中他的后背。关塞背上受到沉重的一击,连胸腔都被震动了。一阵剧痛,他的脸孔扭曲了一下,猛地回身一个扫堂腿,微尘重重地摔倒在地。 关塞正要向水云川冲过去,一只右脚却被死死抓住。 他低头,看到倒在地上的微尘,拼尽全力抓住他的脚。一口鲜血从微尘嘴里咳出来,身子颤了颤,手指却依然牢牢抓住他的脚,用力之大,几乎要将他的脚踝捏碎。 关塞正犹豫着要不要一脚踩下去,水云川已腾地站起来,大喝一声:“停!” 人冲过去,一把抱起微尘,急声喊:“小尘,你怎么样?”声音几乎颤抖了。 “少爷,我没事。对不起,我没用……”五脏六腑都在痛,浑身痛,勉强压住的气血疯狂地翻涌起来,眼前发黑,可他命令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水云川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到苏校长的声音:“水少爷,你家又出了一位天才啊。这个叫水微尘的男孩,成绩仅差我们百川中学高一年级第二名两分。我已经期待开学,期待看到这位天才少年了!” 微尘靠在水云川身上,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他的唇边绽开一抹喜悦的笑容。 水云川笑了,整张脸都炫亮起来。可是,下一秒,微尘哇地吐出一口血,头靠在水云川怀里,眼神渐渐涣散。 水云川被惊到,大叫一声:“哥,快叫人准备伤药、磺酒!”抱着微尘,奔向主宅,留下身后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关塞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关塞,怎么样?”侍卫们涌上来问。 “这孩子……假以时日,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对其中一名侍卫道,“跟我来,帮我上药。” 第五十章:我会保护你 水惊涛站在主宅通往花园的走廊里,亲眼目睹了关塞与微尘的交手过程。他本来是去公司处理公务的,可惦记着儿子对微尘的考验,所以坐立不安,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所有人都在全神贯注观看这场比试,没有人注意到水惊涛的到来。 水云川抱着微尘冲上那条走廊时,才发现父亲带着一脸凝重与深思的表情,正在注视着他们。 “父亲。”水云川打了声招呼,水惊涛摆手,示意他快给微尘去上药。 水云川点点头,和秦霁风一起,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水惊涛看到儿子怀里的微尘,一张苍白的脸,痛得失神的眼,却坚强地一声不吭。 刚才分明看到他以命相搏的架式,只要能够保护住他的少爷,他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是演习,可是惊心动魄得像一场实战,因为,所有人的心都被微尘揪了起来。 这孩子……水惊涛的心一阵刺痛。 “老爷。”关塞和其他几名侍卫上来,向水惊涛行礼。水惊涛看着关塞,微微一笑:“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勇敢而忠诚,难能可贵。”关塞的回答简单扼要,却概括了水惊涛的心里话。 他点点头,转身向主宅走,目光投向前方,变得遥远而深长。 微尘痛得厉害,喉咙口仍有甜腥味涌上来,可他拼命忍着。手指不自觉地抓住了水云川的衣服,抓得很牢,好像借以得到支撑。 水云川抱着他,一口气奔上楼,冲进自己房间,把他放在床上。他寻思着要不要把陆远程叫来,微尘似乎知他心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尽力做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我……没事,少爷,别麻烦陆医生……只是外伤,上点药就好了……” 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每一句都像钝器砸在水云川心上。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床头,握住微尘的手。房间里开着空调,可他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水。 “疼得厉害,是不是?那就别说话了,先上药再说。”低沉的声音格外柔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人的目光胶在一起,谁也没有注意,秦霁风在他们身旁露出别有深意的笑容。 “云川,上次远程配的药方还在,我已经叫人去抓药,立刻煎给小尘吃。你别担心。”他安慰了一句。 仆人敲门进来,提着一个药箱。水云川接过,亲手给微尘上药。秦霁风道:“还是我来吧。”水云川摆手,忽然想到什么:“你不是答应你老公和儿子回家做饭吗?早点回去吧,这里有我。” 已经习惯了兄弟们的调侃,秦霁风这次没有脸红,只是知趣地看看微尘,说了声:“安心养伤。”向水云川点点头,“我去跟干爹打声招呼就走。” 楼下客厅,水惊涛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两名侍卫笔直地站在他侧后方几步距离外,目不斜视。 水惊涛仍然陷在沉思中,微露怅惘,这种表情柔和了他的脸部线条,令他那张成熟英俊的脸越发迷人。 也许是房间里那两个人带给秦霁风的遐思,他看着水惊涛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本来可以不用这样孤独。十五年,他守着的是遗憾、悔恨还是失落?如果从头来过,他会怎么样? 神经那样强韧的男人,也架不住爱情的诱惑。干爹是这样,云川也是这样。只是后者还没有觉悟。 “干爹。”他走过去,轻轻唤了声,把水惊涛从沉思中唤醒。 “霁风?”水惊涛抬头看他一眼,那抹怅惘迅速从眼里退去,换作平日的波澜不惊,“小尘怎么样?” “云川在给他上药,叫我先回家去。” 水惊涛微笑:“有了乔乔,家里更热闹了,周末是该多陪陪他们。你现在最重要的身份不是我的管家,是徐珂的爱人、乔乔的爸爸、阿涵的儿子。” 秦霁风心头一暖:“干爹,谢谢您。对我来说,您和云川同样是我的亲人。” “我知道。”水惊涛站起来,拍拍秦霁风的肩,语声中带着感慨,“对我而言,你也一样是我的儿子。”顿一顿,又看着他道,“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坦言?” 见他表情郑重,秦霁风忙肃容答道:“干爹只管问,我一定实话实说。” “你觉得,微尘这样拼命……他出于何种心理?” 秦霁风一呆,难道干爹也怀疑了么?以他这样的身份,恐怕难以接受……他温润地笑道:“这孩子执着得可爱。他天生善良、醇厚,少爷救了他,又给他这么好的教育,他一心报答少爷。他的禀性,干爹您看他出资资助他的家乡就可以看出来了。” “可是,以他的资质,他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不必委屈自己当一名仆人。” “他才十五岁,离了水家,外面的世界充满残酷,他要生存也不容易。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又经历过生活的艰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有干爹和云川这么好的主子,他做仆人也不委屈。”秦霁风依然微笑,却多了丝亲昵的调侃,“相反,做水家的仆人,大家都很骄傲。我和父亲就是最好的例子。难道,干爹会怀疑我因为觉得委屈而心生不满,或者存了反意?” 水惊涛被他说得笑了起来:“你这小子!跟了徐珂,变得油腔滑调了。” 秦霁风苦着脸:“为什么是我跟了他?干爹抬高别人,贬低自己的义子……” 水惊涛哈哈大笑:“谁叫你愿意以妻子的身份自居?有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不就是说妻子跟了老公嘛!” 这下秦霁风真的脸红了,窘得抬不起头来,支吾着说了句:“干爹,别拿我打趣了,您休息吧,我回家了。”逃也似地逃出了客厅。 水惊涛在他身后宠溺地骂了句:“死小子!” 水云川的房间里。 上药的过程无异于经历一场酷刑,微尘疼得满头大汗,手指死死抠住席子,指尖微微痉挛。水云川见此情形,紧张地问:“怎么样?忍得了么?忍不住就喊出来吧,只有我在,没什么丢脸的。” 微尘没有呻吟,只是张着嘴,急速呼吸,嘴唇都变得苍白了。水云川将他搂进怀里,轻轻用手掌抚着他的后背,像在安慰受伤的孩子似的。 “上完药就没事了,这药很管用。来,我们继续,好么?” 这样温柔的语气,像一片羽毛轻轻拂着微尘的心尖。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他觉得疼痛都减轻了。 “好,少爷,请继续,我没事的。”他露出笑容。尽管那笑容如此苍白,可看在水云川眼里,无异于一贴强心剂。 他继续给他上药,却听到微尘低喃的声音:“少爷,我输了,我给您丢脸了。” 水云川愣了愣,慢慢勾起唇角:“打之前我就跟你说过,没有要你赢。你已经尽力了,而且发挥得超常好,我很满意。” 他看着微尘的眼睛,神情变得格外专注,一字字道:“而且,如果真的有杀手来行刺,你一定会全力保护我。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那双黑瞳,像一个深深的漩涡,把微尘吸了进去,他呆呆地看着他,梦呓一般道:“那是我的使命和责任,我是少爷的侍卫。” “是,尽管你的武功还不行,可你已经是合格的侍卫。” 微尘大喜:“谢谢少爷。” 那样愉悦的表情,令水云川怦然心动,一股暖流浅浅地流过心头。他微笑,轻轻吻了吻微尘的额头,低语:“傻小子,虽然你是侍卫,但真正性命相关的时候,我不会让你拿命去搏的,我也会保护你。因为,你是我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太低,微尘没有听清。 只是,他的眼睛微微湿润了。 养伤的过程其实很短暂,因为水云川已经忙完了那个新项目的事,每天下班都会回家。有水云川在,微尘的心情永远是快乐的。 顺利通过了初三、高一的课程,并且考出好成绩,水云川宴请了他的五位好友,为微尘庆贺,同时对卓越表示感谢。 暑假很快过去,微尘要开学了。 ——第一卷·完—— 第二卷 第五十一章:校园里的粉红泡泡 夜。水家庄园西部,侍卫房后的林子里。 借着林外渗进来的点点灯光,可以看见林子里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呼喝打斗,拳风霍霍,激得树上的叶子纷纷落下。 这两个人,一个是微尘、一个是关塞。 在微尘身上的伤还没有大好的时候,他就找到关塞,说要每晚过来向他讨教。关塞十分乐意,一口应承下来。 于是,每晚微尘服侍完水云川,就悄悄溜到这儿,和关塞交手。关塞一边跟他打,一边指点他的拳法,令微尘受益非浅。 在关塞面前,微尘毫无拘束,尽情施展身手。关塞也打得痛快淋漓。 在他眼里,微尘是块天生练武的好苗子,因为他知道,他并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跟水云川练跆拳道,也多半是在旁边自己摸索,水云川教他的机会并不多。 这男孩,不仅学文是天才,学武也是无师自通。如此聪慧,难怪深得老爷少爷的赏识。再加上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要是年长几岁,恐怕要将府上的女仆迷得神魂颠倒了。 关塞一边打,一边暗暗夸奖微尘。就在这个时候,他蓦然心头一凛。身为侍卫的警觉令他感觉到异样,他停下手脚,回头去看。 水云川正抱臂站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在隐隐绰绰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邪魅。 关塞心头突了一下,邪魅?这个词用在他们冰山少爷身上,好像有些不恰当。可是他当时的感觉确实如此。 “少爷。”关塞冲水云川微微躬身。 微尘僵在那儿,连招呼都忘了打。水云川放下手臂,闲闲地走过来,样子像在月下散步。然后,他走到微尘身边,低低的声音道:“伤好透了?马上开学,还不知道养好身体?怎么?打架打出瘾来了?还是不甘心失败,再来挑战关塞?” “不,不是。”微尘下意识地低下头,夜色中的少爷看起来像一个黑夜精灵,身上那种神秘又冷清的气息,令他想要逃避,“我只是,来请关师傅指点的。” “为什么要瞒着我?”水云川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些,听不出怒意,微尘却知道他生气了。 他抬了抬头,眸子中有恳求之意。 水云川转身,下令:“跟我回去再解释。” 关塞犹豫了一下,在他身后道:“少爷,小尘只是想多学点本事,好保护少爷。” 水云川没有回头,说了句:“我知道。”声音平和,然后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尽头。 二楼,水云川房间。微尘垂着手,站在离水云川四五步的地方,偷偷打量着少爷的脸色。水云川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他,嘴角一点点勾起:“跟他学武几次了?” 微尘抬头,对上那双眼睛。黑瞳里有流动的光芒,深而眩惑,晃得他心头扑扑乱撞。很奇怪的感觉,是自己太紧张了么?少爷最恨自己欺瞒。 身子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他本能地用了敬语:“回少爷,才三次。” “难怪。”水云川唇角的弧度加深,“这几天每晚都催着我快些洗澡,我还以为你要回去温习功课,准备开学,原来是偷偷溜到了关塞那儿。” “对不起,少爷。”微尘嗫嚅,“我不该瞒着您的。” “为什么?”水云川简短地问。 “我……怕您不允许。” “呵,胆子大了啊,明明知道我会不允许,还敢去?” “少爷……我,我好得差不多了。您刚才也看到的,我打起来行动无碍。”微尘一脸乖巧,他实在不想惹水云川生气。 水云川懊恼地呼出一口气:“这次原谅你,以后再敢这样自作主张,看我怎样惩罚你!” “是,下次不敢了。”微尘暗自松了口气,恭顺的态度却无可挑剔。 “过来!” 微尘往前挪几步,靠近水云川。水云川从茶几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我给你定了些开学后的规矩,本来想明天给你。但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我就有必要趁热打铁,给你敲敲警钟了!拿去看!” 微尘接过去,见白纸黑字,一条又一条,足足定了十二条规矩。 “百川中学是贵族学校,教学方式与国际接轨,课程不会太紧,但对学生素质要求很高。早上八点开学,下午四点半放学。我每天派车接送你,你必须八点准时到校,五点准时回家。如果遇到学校拖课、和同学聚会等,必须打电话向我报告。 “每月除你的薪水外,我再另外付你一千元生活费,你可以用来充饭卡,购买学习用品、参考书等,不够的再告诉我。” “不,少爷。”微尘满含请求地看着水云川,“读书期间我会少做很多事,不该再领薪水。另外,我是佣人,坐车上学太张扬了,我想骑单车去,顺便锻炼身体。我已经问过别的佣人,从家里到百川中学,骑车不过半小时路程,一点也不远。请少爷同意。” 水云川想了想,道:“是我安排你去上学的,不单单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培养助手,所以,这是必要的投资。你的薪水,我一分钱都不会少。至于骑车,也罢,你先试一阵子。如果觉得辛苦,我再派车送你。” “是,谢谢少爷。”微尘露出感激的笑容。 “规矩都看过了吧?” “看过了。” 最要紧的一条,加粗加大:“大学毕业前不许谈恋爱。”微尘想不看见都难。其它零零总总,都是规定他准时回家、遵守学校规矩等。 “违反这些规矩,我会给你惩罚,量刑权在我手中。”霸道的少爷轻描淡写地做了总结。 大哥,我的小命在你手里,我敢违抗么?微尘在心里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恭恭敬敬地应道:“是,少爷,我都记下了,一定不给少爷丢脸。” “去休息吧。”水云川满意地摆了摆手。 “是,少爷晚安。”微尘鞠了个躬,退出水云川的房间。 水云川看着他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宠溺而无奈的笑容。这小子,真是要强的性子,背着我偷偷跟关塞对练,无非是想让自己变得强大,然后将实力展现在我面前,让我眼前一亮? 报名那一天,是水云川亲自陪微尘去百川中学的。 一大一小两位帅哥走进校园,顿时吸引了无数双眼睛。水云川很少来百川中学,因此,认识这位少东的学生并不多。但他那种英俊得夺人眼球,又冷漠得让人不敢直视的样子,极具杀伤力,年轻而情窦初开的高中女生几乎被电死。 而当他们看到他身旁的微尘时,惊呼声、赞叹声此起彼伏。 “看哪,这个人……这个人不是‘青橄榄’广告里的帅哥么?” “是啊,是啊,原来真人比广告里还要帅,而且竟然就在我们身边。天哪,他是我们学校的么?怎么以前没见过?” “会不会是高一新生?” “不对啊,连初中里也没出现过这号帅哥啊。” “肯定是外校转来的。” “他身旁那位,是他哥吧?两人长得有些相似哎!” 微尘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回头看水云川一眼。水云川的眉心动了动,唇角掠过一抹温柔的笑容,并没有特别反应。 微尘这才放下心来。 正在这时,一名女生看到了他们,扬声唤:“大哥,大哥!”像蝴蝶一样飞了过来。 微尘在上次的家族会议上见过她一次,她是水家二爷水惊澜的女儿、水云波的妹妹水蕙风。 “大哥。”水蕙风扎着一条马尾辫,穿着白色蕾丝的裙子,像小公主一样漂亮,扬起甜甜的笑脸,“你是陪……”她看一眼微尘,脸上有薄薄的红晕,想是跑热了,“微尘学长来报名的?” 水蕙风和微尘同岁,开学上初三。百川中学高中部和初中部在一个校园里,因此她在这里遇见水云川和微尘两人。 “蕙风小姐。”微尘忙道,“不要叫学长,我只是少爷的仆人。” 水蕙风眉眼弯弯,笑容姣好而清纯:“学长别客气啦,在学校里你就是我的学长嘛。” 微尘心里一动,他想起水云波。兄妹俩真是有天壤之别。这女孩,看起来温柔无害,像邻家妹妹那么可爱。 她也是我的堂妹呢,本该叫她一声妹妹的。 水云川微微蹙眉,这小丫头,干嘛对小尘笑得那么甜?以前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不是么? 有几名认识水蕙风的人知道她的身份,立时围过来,殷勤地问道:“水蕙风,这两人是谁啊?” 水惠风连忙介绍:“这是我大堂哥,叫水云川。” “哇!原来是以前百川中学出名的天才,我听说过他的名字。比我们高好几届,我们的大师兄,好帅、好棒啊!” “是我们校董的公子呢,失敬失敬。” 水云川苦笑,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热情么? “水大少,您身边的男孩是谁啊?他拍过广告的,是不是?很出名呢!大街上都有他的海报,简直像明星一样。” 微尘的头皮有些发麻,他偷看水云川,发现少爷的脸色已经开始沉下去。 水云川微笑,尽管那笑容有点冷:“他是我们水家的人,叫水微尘。” 第五十二章:水家人 苏校长名叫苏伦,五十多岁,戴眼镜,头顶微秃。见到水云川和微尘进来,立刻喜形于色地招呼:“水少爷,你来了?” 水云川对这位校长相当尊重,微笑着欠了欠身:“苏校长,您好。我是您的学生,您这样称呼,真是见外了。” 苏伦也不与他争,只是盯着微尘看,两眼放光,像是见到了什么宝物:“这位——莫非就是你们家那位天才少年水微尘?怎么看着……”想说像某个广告里的人物,可又觉得有些唐突,便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水云川颔首:“正是。”对微尘道,“这位就是苏校长,曾经教过我两年数学,是我最尊敬的老师之一。” 微尘深深一躬:“苏校长好。” 苏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许,问水云川:“他是你什么人?” “一个远房兄弟,父母双亡,我们便收留了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交到苏校长手里,“这些是他原先学校的档案,这是他的身份证复印件,这是我们家的户口本……” 微尘目瞪口呆地发现,他的身份证复印件上清清楚楚写着“水微尘”三个字,而那本摊开的户口本上,户主是水惊涛,“与户主关系”一栏里则写着个“侄”字。 微尘喉头一紧,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他从来不知道,水云川为他做了这么多,给了他一个全新的身份。 水家人,他真的成了水家人了。 “少……”张了张嘴,想叫少爷,可刚发了小半个音,就被水云川一个微笑的眼神制止:“小尘,苏校长看重,把你安排在高二一班,这是高二重点班,班里都是优等生。你以后要加倍努力,不可辜负苏校长的厚望。” 谆谆教诲,像个真正的兄长。 微尘傻傻地看着他,做梦一般,半晌才傻傻地应:“是,大……哥……” 那两个字,太过沉重,以致于出口时不堪重负地颤抖了两下。 还有眼里的潮意,即将凝结成水滴,可是他生生将它吞了回去,让它流进心底。 大哥,大哥,在心里叫过无数回,这一次,竟然真正叫了出来。虽然只是在做戏,可刹那间胸中涌起的潮水,席卷了万千思绪,冲击着他的心脏,疼痛而快乐…… 苏校长满意地看着他们“兄友弟恭”的模样,脸上又露出赞许的笑容:“看你们的样子,不像远房兄弟,倒像亲兄弟。还有,这孩子才十五岁,可看起来比高二、高三那些十七八岁的男孩成熟得多,难得这份安详和沉稳,毫无浮夸气。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在苏校长的带领下,微尘到高二一班报了名,并且去认了自己所在的教室。教室里已经聚集了三三两两的学生,见水云川和微尘进去,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中,微尘捕捉到几个词:“广告”、“水家”、“什么关系”。 水云川微微一笑:“我们走吧。” 走下教学楼,微尘心里的潮水仍然没有平息,他低着头,眼睛呆呆地看着脚下,魂不守舍。 “给你。”一张写着“水微尘”的身份证递到他面前,他抬头,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勾起唇角的男人:“少爷……您什么时候……?” 大约进府后两个星期,身份证就被秦霁风收走了,他以为这是府里的规矩,原来是少爷悄悄帮他换了证? 可是,这户口簿……? “为了你读书方便,也为了让你安心待在水家,所以我帮你把户口也迁来了,这件事上周才发生。” “可是……”没有本人去,他是如何办到的? 某人轻描淡写地道:“办这种事不费吹灰之力。” 好吧,你们水家权势滔天。微尘在心里腹诽。 “帮我办事的人说,你们村里都知道你在为水氏集团工作,而且是买断终身的那种。”水云川看着他,轻笑,“他们都觉得你遇到了贵人,为你庆幸。所以,我去帮你迁户口,他们个个欢天喜地,说你本来就不是池中之物,迟早有一天会冲上云霄的。 “我特意叫人叮嘱你们老村长,别把这件事告诉你,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微尘无奈地看着他家少爷,如果我瞒着你做了一丁点事,那便是罪大恶极;你呢?你瞒着我做了这么多事,我就只好乖乖受着。 水云川假装看不到他哀怨的目光,似笑非笑地道:“小尘,替我家办事,没有辱没你吧?” “少爷……”微尘发现,自己总是说不过这个人。 “怎么,这新身份证不要?”水云川扬了扬手里的身份证。 假如我不是真正的水微尘,假如我不是你的弟弟,你怎么知道,我会心甘情愿拥有一张叫做“水微尘”的身份证? 大哥,你好霸道啊。可是,我却甘心沉迷了。 “老爷少爷对我这么好,我感激还来不及……能为水家做事、为少爷做事,我深感荣幸……” “好了,别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了。”水云川一拍他的肩膀,“拿去!” 一张崭新的身份证落入微尘掌中,他把它放进裤子口袋,轻轻摩挲着,掌心一片温暖,眼里又泛起了潮意。 汽车平缓地驶出百川中学,水云川和微尘坐在后排。 “你和云波在一个班。”水云川道。 微尘心头一震。 “我还听说,你在补习初三和高一的课程,准备进百川中学上高二。很巧啊,我们是同学呢。而且,我还会跟你一个班,你听清楚,是一个班哦。” “无论如何,你也只是水家的奴才,大哥他是不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他这样费心栽培你,以为你能成为什么栋梁?以为你真的能当他的左膀右臂?” 水云波傲慢的声音又响在耳际。微尘不禁变了脸色。 “怎么?在害怕?”水云川向他侧过头,微尘顿时感到呼吸一窒,无形的压迫力。 “少爷,能不能给我换个班?”他恳求地看着水云川。 “你果然害怕了?”水云川眉心一蹙。 “不是,我觉得云波少爷对我有成见,在一个班,难免会有矛盾,我不想无事生非,只想好好读书。” 水云川侧过身,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肃容道:“听着,小尘。我讨厌懦夫,讨厌逃避。你是我的人,我早就对你说过,有事我会为你作主。如果他敢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无视校规,我们水家自有家法惩戒他!” 微尘在心里苦笑,懦夫么?我早就是了,从一开始就是。因为,我永远不敢向你吐露我的真实身份,我宁可站在你们身后,无声地喊爸爸和大哥。 我并不怕水云波,我怕的是无谓的麻烦。 “把你放在一班,是因为这个班是重点班。后来,在你和云波打架后,我本来可以给你换个班,可是我没有,也不想这么做。因为我培养的人,绝对是要敢作敢当的人。”水云川继续看着他,面容和缓下来,甚至带了丝温柔,“我相信你,小尘。正好,你也帮我留意二叔、三叔家的少爷、小姐们,我要我们水家的人,个个成为精英。而不是像云波现在这样,心胸狭隘、多疑善妒。” 微尘再次苦笑。好吧,少主,你一心为水家着想,我怎么敢不为你尽心尽力? 好歹,我也是水家的人啊…… “是,少爷。”他乖顺地应。 “我发现,你刚才叫我大哥的时候,很有感觉,再叫一声来听听?”某人调侃,冰山脸上勾起一抹坏坏的笑容,连前面开车的潘峻都忍不住从内后视镜里看了水云川一眼。 少爷这样的表情真是难得一见啊!似乎,只有对微尘,他才会这样笑? 第五十三章:野生果 “少爷,那是做给苏校长看的,我是您的仆人,不好坏了规矩,请少爷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好不好?”垂下眼,不去看水云川带笑的眸,那眸子像最甜美的酒,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沉醉。 他,必须保持清醒。 所有的“非份之想”,只能埋在心里。 水云川屈指轻弹他的脑门,笑斥道:“小小年纪,比我还面瘫,将来找女朋友可就难了。” 微尘抬头瞄了他一眼,唇角弯起小小的弧度:“少爷严令禁止我早恋,没人喜欢我,岂不正好?” 马上一道危险的目光射了过来:“你的意思是,假如有人喜欢你,你就要谈了?” 潘峻忍不住在心里摇了摇头,少爷,您有必要这么较真么?我看小尘那么听话,他哪儿敢违背您的命令?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家老实孩子么? 微尘认真地看着水云川:“少爷,您费心栽培我,我怎么会辜负您的厚望?无论是您给我定的规矩,还是学校里的规矩,我都会严格遵守。您放心好了,早恋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去做的。” “好,记住自己说的话。”水云川撇过头去,心满意足的表情绝不能让微尘看到。 潘峻看看车外,阳光真好,少爷脸上露出温暖的表情时,足以与阳光媲美。他想,如果少爷一直保持这样的表情,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被迷死。 下午水云川去上班,微尘独自待在房间里,拨通村里的电话。 “村长,我是小尘。” “小尘啊,我就猜到你很快会打电话给我的。”听老村长的声音,微尘几乎可以想象他扬起粗黑的眉毛,笑得热情又爽朗的样子。 “村长,您怎么瞒着我啊。”微尘带着一丝撒娇的味道,“我到今天才知道。” “呵呵,是水家少爷要求的。他不让我说,可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你,他不仅派人来帮你迁户口,还赞助了我们村里五万元钱呢。他说,这是酬谢我们对你十几年的照顾。惭愧啊,我们其实什么都没为你做。”老村长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这笔钱,我已用作村里的养老金,乡亲们都说,这是托了你的福啊。” 微尘呆住,泪水猛地涌进眼眶。 大哥,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还给我的父老乡亲送去福利。我本来是来赎罪的,可是现在,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 “水少爷派来的人问了一些你的情况,还去你妈坟上上了香。真是好人啊,难怪你说水氏集团是K城最大、最有名的企业,有这么好的人掌管家族,水氏怎么会不繁荣昌盛呢!”老村长越说越激动,“小尘啊,你真有福气。我们都替你高兴,你妈在九泉下也可以放心了。” 两滴泪水轻轻滑落,流过微尘白皙如玉的脸庞。黑玉般的眸子晶莹闪亮,盛满喜悦的光芒。 大哥调查过我的身世,那么,从今以后,他应该再没有什么怀疑了吧? 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小尘,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太高兴、太感动了,我们少爷……对我真好。”微尘的声音里带着气声。 老村长呵呵笑出来:“好好干,小尘,将来你肯定会出人头地的,我们全村人都看好你。” “谢谢您,村长,我一定会努力的。” 水氏集团,水云川的办公室。 电话铃响,水云川接起来,竟是水清漪的声音:“云川,是我。” “小姑,是您?今天怎么会想到打电话给我?”因为心情愉快,水云川的声音听起来很明亮。 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水清漪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道:“今天是报名的日子,你那个小仆人已经去百川中学报到了,是不是?” 水云川眉心一蹙:“是云波告诉你的?” “对。” “小姑,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水云川的面容已经冷下来,声音却还保持着礼貌。 “云川,你生气了?你一定觉得我在多管闲事,对不对?”水清漪微微苦笑。 “我只想知道小姑的目的。”水云川很直接。 水清漪似在斟酌词句,说得比较慢:“我知道,你和大哥都对那个叫微尘的仆人另眼相待。我这样有些枉作小人。可是,云川,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从来没有忘记对那个女人的恨。我是你小姑,也是水家人,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管。” “小姑,您只是怀疑,如果有证据,请提供给我。”水云川的瞳孔微微收缩,眉心紧皱,可是声音仍然十分冷静。 “我派人去过微尘所在的村子,我原先只知道他是天荒坪人,为了查找他的身世,我派人一个一个村子打听过去。” 水云川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下巴的轮廓显得十分冷峻。可是隔着电话线,水清漪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只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道:“我终于打听到,微尘是滩里村人,那个村子很小,是典型的穷乡僻壤,几乎与世隔绝。” 水云川没有接话,他只是默默听着。 “我猜,大哥也去调查过微尘的身世,我们调查的结果也许是一样的。可是,我看到的东西与你们不同。” “什么不同?”水云川终于忍不住发问。 “微尘的母亲名叫赵萍,她出生在那个村里,十二岁时父母双亡,她跟着奶奶生活。十八岁时她离开家,到外面的大城市去打工,回来的时候却怀了身孕。没过多久,他生下微尘,不给他姓,只给他取名微尘。 “我的手下想方设法从村民嘴里打听赵萍到哪个城市去打工的,微尘的父亲是谁,可是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没有人知道。” 这些,跟水云川获取的资料没什么差别。 “十八岁离家,二十五岁回来,这中间七年,她到哪里去了?这段经历竟然是空白的,你不觉得有问题么?” “她怀着私生子回到家乡,那肯定是在外面经历了悲惨的事,被人始乱终弃。一个女人,为了保留她仅有的尊严,闭口不谈她不堪的过去,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疑。” “就算是这样,也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可现在的情况是,她完全抹掉了那段经历。我查过她在学校里任职时的档案,里面没有关于那七年的记录。她的乡亲都很同情她、维护她,她有什么必要对所有人隐瞒那段经历?甚至,连去过哪个城市打工都没有提! “她这么做,分明在害怕什么、逃避什么、掩盖什么事实。” 水云川默然无语。 “还有,赵萍的照片就在我手里,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微尘跟她长得有哪点相像。” “可她的的确确是微尘的母亲,你又怎么断定微尘不是长得像他父亲?” “我不能断定,我只是把我的怀疑告诉你。”水清漪似乎轻轻笑了,“以我们水家人的聪明才智,不会轻易被人蒙蔽眼睛。云川,水家用的都是家世清白的人,就算微尘跟那个女人毫不相干,他也是个身份不明的私生子。你怎么知道一棵野生的树,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也许,它是一枚毒果呢?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自己去做判断。” 水云川握紧话筒,盯着对面的墙壁,瞳孔像一池寒潭,幽光荡漾。半晌,他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小姑,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自我分寸,您就别费心了。还有,云波还在读书,让他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对他不好。他是我们水家的少爷,将来要担当重任。我希望他摆正心思,好好读书。” 水清漪像是被噎住了,隔了好几秒,才自嘲地笑道:“果然是我枉作小人,云川,你都忘了你母亲的死。我是为了你才操这么多心,你以为……” “我没忘!”水云川打断她,声音沉下去,“可是,我不喜欢像你这样疑神疑鬼。小姑,抱歉,我要工作了,下次有空再聊。” 啪地挂断电话,脸上布满寒霜。 办公室里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敲门进来的秘书小姐被他的脸色吓到,结结巴巴道:“少,少爷……总裁打你电话打不通,他要昨天的会议记录……” 水云川把那份记录给她,一言不发,秘书小姐连忙逃出去。 水云川呆坐在椅子里,像一座雕像。 好久,他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转到微尘房间。 “少爷?”电话里传出那个悦耳动听的少年声音,像春风轻轻拂过柳枝。 水云川烦躁的心突然被抚平了,绷紧的脸放松下来,唇边,缓缓启开一丝笑容:“在家干嘛呢?” “我在看少爷书橱里的书,《经济管理概论》。”微尘答道,顿了顿,低唤,“少爷……” “嗯?” “我打电话回村里,老村长什么都告诉我了……少爷,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 水云川被他傻傻的语气逗笑了,这小子,怎么像是古代穿越过来的?听他说话,感觉自己是古代少爷,而他是古代小厮。 心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拨开郁积在胸口的浓雾,让新鲜的空气流进去。 水云川,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左右你的情绪? 这棵“野生树”上无论结什么果子,自己都会好好品尝的。 第五十四章:意乱情迷 “小尘,今晚我有应酬,要晚点回来,你先睡,不必等我。明天是开学第一天,你得养精蓄锐。”电话里水云川的声音带着磁性,听在微尘耳朵里,连心都被熨帖了。 “可是……”不管上不上学,我还是要履行我的本职工作啊。 “别可是了。”傻小子,总是有那么多可是、那么多为什么,“你在花房的一个月,没有人服侍我,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轻笑,带着微微的震动,直颤到心房。 像一圈圈涟漪,从微尘的心湖里荡漾开去,唇角不自禁地扬起,轻轻答道:“好的,少爷。” 水云川挑了挑眉,这次竟然没有毕恭毕敬地说“是,少爷”?那一声“好的”,听来竟是格外舒服。 宁静的夜晚,佣人们都休息了,只剩下值班的侍卫,还在严格执行守卫的职责。微尘躺在床上,拿着一本高二的新书,翻着翻着,困意上来,就睡了过去,连灯都忘了关。 门被轻轻推开了,水云川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是沐浴露的味道。他走近床边,低头去看熟睡的少年。 房间里的灯光是荧白色的,打在微尘白皙的脸上,泛起美玉的光泽。他的睡颜安详、恬静,唇边还含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像是有一蓬火焰轰地燃起,从身体到心脏到头顶,水云川浑身发热、脑子发晕。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他,想要紧紧拥抱这个少年,与他贴在一起。可是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冷静。 心底里天人交战。 终于,他慢慢俯身,慢慢吻上微尘的唇,轻轻的,像细雨落上花瓣。清新的呼吸,沁人心脾。他闭上眼,心里喃喃低吟:“小尘,小尘……” 那个吻,从唇上移到面颊、移到额头,细致而温柔,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去惊动这个熟睡中的人。 他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漆黑的眸子像一汪湖水,含着微光,影影绰绰。仿佛他与微尘一样,正在梦中。 饶是动作轻柔,睡梦中的人仍然感觉到了不适,他抿了抿唇,咕哝一声,把头撇过去,避开那个骚扰他的人。 小家伙抗议了,好吧,那就不打扰你睡眠了。 脑子里飘过这个念头,水云川慢慢直起身,再看微尘一眼,慢慢走出去,关上灯,拉上房门。 走廊里的窗子开了一扇,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水云川蓦然觉得脸上发烫。是酒意涌了上来么?刚才,自己竟然做出那样的动作……完全是鬼使神差的。 “你怎么知道一棵野生的树,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子?也许,它是一枚毒果呢?”水清漪的声音又响在耳边。眼前浮现出微尘熟睡中的脸,恍惚觉得,那样子真像一枚可口的果子。 水云川,你是怎么了?他的心里突然慌乱起来,胸口涌动着乱七八糟的情绪,真的是不胜酒力么? 可是,为什么,心底里在贪恋那种感觉,享受的、甜蜜的? 回到房间,他呆坐了几分钟,拨通秦霁风的电话:“哥,你能来我房间一下么?” 秦霁风很快过来了,手里拿着一杯茶,看水云川一眼,发现他脸上发红,目光有些朦胧。明明近在眼前,却好像隔着很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了?喝多了么?来,喝点茶解解酒吧。”管家兼兄长的人关心地道。 “不,我没喝多,我很清醒。”水云川抬眸看他,目光清明了些,低低道,“哥,你坐一会儿,我想跟你聊聊。” 秦霁风困惑,在他身边坐下,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水云川懒洋洋地回过头,借着酒劲,装出一副玩笑的样子,“想请教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秦霁风一愣,这个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年纪的待遇。因为他的身份和他与生俱来的使命,让他过早成熟,过早变得精明练达、冷静睿智——排除他在微尘面前的表现。 爱情这东西,他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只是在自己与徐珂的事情暴露后,听他讲了一通关于对爱情的理解。 而那,他是当成纸上谈兵的。因为他知道,现实与理想毕竟有太大的差距。 可是现在,水云川竟然来跟他探讨爱情的问题,难道他……秦霁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然后,唇边慢慢露出有趣的笑容:“今天是怎么了?难道酒宴上遇到让你心仪的女子,一见钟情?” “哪有!”水云川急忙否认,“我只是随便问问。看你和徐珂你侬我侬,我羡慕又好奇,今晚喝了酒,一时睡不着,就找你来聊聊了。” “哦,哦,原来如此。”秦霁风一本正经地点头。 水云川微眯着眼,静静地看着他,秦霁风从他眼里看到八个字:意乱情迷,不知所措。 他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他终于看到了他情感薄弱的时候。刚才,他是去了隔壁房间么?脸上那抹红晕,到底是染了酒,还是动了情? “爱情这玩意儿……很难说得清楚。”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像在弹奏一支深情舒缓的曲子,“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想拥抱他、亲吻他,将他揉进身子里,与他融为一体。一句话,你想从身到心地占有他,明白么?” 水云川默然地摆正身子,拿起茶杯,一口口地喝。可是在秦霁风看来,他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那茶是什么滋味。 他想,他可以点到为止了。所以,他悄悄站起来,悄悄退了出去。直到秦霁风关上门,水云川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仍然端着那杯茶,仍然在一口一口地喝。 可是他的眼睛里没有焦距,他的意识神游在天外。 就在这时,他听到敲门声。 他回过头,看到微尘穿着睡衣,趿着拖鞋,两眼惺忪地站在门口,懵懵懂懂地道:“少爷,您回来了?” 水云川苦笑,起身把他拉进来,顺势抱了抱这个半梦半醒的家伙:“睡得好好的,起来干什么?” “我醒了,起来看看少爷回来没?” “不是叫你别管我,早点睡么?明天还要起来上学呢。” “嗯,可是我床上好像有虫子,挠得我痒痒的,我刚起来把被子拍了拍。”微尘的声音还带着睡意,听来倒真像小虫在挠水云川的心,麻酥酥的。 这只爬上微尘小床的虫子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哄劝道:“好了,我回来了,没喝多,自己会打理自己,你赶紧去睡吧。明天别迟到,丢我的脸。” “嗯。”微尘点点头,转身回去,动作像梦游一样。 好,这下又说“嗯”了,貌似更进了一步。 水云川呆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他清楚地感觉到,当他抱着微尘的身体时,他的感觉有多美好、多安心。这——就是爱么?像霁风哥说的那样? 如果他爱一个男人,在家族中会掀起怎样的风波?他无法想象。 不,微尘还小,这颗果子还未成熟。那么,再等等吧,等他成年,也让自己看清自己的内心…… 第五十五章:开学第一天 第二天清晨,百川中学,高二(1)班教室。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谈的都是同一个话题:即将加入这个团体的新生——水微尘。 “他就是拍‘青橄榄’广告里的那个男生哎,只不过本人比广告里还要漂亮,简直帅呆了、酷毙了。”说话的女生眉飞色舞。 “是水家人,昨天水云川少爷亲自送他来报名的。那个水云川,以前是百川中学,不,是整个K城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在学校里一路跳级,十九岁就从英国留学回来。真是太厉害了!” “长得也帅,就是有点冷。” “他说水微尘是水家人,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是他家直属子弟,应该早就在我们学校上学了。” “是啊,估计是远亲吧?水云波还没来,否则可以问问他……”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就在这时,有人“嘘”了一声。只见班主任李本泉带着一名身穿崭新校服的男生走了进来。教室里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投到了微尘的身上。 仿佛有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干净而明亮。 微尘感觉像是无数探照灯刷的一下射向了自己,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迈着优雅、从容的步伐,跟随李老师进来,没有半点紧张和拘束。 “同学们,我们又见面了。暑假过得还好么?”李老师向教室里环视了一圈,注意到水云波的位置上空着。他司空见惯了,知道水云波肯定会掐着点,在上课前最后一分钟走进教室。 他也不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慢悠悠地道:“唔,男生们变黑了,暑假里一定经常游泳;女生变白了,肯定是怕晒太阳,一直躲在家里。” 男生女生一起笑起来。微尘也忍不住微笑,这个李老师,很有趣、很有亲和力嘛。在这个教室里学习,一定会比较愉快吧? 殊不知他的笑容吸引了多少双眼睛。李老师看在眼里,警告地咳了一声,再次环视全班,把那些星星眼里的光芒压了下去。 “今天,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他用手示意,“这位同学叫水微尘,是我们的校董水惊涛先生的远房侄子,住在水家。从现在开始,他是我们高二(1)班的成员了。他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请同学们多多帮助他,好让他尽快融入这个团体。” 有人带头鼓掌,立刻,掌声响成一片:“欢迎新同学。” 微尘面带微笑,轻轻鞠了个躬:“谢谢大家。”清朗的少年声音,配着那张完美雕琢的脸,对大家来说,视觉、听觉都是享受。 李老师指指北面最后一张课桌:“你就坐那张桌子吧,这是新添的,前面一张是水云波的位置。他是你堂兄,你们俩坐在一起,方便交流。” 微尘苦笑。好吧,既然少爷说了,自己便无需回避。在学校里众目睽睽下,想必水云波也不好过分刁难。好歹他是水家的少爷,应该会顾及水家的颜面。 他答应一声,拎着书包走过去,在那个位置上坐下,看到桌角贴着他的名字:水微尘。 两旁的女生齐齐向他行注目礼,微尘轻垂眼帘,一派温雅。 “好气质、好风度啊。”极低的女声,但仍然被微尘捕捉到,“跟他相比,我们班里其他男生简直是青豆芽。” “不,是小公鸡。”她同桌的女生应了一句。 微尘没那么淡定了,脸上有些发烫。他来自山村,那里不要说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便是二十四五岁的大姑娘都很纯朴,哪有像城里的女孩这么热情大胆的? 李老师含笑看着他坐下,对同学们说了句:“准备上课。”就走出了教室。 他刚走,水云波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微尘看到,一名侍卫模样的青年跟在他身后,把书包递给他,微微弯了弯腰,才转身离去。 他心中暗道,水家的人如此排场?少爷当初也这样么?不,绝不会的,少爷虽然是水家的少主,却绝不张扬。 水云波的皮肤没有上次见面那么白了,隔著名贵的衬衫,可以看出他身上强健的肌肉,还有隐藏的爆发力。 微尘心中一动。看来,这人是因为和自己打了一架,回去努力练功了? 水云波一眼就看到他座位后面多出来的这个人,狭长的凤眸中射出一道利芒,直直刺入微尘眼里。薄唇却微微掀起,露出微尘见过的那种凉薄而傲慢的笑容。 可是这表情一闪而逝,除了微尘自己,别人恐怕都没注意到。很多男生跟他打招呼,有的叫“云波”,有的叫“老大”,看起来,他在这个团体中地位很高。微尘不知道是因为他水家少爷的身份,还是因为他本身的凝聚力。 他看到水云波笑着跟同学打招呼,表情是张扬而肆意的,可是却仿佛变了种味道。不是咄咄逼人,不是高高在上,而是一种年轻的张力。这种样子,想必是很多十七八岁的男孩都喜欢的。 这世上,谁不喜欢活得我行我素、随心所欲呢? 微尘对水云波的印象稍稍有了改变,他想,也许他之前流露的刻薄与傲慢只是针对自己一个人?说到底,还是年轻气盛。可能之前在少爷面前深受宠爱,现在却发现少爷偏爱自己,就像小孩子被抢了玩具和糖果一样,难免会哭闹吧? 何况,两人地位悬殊,一位卑微的仆人得到如此厚待,这二房的少爷自然会受不了。少爷说他心胸狭隘、多疑善妒,这个评价半点不假。 水云波走到自己位置上,把书包塞进抽屉里,从靠墙的那侧扭过头来,盯着他,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说过,我们会是一个班的。”赤裸裸的威胁。 从别人的角度,只看到他回头跟微尘说话,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只以为,这是他们堂兄弟之间打招呼。 微尘微笑,也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道:“云波少爷,你好。” “呵,还记得我是少爷。”水云波扯了扯嘴角,“那好,记得自己的身份,以后听我差遣。” 微尘怔了怔,淡淡一笑:“抱歉,云波少爷,我是我们少爷的仆人,只听他一人差遣。” 水云波变色,正想再说什么,上课铃声响了。 第一堂课结束,课间休息。几名女生凑过来,热情地跟微尘聊天: “微尘同学,你以前在哪里读书?” “我在一个穷山村里。” “穷山村?怎么会?你不是水家人么?水家那么大的家族,放在古代,可以称得上鼎食之家了。”这女生睁大眼睛,咬文嚼字地道。 是啊,鼎食之家,名门望族,可是,不属于我。我是背负罪孽出生的,没有名分,只能活在阴暗中。 其实,穷山村里也很好啊,民风纯朴,人心善良,少了很多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少了很多纷纷扰扰。 一声嗤笑从前面传来,微尘看到水云波站起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他。他在笑,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只有微尘能够看出他眼里的轻蔑和鄙视。 “水微尘,你干嘛不告诉大家?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水家人,你只是我大哥的仆人。” 众人哗然,个个露出吃惊的表情。有几名女生明显失望了,好像微尘的身份顿时给他阳光的外表抹上了一层阴影。 微尘在心里轻笑,人心啊。毕竟百川中学是贵族学校,这里的学生应该都有良好的家世和背景。和他这个身份卑微的仆人同窗,会不会辱没了他们? 他站起来,与水云波对视了几秒,转向那些同学。微笑,宁静而淡然,像一幅水墨画:“我的确是水家少主水云川的仆人,不是什么远房兄弟。少爷想栽培我,才给了我这个机会。我父母双亡,出生微寒,跟大家没法比。不过,学校不是社会,没有什么利益相关的东西,我想,我的身份不会影响到大家什么吧?” 大家愣了。他们从微尘身上看到无形的气度,一种出尘的气度。刚才面带失望的女生又开始露出钦佩的表情。 “微尘同学,我听校长说,你特别聪明,和水大少爷一样是天才。本来我还以为这是水家的遗传因素,现在才知道你不是水家人。可是,不是水家人又怎么样呢?你是我们的同学,我们以你为荣。”说话的是位留着长发、清秀文静的女孩,她原是高一(3)班的学习委员,叫孙晴。 微尘报以真诚的微笑:“谢谢你。” 孙晴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水云波皱了皱眉,绕过他们,走到门外。 走廊里有四个女生凑在一起。 “花痴啊,别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其中一个笑着推了推另一个。 “你才是呢,他一进来你就盯着他看,从头到底没移开眼睛,别以为我没看到。”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吧?他长得这么帅,谁会不喜欢看他?” “是啊,算起来是我们学校里头号美男了,将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他心动呢。” 水云波冷笑,这群白痴女生! 他在她们身后,凉凉地笑:“拜托你们,他才十五岁,你们都十七了,不会有恋弟情结吧?” 四名女生吃了一惊,回过头来,又羞又气:“谁有恋弟情结?你还是他堂哥呢,说话这么刻薄!” “哈,我刻薄?我只是提醒你们。首先,他不是我堂弟,是我大堂哥的佣人;其次,他年纪比你们都小,想谈恋爱?恐怕不适合你们。”水云波撂下几句话,扬长而去。 四名女生面面相觑,又是吃惊又是疑惑又是羞恼,面上表情着实丰富。 “老大。”西面靠窗的走廊里,三名男生看着水云波走过来,齐齐打招呼。他们都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水云波是他们队长。 这个学校里有很多人是水云波一党的,几乎像跟班一样跟着他。 “老大,你讨厌这个水微尘?”他们听到了刚才水云波跟那几个女生的对话。 “看他不顺眼,最会在我大哥面前献媚,讨他欢心。现在我大哥把他当助手培养,他算什么东西!也配?!” “要不要我们帮你修理他?” “不要在学校里闹事,我大哥护着他呢,警告过我。不过,出了学校,让他受点教训也没关系。” “明白。” “帮我盯着他点,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告诉我。” “好。老大一句话,我们肯定尽力。” 第五十六章:情窦初开 中午食堂里。水云波站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双手环胸,悠然地看着窗外。他的饭菜自有那些跟班帮他去打,他只需饭来张口就行了。 这个学校最热力四射的地方是操场,最肆无忌惮的地方是男生宿舍,最安静的地方是图书馆,最热闹的地方是食堂。 可是就在这时,这个最热闹的地方突然安静下来。水云波扭过头,看到微尘走了进来。他只是穿着普通的校服,却看起来像高贵的王子。而这个人头攒动、杂乱无章的地方,瞬间成了他的城堡。 他走得很慢,好像有意避开食堂的高峰期,不想跟别人争。可是那种从容、淡定的样子,让他变得格外引人注目。仿佛,完全不融于这个环境,超然物外。 女生们在窃窃私语,流言飞得很快,很多人都露出了明显的喜欢、赞赏之色;而男生们除了一点点好奇,还有一点点嫉妒、一点点愤愤不平。 这新来的小子竟然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除了长得好看,他有几斤几两?咱等着瞧吧! 水云波一拳砸在眼前的桌子上,抿紧薄唇,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水微尘,无论你有多好的皮囊,你也不过是个佣人。想靠着大哥宠爱,在这个社会上出人头地?你休想! 这世上大多数人就是靠出身决定命运。现实就是现实,你再怎么努力,也是枉费心机。我绝不会允许你这个底层的仆人倒过来管理水家人的。 售菜的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微尘不想挤,就在旁边等着。 “微尘学长。”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微尘身后传来,他回头,看到水蕙风轻盈地走过来,手里捏着一张饭卡。 “蕙风小姐。”微尘礼貌地点了点头,露出和煦的笑容,“你还没打到饭?” “是啊。人多,我等一会儿。”水蕙风看着他,像是被微尘脸上的那抹笑容感染,她眼里也露出温柔的笑容,“微尘学长……” “蕙风小姐,你别这样叫我……”眼角接收到一道阴鸷、狠厉的目光,微尘就算没有看,也知道那是水云波。 他想离水蕙风远一点,确切地说,是想离二房的人远一点,可看到水蕙风那样友善、那样亲切的笑容,他又不忍。他甚至在想,作为哥哥的水云波,跟妹妹在一个食堂,就不知道照顾一下妹妹,帮她打个饭? 自己是他的堂哥,按理,应该疼她一点,怎么能冷颜相向呢? 水蕙风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又来了!又要跟我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才不在乎呢!在学校里,我们都是学生。你比我高两级,就是我的学长。你啊,样样都好,就是太拘泥了。” 微尘纳罕,自己跟她一点也不熟,她怎么好像很了解自己似的? “以后不准叫我小姐了哦,就叫我小蕙吧。我哥和大哥、三哥都这么叫我的。” 微尘想,大哥是水云川,三哥应该是三房的水云舒了。 “好吧,那……小蕙。”微尘有些腼腆,“以后你也别叫我学长了,就叫我微尘吧。” 水蕙风大喜,连连点头:“嗯嗯,好的。” 水云波远远看着,眼里几乎喷火。看自己妹妹这样子,恐怕也是被这个水微尘勾了魂了!这贱人!勾引了一个又一个……脑子里忽然泛起一个念头,眼里的戾气慢慢散去。 他施施然地向微尘和水蕙风走去,唇角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小蕙、微尘。” 水蕙风全部心思都在微尘身上,竟没注意到自己哥哥的到来。微尘应了声:“云波少爷。” “看你们聊得很愉快哦?”水云波扬了扬眉,笑容变得灿烂起来。 有一瞬间,微尘觉得这样笑起来的水云波十分漂亮,他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心中暗道,这样的人,如果心胸再宽广一点、待人再宽厚一点,那就更有魅力了。 “是啊,我很喜欢跟微尘说话,感觉就像我哥哥一样。”水蕙风脆生生地道,笑容清甜。 “死丫头。”水云波轻轻一个爆栗敲上去,“我才是你哥!” 水蕙风娇嗔:“小气鬼,我是说他像嘛,又不是真的。” 看着他们兄妹俩的样子,微尘心里泛起暖意,更加觉得水云波没那么可恶了。 正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插进来:“二哥,小蕙,微尘,你们都在啊?” 微尘一看,是水云舒。 上次家族会议时,他见过水云舒一面,对他很有好感。听水云波淡淡地“嗯”了一声,水蕙风叫了声“三哥”,他便微微欠身,唤了声:“云舒少爷。” 水云波眼里有光芒一闪,细如针尖。他明显看出微尘对水云舒的尊敬之意。想到微尘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淡定模样,心里的怒火节节上升。可他面上没有半点显露,他有了更好的算计。 “微尘,别叫我少爷,叫我云舒好了。”水云舒斯斯文文地笑,“我们都是同学,你虽然比我年纪小,可还比我高一级呢,论理,我得叫你一声学长。”说到最后一句,又显得有些调皮。 微尘对他更有好感,含笑点头:“好的,云舒少爷。” 水云舒送他一个“你啊,真是迂腐”的表情,笑道:“还呆着干什么?不饿么?去排队吧。” 微尘对水蕙风道:“小蕙,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吧。” 水蕙风又惊又喜,又有些羞涩地看微尘一眼,脸颊微微泛红了:“不,不用的,我自己去好了。” 水云舒和微尘两个到前面去排队,水云波却把水蕙风扯住,拉到一边。 “哥,你干什么?”水蕙风挣脱他的手。 “我有话问你。”水云波盯着他,一字字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水微尘?” 水蕙风的脸腾地红了,慌乱地避开水云波的目光:“哥,你说什么啊?我才初三,怎么会早恋呢?我什么都不懂啊。” 典型的情窦初开,这种小女生动情的模样,水云波一眼就看穿了。他在心里冷笑,这,也许真是一个好机会。 他沉默了几秒,轻轻笑了:“学校里早恋的还少吗?我们这一届的,从初二开始就有人谈恋爱了。你现在初三,喜欢上一个男生,也是正常的事。” 水蕙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着他:“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喜欢微尘的。他是大哥的仆人,虽然配不上你这位小姐,可只要爸妈和大伯、大哥都同意,他自然可以改变身份,入赘我们水家。” “哥……”水蕙风惶然了,哥哥这是……在鼓励自己谈恋爱?“我……我只是很喜欢看到他,很想跟他说话,我不知道这算不算……” 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生,虽然看外表,已经是身材高桃、举止斯文的淑女样。 “那就慢慢看吧。反正在一个学校,总有机会见面。多谈谈、多了解他,也了解你自己。”水云波善解人意地道,像极了一位亲切的兄长。 “可是,哥不是讨厌他,还跟他打过架么?” 水云波一笑:“我那时候不服气,觉得他不值得大哥栽培。可他用成绩向我们证明了,他很优秀。高一的期末试卷,他考得比我好,我不得不服。” “哥……”水蕙风感动地看着他,“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微尘他,真的是个很好的男孩。跟他在一起,让人觉得安心。我喜欢他身上那股清新自然的味道,他不仅是外表帅气,而且内心也……” “好了,我知道。”水云波打断她,他实在不想听她对微尘的溢美之词。这小丫头,她对微尘了解多少?完全是凭外表、凭感觉去揣度一个人。女孩子,都是感情用事的生物! 可是,他的语气仍然是和蔼的:“你喜欢任何人,我都不会反对,我是你哥,总会站在你这一边。只要你不影响学习就好。如果你真正爱上他,将来我会帮你的。” 水蕙风点点头,带着几分羞涩、几分迷茫,还有几分甜蜜,去排队买饭了。她没有看见,她的亲哥哥在她背后笑,那笑容,像猎人看见掉进自己陷阱里的猎物。 上课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天眨眼就过去了。放学前,班主任李老师来宣布,明天进行摸底考试,然后评选班委。 放学后,微尘推着自行车走到大门口,却赫然看到水云川那辆帅气的奔驰SLR McLaren泊在门口。 车窗摇下,露出水云川英俊的脸:“打你手机怎么不接?”语气很是不满。 “上课的时候,我把手机关了,后来忘了开。对不起,少爷。”微尘歉然。 “去把自行车停好,来坐我的车。”水云川吩咐。 “少爷,我不是说……” “少废话,我可是特意来接你的。”言下之意是:你敢不给我面子试试? 好吧,少爷的话绝对不能违抗,这是铁的定律。微尘乖乖回去停好自行车,然后坐进奔驰。 水云川回头打量他,眼里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怎么样?学校里的环境适应么?” “嗯。”微尘点头,“班主任很有亲和力,同学们也很热情。” “吃的呢?跟家里差得远了吧?”像个唠叨的家长。 “学校里的厨师烧得很好吃啊,不比家里差。” 听到那个“家”字,水云川的眉心动了动,眼里掠过一抹温柔。 “云波有没有为难你?” “没,他和小蕙、云舒少爷对我都挺好的。” “小蕙?”水云川一愣,叫得这么自然。不过就见了两次面吧?“她不是初三么?跟你不在一栋楼里。” “哦,是食堂里吃饭的时候遇到的,还有云舒少爷。他们都很好,把我当同学看待,让我叫他们的名字,不要用敬称。”老实孩子一五一十全说了。 可是,在自己面前提起蕙风的时候叫小蕙,提起云舒的时候却叫少爷,到底是有些不一样的——水云川敏感地想。 第五十七章:难以言传的感情 水云波目送微尘坐上水云川的车,看着那辆奔驰飙出去,手指慢慢握成拳,脸色开始发白。 眼里有一簇蓝幽幽的火苗,燃烧着难以言传的感情。强烈的妒忌在胸中发酵,吞噬了五脏六腑。 那个人,竟然放下工作,特意开车来接他?凭什么?凭什么!那么骄傲、那么冷漠的人,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可是在微尘面前,他却露出真实的喜怒哀乐。 自己呢?自己算什么?只能怀着崇敬与仰慕,在背后悄悄看他。而他那么吝啬他的表情,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天知道,他有多想打破他那副完美的面具,看到他面具后最原始的面貌。 “哥。”水蕙风轻轻走到他身边,“你在看什么?怎么不上车?” “没什么,在外面等你,车里闷。”水云波瞬间收敛起所有表情,“走,回家吧。明天我们要摸底考试,我得回去看书。” “我们也是。” 那天水惊涛也回来得很早,进门见到秦霁风,笑眯眯地拍他的肩:“你家公爹真是纸老虎,当初打起儿子来那么狠,现在真的跟儿子断绝来往,他又惦记了。不好意思直接去找儿子,拐着弯到我这儿来打听你们的消息。” 秦霁风又惊又喜:“真的?” “傻小子,我还骗你不成?我就说,让你们主动些,回去讨讨两位长辈的欢心,让他们接受你们的关系就成了。徐家这阵子也不太平,儿子叛出家门,公然和你同居,又没有半点示弱的表现,徐满江憋着一肚子火。他老婆又跟他哭闹,怪他当初把儿子打出去,还不准她去看望。他烦躁得快要疯了。 “今天打电话给我,冲我发了通火。怪我心软,还成全你们。虽然口口声声在骂你们,可其实还是担心的。对我吼:看这小畜生能闯出什么名堂来!看他最后撑不下去来求我!”水惊涛朗声笑起来,“哈哈,其实还是拉不下面子,想叫你们去认错。” 秦霁风听得唇角微扬,他想起徐满江那个火爆脾气,想象他现在憋屈的样子,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我有意逗他,我说,霁风是我干儿子,徐珂是我干儿子的丈夫,他如果撑不下去,我也会支持他的。他一下子气闷了,半晌跟我说:‘惊涛,你这是助纣为虐’。”水惊涛说着,再次大笑,秦霁风也忍不住笑起来。 水惊涛坐进沙发,脸上还带着没有敛去的笑容。秦霁风沏上一杯茶,看着他的眼睛,轻轻道:“干爹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霁风这辈子没齿难忘。只是,如果我真的是您亲生儿子,您还会这样吗?就像徐珂他爸,站在一位父亲的立场,您会怎么样?” 水惊涛愣住。 秦霁风默默看着他,等他回答。好久,水惊涛抬眼看他,神情凝重:“如果站在父亲的立场,我会接受你们的关系;可如果站在家主的立场,我会禁止这件事。水家是个古老的家族,很多规矩都是祖上沿袭下来的。” “但您是家主,您可以改变。何况,水家家规里没有禁止同性相恋这一条。” “的确没有这一条,但同性恋毕竟不为世人所容,甚至可以说见不得阳光。水家的家主,必须是立身清正、德才兼备、足以服众的人。他身上背负着天生的使命,容不得一己之私。水家这么大的家业,要靠他去维护、去打拼,如果他是个同性恋,他会遭族人唾骂,这种压力,不是他能够承受的。就算他有钢筋般强韧的神经,他也做不到……” “如果。”水云川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他放弃家主的地位,放弃一切呢?” 水惊涛抬头看了看正在走下来的儿子,目光深沉:“第一,他会体验到现实的残酷,也许连找个工作都处处碰壁,因为,水家的名声太大,这名声,可以是耀眼的光环,也可以是致使的打击。第二,水家会乱成一团,因为新家主的产生,必定会造成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水云川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秦霁风看他一眼,眼神也变得黯然。只有他知道,水云川已经体会到自己的感情了,那么,被身份羁绊的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水云川的眼里平静无波。 那天晚上,水云川在微尘房里待了很久,他看文件,陪微尘看书。本来两人的阵地是水云川的书房,可那天晚上,水云川却不想待在书房。 也许,他觉得那里太过冷清、太过肃穆。 微尘很认真地看书,却没发现,水云川经常从文件上抬起头来,默默地、深深地看着他。 同天晚上,水惊澜家,水云波的房间。 水云波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头困兽。他眼前一再出现水云川摇下车窗玻璃,从里面探出头来,跟微尘说话的模样。 霸道中有宠溺,这,恐怕只有他能够感受得出来。 大哥,大哥……水云波在心里无数次呼唤这个名字,恨得牙痒痒,心里犹如百爪挠肠一般。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水清漪。 “小姑?”声音并不好听。 “云波,你心情不好?”水清漪特别敏感。 水云波倒不禁笑了:“小姑,您要是男人,水家家主的位置应该是您的。您的嗅觉太灵敏、思维太缜密。” 水清漪在那头笑骂:“别胡扯了!你这是拐着弯骂我敏感多疑。” 水云波收起笑容:“不,小姑,我没有讽刺的意思。我知道,您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我们只是找不到水微尘的把柄而已。” “水微尘?他现在堂而皇之叫水微尘了?” “是啊,而且名字在大伯家的户口本上,以远房侄子的身份。” 水清漪呵呵笑起来:“云川为了这个小仆人,真是煞费苦心。我很期待,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猜测成为事实,他会怎么样?我一心为他着想,他却不领情,像护犊一样护着那个小仆人。我真是何苦呢!” “小姑,你这些想法,为什么不去跟我爸说?” “我跟他说过,可他不想管,他说当年那些婆婆妈妈的事早就过去了。” 水云波无声地笑了笑,什么叫他不想管,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如果大伯那边出些乱子,可能父亲会很开心吧? 每个豪门都有勾心斗角。 假如微尘真和那个女人有关,是大伯的私生子,父亲巴不得看到什么事发生呢。 小姑她,这么精明的女人,难道会想不明白这点?她这么憎恨水微尘,无非是因为她和死去的大伯母关系好,讨厌那个间接害死大伯母的女人。 还有,可能是基于她的天性,想验证她自己的实力?很让人费解的女人啊!她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小姑,其实你根本不用管这些事,大哥自己糊涂,就算受了害也是他自找的。” “哦?云波,你这是口是心非吧?你要是不想我管这些事,干嘛跟我说这么多?我可是为云川,也为你。他把那小子当宝贝养着,还要栽培他成材。那小子的聪明程度不亚于云川,万一他将来得势,会养虎为患的。” 水云波有些惭愧,原来,小姑也是为自己着想的。 “水家绝不能让一个外人当了权,更不能是那个女人的崽子!我一定要挖出他的身份,让你大哥亲自报仇。” “好的,小姑,你加油。我在学校里也会盯着他的,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件事能够瞒得天衣无缝,我们总能找到他的破绽。” “说得不错。云波,你年纪不大,心思倒深。你大哥真该好好栽培你才是。” 水云波冷笑了一声:“我们走着瞧吧,小姑,还有事么?没事我看书了,明天要摸底考试呢。” 水清漪那边挂了。 水云波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坐下准备看书。 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水蕙风出现在门口,苍白着脸,咬着嘴唇。 “小蕙?”水云波吃惊地跳起来,“你怎么来了?” 水蕙风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她慢慢把盘子放到桌上,双眸紧紧盯着水云波:“哥,你和小姑到底想做什么?你们,是不是要对付微尘?” 水云波脸色一沉:“你都听到了什么?别瞎猜!” “我只听到你说大哥自己糊涂,受了害也是自找的,还有,你说要盯着他,这个他,不是微尘是谁?他有什么破绽,值得你和小姑联合起来去查他?” 水云波愣了愣,马上做出有苦难言的样子,叹口气道:“是小姑疑神疑鬼,叫我在学校里盯着微尘。她总觉得这微尘来路不正,是个连出生都不知道的私生子。你知道的,小姑是个厉害人,虽然嫁出去了,可还是一心为水家着想。她要我这么做,我只好敷衍着她。你以为我愿意管这些?又不关我的事。” 看了看妹妹的表情,他又软下声来:“其实,我对微尘没有恶意。白天我也跟你说了,如果你喜欢他,我不反对。小姑只是太谨慎,但我想,大伯用人,肯定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小姑也是,瞎操这个心,还要拉上我。 “放心,我不会对微尘做什么的,他跟我又没什么利害关系。” 水蕙风听他说得真诚,似乎有些松动,但还是郑重警告道:“你别骗我。如果你对微尘不利,我就不认你这个哥哥。” 水云波在心里暗骂,果然是女生外向。可脸上却赔着笑:“怎么会啊!从小到大,我有骗过你吗?好了,快去看书吧,我也要用功了。” 把水蕙风推出去,关上房门。再次握紧拳头,脸色铁青。第五十八章:琴意幽幽 房间里的灯光是粉色的,墙纸是粉色的,被褥和抱枕都是粉色的。一个童话般的世界里,坐着陷入沉思的女孩,眉眼楚楚。 她在想,白天为什么没有问微尘要一个手机号?这样想起他的时候,可以给他发个短信,问候一声。 她不想看书,只是茫然地对着墙壁发呆,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微尘的身影。他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才见过几次,却那样熟识。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一见钟情? 想起这个词,她的脸上泛起红晕。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少女情怀,在这静夜里悄悄萌动。 微尘,从第一次在家族会议上看到他,她就留意他了。那时候,他站在大哥身后,身姿挺拔,面容沉静。一双黑眸,像暗夜里的星河。而她,就像躺在星光下仰望天空的女孩,被那光芒吸引着、吸引着,想要插上翅膀,飞向他…… 虽然和大伯家靠得很近,可是大伯没有女儿,自己没事也不好去串门。于是她就遥遥地想着,盼着暑假快快结束,学校早点开学,因为开学,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蕙风小姐。”在校园里第一次见面,他就叫出了她的名字,那是不是表明,他上次已经记住了她? 她心里充满喜悦,近在咫尺,可以细细地打量他,那种感觉,真是太美好了。 “小蕙,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打吧。”好温柔、好体贴,比自己的亲哥哥都像哥哥。这样的男孩,真是难得一见呢。 为什么他是大哥的仆人?如果是自己家的……她不禁想入非非。然后,带着如痴如醉的笑容,把自己埋进被窝,躲在被窝里,做着自己的梦。 微尘也在做梦,他的梦里是水云川。那人带着宠溺的笑,张开双臂,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带着磁性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徊:“小尘,为什么不认大哥?你是无辜的,大哥怎么会怪你?我们始终是一脉相承的兄弟啊……” 他喜极而泣,回抱住他,喃喃地唤:“大哥,大哥……” 突然,他一把推开他,英俊的面容变得狰狞,双眸盛满恨意,像一个黑洞,想要将他吞噬。他对他冷笑,温柔的声音变作厉吼:“你果然是那个女人的儿子!我早就怀疑你了!你妈死了吗?那好,那就让你来为她赎罪吧!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对不对?你凭什么活在世上,凭什么?我要你死,我要为我妈报仇……” 微尘一下子坐起来,惊出一身冷汗。窗外月华如练,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原来是一场梦,他的心却依然紧张地绞紧,绞得连呼吸都痛了。 这么久以来,连梦都在回避当年的事,告诉自己隐藏身份,可是今天,竟然做了这样的梦。难道,是因为最近大哥对自己太好,让自己内心更加惶恐不安了么? 没有得到,就不怕失去。水云川越是对他好,他心里的负罪感就越强,就越想弥补。 不,不能这样,微尘,你一直很冷静、很淡定。认准了一件事,就义无反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反正,你就是来赎罪的。现在,又添了报恩。 哪怕不是亲情,这样的温暖,也是你想要的,不是么?你已经拥有了啊……那是多么快乐、多么幸福的事——他这样告诉自己。 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一阵钢琴声。他怀疑自己刚从梦中醒来,产生了幻听。可是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那琴声却依然在耳边萦绕。 并不远,像是从三楼上传来的,在主宅的最西面。 整层三楼都是老爷的,除了去过老爷的书房、卧室和会客室,他没有踏进其它房间。 这琴声从三楼传来,难道是老爷在弹琴?那琴声似曾相识,隐隐撩动他的心帘,他情不自禁地下了床,轻轻开门出去。隔壁水云川的房间里漆黑一片,悄无声息,他蹑手蹑脚地往上走,到三楼,顺着琴声走去。 最西面的房间虚掩着,窗子和门缝里都漏出灯光。微尘鬼使神差地站在那儿,侧耳倾听。这支曲子肯定没有听过,可是听来那么耳熟,仿佛是冥冥中的回响,从他灵魂深处传出。 他想起上次在卓越家里,听到卓越弹琴,心里也莫名地生出触动。对钢琴,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记得小时候,听到收音机里传出钢琴声,他总是听得入了迷,无限神往。而他母亲会用一种忧愁的目光看着他,像在缅怀往事,又像在为他惋惜。最后叹息一声:“小尘,妈妈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是有天分的。” 琴声停了,门,轻轻地被打开了,一个身影站在微尘面前,是水惊涛。光影半明半暗地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 “吵醒你了?”温和的声音,有些沙哑。 “老爷,对不起。”微尘抬眼看着水惊涛,心里莫名的有一丝隐痛,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刻的水惊涛分外孤独,像一个黑夜里的精灵。 “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这么晚弹琴。”水惊涛的手放在他肩头,轻轻一握,“来,跟我进来,关上门。” 这里果然是个琴房,只有一架钢琴、两张凳子。那钢琴看起来有些旧了,可是依然被擦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看得出,他的主人十分爱护它。 “老爷,您不开心?”也许父子天性,微尘总是能轻易感觉出水惊涛的喜怒哀乐。 水惊涛微微一笑,可是那笑容有些黯淡:“我在悼念一个人,今天是她的祭日。我弹的曲子,是她最喜欢的。” 微尘心头猛地一颤。这个“他”是他还是她?夫人的祭日早就过了,那么,他悼念的人是谁?会不会……是自己的母亲?如果是,为什么今天是母亲的“祭日”?他不明白。 “是老爷的朋友么?”他呆呆地看着他,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水惊涛的声音幽幽的,“我只是想到她,睡不着,才起来弹了支曲子,想不到吵醒你了。”他顿了顿,蔼然道,“看你的样子,似乎听得懂这支曲子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曲调很熟悉,不记得在哪里听过。感觉做这支曲子的人满腹忧伤,内心深处苦苦挣扎、矛盾重重,一颗心被撕扯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水惊涛吃惊地看着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怎么可能?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懂?” “我……”微尘也迷茫了。好像,这是种天性,或者就像母亲说的,是天分? 如果不是出生在山村,如果不是家里穷,他会不会学会弹钢琴? “我不知道……” 水惊涛慢慢收起惊讶的表情,露出微笑,他把微尘的手拉过来,放在琴键上,和声道:“你看,你十指修长,正适合弹钢琴。也许,你有这个天赋,所以才会听得懂曲子。你应该学琴。” 微尘腼腆地笑:“我这么大年纪,不适合学琴了。” “学琴哪有年龄限制?我也是十几岁才开始学的。我父亲不支持我学,说水家的少主,就该学习经济管理,艺术会让人脱离现实,不该我去接触。可后来我偷偷地学了,只不过,十多年了,我也是偶尔才来触摸一下琴键……”水惊涛的声音低下去,带着沧桑的意味。 “老爷是想起那位故人,才会来弹琴吧?那个人,想必是对老爷很重要的人?” 水惊涛含糊地笑了笑,避而不谈:“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要上学,去睡吧。我也回去休息了。等你周末,我来教你弹琴。” “不了,老爷。”微尘婉言谢绝,“学得太多,难免分心。我现在只想把书读好、练好武功、服侍好少爷,这就够了。” “你这孩子。”水惊涛赞许地看他一眼,“真懂事。云川有你照顾,我就放心了。” 第二天一早,为送微尘上学,水云川缩短了健身的时间。到达学校时还没到七点半,刚巧水云波家的司机也送兄妹两来上学。两辆车几乎同时到达。 水云波飞快地下车,走到水云川车前,笑着打招呼:“大哥,早啊。” 水云川摇下车窗,问道:“你们俩怎么这么早?” “我跟同学讲好了,到学校来打半个小时篮球。” 这时候微尘已经下车,水蕙风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本子,塞到微尘手里:“我送你的。” 微尘觉得不妥,可是见水蕙风落落大方,他又不好意思推辞,只好收下,道了声:“谢谢。” 水蕙风扬起明媚的笑脸。 这一幕没有逃过水云波的眼睛,他凑近水云川,带着戏谑的笑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哥,你的仆人真有魅力,才来一天,就把我妹妹的芳心捕获了。” 水云川眉心滑过一道极浅的纹路。 “回去搜搜那本本子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我也很想知道我妹妹是怎么向人示爱的呢。”水云波调侃的味道更足。 水云川叫了声:“小尘。” 微尘回头:“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蕙风是水家的小姐,你要尊敬她。”水云川一脸严肃。 微尘一愣,水蕙风也呆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是,少爷。”微尘恭敬地应。 “去吧。” 微尘轻轻鞠了一躬,又对水蕙风道:“蕙风小姐,我先走了。”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向校园里走去。 留下水蕙风,茫然地站在当地。 手里空了,本子他拿走了,虽然,称呼又改为蕙风小姐…… 那本子里夹着一张字条:午饭后小树林见。 第五十九章:约会 坐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微尘才意识到自己手里捏着水蕙风刚刚给他的本子,他把本子打开,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字条,还有扉页上一行娟秀的字迹:你是何处飘来的尘埃?轻轻落入我的心怀。 微尘脸上哄地一下烧开了,紧张地向两旁看了看,唯恐被别人注意。却发现水云波已经走近来,狭长的眼睛里含着一丝难以言传的笑意。 他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得厉害。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里面写着这样一句近乎告白的话,而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堂妹,这叫什么事啊…… 他只觉得那本本子十分烫手,慌忙将它塞进书包里。 “我妹妹从来没有给男孩子送过东西。”低低的声音飘过来,水云波用眼角扫过微尘发红的脸,唇角微挑,“水微尘,你好魅力。” 幸好今天要摸底考试,大家都早早地到校看书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异样的表情。微尘一边从书包里往外拿东西,一边轻声道:“云波少爷,请别开玩笑,蕙风小姐是水家人,又是你妹妹……” 水云波低笑:“是水家人又怎么样?是我妹妹又怎么样?少女怀春是正常的事,我管不着。” 微尘看他一眼,不想再说话。 水云波却感慨地摇摇头,叹口气:“我家妹妹是个单纯的女孩,喜欢上一个人,绝对会全身心地投入,你千万别伤害她。” 微尘手里的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着他,像是想辨别他话中的真实意思。水云波耸耸肩:“别这样看着我哦,我的话就是字面意思。” “可是,你应该劝导她,她还小,现在的精力应该放在学习上。”微尘正色道。 水云波斜睨他一眼:“我劝她是没用的,关键在你。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事,旁人起不了什么作用。” 微尘轻轻垂下眼帘:“我明白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微尘又遇到了水云舒。他与水云舒坐在一桌,水云舒见他只点了两个素菜,忍不住道:“怎么不吃好一点?大哥肯定不会缺你的吃穿用度,你这样省着干什么?现在又是长身体,又是学习最花精力的时候,万一营养跟不上,生了病怎么办?” 略带责备的语气,却掩饰不住关心之意。 微尘心头一暖,他这样子,倒像自己的哥哥一样。事实上,也确实是哥哥。他应该像水蕙风一样,叫他一声“三哥”才是。 “我只是……天热没有胃口,不是有意省的,云舒少爷。” 水云舒瞪他一眼:“昨天我都说了,不准叫我少爷。”那一眼哪有半点杀伤力?简直温和得要命。 微尘露出微笑:“我知道了,云舒。” 水云舒这才满意地笑起来,清秀的眉眼里净是温暖。 这时,微尘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抬头,正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笑意,像月下湖面泛起的波光,粼粼的。 是水蕙风。 微尘一阵窘迫,但有水云舒在,他只能尽量礼貌而坦然地微笑,向水蕙风点了点头。 水蕙风眼睛一亮,也向微尘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水云波把他们之间的表情互动看在眼里,漂亮的眼睛又微微眯了起来。嘴角的笑意,令坐在他对面的两名“跟班”毛骨悚然。 “老大,你怎么了?”其中一人问。 水云波慢条斯理地摇摇头。 “老大,那个水微尘是不是勾上你妹妹了?”另一个善于鉴貌辨色,看出了一些门道。 水云波脸色一沉,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他也配!” “老大,他只是你大哥的仆人,跟你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水云波拿起餐巾纸,慢慢擦着嘴唇:“你们不懂,他现在是我大哥身边的红人。” “老大,他再怎么样都只是一个佣人,难道你堂堂水家少爷还忌惮他?”一个奇怪地问。 “难道……水家还会让一个外姓人当权?”另一个揣摩。 水云波冷笑:“他现在姓水!” 两人恍然地互视一眼:“你们水家的水真深啊。” 东校区,小树林,苍松翠柏间夹杂着一些低矮的灌木,前面有几株高大的合欢挡着,颇有几分与别处不同的幽静。 这里是谈恋爱的男女学生都喜欢的约会地点,走读的通常在午后来这里,而住宿的则喜欢在夜晚到这里幽会。 微尘走进林子,看到三三两两的情侣,有的手拉着手,有的依偎在一起。甚至有一对唇齿相交,见有人来,也不避讳。 微尘羞得面红耳赤,像自己做了贼一样,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他想,自己家乡的学校里,那些学生们哪儿懂这些?这个学校的学生真是大胆。 “微尘。”水蕙风惊喜的声音,一只手伸过来,拉着他转到一丛灌木后。 微尘条件反射一般想挣脱她的手,可是又觉得太过无礼,只能轻轻拨开她的手,轻轻道:“蕙风小姐,我们不该来这儿,被人看到不好。” 水蕙风一愣,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上也泛起红晕。她略略退后一步,低下头:“你以为……我约你来,是为了……” 微尘狼狈不堪。难道是自己误会了?那本本子上的话,也许只是一个女孩偶尔发发诗情?他根本就不懂女孩啊,这样自作多情…… “蕙风小姐,抱歉,我,我……”本来就不善言词,这样更加不知道如何表达。他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头埋得低低的。 水蕙风慢慢抬起头,瞧着他的模样,又不禁笑出来。这个人,怎么比女孩子都害羞啊! “好了,坐下来,我有事跟你说。”她拿出手帕,铺在地上,坐下去,仰起脸来看微尘。黑色的眸子折射出阳光,闪闪发亮。 清丽的面容,像一朵初开的蔷薇,含着朝露。 微尘轻轻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是自己弄错就最好了。早恋这种事,是半点都沾惹不得的,更何况对象是自己的堂妹? 他就地坐下去,终于有些放松了:“蕙风小姐。” 水蕙风苦笑:“微尘,你知道我不在乎什么身份。没有大哥在,你就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我不想听你叫小姐。” 她真诚的目光让他无法抗拒。他微微点头:“好的,小蕙,只是,虽然你不在乎什么身份,可我们毕竟身份有别。如果让少爷知道我对你不敬,他会责罚我的。请你以后……” “不要太接近你,是么?”水蕙风轻笑,笑得无奈而怅惘,“你想用这种身份的差距来推开我,是不是?” 微尘一僵。 “放心,我知道分寸,有些事,我只会放在心里。”犹带稚嫩的脸上,染上了难言的忧伤,令微尘的心微微一颤。 善良而纯真的妹妹啊,我也喜欢你,是像所有哥哥喜欢自己的妹妹那样喜欢你,想要照顾你、呵护你。我只希望,你能体会到我的心意。 “小蕙,你找我来有什么事么?”他费力地转移话题。 “我想提醒你,大哥宠你,给你这么好的待遇,我们水家难免有人心理不平衡。学校里人多眼杂,你多留心些。我比你小,又跟你不是同一年级,我想帮你,怕你吃了亏,可是又力不从心……”十五岁的女孩,用大人一样郑重的眼神看着他,郑重地叮咛。 微尘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宠爱地唤她一声妹妹。 我当然知道,这个家里有谁不待见我,有谁对我不利,可我没想到,你会帮我,而不是帮你的亲哥哥。我何德何能,不过才刚认识你而已。 “你放心,我与世无争,没有人会害我的。”想要抓到我的把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谢谢你,小蕙,谢谢你关心。” 温柔的声音、感激的眼眸,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 水蕙风心里涌过丝丝疼痛,脸上却带着恬静的笑容:“微尘,我希望,我们能够做朋友。” 微尘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掌心。亲切而温暖的感觉,融融的,在心口。有了家,有了父亲和大哥,有了这么美好的妹妹,还有一个善待他的三哥。至于三叔家那两个还在念小学六年级的孪生妹妹,他还没跟她们说上一句话,可是感觉中,她们是很可爱的。 生活真的很美好,是不是?哪怕不是真实的身份。 当天放学,微尘是骑单回去的,到家还不到五点,打扫了一遍水云川的卧室和书房,再把他的衣服收起来叠好,放进衣柜,水云川就回来了。 “今天考得怎么样?”第一句话就是问考试,像一位严格的家长。 “还好。” “吃完晚饭到我书房来。” “是。”每天吃完晚饭,第一件事就是给他倒杯茶送到书房去,今天何必特意吩咐一句? 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发毛。 晚饭后,书房,微尘沏了一杯茶进去,见水云川一手撑在书桌上,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少爷。”微尘唤了声,把茶杯放到书桌上,乖乖地站在一边。 水云川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 微尘一愣:“一天都在考试,没发生什么事啊。” “说实话。”声音沉下两分。 “真的……没什么事。”微尘心里开始打鼓,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事?”水云川声音继续下沉,却比大吼大叫更具压迫力,“才刚开学第二天,你就学会和女孩子约会了?忘了我给你定的规矩?” 微尘一下子呆住,这件事,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被水云波看到了?他去向少爷打的小报告? 第六十章:一坛子醋 “不是云波,是我派了暗卫保护你,他亲眼看到的。”水云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微尘的想法总有奇异的洞察力。见他一副被问住的模样,他心里的火立刻飙了起来,那种心尖上被火焰灼烧的感觉太痛苦了。 这——难道就是嫉妒么?他在嫉妒自己的堂妹? 他一把抓住微尘的手腕,把他拉到身边,眸子里喷着火,却反而像盛满冰屑,冒出阵阵寒意,沉声吼:“说话!” 微尘还在发呆,拿一双迷茫的眼睛看着他。派暗卫保护?少爷,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仆人,在学校里会遇到什么危险呢,哪至于派人保护我?你对我这么好,让我更加惶恐啊…… 可是,偏偏被暗卫看到我和小蕙见面的事了,我本不该去的。我只是想跟她说清楚,让她好好读书,不要胡思乱想。 手腕一阵疼痛,水云川猛地拽着他往外走,冲进他房间,一把拎起他的书包,把里面的书本笔盒全部倒出来,稀里哗啦散了一桌子。 他一眼看到水蕙风送给微尘的那个笔记本,崭新的,封面上是一幅漫画:男孩和女孩依偎在一起,坐在一棵樱花树下,女孩手中握着一个汽球,微微仰头看着天空。 纯情浪漫的样子,小女生的绵绵情意,透过画面传递出来。 翻开本子,就看到了那句话:“你是何处飘来的尘埃?轻轻落入我的心怀。” 微尘心头一沉,连这个都被看到了。 水云川气得笑出来,很好,这个小丫头,才十五岁就懂得谈情说爱了。水家的家规、学样的规定都置之脑后,爱情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看到水云川这个笑容,微尘吓得一激灵,慌忙为水蕙风辩护:“少爷,蕙风小姐只是喜欢写诗,她,她没什么意思的,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知道水家家教严格,自己被罚倒也罢了,连累小蕙,他不忍心。 证据摆在眼前,难道让他说,小蕙约他见面,只是提醒他防着别人,保护自己?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水蕙风的意思,他终究是明白的,只是不想捅破那层纸。他想,只要他不回应,等她慢慢长大,自然会慢慢淡去。毕竟这个年龄,感情只是朦胧的。 何况,他不想制造水云川与水云波兄弟之间的矛盾,尤其矛盾的后面,牵扯到一个他极力保守的秘密。他不想再提起来,徒惹水云波的注意。 “她没什么意思?”水云川用手指弹了弹那页纸,唇角勾起饶有兴味的笑容,“你真是维护她啊。这么明显的意思,你还说没意思?” “少爷,蕙风小姐天真烂漫,她只是单纯地对我好,把我当朋友,她这个年龄的女生,都爱幻想。可能只是无意中看来的一句诗,随手写在本子上了……” “你不用替她解释!”水云川终于被他激怒了,“啪”的一下把那本子拍在桌上,“她犯什么错,自然有她父母去管教,我用不着操这份心。我生气的是你!你刚进学校就把我的话抛之脑后,到处招蜂引蝶……” 微尘脑子里哄的一声响,脸上迅速升温。招蜂引蝶,他竟然说他招蜂引蝶,这话太伤人了……他猛地抬起头,瞪着水云川,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抗拒:“少爷,我没有!我安安份份的,什么都没做,您冤枉我!” “我冤枉你?本子在这里,暗卫亲眼看到你和小蕙在树林里谈情说爱,你还敢说我冤枉你?还敢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林子是百川中学的男女学生约会的地方!” 水云川也气极了,除了母亲祭日那次,他还没有看到微尘摆出这副叛逆的姿态。声音不觉拔高,眉心皱成深深的川字,连呼吸都变粗了。火气无处发泄,眼睛向四下里看着,想要找到称手的工具责罚微尘。 找来找去找不到,他一把把微尘揪住,提着他扔到床上,伸手扯下他的皮带,扒下他的裤子。 微尘的脸烫得几乎要烧起来,他想起上次被水云川打屁股的经历,难堪得无地自容。臀部露在外面,不知道是由于紧张还是发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挣扎着想要逃走,水云川一声怒喝:“再敢动,把你送到刑房去!” 微尘一下子僵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啪”的一声,一皮带已经吻上他的臀部。 微尘没有料到水云川用皮带打,还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用手掌,一刹那的疼痛令他几乎跳起来,脑子里的神经像被电了一下。 “做错了事还敢跟我顶嘴,我惯的你?这阵子对你好了,你就皮痒了?” 完全是大人骂孩子的口吻,微尘只觉得脸上像火山喷发一样,一下子红到脖根。 “少爷……”疼痛令他张大嘴,呼吸呛进喉咙里,一时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啪!”又一皮带抽在他另一边臀瓣上,伴随着又一声喝斥:“我是不是不该放你到学校去?不该太信任你?” “不,少爷,不……”微尘惶恐地扭过头来,托住水云川的手,“请听我说,请听我说……” 这两皮带,水云川是用了全力的,他知道打得有多重。见微尘疼得脸色惨白,额头已经有冷汗渗出来,再见他一脸惶恐的模样,心里不禁又疼又恨。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盯着微尘,眼神复杂得叫微尘看不懂。 微尘只觉得那双眼睛像个深潭,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搅乱了他的心。臀上很痛,还有一个地方也在痛。 为什么,看到少爷这个样子,不仅刚才的委屈烟消云散,反而觉得心疼? 明明,被冤枉的是自己。他一连串的怒气袭来,自己都来不及辩解,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挨了两皮带。 可是,感觉受伤的是少爷,为什么? “少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去赴蕙风小姐的约。”他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喘息和低颤,“可是,蕙风小姐是女孩,我不忍伤她的心。我只是想向她解释清楚,我只想好好学习,好好报答少爷的恩情,我没有别的心思……” “是么?”水云川眼里带着疑问。 “是。” “刚才你还说小蕙只是单纯把你当朋友。” “我……”真是不说还好,越说越错,“我只是怕少爷责怪蕙风小姐。” “那么,你也承认小蕙对你有情了?” “是……我这么感觉。可她还小,少爷,她现在不懂自己的心思。” “你懂么?”水云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模糊地掠过一个念头,“我懂么?” “我……”微尘转过身来,摆正身子,提着裤子,跪在床上,抬眸看水云川。眼睛里有疼痛,却诚实得不染纤尘,“少爷,我什么都不懂,可我从来没有胡思乱想,我一心一意只想读书,不想辜负少爷的期望。” “小蕙主动示爱,你就没有半点动心么?” “我没有。”微尘肯定地答。 “那么,你拉她的手做什么?你是我的仆人,跟二房的小姐手拉手,那么亲密,代表什么?” 微尘心中叫苦,这暗卫藏在什么地方,自己竟然没有觉察到?可他只看到他们的举动,却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这真叫他百口莫辨。 我只是把她当妹妹啊,一位善良可爱的妹妹,如此而已。 “我错了,少爷,您惩罚我吧,我越矩了……可是,蕙风小姐没有说什么,她只说把我当朋友,她是大家闺秀,她很矜持的……我因为感动,所以才握了握蕙风小姐的手,对不起,是我的错……刚才冲撞少爷,也是我的错,请少爷责罚过后,就原谅我吧……” 微尘断断续续、费力地把话说完,偷偷察看着水云川的脸色。见他虽然仍有些怀疑,但脸色终究缓了下去。 他转过身,跪趴在床上,摆出求罚的姿势:“请少爷责罚。” 身后没有声音,停了几秒,一只手伸过来,拉下他的裤子。微尘身子绷紧,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可是没有,却有一只温暖的手抚到他肿起的伤痕上。 这边抚过,又抚那边,然后,一声叹息:“自己上药吧。” 竟自走了出去,带上房门。 微尘愣在那儿,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足有半分钟。 这样,是表示原谅我了么? 他转身,看到被丢弃在床上的皮带,拿起来,系好裤子,蹒跚着走到门边,轻轻拉开,向外探了探。 隔壁的房门虚掩着,有灯光从里面泄出来,却寂静无声。 他走过去,推开门,见水云川坐在沙发上,手指抚着眉间,像是十分纠结、十分疲惫的样子。 “少爷,您要洗澡么?”微尘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水云川抬头看他一眼,挥挥手:“自己去上药,不用管我,让我静一静。” 微尘心里涌过一阵钝痛,他想,少爷是对他失望了,恨铁不成钢吧? “少爷,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早恋,请您别生气了,好么?” “我不生气。” “那您……可不可以不要派暗卫保护我?我没什么危险的。”微尘更加小心地问。 “好。” 微尘一喜:“那,谢谢少爷,我先退下。您要沐浴的时候,就叫我吧。” “嗯。” 悉悉索索的声音消失在隔壁。 水云川看着房门,唇边掠过苦涩的笑容。叫暗卫保护他?或者,其实更多的是监视他?怕他真的在外面“招蜂引蝶”。 事实证明,他的小尘十分抢手,将来,恐怕有的是麻烦…… 第六十一章:逃避 水云川窝在沙发里,灯光下的面容是沉寂的,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正掀起万丈波澜。他的整个胸腔被一股沸腾的情绪冲刷着、撞击着,理智一次次地遭受鞭打。 他无法研读自己内心那股隐秘而又强烈的感情。 听暗卫汇报,说微尘和小蕙在小树林约会的时候,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立刻杀到学校,去把微尘抓回来。 幸好那时候他手头还有事忙,他才摁捺下那股冲动,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面对微尘的时候,看到他像一个刚刚堕入情网的少年,带着迷茫的、不解心事的表情,他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下狠心打了两下,又被他臀上肿起的伤痕刺痛了眼睛。然后自己落荒而逃,一个人躲进房里剖析自己。 难道,同性恋这种东西也是会传染的吗?自己被徐珂他们四人传染了,对自己身边还未成年的小仆人产生了畸形的恋情? 果然是恋情吗?不是别的?也许只是自己太强势了,对微尘的期望值太高,所以导致占有欲太高? 也曾经怀疑过,可没有去深入思考。可是现在,有种东西像破茧而出的蛾子,已经探出头来,再度引起他对自己的怀疑。 那一夜,水云川辗转难眠,最后给自己得出的结论是:不是说过要等他成年,再看清自己的内心吗?那——就顺其自然吧。 而微尘因为水云川一个电话过来,叫他先睡,不必等他,他带着不安睡去,做了很多杂乱无章的梦。梦中出现的面孔都是水云川,表情冷漠和生气的时候远远多过于和蔼可亲的时候。 看他皱眉的时候,自己的心是会疼的。微尘在梦中模模糊糊地想。 他真想伸手去抚平那道眉间的皱褶,可是梦中的他软弱无力,只知道傻傻地看着他,看着那个似近又远的他。 早上准点醒来的时候,微尘脑子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梦境,在床上呆坐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去服侍水云川起床。 连忙起来洗漱,走路的时候,臀部受伤的地方仍然因为摩擦而有些刺痛,用手一摸,还能感觉到没有完全消掉的肿块。 暗暗叹口气,学校是水家的,少爷虽然答应不派暗卫,可学校里恐怕多的是水家的“眼线”,自己若是表现不好,少不了挨打受罚。而且,还要连累小蕙。 她是他的堂妹,又是那么好的女孩,他应该保护她的,不该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洗漱完,正好六点,他到隔壁,轻轻敲门。这是规矩,哪怕他是去唤醒水云川的,也要在进屋前敲两下房门。 房门响后,里面就响起了水云川清晰的声音:“进来。” 微尘一愣,少爷已经起来了?他推门进去,见水云川已经穿着整齐,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微微一笑:“伤好点没?” 微尘被那个笑容晃了一下,昨晚气氛还是那么沉闷的,此刻骤然云开雾散、阳光灿烂,他几乎怀疑自己仍在梦中。 “发什么呆?”水云川伸手过来,轻轻拂过他的头顶,态度自然亲切,略有些戏谑的味道,“伤处还疼么?” “不……”想说不疼,可看到水云川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微尘只好老实承认,“还有点疼。” “那今天我送你上学。”某人口气轻松地道,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害微尘“受伤”的罪魁祸首。 “不,不用……”抗议通常无效,水云川一个眼神,就把微尘的话堵了回去,化作低低的一声,“谢谢少爷。” 水云川的汽车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再次遇上了水云波和水蕙风的车。微尘下车,水云波也下了车,两人擦肩而过,水云波眼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笑意。 微尘不由自主地驻足,而水蕙风也走过来,站到他身边,侧眸向他微笑,打了声招呼:“早。”笑容纯净如水。 微尘觉得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水蕙风这个美丽的笑容,只能微垂眼帘,带了几分恭敬道:“蕙风小姐早。” 水蕙风的笑容变得有些无奈。 车窗摇下,水云川的面容露出来,水云波隔窗看着他,眸子中有什么东西深深浅浅地流动,却很快隐没。 “云波,有事?” 水云波用眼角扫了一下微尘,唇边勾起一丝弧度:“大哥,怎么又亲自送微尘来?这样降尊纡贵,可不是我们水家少主的风格。”声音极低,只有彼此才能听清。 “他行动有些不便。”水云川简单地答了句,看起来像是要赶紧结束对话,赶紧离去的样子。 有一瞬间受挫和受伤的表情从水云波眼里划过,但很快回过神来,仍然维持着笑容:“大哥急着走么?” “你这么早来,不是为了跟同学打篮球么?还不快进去?”水云川抬了抬下颌。那样子在水云波看来简直是敷衍。 水云波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笑容却没有减淡:“大哥,我正要告诉你一件事。” 水云川不接话,只是看着他。 “昨天我妹妹和微尘约会了,中午的时候,在东校区那个小树林里。”水云波仿佛漫不经心地,可声音仍然很低,没有让后面的微尘和水蕙风听到。 尽管如此,微尘心里已警钟大作,因为水云川身边的气压已经变低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只有微尘能够感受到。 “你这当哥哥的不管么?”水云川皱了皱眉。 “对方是大哥的仆人,我怎么好管啊?我当然只能向大哥汇报,由大哥作主喽。”水云波摊摊手,作出一副无辜状。 水云川沉默了两秒,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向微尘看一眼,隐隐带着警告。 这下连水蕙风都感觉到了,下意识地站直身子,而微尘垂下头,后背的肌肉都绷紧了。 待水云川离去,水云波从微尘和水蕙风面前扬长而去。水蕙风看一眼微尘,两人默默往前走。水蕙风发现微尘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敏感地问:“大哥说你行动不便,你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昨天的事,大哥知道了?” 微尘看着她,安慰地笑了笑:“少爷误会了,他以为我们是去约会的。你也知道水家的规矩……” 水蕙风心里一阵酸涩,究竟是谁误会了谁?微尘,你真的感觉不到我的心意么?你分明是在逃避。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本来只想关心你,谁知道……”女孩歉然,长长的睫毛如蝶翼般垂落,在眼睑下划出弧影。 “我没事,小蕙。少爷教训完,气就消了。否则,他今天也不会亲自送我来。”微尘故意扬起声音,轻松地道。 水蕙风呆呆地看着他。这样优秀的男孩,为什么要成为卑微的仆人?如果他们早些认识,自己是不是有能力改变他的处境和身份? 竟然,曾经想象他是自己家的仆人。不,那是辱没了他。他绝不该是仆人,他就像一颗璀璨的夜明珠,在暗处静静地释放着光华。这光华,没有人可以遮挡。 她想,也许,自己该离他远一点,免得连累了他。再多的情愫,就放在心底,让它悄悄萌芽吧。 “微尘。”她展颜微笑,“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个年龄却这样淡泊宁静的人,你给我的感觉像水。” 微尘一愣,继而笑了:“我觉得,水应该是形容女孩子的。” “不是啊,我觉得,水涤荡世间一切污浊,有容清纳浊的宽大度量;又绵延不息,有强大的生命力。它给我的感觉,就是像你这样的人。” 少女的眼神太过明媚,让微尘感觉温暖的同时又有挥之不去的担忧,他腼腆地微笑,保持着与她适当的距离:“小蕙,你真会说话。可我,我只是个仆人。” 水蕙风默然,他总是拿这句话当挡箭牌,抵挡自己的好意…… 摸底考试的成绩很快以“家校路路通”的方式,发到微尘的“家长”水云川手机里。水云川惊讶地看到,这次摸底考试,微尘竟然考了理科第一名。 紧接着,他又得到另一个消息:微尘被任命为高二(1)班的学习委员。 班主任公布成绩的时候,顺便在学生中大大地表扬了微尘一番,说他从初二直接跳到高二,还考出这么好的成绩,如此出类拔萃,真是百川中学的骄傲。 水云波的脸黑了。 下课后,在三楼的天台上,水云波和他的几个死党在一起。 “老大,你脸色很难看啊。” “老大,是不是见不得那个水微尘出风头?” “要不要我们去帮你教训他一番?当然,不是我们自己出面,随便找些人,在课后,名义嘛……”声音低下去,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清。 水云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