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龙虎相争,谁上谁下?且看小墨带给您边城土匪头子与大少爷的龙虎斗。 龙大少,北京大学教育系的高材生,怀着救国救民的志向回到家乡,谁知半路给一个叫虎爷的土匪绑了票儿,从此后不知谁是谁的劫,谁又成了谁的魔? 龙大少说你不是女子怎能入我家门做我的少奶奶? 虎爷说当不成你的少奶奶可以当你的姑爷,乖,给我做压寨夫人去。 龙大少说滚,给我滚,再不滚小爷就做了你。虎爷把到刀递到他手里,这胸膛里的心我是管不住了,你如果不要就挖出来喂狗吧! 混账石黑虎,就算我不要的东西也轮不到狗,你敢把狗排在小爷后面? 龙大少在家受委屈虎爷就躲过六十条枪十二条狗去让他骂;龙大少成亲娶媳妇虎爷就去抢新郎;龙大少被人关大牢虎爷单枪匹马挨着子弹也要把他救下。 龙大少掉着眼泪问:“我又不是妹伢,你咋就这么死心眼?”虎爷沾着血的手接住龙少的泪水:“不管你是谁,我这辈子就认定了! 龙大少心一横牙一咬:“好,我嫁!” 第一章:密林遇伏 民国12年(1923年),深秋。 湘西龙山县的群山绵延百里,沟壑纵横、溪河密布、洞穴连绵,常有悍匪出没,其中以八面山最甚。 县城通往外界的道路大路是水路,小路是山路。 这山路是在那崇山峻岭之间千古万年用脚踏出来,窄窄的,只容得下一人一马并排而过。现在外出办货的马队正踏破这仿佛寂静了千年的古道,举着绣金龙的大旗踌躇前行。 这马队大约二三十人,一律的皂衣短打,同色缠头,都背着长枪,护卫着马背上驼的货物。 前面领头的魁梧汉子叫霍保,他正在大声吆喝着:“都警醒点,这八面山的潜龙沟儿土匪出没最多。”接着又回首对马队正中的一个穿着浅灰色学生装的高挑白净男子说:“大少爷,您先挨着点,过了这条道儿就好走了。” 年轻人微微点头:“霍头领,我没事,此地是谁的地盘?” 那霍保答道:“大少爷,这个地方历来是三不管地界儿,哪里的土匪都能插一脚,虽然老爷每年都各处打赏,但也保不齐有那不长眼的。莫不是大水把官道给冲断了,打死也不走这条尕道儿。 那年轻人“嗯”了一声,举目四望,只见四周古树高耸入云,像把大伞一样遮蔽住天光。风过山林,林涛阵阵,只听得见不知名儿的鸟与兽的低鸣,只是不知这原始美景之后会有多少暗流涌动? 年轻人看风景,给他牵马的少年却在看他。这个少年叫阿傩,从名字也看得出父母极爱惜的意思。他是个青头,第一次跟着马队走货,前几日刚在省城接了从北京上洋学堂回来的大少爷,他就被指派去专门伺候着。 这个大少爷人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听说还会说外国人说的鸟语,最主要的是他对下人特别和气,动不动就“你好,谢谢。”长这么大,阿傩第一次见到这样神仙般的人物。 “阿傩,你有话跟我说吗?”大少爷看到阿傩在傻傻的看自己,就问道。 “没,没有,我就是想问少爷渴不渴?”阿傩见自己偷窥被发现了,脸都羞红了。 看着马下这个淳朴清秀的少年,大少爷微微笑了笑,这一笑恰如月出云开,让阿傩散了神。 “砰”一声枪响打破了这看似静寂的山林,蛰在密林深处的禽鸟磔磔乱飞。“保护大少爷”霍保大吼一声忙找隐蔽之处,马队里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不少人还是兵头出身,立马躲在树后端起土枪,只等头领的一声令下。 阿傩头一次经历这种状况,腿都软了,瘫在地上一步也挪不了,抱着头躲那流弹,倒是那大少爷利落拖着阿傩往树后躲藏。 霍保走货多年,也见过了这阵帐,他取过一个青布小包袱挑在枪尖,高喊:“道儿上的爷请了,我们是龙山万泰商号龙大老爷的马队,今儿个走到了贵宝地还望能行个方便,这里备了点小钱儿,请兄弟们喝碗水酒。” 密林深处传来哈哈的笑声,一个男人在喊:“龙大老爷富甲一方,就这么点钱也不怕折了面子?兄弟们百十号人出来趟也不容易,扔下东西走人,不害你们性命。” “当家的看来是不买我们龙大老爷的薄面儿了,货不敢丢,倒要领教领教当家的的手段。” 亮出了旗号对方也不买账,看来是踩准了点子才来的,多说无用,先下手为强,霍保对着那声音处就开了枪。 他们在明土匪在暗,转眼就被撂倒了好几个,马也受了惊,哕哕叫着尥蹶子,四处逃窜,只见这条古道上烟尘飞扬,流弹乱飞。 原来对方并没有虚张声势,依对方的火力来看,起码是这边人数的好几倍,霍保肩膀上也中了一枪,回头喊着:“大少爷,对方人太多,你快走。” 大少爷别看文文弱弱的,枪法可不含糊,子弹所到之处,就传来一声惨叫。 “大家都别乱,对方人太多,能不能想法和他们对话,丢货保人。”大少爷的声音清朗却不容抗拒。 “不行,道上的老规矩,人在货在。霍保反驳道。 “东西是死的,人命最重要。”大少爷临危不乱,继续游说霍保。 “大少爷,你快走,要是你有个闪失,我就是死一千次也莫够呀。” “你们谁也跑不脱的,想活命的放下枪,爷爷我们只要货不杀人。”随着一个呼哨,几十条土枪钻出来,黑压压的枪口对着龟缩在路边巨树后的人。 第二章:龙家大少 一个男人从密林中走出来,竟是一副兵痞的打扮,旧军装裤塞在军靴里,九月的天气里只穿了白色的短袖汗衫,一身精壮的肌肉紧紧绷着。脸隐在暗处看不清,两只眼睛在黑暗里放着精光。 马队这边的人早就有人放下枪,抱着头求饶,霍保端着受伤的手臂狠狠的啐了一口:“孬种。” 转头对那个兵痞哥说话:“敢问当家的是哪个山头的?我们是龙山龙大老爷的马队,龙大老爷一向和三山六寨十八洞的各位当家交好,今日请当家的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他日定当重谢。”霍保常年走马,自是对道上的事情非常熟悉,今日这帮土匪来的委实太蹊跷。 “老子劫的就是龙大老爷的货,你是领头的,今儿个就告诉你,杀人不抢货,抢货不杀人,撒丫子滚蛋,老子不害你们性命,否则可别怪家伙不长眼睛。” 霍保一听知道今天碰上硬茬儿了,当下心一横说道:“看来今日的梁子结定了,兄弟黑山白水,何处不相逢,何必把事情做绝了?” “老子就好这口儿。”兵痞哥一句一呛,意思已经很明显,劫的就是你龙家的。 双方都子弹上膛,眼看一场火并在所难免。 “慢着。”龙家大少爷从大树后走出来。 “大少爷。”霍保一见急的大喊。 大少爷回头看霍保一眼点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竟然站到那个兵痞哥对面。近了看清那人倒也长得周正,强悍中透着邪性儿,也算的上是个英俊男子。 “这位当家的,这货我们不要了,可否放我们这群人一条生路?”大少爷眉目不动,说话掷地有声。 那兵痞哥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龙家大少:“是哪个娘们儿的裤裆破了露出个你?老子只和管事儿的说话” “我是龙家的大少爷,龙景卿。” “龙家大少?就你一个小白脸?长的比妹伢还水灵,你爹是怎么凑合出你的?”说完哈哈大笑,他身后出来的举枪的土匪也跟着哇哇乱叫起哄。 龙景卿听他说的越发不堪,到底是年轻气盛,也动了怒,“那倒是答不答应?” “答应,怎么不答应,不过,你和东西留下,他们就可以走了。” “你怎么出尔反尔,不是说只要东西不要人的吗?”龙景卿气的额上青筋乱蹦。 “土匪的话你也当真,小白脸儿,你脑子里装的是胭脂水粉呀?来,让爷香一个。”说着兵痞哥欺身向前捏住龙景卿的下巴。 龙景卿何时受过如此轻薄,立马五指勾起直取兵痞哥的脉门,兵痞哥倒也不含糊,缩手后退“好啊,小白脸不错呀,还有两下子。来爷陪你玩玩。” 兵痞哥右手勾拳一个黑虎掏心就攻向龙景卿,龙景卿斜身躲过,一个掌刀就还回去,两个人你来我往便斗上了。十几招过后,兵痞哥收起了嬉笑,全力投入了战斗,他刚才太大意了,这小白脸还真不好对付。 几十招过去,两个人还是势均力敌不分胜负,兵痞哥有点着急了,想他对着自己百十号兄弟连个小白脸拿不下,丢人可丢大发了,这越急,招就越浮躁,破绽也越多,可龙景卿稳扎稳打,瞅准了他的一个破绽就锁他的咽喉,兵痞哥一看不好,连忙回手去挡,哪知这本是虚招,龙景卿一个扫堂腿全力攻下盘,兵痞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接着让人一脚踩在胸膛上。 “怎么样?我这小白脸对付你这兵痞可还行?”龙景卿淡淡的问。 “老大,救我。”此时兵痞哥受制于人再也不顾什么颜面,张口呼救。 就在一瞬,一个黑色的人影对着龙景卿踏在兵痞哥身上的腿一勾一带,兵痞哥已经站起来,恭敬的对着面前的黑衣人叫声“老大”。 第三章:石大当家 黑衣人冷冷的看了兵痞哥一眼,吓的兵痞哥赶忙退到人群里,马上有几个狗腿的小喽啰来给他弹灰整衣。 黑衣人看着龙景卿说到:“龙景卿?龙皓山的儿子?” 龙逸卿仔细打量着这个人,这男人身材高大精壮,穿一身普通的黑色衫裤,头上戴一顶礼帽,帽檐压得很低,只看得见薄薄的嘴唇和棱角分明的下巴。 “我是,你们到底是谁?和我龙家有什么过节?” “听说龙大少是洋学堂的高才生,兄弟们想见识见识,所以请龙大少到我们山寨做客。至于我们,八面山扯云岭连云寨,我是石黑虎,刚才败给你的是我不成器的兄弟刀铭,听明白了吗?”石黑虎的声音低沉冷冽,听之遍体生寒。 “石当家的,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了?”原来他就是近年来龙山悍匪之一石黑虎,虽然龙景卿刚回来,但一路上听霍保说了不少。 “对,我不仅是有备而来,还是有目的来的,我的目的就是你。”你字刚落,石黑虎人以如离弦的箭一样窜过来,刷刷刷已攻出三招。龙景卿接下这三招,心里已经了然自己和这人的实力差得太远,为今之计只能智取。 石黑虎似乎能洞破人心,他根本就不给龙景卿任何机会,一招招绵绵不绝的攻过来,龙景卿拳脚招呼在他身上就像踢在石头上,反而让自己生疼,难道这人是金刚不坏之身? 正思虑这脱身之法,石黑虎的铁拳搂头就打过来,龙景卿哪敢硬接,闪身想躲,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的拳头撩着肋骨擦过去,虽然力道不大,但龙景卿还是觉得血气翻涌,一个支撑不住就向一边栽倒。 石黑虎抢先一步,扶住了龙景卿,外人看着就像龙景倒在他怀里,臂弯正揽着他软软的腰肢。但事实是石黑虎的一只手正扣住了他的脉门。 “龙大少,这回你不想走了吧?” 龙景卿怒火的大眼正对上石黑虎那双寒星般眼睛,他见石黑虎的左眼角斜着一条长长的刀疤,,颜色很红,近看甚是狰狞,但这丝毫无损他的英俊,觉得更具男子气概。 龙景卿只顾着看石黑虎,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两个人的姿势暧昧,自己大半个身子挂在人家身上,对方灼热的呼吸直喷到自己脸上“龙大少,你是希望我一直这么抱着你吗?” 龙景卿耳朵一热,俊脸倏的红了,他挣扎着想起身,石黑虎从后面扶了他的腰,对手下人说:“把龙大少绑了。” 刀铭抢先一步,扯着龙景卿的身子搜出一把枪,他嘬嘴对着枪口一吹:“乖乖,德国鲁格P08,好货呀,孝敬刀爷我了。” “还给我。”那枪是他的同学莫梓轩送给他的毕业礼物,岂能落在外人手上。龙景卿挣扎着想要拿回,可刀铭早就把枪插到腰上,龙景卿也被五花大绑起来。 那边的霍保看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对方的名号太响,在龙山行走谁人不知三山六寨十八洞中连云寨是最彪悍最难缠的一绺子土匪。 连云寨有三位当家,都是年不过而立的青年,大当家石黑虎出身不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双手使枪,百发百中;二当家刀铭原是军队里的狙击手,得罪了上司最后才落草为寇,枪法神准不说,任何火器到他手里,拆装卸轻松搞定;三当家蓝秀羽本是一个普通的苗族青年,但最阴狠,精通药理和苗蛊,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看这情况,好像就是对着龙家来的,自己老爷一直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一年大节儿小庙儿的,也没少供奉,怎么就惹上了? 看大少爷被绑了,心说完了,我这条老命也莫想要了,就是土匪不要,老爷也非杀了我不可。 石黑虎说道:“领头儿的,回去和龙皓山说,东西我替你们收着,大少爷我替你们养着,让他自己琢磨着,改天再带话儿给他。” 霍保知道遇上这帮阎罗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是回去搬救兵,救少爷要紧。当下带着残兵临走时回头看大少爷“少爷,您挨着点老爷会很快救您回家的。” 那边的阿傩在枪战一开始就处在傻了的状态,当大少爷和人交手时他的小眼睛里桃花朵朵“大少爷很厉害呀!”可现在大少爷被人抓了,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不走,我要留下来伺候大少爷。” 阿傩本是霍保的妻家的子侄,现在他竟然自己要求留在土匪窝了,霍保心里气,但也不好说什么。 “真新鲜,没听说过被绑票还得人伺候着,你真以为这是来度假的吗?”刀铭说道。 石黑虎看了一眼阿傩,然后摆摆手说:“让他滚” “不行,阿傩,你给我回去,我不需要你,你只会添乱。”说着龙景卿就对阿傩挤眼睛。阿傩呆呆的哪能看懂,眨巴着眼睛滚泪珠。 “你们磨叽完了没有,我们山寨可不是观光游玩的地方,走走走,去了还得多一个人吃饭。刀铭有些不耐烦了。 “那好,卷东西走人。”石黑虎一声令下,土匪们牵马的牵马,扛枪的扛枪,一会儿就散了,只留下阿傩呆呆的站在原地。 第四章:深陷匪手 龙景卿被黑布蒙了眼,一把给石黑虎捞到马背上,禁锢在胸前。刀铭打了个呼哨“好家伙,真有土匪抢亲的架势,只可惜了是这张花容月貌是个带把儿的。” 这帮子人虽彪悍,但却训练有素,而且很守规矩一路也不喧哗。龙景卿眼给蒙了,就留神听路上的动静儿,可一路之上除了鸟叫兽叫,几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石黑虎烫热的身躯紧贴在自己身上,呼吸之间总睇到自己耳边,惹得龙景卿有些燥热。 “石黑虎,你到底为何绑我?为了消除这种尴尬,龙景卿开始说话。 “龙大少,读的哪个大学?”石黑虎倒是看出他的心神不宁,不过答非所问。 “北京大学。”龙景卿躲避着他说话间散在耳边的热气。 “哦,有名的学堂,听说北大的学生都积极爱国,龙大少没少参加爱国运动吧?” 龙景卿听得他说这个,不仅重新评估这个土匪,他仔细的想着措辞:“同学们都去了,不过是去凑个数。” “爱国也能凑数?”石黑虎浑厚的带着嘲讽的笑一波波振到他耳朵里,又酥又麻。但心里的气浪也一叠高过一叠。 “一个土匪有什么资格谈爱国,你们歼银掳掠,烧杀抢夺,光天白日就杀人越货。湘西就是因为你们才满目疮痍。”龙景卿绑着的身躯簌簌发抖。 “龙大少,湘西满目疮痍是因为军阀混战,因为贪官横行,因为官商一家,论起害人多少,你们龙家算头一份儿,是你们这些有钱人逼的穷人走投无路,才上了这条道儿。”石黑虎一向沉稳老练,可今儿个却不知为什么只因为这个大少爷的几句话就动了气。 龙大少本待回头和他争辩几句,恰恰耳朵擦过一处湿润和柔软,半天反应过来那是人家的嘴唇,然后就从白净的耳垂开始一点点红上来,一时间燥热难耐,就禁了声。 同样是男人,龙景卿身上的味道特别好闻,清爽之中有淡淡的香味,一路上撩拨着石黑虎的心,因为有些不淡定了,所以才和大少爷聊天的,谁成想他竟然用耳朵来勾引他。冰凉的耳廓擦过他的嘴唇,那一刻他想张口含住,可是这算什么,可能是太久没碰女人了,而这大少爷又长的这么俊美,想到这儿,石黑虎把身子略微往后退退,和龙景卿隔开些距离,免的让自己发热。 约莫着走了两个多小时,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当石黑虎一把把龙景卿眼上的黑布扯下来。 他眯着眼,想要适应突然而来的光明,却看见一个近在咫尺已经放大的脸,原来石黑虎已经摘了帽子站在他面前。 龙景卿再一次确定石黑虎是一个很硬的男人。 他脸的线条每一下都像用刀子刻进石头里,然后一刀一刀雕出来,每一处的棱角都凌厉的可以把人刮痛。 如果他还有柔软的地方,应该就是那张薄唇吧。龙景卿想起那个擦过耳边的温,软软的热热的还有一点濡湿,想到此龙大少忽然红了脸颊。 那抹粉色像一朵樱花开在龙景卿白希的脸上,借着从枝叶缝隙中洒下的金光,有些温暖,有些神往,像一幅画,毫无预见的贴在石黑虎的心门上。 第五章:连云山寨 “大哥,这次收获不小呀,净是盐和白布,这回我们可要讨个好价钱。”刀铭的咋呼打破了两人的对视。 “咳。”石黑虎清了清嗓子:“把他带进寨子。”说着自己大步走了。 刀铭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五花大绑的龙景卿,半晌啧啧叹道:“没想到龙山还出了如此美人,你要是个女的,老子立马抢了你做压寨夫人。” 不等龙景卿发作,已经走出去的石黑虎回头。冷冷的对刀铭说:“老二,你还不快走?” “怎么,难道老大已经把你当成他的人了?”刀铭小声说着,一边推搡着龙景卿。 “你放开,我自己会走。”龙景卿不悦别人的碰触。 “小美人脾气还不小,对老子的口味。”说着流气的哈哈大笑。 龙景卿也不再去理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山寨,寨子建在大山的深处,地势险要,可攻可守,依这些防御工事的修建来看这应该是个老寨,这么坚固的墙垛子、炮楼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建好的。 山寨里面的格局和普通村落没什么两样,放下枪这些人都是下地的汉子,扛起枪就成了杀人放火的土匪。 龙景卿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这看似普通的山寨肯定有厉害的陷阱机关和四通八达的密道,一个生人要从这里出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看什么,快走。” 进了大寨的聚义厅,石黑虎已经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正捧着景德镇的青花盖碗喝茶。 “跪下”有人推搡着龙景卿要他下跪,龙景卿就好像半截木桩子怎么推都不倒,眼神里透着倔强。 “别折腾了,给龙大少看座。”石黑虎倒是没有为难龙景卿。 坐在椅子上,又听石黑虎说,给龙大少松绑,看茶。一直猫在自己座位上没有出声的刀铭忽然站起来:“老大,不带这样的,这小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兄弟们千辛万苦把他抓来,莫让他跑了。” “老二,闭嘴,你的帐以后再算,我在这里,他能往哪里跑,再说你就对咱山寨这么没有信心?”石黑虎的声音不寒而栗,刀铭那么狂的人也马上禁了声。 有人过来给龙大少解开的绳子,有人捧上了茶,龙景卿坐在椅上,捏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留下两道深紫的勒痕。 龙景卿看石黑虎并不难为自己,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在初生的龙犊不畏虎,倒也不害怕。 “石黑虎,你绑我到这里到底有什么条件,为什么不直接让霍保给我爹带信儿,我爹也好准备赎金。” “龙大少,听说你是洋学生,是北大的高才生,你不知道礼貌吗?你可以称我一声虎爷。” “哼,如果你对一个劫你钱财害你性命的人客气,那你是傻子还是白痴?” “哈哈,龙大少果然凌厉,不过龙大少你太值钱了,你爹年过半百就守着有你一根独苗,你说你值多少钱?” “好,虎爷,说出你的条件。” “老大,你跟他废话什么,快拿他换回老三是正事。”刀铭插嘴道。 “你闭嘴,给我退下。”石黑虎真的发怒了。 刀铭扮了个鬼脸跑了出去。 龙大少思量着这里面肯定有事,可能自己老爹和他们有了私怨,当下也不说话,这半天口干舌燥,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嗯,是摩天云雾茶”?好久没有喝到了。 石黑虎端着茶碗却也不喝,只是略带深意的看着龙景卿“这个少爷,有点意思!” 第六章:鸿门夜宴(一) 喝完了碗里的茶,龙景卿咬着下唇似在咂摸这茶的苦味,又似在琢磨怎么能套出这个土匪的真话。 石黑虎最大的长处就是能沉得住气,低着头喝茶,也不说话,空气一下子又陷入沉闷之中。 “虎爷,我不知道我爹到底和贵寨有和过节,看您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那我暂且什么也不问,还望虎爷不要难为与我。” “龙大少是个聪明人,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既然龙大少什么都懂,那也不用多费口舌了。”说着高喊一句“来人”接着就出来两个青伢仔,一身的腱子肉,都背着短刀。 “给龙大少找个干净的房间住下,好生伺候着,不得怠慢。” “是。”应着声其中一个对龙景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龙景卿不由的对这连云寨又多了一层认识,现在看他们这帮土匪倒也没有那么浓重的匪气。 两个青伢仔把龙景卿带到了一间小屋里,然后就关上门,一边一个是当起了门神。龙景卿躺在简陋的竹床上,才感觉到浑身火烙的疼。这一天的事情真够戏剧化的,要是说与梓轩听,他大概不会相信吧!想起梓轩才发现他们分别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哪个军队里,过的怎么样? 一想这些事情倒把自己的危险处境给忘记了,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今夜的山寨跟过节一样热闹。老规矩,牵了肥羊就得好好庆祝一番的。 大厅里一桌一桌的席已经开上了,一大盆一大盆的炖腊肉,煮黄獐子肉、血豆腐、烧辣椒。酒是当地酽冽的青子飚(竹叶青)。 众土匪们虽然心中等的急躁,但没有大当家的命令谁也不敢喧哗,等到石黑虎一声“开席”这才甩开膀子大吃大喝,吆五喝六的划上了拳,整个大厅恰似一锅烧开的滚水,又热又响还咝咝冒热气儿。 石黑虎和刀铭等头领坐了首席,看着空在一边的三当家的位子,刀铭的脸就拉下了:“日他娘的先人板板,那老兔崽子只要敢动老三一根汗毛,老子就把他的小崽子给活剐了。” “老二,不得鲁莽,这里边的水我们都还没有趟清,你少给我惹事儿。”石黑虎冷着脸说到。 灌下一海碗烧酒,刀铭站起来说道:“老大,我去叫那小崽子来吃饭,别饿死他。”看石黑虎没言语,就当是默许了。 过去见两个青伢仔钉子一样的站在门口,手一挥:“去吧,去吧,喝酒去,我带这小子去吃饭。” 两个人抻的脖子都长了,现在听二当家发话了,一溜烟儿就跑了。 刀铭在外面紧了紧腰带,攥了攥拳头就大步闯进来。 龙景卿本不敢熟睡,早就听得外面有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跃下。刀铭进门话也不说,借着从窗子里透进的朦胧的月光,照着那人形便打过去,龙景卿躲过,依稀认得来人是那个刀铭,就想起了枪的事儿,心里着实恼恨,便和他缠斗起来。 刀铭之所以开始会败在龙景卿手里多半是因为大意,现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再加上龙景卿受了轻伤又饿着肚子自是被刀铭占尽了便宜,黑暗中不觉就挨了几下,口鼻间也流了血。 龙景卿忍着疼痛退出屋子,却撞在一处坚硬上,头冒金星,天旋地转。那处坚硬却伸手扶住了他,口吐人声:“龙大少,在连云寨还是莫乱走的好。”正是那石黑虎。 “石黑虎,枉你说的好听,要干什么直接冲小爷来就是了,何必做这些鬼鬼祟祟的勾当。” 说着用衣袖抹了一下粘着血的嘴角,狠狠的啐了一口血沫子/ 石黑虎冷冷的看着他,这个饱读诗书的龙大少,骨子里有野气儿。当下就说:“龙大少,这里本就是土匪窝,要是讲天理讲王法也做不得土匪,我言尽于此,我看你还是随我去吃饭吧!” 石黑虎一点都不否认,我石黑虎不动你,不代表也不准别人动你,你大少爷自求多福,不要你死,但总要让你受点皮肉之苦,否则你真以为你在度假? 龙景卿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也不再和自己过不去,要保全自己就得先填饱肚子,他狠狠的瞪一眼还在屋里的刀铭,跟着石黑虎去吃饭了。 第七章:鸿门夜宴(二) 到了大厅里,龙景卿也不用石黑虎让就在他边上坐下,不理众人不善的目光,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腊肉放在嘴里。 随后而来的刀铭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看他吃喝,最后成了满桌子人在看他自己一个人吃饭的诡异画面。 龙景卿却好像看不见,秀气文雅的解决了一个油粑粑。 刀铭倒了一碗酒举到龙景卿的面前,“龙大少,男人怎么能不喝酒,来干一碗。” “龙某不喝无名之酒,更不喝无赖手中的酒。”龙景卿现在和刀铭之间的梁子结大了,谁看谁也不顺眼。 “那就立个名目,就说恭喜你爹那个老王八养了你这个皮光肉滑的小王八学成归来,成不?”此语刚落,龙景卿一把夺过酒碗就把酒全部泼在刀铭脸上。刀铭嗷了一声,跳起老高,抓了一个酒坛子就搂头砸过去,龙景卿头一偏砸在了肩头,淋漓了一身酒汁,饶是隔着衣服,酒坛的碎片也割破了肩头,酒火辣辣的杀进去。 从小到大,龙景卿最大的毛病就是忍不得痛,稍有疼痛,脾气就暴躁,现在肩膀上的痛他已经把这几年的修养磨得差不多了,整个人濒临爆发的边缘。 大厅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里。 使劲咬了咬嘴唇,龙景卿想让自己别激动,可是攥起的拳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小白脸,穿着裤子的小娘们,今儿个刀爷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子。”说着就扒下身上半湿的衣服,露出一身精壮的肌肉,上面大小伤痕纵横交错,甚至狰狞可怕。 龙景卿最恨别人说他像女人,今天这个刀铭已经犯了他的两个大忌,身体蛰伏的猛龙都也压不住了,他一把抽过傍边一个土匪的腰刀,对着刀铭就砍。 刀铭也没想到他会出此狠招,忙抓起另一个酒坛子去挡那刀,酒坛应声而碎,酒汁却全溅到石黑虎身上。 此时再也没有人吃饭喝酒,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龙景卿和刀铭。 旁边早有人给刀铭递了刀,刀铭其实不姓刀,只因他使的一路好刀法,上山后才自己改了这名字,外人只知他枪法无双,却不知道他刀法也不错,如今龙景卿横刀相向,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龙景卿从小文弱,像个小妹伢,为了改变他的这种阴柔之气,龙大老爷从八岁开始就遍寻名师教他练武,他虽耐不得辛苦,但饶是天资聪颖,学的也不差,但终是体力耐力比不上这些悍匪,很快就落了下风,随着风声,但见青光一闪,自己的一缕头发就给削下来。 “老二,够了。”一直没有出声的石黑虎忽然冷冷发话。 此时刀铭斗得性起,他怎么肯放过一雪前耻的机会,刷刷刷,又攻出三刀。 “住手。”石黑虎吼了一声,如晴空炸雷。 刀铭看见老大动了真火,也不敢再纠缠下去,不甘的瞪了龙景卿一眼,跃身退后,甩手把刀扔在地上,梗着脖子生闷气。 哪知龙景卿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欺身压上,一刀砍向刀铭梗着的脖子。 石黑虎一见刀铭危险,飞身向前赤手抓住了压下了的刀刃,这刀都是上好的青钢打造,新磨的刀刃儿,而石黑虎再硬也不是石头,一双肉掌立马就见了血,一滴一滴落在了青砖地上。 众土匪见老大见了红,都抽出明晃晃的长刀把龙景卿团团围住。 “龙景卿,你敢胆子边生毛,河神头上耍枪?”石黑虎的声音冷的像深冬的雪。 龙景卿本待撤力,但见现在这阵仗,龙大少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也起来了,他也冷冷回到:“石黑虎,我本也敬你算的个人物,可是你们几番折辱我,小爷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今儿个生死莫论。”说着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几分。 石黑虎也不多言,运气在手上,抵力相抗,接着将刀往后一送,一松手,龙景卿刀撒手,人登登退后好几步。 刀铭飞身一脚,就把龙景卿踹跪在地上。 第八章:龙困浅滩 刀铭借机上前,揪住龙景卿的衣服领子,左右开弓就是两个耳光,龙景卿雪白的面皮上立马印上深深的指印,鲜血顺着嘴角一路流下来。 刀铭见石黑虎没有阻止,越发的没了顾忌,他抓起龙景卿的身子也不分什么招式就是一顿痛殴。龙景卿虽然身上的每一处都痛的要命,可他放弃了还手,人太多,众怒难犯,如若还手恐怕会引来群殴,一个人打总比一群人打好,当下就护住头,任刀铭拳打脚踢。 石黑虎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觉得也该给这个大少爷点苦头尝尝,可是为什么却觉得不舒服,是因为手上的伤吗?何时自己也变得娇贵了,划个口子就觉得痛了? 见刀铭发泄的差不多了,石黑虎喝住了他“你想要他的命吗?”,看着地上的龙大少此时像一朵被揉烂的花儿,石黑虎皱了皱眉。 “没有那么金贵,死不了的,我下手有数儿。”刀铭不屑的轻哼。 “找两个人把他抬回去,弄点药给他上了,我可不想他死在我们山上。”石黑虎的声音没有任何热度,谈论一个人的生死就像说天气的好坏。 倒在地上的龙景卿挣扎着爬起来,摇晃了几次才站稳了身子,那张俊脸几乎变了形,原来再好看的人也经不住拳头的摧残,他喘息了几声,嘶声说着:“石黑虎,你们这帮土匪,白日里就杀人越货,抢人撕票,你们看不见王法,也不怕天谴?” 本来石黑虎想回去休息的,听到龙景卿的话,回转头去,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冷冷说道:“龙大少,看来刀铭下手确实不够重呀!天谴,哼,我们本来就是被天抛弃的一群人,如若老天爷真长眼睛,为什么像你爹那样的混蛋还能好好活在这世上?” “你不准污蔑我爹,龙山谁不知道我爹是大善人,修桥铺路,救济乡里,修缮学堂,我们家是家业大些,可不至于遭你们如此妒恨吧?”自己的爹被人骂成混蛋的感觉实在不好。 “大善人,好一个大善人。所谓修桥铺路、救济乡里的钱只不过是你爹把从百姓身上压榨的钱拿出来几个装装样子罢了。你爹的商号明着运桐油、湘茶等土产,实际上运的是鸦片。整个龙山“八山半水一分田”这一分田却都种上了大烟,这么多的烟土可有多少是经过你爹的商号运出去的?”石黑虎的此话一出口,不禁龙景卿愣了,众土匪也愣了。龙景卿楞的是他们竟然这样说他爹,土匪们楞的是一向冷清沉默的大当家怎么今天说了这么多话? “龙景卿,看看你周围的这些人,他们本都是苦哈哈的种田人,就是像你爹这样的商官勾结在一起逼得他们家破人亡才走上这条路。你龙大少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件衣,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这些苦汉子的血和命。”石黑虎越说火越大,最后也不理龙景卿独自走出大厅。 人慢慢散了,刀铭看着他说:“姓龙的,你可要给我好好的,我们家老三可还被你爹关着,你死了拿什么去换。”转身吩咐人把龙景卿给送回房子去。 这一夜是龙景卿长这么大最难熬的一夜。浑身上下就像给拆散了,哪怕动一动都痛出了冷汗,那刀铭的打人技巧还真是好,明明身上痛的想要死过去,可是却一点都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他觉得越来越热,口干的要命。 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一只带着硬茧的大手在摸自己的额头,贪恋着那份凉意,就将整个脸偎过去,口中还兀自喊着:“梓轩,梓轩。”那手的主人像是受到了震动,猛然的收回手,然后紧紧的攥起,手心里那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渗出血来。从指缝那里开始蔓延。 第九章:龙家大宅 那日霍保带着残兵败将一路拉个脸回到了龙山县城,也不去商号,直接就奔龙家大宅去了,走进坚固的长石垒成的高高的门洞,就再也绷不住了,硬铮铮的汉子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跪着一路到厅堂里。 龙浩山,今年已经五十开外,面白无须,只是脸上有几粒细白麻子。头发染得黑得发亮,穿着褐色织锦如意花头的长袍马褂,倒也潇洒。 当下早有人报了霍保回来了,他本是迎出来看自己儿子的,却见霍保如此狼狈,不禁大怒:“霍保,你越发出息了,走了半辈子马,怎么如此德性?大少爷呢?” 霍保一见老爷盛怒,磕着头大哭:“老爷,霍保该死,货丢了,大少爷让人给绑了。” “给绑了?是谁干的?”龙皓山抬起的手停在半空,重复了霍保的话,再脑子里来回过了几遍,才恍然过来。 “谁这么大胆,连我龙皓山的儿子也敢绑?” “老爷,是连云寨的石黑虎。” “连云寨?石黑虎?我们一向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只为求财?他们要多少赎金?” “他们没说要钱,只说大少爷先替您养着,说后头在给您带话儿,老爷这事儿不简单呀!” 龙皓山压下愤怒,让霍保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一遍,再把自己所知道的连云寨的信息叠在一起细想,也越发摸不着头脑。 龙山土匪众多,一向有三山六寨十八洞之称。其中以刘大头的势力最大,其他的多是零星小匪不成气候。这个连云寨是从石黑虎接了寨主位子后才发展壮大的,听说石黑虎手段了得,下面几位当家也颇有本事,眼下虽无交往,但也不至于得罪呀? 正当龙大老爷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直侯在一边的管家龙贵说:“老爷,你看这事儿会不会和前两天五姨太那事有关系?那小子一直关在咱家地牢里,什么来路也没摸着,会不会和连云寨有关系?” 霍保在边上一听心说:“我这才离开两个多月,怎么就冒出五姨太了呢?” 龙贵的一席话提醒了龙皓山,这事儿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原来龙皓山有一妻三妾,却一直子嗣单薄,三十那年正妻才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现在的龙景卿,后来不管怎么折腾连个女儿也没有。就在不久前,有一个神算说城西杂货铺老板的女儿是个旺人丁的主儿,娶了必有所出。于是五十多岁的龙大老爷以二百块现大洋下了定,要娶这个叫月月的妹伢。 自从见了这个叫月月的妹伢,龙皓山是真心喜爱,红红的脸,长眉毛大眼睛,一笑还有俩酒窝。事不宜迟,马上就要办喜事,谁知新婚夜里洞房里闯进一个后生,非要带月月走,虽然后生被抓了,那个喜事也没办成,月月看着后生被抓,一头撞在墙上,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着。 那后生被抓后也不说名字、来路,本是想送到县政aa府的大牢里,可又怕家丑外扬,所以一直搁着,难道他和连云寨的土匪有关联? 最近的事情一波连着一波,看来自己真的需要出去走一趟了。“霍保,下去换身衣服,和我一起出去。” “老爷,我们上哪里?” “县政aa府。” 这边龙皓山前脚刚出门,管家龙贵后脚就进了三姨太的房间。 这个三姨太早年是省城堂子里的红人儿,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知怎么就跟着龙大老爷来到了这里,这些年大太太有病,常年吃素进佛堂,二姨太又是个大字不识的土家女人,家里大大小小的食物就落在了三太太身上,她做事爽利,又善于应酬,很是得龙皓山喜爱。 她的身子早坏了,巴不得别人也生不出来,不知怎么就和管家龙贵搅上了。他们勾搭成歼,祸心包藏,怎奈龙皓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想打他的主意还得从长计议。 今儿个三姨太看龙贵大白天就进了自己房,不禁吓了一跳:“你这个悖时砍脑壳的,不要命了?” 龙贵香了一下三姨太的玉手一边放低声音说:“老头子的宝贝龙蛋出事儿了,给土匪绑票了。” “啥?绑票了?谁这么大的胆子?五姨太扯得细细的眉毛挑的老高。 “连云寨的石黑虎,是个狠碴儿。”龙贵这个人五官长得还算周正,就是有点龅牙,激动地时候说话乱溅唾沫星子。 三姨太略嫌厌恶的退后一点,一张秀丽的三角脸上五官挤在一起开了会,口中像蛇一样呲呲的吸冷气儿,“龙贵,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不能让他回来,我们要借着土匪的手,嗯”说着就比了杀的手势。龙贵啊了一声,张这个大嘴害怕的看着三姨太。 第十章:地牢犯人 本来龙皓山是想到县政aa府借兵剿匪,可在路上被冷风一吹,人清醒了了很多。如果那个和月月好的后生真是连云寨的人,那直接拿去换景卿,这个节骨眼儿上课生不得枝节,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伤了景卿怎么办? 想到此,龙皓山吩咐霍保“回去”,霍保更糊涂了,老爷到底这是演的哪一出呀? 回到龙家大宅后,龙皓山直接奔地牢而去。 看守的见老爷来了忙上前施礼,龙皓山说:“把人给我提出来。” 就在外间的椅子上坐定了,一会儿就把人五花大绑的带出来了。 那后生走路的姿态怪异而奇特,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地跟下去,看来每一步都走的很艰苦。一件白布褂子撕扯得不成样子,上面全是干结的褐色血痕。 龙皓山看着他那张清秀的脸,心里的怒火又燃了起来,就是因为有张好看的脸盘子,才把月月给勾过去,有心再给他几下狠的,可一想到儿子也不敢妄动,阴沉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连云寨的人?” 那后生一听这个,微微一愣,随即说是:“不是,我不是。月月怎么样了,她好了没有?”一提到月月,那后生的淡眉淡眼一下子发出火热的光,整个人从冰变成了火。 “你还有脸给我提月月,我告诉你,月月是我的五姨太,你就死了这份儿心吧!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我放你一条生路。” “哼,龙皓山,月月早和我在傩公那里定了情。她早已经是我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谁也别想欺负她。” 那后生的每一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胡说,你再在这里胡说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不是连云寨的人?” “什么连云寨,没有听说过。” 好既然你不是,也别怪我不客气。” “给我拉下去,好好招呼着。”见问不出了所以,龙皓山也不想再和他纠缠。 “龙皓山,月月到底怎么样,你告诉我?”随着被人拖走,这后生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更觉得凄厉。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霍保知道主人家的事情本不该问,可这些事都连着大少爷,大少爷又是在自己手里丢的,倚仗着这些年给老爷卖命的份上,就大着胆子问了。 没想到老爷到没有生气,长叹了一声“唉,都是冤孽呀!”接着把事情大体说了一遍,霍保留神听着,过了半晌说:“老爷我看这个后生还真是连云寨的人。” “嗷?此话怎讲?” “老爷,连云寨有三位当家,那天劫我们的是大当家石黑虎和二当家刀铭,三当家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江湖传言三当家蓝秀羽是个苗族清秀后生,还是个跛子,你看和这个后生是不是很像?再者说石黑虎抓去大少爷不要赎金,如果要换人的话这个人在他连云寨地位不低呀!” 龙皓山忽然就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手脚黏腻的凉。这些年太平日子过久了,再也没有当年上山下湖的豪气了,这下子出了这么大乱子,一个不留神,半辈子的基业都有可能毁了。 “霍保,眼下你说我们怎么办?” “老爷,小的看他们暂时还不敢对大少爷怎么着,我们先组织好队伍,拉好枪杆子,等着他们带话儿,没有准信儿前万不敢行动呀!” “嗯,霍保,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事交给你办,景卿是在你手上丢的,你可要把他无好无缺的给我带回来。” “老爷,小的就是搭上这条老命,也会救出少爷。不过少爷现在越发出息了,那二当家的都被他撂到了,不过那个石黑虎也真了得,少爷远不是他的对手呀!” 龙皓山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自己这座传承了近百年的老宅,那幽深庄严的院落仿佛诉说着一代一代的辉煌呀。 第十一章:深夜迷情 龙景卿在连云寨受伤发烧后,便不再有人来惹他,顺伢子一日三餐送到屋里,竟然都是些清粥小菜。 慢慢的,龙景卿摸熟了他的脾气,迎合着找话说,那个憨厚的孩子哪是龙大少的对手,几下子就让龙大少把他的祖宗十八代连带着山寨的大概情况摸下来。 最让龙景卿惊讶的是自己的老爹真的和他们结了梁子,而且还是一笔风流债。 如果他没有记错老爹今天应该五十有二了吧,都已经娶了四房媳妇,怎么还想着再找个十七八岁的妹伢当五姨太?而且这五姨太竟然还是连云寨三当家的心上人? 龙景卿越想心里越翻腾,他几次想去找石黑虎,怎奈身上无力行不得半步。 这天傍晚,顺伢子又进来送饭,却见龙景卿一口没吃就搁在那里,就梗着个脖子瓮声瓮气的说:“怎么,你嫌这个不好吃,有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不是,顺伢子,我只是不舒服,吃不下。”龙景卿握着胸口,蹙着眉头,很像戏里的西子捧心。 “你们这些有钱人,就些鸟事,不吃我端走了。”在顺伢子眼里,吃饭时人生第一大事,吃不下饭的人都有毛病。 “顺伢子,你能不能让你们大当家来一趟?” “啥,你脑壳坏了,大当家又不是大夫,你有病他也治不了,再说谁敢去惹大当家呀?” “顺伢子,我求求你,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这关乎着三当家的性命。” “三当家,那个,好,我给你去通报,至于大当家能不能见你,我就不知道了,还有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这些事。”顺伢子一听三当家有事就着了急。 “嗯,你放心吧!” 顺伢子几步就跑没了影。 他以为龙景卿要见大当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可是在半路上却碰见了大当家,他只顾疯跑,都差一点撞上。 “顺伢子,你给我站住。”石黑虎冷冷喝道。 “大,大当家。”听大当家呵斥,顺伢子一下子囧红了脸,也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低着头站在那里。 “把这个给龙景卿拿去。”石黑虎把一个小白瓷瓶塞在他手里,原来是治跌打损伤的云南白药。 “是。”接过药顺伢子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又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一回头见石黑虎还站在那里,又跑回来说:“大当家的,那个龙大少要见你。” “见我,他见我做什么?”石黑虎眯起眼睛像是在问顺伢子,也像是在问自己。 顺伢子没敢吱声,低着头垂着肩在那里站定。 “拿来。”大当家忽然伸过手来。 “拿,拿什么?”顺伢子张这个大嘴不解的看着石黑虎伸过来的手。 石黑虎劈手把瓷瓶夺下,在他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点长进也没有。” 石黑虎推开门时,龙景卿正一手托腮,咬着下唇沉思。 也不知想什么就入了神,连石黑虎进来都没有觉察。 屋里点的是连云寨的战利品——美孚油灯。不知怎么就没有点好,灯芯在罩子里忽明忽暗,龙景卿的眼神也随着亮起来,暗下去,像戏子妆上的媚眼。 石黑虎也不说话,兀自拿了那灯罩,两个手指去拨那灯芯,竟然不怕热。 屋子一下子亮起来,倒把龙景卿一惊,他抬头就看见石黑虎捏着两个手指,有点不知所措瞪大眼睛,无辜的像个孩子。 石黑虎的心一紧,就像心被蚂蚁当成乡间小路一样来回爬着散步,偏偏隔着一层层衣服和血肉,想挠两下都不行。 楞了片刻,他咳了两声清清嗓“那个,你找我?”话出口自己也有些懊恼,怎么就软的像油粑粑。 “虎爷,谢谢你。”龙景卿心里明明恨的要命,出口的话里却抹着蜜。 “谢我,谢我干什么,谢我没让刀铭把你打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石黑虎心里恼恨,话语里就夹了刀子丢过来。 龙景卿展颜一笑,在灯下宛若盛开的栀子花。“谢你给我上药,也谢你今儿个给我带药。” 那夜天空清澈,星辰闪烁,一轮明月斜挂在天边。 那夜安静沉寂,天地间一片祥和,只听得见草丛里小虫的低鸣和站着的两个守门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石黑虎却乱了,九月的山寨夜风凛冽,冷的象冰,他从井里打了一桶冷水兜头浇下,希望能冷却身体里奔腾的热流。 第十二章:道不相同 龙景卿见石黑虎冷峻的双目直盯着自己看,以为这位爷又有什么邪火往自己身上招呼,忙进入正题:“虎爷,我爹抓了贵寨的三当家吗?” 石黑虎从那晚的迷乱中回过神来,身上的焦灼感却挥不去,你说这寨子里全是男人,整天打赤膊坦诚相见,也不是没光屁股和老二老三他们滚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从没有过任何不适和肖想,就算自己做那事儿时,脑子里也是想象着女人的大胸脯,今儿个是上了哪门子邪,对着一个和自己一样儿不缺的男人骚情儿,这为的是那般? 听的他和自己说话,也不知说些什么,又怕这一腔心事被看穿,只得淡淡的“嗯”了一声。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和我爹换?”龙景卿越发看不透他,不过要是龙大少知道石黑虎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会不会拿刀切了这只黑心闷骚虎? 石黑虎是何等人,一听他这话马上明白他前面的意思“你这倒是听谁说的,是老二?” “嗯。”龙景卿一看他把事情搁在刀铭身上,也不申辩,要是因为这个能收拾那个人渣更好。 “你到底作何打算?”龙景卿半天不得要领,有些急。 “龙大少,这些好像你不需要知道。”石黑虎终于把自己冷下来。 “如果我说我可以帮助你呢?” “帮,怎么帮?龙大少,你好像忘了你现在还是我的肉票,你的生死可是我说的算。” 龙景卿知他会这样说,也不生气,继续说道:“虎爷,我自对你没有什么用处,但对我爹对龙家就不一样了,我这个肉票配合你岂不比逆着你好?” “嗷,那我倒要听听龙大少对于你老爹惹下的风流债有何高见?”石黑虎的语气里有浓浓的不屑。 龙景卿不由的俊脸一红,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薄怒:“很简单,你放了我,我回去把三当家连同他的心上人一起给你送回来。” “哈哈哈,龙景卿,是你脑壳进水了,还是你当我脑壳抽风了?”石黑虎笑得肆无忌惮。 “我不是开玩笑的,石黑虎,你可愿相信我?”龙景卿说的一本正经,瞳瞳黑眸清澈明亮,引着石黑虎的灵魂往里跳。 “不可能,龙大少,你只要当好你的肉票就行,我不会再让人伤害你,但也请你安分点,若有什么差错,可别怪刀剑无眼。”石黑虎一脸的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虎爷,我了解我爹,他绝不是好商量的人,到时弄得两败俱伤不好。”龙景卿语气间有些无奈的焦急。 “他尽可以试试看,我们吃这碗饭的脑壳都是别在裤腰带上的,不怕死,也不怕让别人死。”说着石黑虎灼灼的目光直看到龙景卿的眼里,龙景卿也不畏惧,迎着那寒光就顶上去,一时间火花在两人眼里啪啪作响,不过也只得他二人的心里听得见。 一条山路,一条水路,既然有人已经选好了走山路,那么就不能和走水路的搀和,自此各安己命,山水不相逢。做土匪就要有做土匪的样子,你少爷的孔孟礼仪,社会大同的新思想在这里通通不好使。说白了,道儿上的事情就只能用道儿上的方法来解决。 第二日,石黑虎看情形也差不多了,就着人下山,送出消息。那龙大少搁着不安全,指不定给闹出什么幺蛾子,快点把老三弄回来,省了这桩心事,下山抱个姑娘松快松快,省的老是对这个男人起心思。 龙皓山正当在坐立难安的守候,收到了来自连云寨挂线儿的消息,让明日正午时分带着被他囚住的蓝秀羽和月月去潜龙沟交换。 龙皓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交出蓝秀羽换回景卿倒没有什么问题,货丢了只要景卿平安就好,谁让自己惹上了这帮阎罗王,可是把月月交出去,他怎么能舍得,他还想靠她给添个一男半女呢。 正当龙皓山举棋不定之时,三姨太一挑绣花门帘儿,进了屋来。 第十三章:走马换将(一) 三姨太进的龙家后还是和省城的女人一样穿着旗袍,她天生秀丽,又会打扮,虽然八面玲珑,倒也没有很浓的风尘气。今天她穿一件雪青色的高领旗袍,上面开着大朵的姜汁色牡丹,一头黑压压的秀发高高盘起,簪着一支翡翠雕花的钗子。 人未到,香先闻,多少年前龙皓山就是沉溺在这温柔乡里拔不了身,一开始在省城养着,最后越发耐不住相思,不顾族里长辈的反对,终于迎在家里,由此可见这个三姨太怎样有手段。十多年过去了,美人脸上已经沾染了岁月的痕迹,只是一双似睡未睡的眼睛依依看出昨日的风情。 “老爷,我听说土匪那边儿来话儿了?”事情发生后,虽然压着不准说出去,但主内的三姨太岂有不知之理。 “婉翠,他们要明天带着那个小崽子和月月一起去交换景卿。” “啊。”三姨太惊叫了一声,“这月月是我们龙家明媒正娶进门的夫人,怎么他们也敢要?” 这一针正扎在龙皓山的痛处,让他的自尊和身体同样受到震荡。 “为了景卿,还能有什么办法?”龙皓山拧着眉说道。 “老爷,这事情要是传将出去,我们龙家在这龙山可就没有脸了。” “还是婉翠识大体,可是又能怎么样?”婉翠是三姨太的闺名。 “老爷,不如我们这样。”说着三姨太趴在龙皓山耳边小声嘀咕着,龙皓山边听边点头。 “这可是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景卿?”龙皓山总还是不放心。 “老爷,大少爷的安危是咱整个龙家的命呀,所以我们要做就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婉翠真不愧为女诸葛呀,好,我这就到县政aa府借兵去。”龙皓山说着就站起来,三姨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浮现一个很诡异的笑。 县长陈远桥正在把玩昨儿个一个乡绅送的独山玉石榴花插,听说龙山商会会长龙皓山求见,忙起身相迎。陈远桥到龙山上任已有两年,他是湖南大军阀谭延闿的副官的小舅子,来此地颇嫌弃偏远,上任之后就得到了龙皓山乡绅富贾的不少好处,再加上此处偏僻少有政要问津,大有关起门来的小朝廷之感,他也乐得做这一亩三分地儿的土皇帝。 龙皓山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就要借兵,陈远桥大惊:“龙兄,出什么事了。” 当下龙皓山便不再隐瞒,说自己的独子被绑了票,只把月月那事隐去,只说土匪太过嚣张,抢货绑人,现又要钱,怕有什么不测,想多带些人去,以防万一。 陈远桥哪有不允之理,当即找来保安队队长,拨了五十人与他,龙皓山也不含糊,每人给五块现大洋,另外给了保安队长若干好处,这些兵头都是些地痞流氓之辈有这样的好处自是高兴的听龙大老爷差遣了。 当天夜里调集好人马由霍保领头埋伏在潜龙沟的密林里,只等第二日龙皓山的一声密令便出林抢人。 第二日,本来定好由刀铭去换人的,石黑虎想想不放心,便要跟着去。 “老大,放心,我保准儿把老三带回来。” “老二,那龙皓山老歼巨猾,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老下贱胚子的小崽子在我们手里他能耍什么花招,对了,弄得那个大少爷剩半口气,省的他再生事。” “老二,不准胡闹,你也别伤他,换回老三是正经。” “好了,老大放心。”刀铭说着给了石黑虎一个痞痞的军礼,呲着一口白牙就领人上路了,石黑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终是放心不下,吩咐底下人守好山寨,便打马去追。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正午日当头,八面儿山的千峦万嶂都为仿若金线织就的光幕笼罩,独独潜龙沟儿的那片蓊郁的林子却无法穿越。 老树茂密的树冠就像细密的网,层叠错生的枝桠与叶子合力阻隔了大片日光,余下却化成点点细碎的金鳞,从那网格里漏下来,点点洒落在树下堆积的厚厚落叶与深色的泥土上。 穿林而过的唯一山路蜿蜒迂回,从看不见的黑沉远方穿过,幽暗、静谧。偶尔有山风吹过,顶层枝叶婆娑摇动,沙沙沙,沙沙沙。 在这样的环境里似乎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是理所应当。 连云寨早派人来侦察过地形,没有发现埋伏,他们并不知道埋伏其实不在他们侦察的范围,他们要拖住时间一点点移过来。 一条尕道,匪和商分立两边。龙皓山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来的正好,和刀铭隔路相望。 刀铭带着龙景卿,龙皓山一眼就认出那个被蒙眼堵嘴的清俊高挑男子是自己儿子。 龙皓山带着一男一女,女的刀铭不认识,男的走一步拖一步长发凌乱依稀有蓝秀羽的影子。 “是龙大老爷吗?”刀铭慵懒的问,嘴角还挂着一丝邪笑。 “敢问是哪位当家的,龙某眼拙,冒犯了贵寨,还望当家的海涵。”龙皓山目光炯炯,看不出一丝老态。 “好说,好说。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放人如何。” “好,不过我想问犬子他还好吧?”龙皓山在拖延时间。 “好,好得很,能吃能睡,就差给他找个姑娘生孩子了。我说龙大老爷,你也太搞水了,你儿子都能给你生孙子了,你还娶什么五姨太,莫非你还弄了什么秘方?”说着刀铭一手摸着下巴,眼睛直直瞅着龙皓山胯下,笑得太特么的银荡。 龙皓山脸皮再厚,在自己儿子面前也不免老脸通红,当下也不回答,只说“好,我们交换。” 第十四章:走马换将(二) 当下刀铭数着一二三,两边各由一个人带着默默向路中间走去,时间仿佛在此时静止,连动物的叫声都隔绝了,心跳的声音被无限的放大开来。 龙皓山藏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面部的肌肉绷的紧紧的。 刀铭的手扣住了枪,一双黑眼潋去轻浮,炯炯的瞪着前方。 双方的人终于在路中间相遇,连云寨的人松开龙景卿去搀扶那跄踉而行的三当家,没等看清那人模样,对方已经手起刀落,一个惊呼卡在喉咙里,被那人一刀给毙了命。 “不好,上当了,抄家伙。“刀铭高喊,同时举枪瞄准龙景卿。 “景卿,快跑。”龙皓山高喊,儿子在离自己几步的距离,却也隔着生死。 扮作月月的小妹伢,一看死了人吓得抱头大叫,倒在地上,景卿蒙眼看不见,一下子被绊倒。 埋伏在后面的龙家家丁和保安队的都上来了,双方都开上了枪,瞬间安静的林子里枪声大作,弹雨密织。 刀铭只带了二十几个人,对方却有近百人,不想几天的情景又要上演,就是寡众双方已经交换。 眼看着几个人折在人家手里,刀铭进不得退不得,急的鬓边手心全是冷汗,忽见暗处窜出一个黑影,一个起落就钻过那喷吐的火舌,将地上的龙景卿一把摁住,然后站在子弹的往来里,手中的枪顶在龙大少太阳穴上,“龙大老爷,想玩阴的是吧,虎爷陪你。” 说着一个拐肘直接顶到龙景卿肋下,疼的龙景卿伏底了身子,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出来。 “不准伤我儿子。”龙皓山大叫。 “现在才说,晚了,信不信我把你儿子一片一片给割了?”说着石黑虎在龙景卿弯下的背上又补了一记。 “住手,住手,都住手,霍保叫你的人住手,当家的,咱有话好好商量,莫打了,要打坏的呀!”龙皓山此时慌了神,功亏一篑,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刀铭一见自己老大扭转乾坤,有来了劲。大声喊着“喂。龙大少,你到底是不是你爹亲生的呀?他要小老婆都不要你,一定是你老娘偷汉子生的你。” 龙景卿都被石黑虎打蒙了,耳朵里嗡鸣作响,也听不清他胡说些什么,倒是龙皓山气的脸都绿了,只是此地不是逞口舌之快的地方,也不答言,只看着被石黑虎拧着的儿子。 石黑虎此时倒也气定神闲,他趴在龙景卿耳边低低的说:“龙大少,痛不痛?老二今天的话说点儿上了,看来你爹不在乎你的死活呀!” 龙景卿此时刚缓过一口起来,听他这样说有差点气背过去,他也低低的说:“虎爷,我还死不了,不过好像骨头给你打断了,如果你还想把我弄回去,恐怕得背我。” “好,我背,我一定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聊上了天,这可急坏了对面的龙皓山,“景卿,你怎么样?” 龙景卿直起身子,辩着声音的方向说:“爹,我好痛,您快回去答应他们的条件吧!” “景卿,你莫急,爹一定会救回你的。” 这边石黑虎和刀铭都觉得奇怪,这个龙大少从被绑上山开始从没低过头,认过输,怎么对着他老爹就这么脓包了呢。 “龙大老爷,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要你的金不要你的银。只要你把我们家老三和他媳妇给我放回来,你儿子也就还给你,如若不然,我真不敢保证你这个相貌好、才学高的儿子会发生什么?”说着石黑虎忽然举枪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开了一枪,枪声未落,一只飞鸟却应声落在龙皓山面前的地上。 龙皓山也是老江湖,一见对方这本事,还怎么敢妄动。 “龙皓山,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家老三断一条腿就废你儿子一只胳膊,断一只手就废你儿子一只脚,你好自为之。”石黑虎的声音冷戾,一双鹰眼在碎长的刘海后爆射寒光。 “走。”对着刀铭喊了一声,便挟持着龙景卿后退,一回子就隐身在密林之后,不见踪迹。 霍保来到龙皓山身边说:“老爷,我们要追吗?“ “追什么追,没看到大少爷有危险吗?”龙皓山无力的垂下头,看来自己真的是老了。 第十五章:解衣接骨 石黑虎等人也不敢走大道儿,一路上穿山过林,这可苦坏了龙景卿,他靠着一股倔劲儿支撑着,可是额上的冷汗直冒,脸也苍白的厉害,最后只能抱住棵树喘粗气。 “日你个仙人板板,还给我装死。”刀铭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石黑虎上前冷冷的看了刀铭一眼,刀铭便不敢言语退在一旁。 “石黑虎,你说话算不算得数?”龙景卿有气无力的问。 “算数。” “好,那你背我。” 那边的刀铭一听龙景卿这样说鼻子都气歪了,刚要说话,却见老大已经把他背在背上,一声不吭的向前走去。 刀铭揪住一个手下,正是顺伢子,他狠狠的捏了顺伢子一把,顺伢子疼的嗷嗷直叫,刀铭问疼吗?顺伢子说疼,很疼。刀铭说,奥,原来是真的,日你妈的,还以为在做梦呢! 龙景卿伏在石黑虎的背上,鼻息间全是石黑虎汗水和身体交融的气味,好像能无声的安抚这具痛地麻木的身体。他把整个头脸埋在石黑虎身上,昏昏欲睡。 龙景卿的手绕在石黑虎的脖子上,头和脸埋在他的后颈里,柔软的黑发蹭的他脖子发痒,呼吸间喷出的鼻息带着特殊的香气把他环绕,两条修长的大腿紧紧攀住他的大腿,石黑虎的大手正托在他的翘臀上,那种结实又柔软的触感让人流连。石黑虎开始后悔答应背他了,这一路走来,就他娘的是一种煎熬。 石黑虎开始冒汗,把额前的刘海都湿透了。走在他旁边的顺伢子一见忙说:“大当家的,我来背他吧,您歇会儿。” “不用。”石黑虎的汗水一滴滴砸进土里,那不是累,是忍,可就算要提着枪走完只好几十里山路,他也不准龙景卿去祸害别人。 回到山里,落日已西沉,大地间呈现出一片灰蒙蒙,山寨已有了点点灯火在闪烁。 苍穹的北方那颗最亮的星星也已在眨眼了。 石黑虎屋里的油灯还没有点燃,他们四五个人浸在暮色里。 石黑虎让刀铭去找些毛竹白布条伤药什么的,还有去老三的药箱里拿点儿烟土,他要给龙大少接骨。 在龙山,到处都种植罂粟,也有不少人吸食大烟,但是在连云寨抽大烟那就是违反寨规,轻则逐出山寨,重则交出性命来。不过大烟这个东西运用得当,也可以镇痛,一旦有人受了枪伤痛的受不了的时候,老三都会酌量用一点。 龙大少本已经昏昏沉沉的,断骨处被石黑虎摁着,疼的哇哇叫起来。 刀铭很快就把需要的东西全带来了,石黑虎看了看他,说老二你先出去,顺伢子过来给我举着灯。 刀铭努着嘴走出去,临门还来一句“老大要不要给你留饭?” 石黑虎瞪他一眼,没搭理。 龙景卿忍不住疼痛,哼哼叫着:“石黑虎,你要干什么?想我死就给我一刀。” “龙大少忍着点,这里没有医生,我只给狗接过骨,人你是第一个。”石黑虎拨亮了油灯,继续摸索他的断骨处。 “龙大少,我这里有大烟,你来一点,可以镇痛。” “不用,我可以受住,我不用那种东西。等等,你说什么,你给什么接过骨?”龙景卿的话语里有细碎的抽泣声。 “狗,一只比你强壮的大狼狗,也是让人给打断了肋骨,我给它接好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曾经断过。”如此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也能生生忍受断骨之苦不用大烟,不得不让石黑虎高看三分。 “石黑虎,你敢拿我和狗相提并论?”龙大少把牙咬得咯咯响。 “人和狗都是一条性命,至于重不重要,要看在谁的心里。你龙大少要不是还有点用处,可比不上我的黑毛狼狗。”石黑虎一边说一边手里忙乎着。 “啊,好痛!石黑虎你家的狗叫什么名字?”强忍着快让自己抓狂的痛,龙景卿还是想把嘴巴皮上的便宜讨回来。 “名字,没有,狗有什么名字?”石黑虎虽然声音平稳,心里却很紧张,后领的衣衫给汗水全湿透了。 “你刚才还说人和狗一样呢,我都有名字狗怎么会没有,我给它起一个,就叫大黑吧。” 石黑虎一听就知道他在骂他,现在还有力气斗嘴,说明情况还不是很糟糕,当下更小心翼翼的手下的动作。 “你们都明明知道这样死不了,却偏偏让我生受,你们知道我最耐不得痛还这样欺负我。”龙大少闷着头嘟囔着,一定是哭了吧。 想着他本是无辜却要受这么多醉,石黑虎不禁柔声道:“忍一下,,我不想你废在我手里。你要是想骂我就骂出声来吧!” “我不骂你,这事儿,我爹做的糊涂。可是我说我会帮你们,你就是不信我……”随着石黑虎动作的加重,龙景卿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细碎的申银着,紧咬下唇忍耐着,等石黑虎完全把骨头给他接好,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 第十六章:貂蝉豆腐 石黑虎长吁了一口气,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低低叫了声“龙大少?”那边的人只轻轻哼着,好像已经昏睡过去,石黑虎也不去吵他,吩咐胳膊已经酸掉的顺伢子打一盆热水进来。 等顺伢子送水进来,石黑虎就让他去吃饭,顺伢子想着机灵一回,就说:“大当家,还有什么活儿我干就成了,您先吃饭吧。” “不用,我来就好了,你下去吧。”说着就要来关房门,闹的这个傻货在风里发了半天呆。 龙景卿的衣服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看他的身形比自己矮却比老三高,倒和老二差不多,但是估计他不会穿二老的衣服吧。 打开柜子一眼就看见早些年的一套皎月色夹薄棉绸衫裤。这套衣服经年累月地搁置箱底,稍稍有点发黄,还透着樟脑味儿,抚着衣服上细腻的针脚,他恍惚着看见娘在灯下飞针走线的情景,微一沉吟,还是拿给了他,跟着找出一套白棉布里衣。 温水浸了布巾,轻轻的给他把身子擦了擦,匆匆忙忙的不敢多看他一眼,就饶是这样,今晚恐怕又不能安生睡觉了。 关上房门去厨房里找吃的,却看见刀铭正在那里张牙舞爪,心下马上了然,刀铭这是知道自己闯了祸,做些好吃的来赔罪呢。 刀铭这人手巧,别看那个痞子样,学什么会什么,他做的菜那可是一绝,当兵时随军队各地油走,东西南北各种风味都能来点,不过大牌总是很懒的,只有特殊情况才会露那么一小手。 今日给老大做的是湘西的招牌菜“泥鳅钻豆腐”。这泥鳅提前饿了三天了,又给吃饱了猪油,放入豆腐中,在锅里文火加热,泥鳅耐不住汤水里的热就钻入豆腐里,再配以红椒、花椒、葱、姜等调料其味道真是妙不可言,平日里哪能吃的到,可今日刀铭将这菜端上桌,石黑虎看了一会儿,却始终没动筷子。 “老大,你怎么不吃?” “是呀,大当家,看着就很好吃的样子。”给刀铭打下手的阿来咽着口水说。 豆腐整块儿放在白瓷盆里,白生生,水嫩嫩的,上面点缀着碧绿的葱花和红红的辣椒圈,黑色的泥鳅宛若游龙,隔着豆腐似见未见,让人大吞口水。 石黑虎拿起筷子,拨了拨那泥鳅,说:“老二,想不到你越来越长进了,跟我还耍起花枪来了。” 刀铭一看老大微眯起的黑眸,不由的打了个哆嗦,随后就涎着个脸坐在石黑虎对面说:“老大,在你面前我哪敢,不就是给你做个菜吗?快吃吧,你也饿了老半天了。”说着把米饭给石黑虎端到面前。 “这泥鳅钻豆腐也叫貂蝉豆腐,世人把董卓当做泥鳅,貂蝉当做豆腐,这董卓钻到貂蝉怀里,就免不了被烹煮的命运。只是老二,现在这谁是董卓,谁又是貂蝉,这美人计又是谁使给谁看?” 刀铭一见自己的小心思被老大一语道破,老脸羞红,跃到石黑虎身边,给他捏肩捶背讨好着:“老大高见,老大高见。” “老二,这里都是男人,没有貂蝉我也不是董卓。”石黑虎的语气平静,但刀铭却觉得脖颈子冷飕飕的。 “老二,你今天错了这么多,我要罚你。” 刀铭哪敢多说话,恨自己自作聪明,一个劲的是是是应着。 “就罚你给龙大少熬锅鸡汤吧,明早上喝。” “老大,还说不是美人计,你还……” “老二,他死了拿你去换老三?”石黑虎厉声吓住了他。 “好,可是这大晚上我上哪里弄鸡去?”刀铭觉得比窦娥还冤。 “那我不管。”说着石黑虎慢条斯理的吃起了饭,不再理刀铭。 “看你个鸡公呀,好不快去找鸡。”刀铭只能对着阿来发火。 这两个人风风火火的出去了,石黑虎放下竹筷,呆呆望着那貂蝉豆腐,果真不是美人计吗?自己不是董卓难道是希望做吕布吗? 第十七章:同床共枕 吃完了饭,也不理拨鸡毛的两人怨声载道,石黑虎起身回房。刀铭在后头喊:“老大,那小崽子还在你房里呢,你睡我房里吧!” “那你呢?”石黑虎好奇他又想出什么刁狡点子。 “我,我去老三那里睡。”本来想说和老大挤在一起的,可看老大那眼神儿,最终没敢说出声儿。 “不用了,龙大少身边儿也需要有人看着。”说完就兀自离开,刀铭只有把满心的不爽发泄在鸡身上。 梳洗完毕回到房里,龙景卿还在昏睡。油灯渐渐暗下来,在忽明忽暗的火苗跳跃里,他密匝匝的睫羽抖动的像停在花间的蝴蝶。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石黑虎拿掌心去贴那羽翼,软软的,痒痒的,触动着他的每一条细小的神经,心里有什么满的要溢出来。 “嗯。”龙景卿痛苦的哼了一声,石黑虎猛然收回手,那一刻就像小时候去偷爷爷的墨枣儿,爷爷隔着门帘儿咳嗽一样,心跳到了嗓子眼儿里。他珍摄心神,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个龙景卿到底是什么妖物,为何每次面对他自己就不像自己了,活了快三十年了,第一次心里有这样陌生的感受,为什么?” 石黑虎有些恼恨,一拳打在床柱子上,饶是力大不大,床也震得晃了几晃,龙景卿受不得震动,昏迷间已经痛哼出声儿,石黑虎心下又不落忍。无奈的叹息一声,用掌风扫灭油灯,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今夜无月,一切都淹没在黑暗里。 视觉的消失反而让其他的感觉更加敏锐。 龙景卿浅浅的带着痛苦的呼吸响在耳边,清爽好闻的气味儿缭绕在鼻端,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他光滑柔软的胸膛。 “石黑虎,他是男人!”他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 山寨的夜里很冷,石黑虎练武之人能耐住寒气,平日里只盖一床蓝底白花土布薄棉被。龙景卿就不行了,他身子有伤,血气违和,在薄被下抖成了一片秋叶子。感觉到有一处暖烘烘的,就下意识艰难的挪动身子一点点靠近,最终像只猫一样偎进去,用脸蹭着那温暖的胸膛沉沉的睡过去。 这算不算是撩拨?这算不算是诱惑? 这么一个大冰块贴过来,石黑虎竟然可耻的硬了! 明明身子紧绷的难受,却舍不得放手,这怀抱仿佛就是为了他而生,契合着两个人的体型,浑若天成。 伸出强健的臂膀揽住他的腰,放任自己像做梦一样沉沦,在从没有过的满足和安心里沉沉睡去。 晨曦熹微,山寨的鸟儿叫的特别欢畅,高低起伏的清脆中交织悦动的时光。 天色晴好,一日当始。 龙景卿先醒了,肋下的断骨处疼的突突直跳,他用手摸了摸,感情儿石黑虎给他接好断骨后用毛竹片做支架固定着,然后用白布一圈圈给缠起来,此时腰腹处被他包的像粽子。 “石黑虎?等等,哪里不对了。”龙景卿忽闪着密长的睫羽,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皮,出现在眼瞳里的是那人放大的脸。 那一霎,龙景卿就被他吸引了,以致都没有发现此时两人的处境暧昧尴尬。 睡着的石黑虎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浓眉杂乱无章,又短又黑的睫毛密密围着眼窝儿,将那凌厉的杀机暗潋在里面,甚至左眼下那道伤疤也舒展开来,隐在深色的肌肤里几乎不见,只是中间如一条被捻过的细线在朝阳中淡淡的发着红光。 龙景卿脑子一时短路,做了今早的第一件错事,他伸手摸上了那条刀疤。 指腹刚贴上去,还来不及感觉那份纠结,一只粗糙的大手猛的握住他的腕骨,力道大的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前一刻睡得乖顺如猫咪这一刻就变成下山的猛虎,两只眼睛里爆射出凶戾的光芒。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龙景卿,立即放了手,龙景卿伸手摸索着洁白手腕上的红色于痕,好看的眉毛使劲拧着。 “以后不要随便碰我,这是我的本能反应。”没有道歉,只有淡淡的陈述,算是解释吗? 龙景卿不想理他,翻身就想起来,一时忘了自己有伤,刚支起的上半身重重的摔回去。石黑虎忙接住他,一下子揽在自己的臂弯里,两个人赤裸的胸膛的亲密的贴在一起,不属于自己的坚硬和柔软一下子填满了所有的空虚。 如刀锋般锐利的眼睛敛起杀气,深处有让人脸红的炙热,龙景卿在那里看见一个脸红的自己,他手忙脚乱的想脱离那个身体,却不想那个人说“别动。” “嗯?”他僵在那里,明显的感觉到大腿上有一个硬硬的事物顶着,还突突的跳动,下一秒龙景卿犯了今早的第二次错误:“虎爷,你睡觉还带着枪?” 话刚出口,他忽然就明白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还散发着热气,心中暗骂自己“龙景卿,你骨头断了,不是脑壳也成了沙瓤儿西瓜了,丢死人了。” 石黑虎看着他红通通可以煎熟鸡蛋的脸上咬牙切齿的表情,再也隐忍不住,嘴角往上一勾,笑了。 第十八章:晨间狎戏 这好像是龙景卿第一次看见石黑虎笑。 嘴角勾起,薄唇微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在贴上他脸的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火烫般的想抽回手,却被按住,不能动弹。 “我说过的,不能随便碰我,龙大少,你要受惩罚的。”说着张口就含住他的食指和中指。 龙景卿打了一个寒战,闭起了眼睛,半天却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慢慢的颤动睫毛,一点点张开眼睛,这一看不打紧,烟霞炸开在脑子里,一路将脸烧红。 石黑虎濡湿的薄唇包住指腹,舌尖在指肚上轻舔吮吸。 像被电到了一样,那酥麻的感觉沿着手指到处扩散,身体不受控制的绵软轻颤,出口的恫吓却像是在讨欢:“石黑虎,你放开!” 更强大的热流涌到下腹处,那里高蜓肿胀的要爆开,石黑虎再也不敢玩下去,这样的野火只怕烧到最后会烧了自己。他放开龙景卿,掀开被子下床,背对着他穿衣服。 石黑虎光裸的上身精壮紧实,肩宽腰细,臂膀上的腱子肉高高隆起。刀伤、枪伤、灼伤,伤疤累累,在他背上交错纵横,和这些伤疤一比,脸上的那道真不算什么。 “好看吗?”石黑虎边穿衣服边冷冷的问。 “谁看了,你又不是水灵灵的妹伢。”龙景卿的语气里有浓浓的负气。 石黑虎忽然转身,欺身上前几乎把脸贴到了龙景卿的脸上。 “你,你干什么?”心跳漏了半拍,出口的话语也没半点力度。 “帮你穿衣服。”石黑虎说着上下看了看他。 龙景卿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全果,只在下身穿了条短裤。 “那个,衣服,你拿过来,我自己穿就行了。” “你确定?”石黑虎挑眉问道。 “嗯,可以。” 石黑虎也不多说,把衣服扔在他身上就转身出门。 在门口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对着太阳甩甩头,似乎想要把什么不想要的东西甩出去,只是他不知道情根一旦种下,就再难拔起。 龙景卿穿穿停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着停当,却痛的一身冷汗。 衣服穿在身上,虽然有些黄旧,但也还算合身。他半倚在床头上,大口的喘息,他忽然发现他要犯今早的第四个错误,他想去小解。 断了骨头的身体就是不动都痛的要命,怎么能下得地,可是身体里的需要越来越明显,他隐忍的脸都有些变形。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石黑虎去而复返,龙景卿再也顾不得害羞,忙说道”虎爷,我要去厕所,帮帮我!” 他看石黑虎呆在原地不动,龙景卿以为他没听明白,又说道:“我要去茅斯,你能听懂吗?” 石黑虎还是没有说什么,去上前一手抄在龙景卿腿弯,一手抄在他臂弯,像抱妹伢一样把他抱起来,就往外走。 “石黑虎,你放下我,这样很难看。”龙景卿的脸又爆红,他怀疑再这样红几次,他会冲血而死。 “你不是想去茅斯吗?别乱动,摔着了可别怪我。”石黑虎这人说什么都一本正经。 当下龙景卿也不敢再说什么,任由他将自己放在茅斯里,“那个,你能先出去等我吗?”这个人就不知道回避下。 看了他一眼,石黑虎转身出去。龙景卿这次放心的撩衣放水,倒也顾不得守在外面的人听到那声音会不会尴尬。 完了后又喊他,这次神智正常多了,挨在那人臂弯里小声说“谢谢。” 那人也不答话,绷着个脸把他放回到床上,却动也不动的盯着他看,龙景卿本因为刚才的事情还有些脸热,这一看更觉得越发暧昧,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人却欺身上前,大手捏着自己未及系妥的衣领,细细揣摩。 龙景卿只觉得贴着耳根处的肌肤起了一粒粒细小的疙瘩,出口的声音竟然也有些散碎:“虎,虎爷,你干什么?”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娘本来想给我每年生辰做一件衣服的,可惜只做到了十九岁。”石黑虎的眼里漫上一层深深的伤痛,虽然被那密睫盖住了,但还是从端稍泄露出来,一丝丝晕开在空气里。 “这个,是你娘给你做的呀,那,那我给脱下来,别弄坏了。”说着龙景卿就要去解那盘扣。 石黑虎大手按在他手上,手心有湿湿的潮意,“穿着吧,你,穿着还挺合适的,比我穿着好看……”底下似乎还有千言万语却梗在咽喉,发不出声音。 “你放心,我一定仔细着穿,等洗干净了再还回来。”龙景卿没见过这样的石黑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他心底觉得他不该见到这样的石黑虎,他宁愿他对着他横刀相向,也不愿让他对自己坦露心里的隐秘,太重了,他扛不起。 石黑虎放开他的手,然后说:“好好养着,一会儿让顺伢子过来守着你。”也不待龙景卿回答,就转身出去了。 景卿看着他的背影楞楞的也不知想些什么。 第十九章:秉烛夜话 这一天来得分外漫长,断骨处虽然不是剧痛,但也总折磨的人不能安生,闭眼睁眼就看到窗口斜伸过来香樟树的枝叶,在那层层叠叠的苍翠之间,有小小的球形的黑紫色的果实。 香樟这个东西浑身是宝,它的根、茎、枝、叶、果实均可提炼樟脑,树干也是极优质的木材,可是长在着八面儿山上,似乎陪着这古老的大山日出日落,记载千年的风霜就没有了别的用途。 除此之外,山上多的是楠木、银杏,水杉等珍贵木材,还有紫砂陶土、石英砂矿,湘西人守着满山的宝藏却挣扎在“八山半水一分田”里苦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国力衰弱、各路军阀混战谋私、盗匪横行使得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到底怎么样才能改变他? 想到这些黑暗的现实,龙景卿闭上眼,长长的叹息。 此时,一层午后疏凉的阳光正斑驳照在樟木家具上,淡淡的反射着敝旧的光,光的深处是一个古旧国家的影子,乜明乜暗,于仓皇中寻找着光亮。 是夜,消失了一天的石黑虎终于出现在屋里。他淡淡的问了两句身体好了没有的官话,便不再做声,龙景卿在半响的寂静后发声:“虎爷,我想和你谈谈。” 石黑虎看着龙景卿在灯里苍白着一张脸,表情很严肃,嘴角一抽似乎有些戏谑:“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虎爷,我想帮你,帮你救出你们的三当家,我是真心的。”龙景卿小心的措着词,生怕一句话惹毛了这只黑老虎。 “龙大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就安心养着吧,这事儿不劳烦你操心了。”石黑虎一句话就冷冷的把他拒于千里之外。 龙景卿白天休息了一整天,有的是精神和他磨。于是他微微使力,想让自己坐起来,这个动作白天也做过的,虽然辛苦,但总是可以完成的。可是今夜面对着石黑虎,龙景卿忽然想躲懒,反正自己这个样子也是他造成的,多少他就应该负点责任,于是就看着他说:“你还不过来帮帮我?” 话出口,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刚才用力时痛的有些鼻音,此时说出的话就成了软软的撒娇。 在夜里,在光明被黑色盖住的时候,人性中那些伪装就格外脆弱,甚至可以轻易地丢弃,于是本性中的爱、恨、恶、善、欲就被还原甚至放大。 于是龙景卿的这份子柔软正契合上石黑虎的那份子坚硬,任他百炼成钢,此刻也化作绕指软柔。 石黑虎上前抱扶起他,,还把一个枕头垫在他腰下,然后就退开,坐在不远处桌子前的木凳上。 “虎爷,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关于我们龙家怎样姑且不论,我只是龙景卿,我想和你谈谈我自己。”龙景卿说完,似乎有些气喘,在千人的大礼堂演讲也不见得紧张,可面对石黑虎那看尽人深处的目光,总觉得口干舌燥。 看着他粉色的舌头舔着下唇,石黑虎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了,他抬眼说谢谢,石黑虎却不言语,又退回到原处。 茶水微涩,回味却是满口甘醇,龙景卿小口呡着,待茶水流入喉咙才说道:“以我看来,虎爷也是有血性的汉子,连云寨也不是蛮不讲理、杀人放火之辈。景卿想以微薄之力解开你和我爹之间的宿怨,双方力拼,必有死伤,只怕让别人坐收到渔翁之利呀!” 第二十章:家国天下 “龙大少,何为盗?何为民?想我连云寨众兄弟也不是天生做盗匪的。国家无能,政苛税重,天灾不断,百姓生活无门,逼民为匪,匪再鱼肉良民,连云寨能做的也只是杀歼恶济穷困,供这帮苦汉子活下去,我石黑虎这双手虽然沾满鲜血,但绝无枉杀一人。至于龙大少所说的国,太大了,我们在这乱世只能求安身立命。”石黑虎的这番话有匪气也有骨气,更有罡气。 “虎爷,国既沉沦,家孰与存?民不安宁,民孰与生?现在外有各国列强对我虎视眈眈,内有军阀连年混战,偌大的一个中华,何处有一方乐土?景卿不是无妄之辈,救国治国大道理不谈,我们就说你身边这些兄弟,你也说他们不是天生就做土匪的,要是有地种,没有重税,岂不是比这样刀头上舔血、朝不保夕来的好?龙景卿两眼迸射出热切的光芒,脸也激动的发红。 “哼,龙大少,你的想法很好,只是异想天开吧?” “任何改革都绝非易事,但我坚信只要有人干踏出第一步,总有后人沿着脚步走下去。” “可是那可能需要抛头颅洒热血,以命相搏。” “嗯,可以不惜性命。” 听完龙景卿的话,石黑虎沉默着,可是因为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龙景卿无法去揣测他的想法,也只有静静等着。 霜凝无声,随风入夜,灯火摇曳,犬吠几声,性格、身世各异的两个男子在内心相互切磋、较量。到底谁会成为胜者? 半晌,在久到龙景卿以为石黑虎在凳子上睡着了的时候,他淡淡开口:“夜深了,龙大少你也该安歇了。” 一句话把龙景卿噎死,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上,他竟然想罢谈,没门儿。 “虎爷,我还没说完。” “龙大少,今晚我去老三屋里睡,你也早点睡。”说着起身就要往门的方向走。 龙景卿岂能轻易罢手,他伸长胳膊想去拽住石黑虎的衣角,没想到用力过大,半边身子随着石黑虎的前行,摔下床去。 “小心。”石黑虎回身,一把把龙景卿的身子抱在怀里,四臂教缠,脸贴在一处,说话间灼热的气息就散在唇角,龙景卿一阵紧张并着脊柱里的酥麻感暴起,像抽掉了浑身的力气。咬了咬牙,硬别开脸,继续说:“虎爷,再听我最后一言。” 臂弯里的身躯柔软却不柔弱,红润的嘴唇在眼前似诱惑般一开一合,鼻息间全是他独特的气息,在脑子里那根弦崩断前,石黑虎隐忍下所有的情绪把他放回床上,把被子掩好,然后说:“好,你说吧。”身体却隔得远远的,不敢再靠前一步。 “虎爷,其实很简单,你信我,我们合作,里应外合救出三当家,以后我也想和虎爷合作,我们把山里的宝贝运出去,换钱、换米、换粮,让百姓不用种鸦片也可以活下去,那个东西害的不仅是我们龙山的人,害的是我泱泱中华呀!” 龙景卿真挚而热切的看着石黑虎,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微光,就好像深夜空中浮显的两颗星子。 那边的石黑虎却迷失在这片星空里,一颗心找不着方向的上升下沉,却不敢奔向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这个,你容我想想。”最后扔下这一句话,再也不敢耽搁,就迈出这间房子。 随着开门进来的冷风,龙景卿瑟缩一下,急忙钻进了被窝里。 何堪最长夜,俱作独眠人。这一夜,不该是一人无眠吧! 第二十一章:月月有喜 且说龙皓山悻悻归去,心里的恼火自不当一处出,本想把气都撒在蓝秀羽身上,可一想起临别时石黑虎的那番阴狠话语,也不敢妄动。 一时又想起儿子被暴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心里越发的痛惜,想他龙皓山何时吃过这种闷亏,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膻,还搭上了儿子,这一口气淤积在肋下再难排出,病已由此而生。 刚想坐下好好寻思个方法,小丫头隔着那绣花布帘,蝎蝎螫螫的喊上了:“老爷,五姨太不好了,三太太让您过去看看。” 龙皓山本是心头火起,这丫头又没规矩,龙皓山隔着那布帘子一脚就踢在盛开的富贾牡丹上。只听得那丫头一声惨叫,就摔在地上,大约是伤着腹部了。随着门帘儿也被扯下来,正覆盖在身上,可怜挨了打,主人家连打的是谁都不知道。 龙皓山穿过月洞门儿,来到月月的住处。看着三姨太正拿着条绉纱撒花帕子站在门口张望,一见龙皓山来了忙抓住他的手臂说到:“老爷,这上午还好好地,中午还喝了一碗老鸭汤,谁知突然就不好了,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哼,都是些不省心的。”说着就进屋去,三姨太看着他铁青地脸,嘴往一边歪了歪,眼风跟着斜斜飞起,也许这曾是她年轻时候的招牌笑容,可是现已芳华老去,那般的笑意像鬼画皮,狰狞的歪曲。 月月躺在牙床上,脸色惨白,一双大眼紧紧闭着,虽然不笑,两个小梨涡却浅浅盛开,带着淡淡的恬静,额头上白布将黑发凌乱的勒在后面,越发得楚楚可怜。看着月月这个小模样儿,龙皓山的心软下来了。 从年轻开始,从十八岁迎进景卿的母亲开始,龙皓山就是个好情人,但好情人并不等同与好丈夫,他多情,情到多时却转薄,真真成无情。可是他年轻多金,又有豪气,风流债多那岂非很正常,只是谁成想过了半百又多情到这么个小可人身上? “月月,月月,你哪里不舒服?” 月月半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张肌肉松弛的老脸,厌恶的闭上了眼,正在这时,三姨太那吃了辰河县砂糖橘般甜滑的声音响起:“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老大夫和龙皓山见了礼,说声“得罪”,就拿了月月的手腕给诊起脉来,过了半天笑着对龙皓山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五夫人她是有喜了。” “有喜?”龙皓山站在那里,像给人敲了一闷棍,眼前金星直冒,越发的支持不住。 三姨太一见他青白的脸色,心里已经了然,不动声色的扶了,一边转脸笑着对大夫说:“可不是吗,老爷老来得子,天大的好事呀,你看老爷都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不过,老爷你也太性急了,这八面山高三十里,还要从山脚下爬上去。你这扎翅儿飞上去喽,风流可不减当年呀!大夫,这事儿我们老爷老风流,还望你不要声张出去,毕竟我们龙家的人丁希,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不知去怪罪谁好了。” 好个三姨太,几句话就把月月进门不到一月就有喜的尴尬给掩过去,虽说了老爷老风流,也无伤大雅,最重要的是扼住了大夫的嘴,半是收买半是恫吓。那大夫也是经常行走于富贵之家的,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当然也不敢惹祸上身,唯唯诺诺的告了退,三姨太又给了许多打赏。 月月躺在那里不动,心里却跟个明镜儿似得,一阵悲一阵喜漫上身来,身子跟着一阵冷一阵热。高兴的是有了和秀羽的孩子,悲伤的却是现在这个处境如何是好?秀羽,秀羽,我该怎么办呀? 第二十二章:七重羽兰 半晌,龙皓山终于回过神了,却不言语,走近了铺着大红鸳鸯锦缎罩子的牙床,一把揪住月月黑长的头发,劈头盖脸就是两巴掌“大白天出星星,可遇到离奇事儿了。践人,小践人。” 月月给打的嘴角流血,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在以前,她宁愿自己死也要换秀羽的平安无事,可现在肚子里是秀羽的娃,为了蓝家的香火,谁都死不得。 眼前的龙皓山暴怒的像一只豺狗,呲牙咧嘴恨不得把月月拆吃入腹,怎么办,该怎么办?月月是个灵透的妹伢,心念一横忙虚弱的说:“老爷,月月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求老爷饶过月月吧!” “哼,你现在倒会说软话了,那天不还是为了这个跛子要撞墙殉节吗?” “老爷,月月错了,你就给月月一个机会吧,月月以后一定好好伺候你。”月月最听不得别人说秀羽是跛子,在她眼里秀羽比任何男人都健全、高大。可现下只能委曲求全,咽下所有的不甘,说话间起眉毛动眼睛,爱娇的模样想惹龙皓山垂怜。 龙皓山是个老狐狸,他一眼看穿了月月的小心思:“月月,你是跑不脱的,他,他的孩子我一个不放过。”说着重重将月月摔在床上,出门奔地牢而去。 一脸看好戏模样的三姨太拿着帕子掩着嘴,也看不出笑的如何模样。 招呼着几个打手,龙皓山进门就扼住蓝秀羽的脖子,蓝秀羽苍白的脸被憋的通红,一双倔强的眼睛里恨意似一张密织的网子,铺天盖地将龙皓山罩住。 “蓝秀羽,你叫蓝秀羽对不对?你是连云寨的三当家对不对?你竟然敢叫月月怀了你的孩子,我打死你!” “月月怀了你的孩子”这几个字像雪山的雪崩,刚开始落下时还轻飘飘的,可毁灭性的灾难接踵而来,被埋在雪里的身体从脚开始慢慢冷上去,冻住了五脏六腑,冻住了呼吸。 待将那酷寒熬过去,麻麻的心窝子猫咬住一样疼,“月月,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保护好你,月月。” 在苗疆有一种花,叫做七重羽兰。蓝紫颜色,瓣有七片,瓣瓣如翎羽,只开在深山石缝里,一株一朵花,一朵开一季。花儿秀气美丽,但是只可远看不可亵玩。如若攀折,劲用小了,你折不断它,劲用大了,它的汁水溅了你满脸。忘了说,它的汁水有毒,是剧毒,毒的你脸生疮,肚烂肠,不到三更见阎王。 蓝秀羽,在江湖做杀手时,也被叫做七重羽兰。 蓝秀羽血迹本来已经干涸的身上、脸上又有新的盖上去,就算被人压住,他依然倔强的抬着头,眼睛里溢出红通通的恨意,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一字一血:“龙皓山,你给我听着,要是月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闪失,我要你全家陪葬,鸡犬不留。” 龙皓山对上他的眼睛,一种冷意从小腿肚子那里往上爬,就像三姨太穿的那种长长的玻璃丝袜,破了一处,那阴冷的凉意就毁了一整双。 为了掩盖这种慌乱,只能厉声喊着:“给我打,往死里打。” 过了一会儿,一个打手说:“老爷他好像没气儿了,死过去了。”渐渐平复下来的龙皓山到底还是记挂着儿子的死活,只得罢了手,气乎乎的离开了地牢。 夜幕降临,月成上弦,半倚在天边,朦胧着一勾浅金。几颗星子寥寥落落,和寂寞交换着千百年的心事。 笼罩在夜色中的龙家大宅,隐约着黑暗的轮廓,看得久了,就生出奇怪的念头,觉得它更像一个张着大口吞吃人肉的怪兽。那闪烁的灯火就是怪兽守候猎物的眼睛。 地牢里的气味腥臭霉腐,靠的近了,打手们就捂住口鼻。 端着一碗馊饭的打手哐啷一声打开了地牢的铁门,用脚踢了踢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蓝秀羽,把碗扔在地上,哼着艳曲转身就走,美滋滋的想着昨晚那个宽脸妇人的大奶和屁股,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暴起。蓝秀羽将那人头颅夹在腋下,一用力生生就拗断了,倒地的尸体都来不及流血,眼和嘴都张地大大的,到死都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蓝秀羽抽出死人的刀割断手上的绳索,连看都不看那死人一眼,仿佛刚才只不过捏死了一只苍蝇。 扒下那人的衣服与自己的对换了,然后让他趴伏在地上,蓝秀羽在夜色里离开了牢房。 第二十三章:同命鸳鸯 一路穿影壁过粉墙,蓝秀羽躲过一拨拨巡逻的守卫,身形掠过像一阵风,那条使不上力道的腿似乎不用着地,渐渐向女眷住的后院靠近。 躲在一丛紫藤花架子底下,看着有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走了过来,风一吹,她手里端着的东西味道浓浓的飘过来,蓝秀羽是个大夫,一下子就闻出那药的成分,不禁一怔“藏红花、淡竹叶,”这都是打胎的药呀,莫非…… 细细密密的冷汗出了一头脸,被风一吹,真真儿的泛着冷意。 蓝秀羽无声无息的来到少女的后面,轻轻的拍她肩膀,少女一回头正对上蓝秀羽染血的脸庞,一个“啊”字未来得及出口,蓝秀羽的手已经捂在她的嘴上,少女手中的事物哗啦啦掉在了地上,蓝秀羽单手钳制住她的反抗,就拖在了紫藤架下。 “这药是给谁喝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无限的杀意。 少女的声音从指缝里露出来,却只成了嘤嘤语声,蓝秀羽放开手,那少女大口的喘气“是给五姨太喝的。”只来得及说完这句,蓝秀羽一个手刀就砍在她后颈上,少女晕死过去。 蓝秀羽上次已经到过月月的房间,这次也不难找,点破高粱纸糊的窗,正看到月月一人躺在床上,四下再无旁人,当下便推门而入。 月月瞪着两个大眼,呆呆看着青花折枝油灯的火苗,也不知在恍惚什么,“月月”蓝秀羽轻轻的唤了一声。 月月有些茫然。以为自己在梦中,无奈的苦笑,也不往四处看。 “月月,月月,是我。”蓝秀羽上前一把就抓住了月月的胳膊。 月月这才从迷芒中醒过来,“秀羽,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这么多血,啊,你哪里受伤了?”月月一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摸了脸又摸身上,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河水,擦也擦不干,堵也堵不住。 “月月,我没有事。”蓝秀羽紧紧把月月拥在怀里,似乎要验证彼此存在的真实。 “月月,莫哭,要是我真想走,就凭他们是关不住我的。月月,现在我们小人儿都有了,你还不跟我走吗?” 月月陡然放开了蓝秀羽,“秀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跟你走了我阿爹阿娘怎么办,我弟弟怎么办?当初我让你放弃做土匪,和我过些平淡日子你就是不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怎么容易走得脱?” “月月,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了,你下决心吧,龙皓山刚才让人给你端打胎药过来,你再不走我我们的小人儿就保不住了。” “啊,他的心这样的坏。秀羽,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月月,你放心,等到了山上我就让老大想办法,把你爹娘弟弟也接出来。” “秀羽,我……” “月月,快点下决心吧! “走,往哪走?你们这对狗男女,是跑不脱的。”龙皓山领着十几个人已经堵在了门口,十几条枪把黑洞洞的口子对着蓝秀羽和月月。 蓝秀羽挡在月月后面说:“龙皓山,我看你是找死。” “蓝秀羽,你还是真禁死,都打成那样了,你还能从牢里逃出来,看来这次一定要先打断你的两条腿,看看你这身皮肉到底硬不硬的过我的鞭子。” “老爷,求求你,不要,你就放过他吧!”月月哀求道。 “月月,你记不记得我们在傩神面前说过什么,我们说死活都要在一起,月月莫求他,就凭这条老狗和他手下的这些子土狗也耐不了我。”蓝秀羽抽出短刀,本是淡然清澈的眼里燃起熊熊火焰,毫无畏惧。 “好一对同命鸳鸯,今儿个就成全了你。”说着手一摆,后面的人呼啦啦的围上来。 第二十四章:阎王杀人 在事情过了很久之后,龙皓山躺在病床上,手不能抬,口不能言,只能靠回忆往事来打发日子的时候,曾一遍一遍的后悔,后悔自己惹上了蓝秀羽,后悔自己只把他当成一个跛子,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听到那个江湖传言“七重兰,阎王杀,惹了就等收尸吧。” 十几条枪对准一个被打的半死的蓝秀羽,龙皓山认为他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可以任自己宰杀烹炸,依着心里的恼恨,就是把他打成马蜂窝也不为过,可是为着儿子,也只能在留他的性命一次,不过这一次一定要把他的毒牙全部拔光。 夜更深,窗外冷雾凄迷。 风从洞开的房门吹入,吹入了冷雾。 灯光在冷雾中朦胧,蓝秀羽的脸庞,龙皓山的脸庞,也都朦胧在冷雾中。 灯火在风里雾里癫狂乱舞。 院子里也不知种的什么树,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每一声响都让人心起伏。 秋木悲秋风,萧萧愁煞人。 “龙皓山,我本不想起杀心,是你逼我的。”说着蓝秀羽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好痛,我肚子痛。” “我也是,啊,啊。” 龙皓山的手下忽然都抱着肚子大声申银着,枪也都脱了手,呼呼啦啦的响起一片。 龙皓山隐隐觉得体内气血翻涌,小腹处似有钢刀在搅动,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巍巍的指着蓝秀羽:“你,你施的什么妖法?” “妖法,呵,不是妖法,就是在灯里放了一点料儿,你们也死不了,多吐几次就好了。”蓝秀羽说着,拖着腿上前,用手捏住龙皓山的下巴,把一个东西放在他嘴里,然后一使力就让他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的什么?”龙皓山想拿手去抠,蓝秀羽一把捏住他的手腕,“龙皓山,这个是毒药,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七重羽兰”。吃下它开始你会浑身发痒,起红斑,慢慢的毒血攻心,浸入你的五脏六腑,十日后你就会肠穿肚烂,死的很难看。” “蓝秀羽,你好毒!”龙皓山抱住肚子,不断的干呕,满嘴里涩涩苦苦的味道,就是吐不出任何东西。 “我早就警告过你了,你偏不信。你可知我在入山寨前有个绰号就叫“七重羽兰”,也有人叫我“阎王杀”你可知我从十三岁开始杀人到现在已经杀了多少,加上你的那个手下整整599个,你想不想当第600个?其实我当了土匪才不杀人的,我也答应月月不杀人的。”说着他就去看月月,眼光柔的像一片刚被春风吹落的桃花,一片刚从幽谷飞出的流云。 “阎王杀,你竟然是阎王杀。”龙皓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身子摔在地上,像蛇一样扭曲痉挛。 七重羽兰是花,也是人。 花是苗疆的毒花,人是江湖的毒辣杀手。 传说,在苗人里有个奇诡的江湖帮派叫“五毒教”,这个帮派发源于明朝,据说是由苗女创建,教众善用毒,用蛊,甚是可怕。后来慢慢的就凋敝了,但仍神秘的流传于湘西江湖。 早几年这个教里出了个叫“蓝蝎子”的女人,美艳若花,心如蛇蝎,偏偏就看上了湘西知府的大公子,大公子早有妻室,蓝蝎子就让他休妻,那大公子敷衍他,陪她在山里过了几个月。 最后被知府率兵找到了,也不知大公子用什么方法倒让蓝蝎子中了毒,最后在官兵的围剿下坠落了山崖。 十几年后,大公子一家离奇死亡,一桩无头公案轰动了湘西,但是谁也没看见凶手,只是在现场发现一朵七重羽蓝。 此后,江湖上就出现一个神秘的少年杀手,手段狠绝,从不留活口,每每杀人,都会留下七重羽兰的标记。江湖人称“七重兰,阎王杀,惹了就等收尸吧。” 再后来,有人说这个少年被仇家杀死了,也有人说他被人打断了腿,总之在江湖上消匿了踪迹。 没成想,他一直都活着,他竟然就是:连云寨的蓝老三,蓝秀羽。 第二十五章:龙潭脱险 看着龙皓山吓的无半点血色的脸,蓝秀羽说到:“龙皓山,今天蓝爷就把月月寄放在你家里,大人孩子都给照看好了,一日三餐,好茶好饭,十日内必来接,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儿,我就把解药给毁了。” 龙皓山此时腹中剧痛,身上却麻麻痒痒的,那还能顾得许多“姓蓝的,惹上你算我倒霉,你可要说话算话。” “放心,龙大老爷。”说着回头看早就呆住的月月:“月月,十天之内我来接你,你好好休息。” 月月面容如泥胎雕塑,就连小酒窝都没有了表情。 蓝秀羽也不在多说,左脚先往前走一步,右脚再慢慢的跟上,这每一步都走的那么慢。那么艰辛,可是他会一直走下去,因为路的远方有换命的兄弟,有喜欢的爱人,现在还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等待降临,所以这一路他要走的很稳。 龙家上下都盼望着他快走,无一个人敢阻拦。 也顾不得阻拦,大家都在吐,月月的新房里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味。 走出了龙家,走在了路上,夜风带来远山上枝叶的芬芳,和雾融合在一起。 人在雾里,雾中有人。 蓝秀羽再也支撑不住了,扶住一棵树干吐出一口黑紫的鲜血。 是人就会被打坏,是花而也会被撕碎。 七重羽兰再厉害,也不过是一朵花。 他在黑暗中苦笑,哪来的七重羽兰,不过是一块儿树藤罢了,谁吃了树藤都会有瘙痒的症状。只是自己为吓住龙皓山,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怕,月月是不是也害怕了,自己走她可一句话也没有和自己说呀。本来月月觉得自己是土匪已经十恶不赦了,若是知道自己是一个连亲爹都杀的禽兽,会怎么看待自己? 月月,不是我不想带你走,只是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回到山寨,月月,等着,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蓝秀羽强打精神,继续赶路,路在远方,似无尽头,他却停住了脚步,转身闪进一片林子里。 一会儿一个身影牵着一匹马慢慢的过来,牵马的人东瞅西望,到处寻找蓝秀羽的踪迹。 “笨蛋,想要跟踪还牵着马,也难为他竟然跟出这么远。” 蓝秀羽鬼魅般的闪身而去,一跃到那人眼前,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手刀劈中脖颈,那人软软的倒下去,蓝秀羽却因用力乱了内息,眼前一黑倒在那人身上。 这个人是龙皓山派来跟踪蓝秀羽的吗?非也!还记得阿傩吗?那个挺淳朴可爱的少年。自从大少爷被绑票,他和霍保回到龙家以后,阿傩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本来上次营救大少爷他也想跟去,霍保不让,怕添乱,可是这个善良的孩子老是内疚,觉得大少爷被绑自己有莫大的责任。 于是,他就悄悄的注意起关于大少爷的一切事情,今晚发生这件事他一直躲在暗处看着,蓝秀羽的手段吓得他想尿裤子,可是一想到大少爷在那帮凶恶的土匪手里受苦,他最终战胜了自己,远远的跟着这个什么七什么蓝的。 不过说回来他觉得这个什么蓝的挺可怜的,他虽然腿脚不好,但那才和五姨太配的,老爷比五姨太的爹还老,这不就是祸害人吗?要是让大少爷知道了,也必是不高兴吧。怀着这样的心思他竟然也跟出一大段路来。 蓝秀羽内伤颇重,下手的力道软了很多,很快阿傩就醒了,摸摸酸痛的后颈,却起不得身,原来,那个什么蓝也晕啦,还压在自己身上。 阿傩推开他,“还真瘦呀,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劲儿?哼,让你打我。”阿傩踢了蓝秀羽的屁股一脚,随后却犯了难,按理说应该把他绑起来送回去给老爷发落,可是他和五姨太都那么可怜,明明就是老爷抢人家的媳妇,人家可是在傩神那里定的情。老爷那么老了,有那么多老婆,还要祸害人,可是…… 正当阿傩左右为难,抓耳挠腮的时候再低头看蓝秀羽,正对上他那双淡然冷漠的眼睛。 第二十六章:命中傩神 “你,你醒了。”阿傩想哭。 看着眼前少年圆圆的脸和那双圆圆的大眼,蓝秀羽想到了离开了母羊的小羊,一声一声咩咩的叫着,虽然柔弱,却很倔强。当下忍不住逗他:“我醒了,刚才你不动手,现在轮到我动手了。说,你想怎么死?” “那个什么蓝,不是,蓝当家的,饶命。我不是故意跟着你的,我只是想跟着你去看看我们家少爷。”阿傩说话磕磕巴巴,吓的一堆泥般瘫在地上。 “少爷,什么少爷?”蓝秀羽被关在牢里,当然不知道石黑虎为了救他整的这么大场面。 阿傩在蓝秀羽的注视下,前言不搭后语的把事情讲了一遍,蓝秀羽听得眉头直皱,好半天才把事情捋顺了。 当日里自己偷着下山没敢告诉老大,没成想老大为了救自己整出这么大的场面。深深自责的同时也觉得心里暖暖的,有这样的一帮兄弟,这一辈,值了! 看着这个孩子这么笨倒不像是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天也渐渐亮了,就不愿和他纠缠,说了声“滚”自己就独自上路。 看着他离开,阿傩终于松了一口气“哎呀我的傩公亲爹爹(dia,dia),我这脖子上的脑袋还好好地吧?他不是杀人魔吗?怎么不杀我?也许他也不是那么坏。”后一刻看着他孤单艰难的背影,他就喊“你骑着马吧,还快些。” 蓝秀羽回头,冷冷的看着阿傩,一层寒气在阿傩体内油走,一时恨不得剪掉多嘴的舌头,那人冷冷开口说:“我不会骑马。” “不会骑马?这么厉害的大侠不会骑马?”阿傩把这句话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才确定他的真实性,要是搁在别人身上说,他指不定笑称个什么样,但是这人,他不敢。 蓝秀羽又要上路了,一步拖着一步。 夜色渐浅浓雾开始消散。 他一步跨过那重灰霾,另一步费力的跟上去,每走一步,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前路很长,似乎没有个尽头。 八面山的崇山峻岭更远在天光之外,遥远的像个梦。 蓝秀羽的清瘦身影是那么的孤单、寂寞。 阿傩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心酸。 长这么大,阿傩做了一件最大胆的事情,他跨上马前行几步,把手伸给蓝秀羽:“那个什么,蓝寨主,你上来,我送你,你这样什么时候能到山寨?” 蓝秀羽又一次深深的看着他“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不管他是什么,在蓝秀羽面前耍不得大刀。身上的伤真的走不动了,为了月月,就赌这一次。心念间飞身上马,坐在阿傩的后头。 “蓝寨主,今天我送你一程,等你回到山寨就和那个黑老虎说说,等你把五姨太接走就放了我们家少爷,少爷是好人,他和老爷不一样。” “走。”蓝秀羽不想再和他废话,在后面狠狠的掐了他一把,疼的阿傩一缩身。接着马行如龙,绝尘而去。 出城二十里就是八面山。八面山峰峦连绵,南北长50余里,东西宽40余里,莽莽郁郁之中扯云岭遍寻难见。 到山上的道儿,古时曾有诗云:“一十高龙仙,二十牛市冒青烟;三十槽里穿山谷,四十青冈不见天;五十龙渣水淼淼,六十苗公走上天……”文者早已仙逝,可诗谣仍在民间口口相传。 走这样的道儿,好人都难,更何况蓝秀羽一身伤还陂了一条腿。 蓝秀羽不会骑马,可他从来也不学。 有谁会知道连云寨的三当家竟然不会骑马?又有谁会知道杀人从不眨眼的蓝秀羽竟然惧高? 第二十七章:无枝可依 马其实也没有多高,也就离地三尺,可蓝秀羽讨厌这种不能脚踏实地的感觉,身子腾在半空,没有什么可以依傍。就像六岁那年阿娘把他放在大树上。 他坐在阿傩的身后,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服,嘴巴紧紧的闭着,脸也紧紧地绷着,尽力忍受着那从胃里来的不适和头部的眩晕,在烈马的奔腾里,他的身子随着左右摇晃,到底可以有什么依靠? 从小,他和阿娘生活在一个小寨子里。他就很讨厌寨子里一个叫阿粟的小孩子,阿粟的娘从来都不打骂他,每次叫他回家吃饭的时候阿粟都搂着他阿娘,爱娇的让他阿娘抱。可是他的阿娘从来都不抱他,每天逼着他练功,摆弄恶心的毒蛇和蜈蚣,不准他出去玩,一个不好不是打就是骂。 人家的阿娘都爱孩子,他有阿娘却感觉比没有更孤单。 有一天他们在山里遇到了狼。五六只饿狼把他们给包围了,小小的秀羽吓得连哭都不会了。 娘措着他的屁股让他爬在大树的枝桠上,然后拿着一把弯刀狠狠的砍呲着尖牙的饿狼。 如果娘不是只有一只手,如果娘不是常年有病,这几只狼又岂能是她的对手? 那晚的月亮很亮,照在林子里像一片亮堂堂的水银。头顶上巨大的树冠像一座山,重重的压下来,跨在两边的小脚有一只已经挂不住鞋子,吧嗒,掉在了一只狼的头上,那只狼抬头仰望,一双碧绿的眼睛透着幽幽的光。 血腥味铺天盖地的从他的鼻孔钻进去,钻进他的胃里。原来娘的血和狼的血味道是一样,根本就分不出任何差别。 地上惨烈的搏杀撞击着他的眼瞳,那柄弯刀在月下闪着妖红的光芒,娘的衣服被狼撕扯成一点点的碎片,大片白腻的肌肤像刚挤出的羊奶,搀了血的羊奶。 小秀羽的胃痉挛着,已经吐出不出任何东西,他软趴趴的靠在树上,大声喊着“阿娘。阿娘。”可出口后竟然连自己都不能听见。是他,都是他,要不是因为他为了逃避练功跑到山林里,娘也不会寻他寻到深夜,也不会被狼包围。 阿娘最后杀光了所有的狼,强撑着一口气说“秀羽,下来,娘接着你。” 月亮很亮,照在娘的脸上,有一块肉被撕扯开,看着就像小孩子张开的嘴巴皮,露着无尽深处的红红白白,小秀羽吓得从树上歪下来,跌在了娘的身上。 从那以后,阿娘从寨子里最美的女人变成了最丑的女人。 从那以后,小秀羽不再和小孩子偷着摸鱼挖鸟蛋,他每天都要练功,他要变强,强的可以保护娘。 从那以后,他以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是狼。 娘说,其实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是害人的心。 也从此,无论是多强的蓝秀羽,却不能待在高处,因为他害怕。 此时,红日高照,天近晌午,蓝秀羽却还像浸在冷雾里,通体湿透的凉。 小路越来越难走,“八面山,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蓝当家的,我看我还是下来牵着马,你趴在马背上吧!”一路上,阿傩除了问路外,基本一语不发,现在忽然说话,倒让蓝秀羽吃了一惊。 蓝秀羽睁开双眼,此处枫树居多,时值朗秋,层林晕染霜色,像火焰般的烧起。旁伸的枝叶虽不至于遮住道路,但骑在马上总被那枝叶刮住头脸。 第二十八章:兄弟之情 阿傩感觉到后面人身体的僵硬和颤抖,但他并不知道蓝秀羽其实是在害怕。他小心的说:“蓝当家的,我下来了?” “少废话,你趴下!”蓝秀羽的话虽狠,却没有半点杀气,越来越多的恐惧牵动身心,他无助的害怕。 阿傩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趴伏在马头上,蓝秀羽的身子贴着他的背趴下,紧紧的搂住他的腰。 “这,这个?”阿傩的脑子像被点了一把火,轰轰的烧成枫叶的颜色。 身后贴过来的身体像冬天的冰块儿,阿傩不禁打了个寒颤,接着他感觉到那人痉挛和颤抖,却有姣妹似的柔软,他吓了一跳:“乖乖不得了,原来这个三当家也和保安队的兵头一样抽大烟呀,看这样是烟瘾上来的,我得快走。” 蓝秀羽支持着告诉他路径,也不怕泄露山寨的所在,反正到了地头就做了他。 金风送爽,带着林子间木叶的清香,青翠的高山近在眼前。 “停下。”蓝秀羽低低的喊了一句,阿傩急忙勒住了缰绳。 蓝秀羽翻身下马,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阿傩慌忙下马伸手去扶,不想前一刻还病歪歪的一个人,后一刻凌厉的跃起,一掌劈在他的后颈上。 蓝秀羽看着阿傩软泥般倒下的身体,手缓缓的提起。 红日渐渐西移,天上的云彩也逐渐在由黄变红,无云处一片深青,是秋天特有的澄青。 如紫烟轻霞般的紫苑花在阿傩的身下静静散发幽香。 阿傩安静的趴伏在花丛中,黑黑的长睫阖住花香,白脸红唇天真的像个小娇娃。 蓝秀羽手掌握成拳,大步离开,边走边把手指放在嘴边吹奏古怪的音节。 只过了一会儿,便有黑衣人鬼魅般出现在蓝秀羽身边,接着就搀扶着蓝秀羽消失在密林里。 树林又恢复了宁静,小鸟们尽情欢唱,阿傩枕着美丽的紫苑花,仿佛睡着了,马儿也悠闲的吃着草,好像一切的杀机和危险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连云寨里石黑虎正和秧子房(账房)在看账目,眼下冬天就要来临,提前贮备好这二百多口人的粮食,还要拨出银钱给兄弟们安排山下的家里人,这一大帮子的吃吃喝喝绝不是个小数目,连云寨一向又规矩众多,这不准抢那不准夺,生活过的实是拮据。 正邹着眉细想,门口有人挡住了光线,抬头却看见蓝秀羽一身血污的身子摇摇欲倒,手里的狼毫毛笔脱手掉在了地上。 “大哥,我回来了。”蓝秀羽左脚迈出一步,右脚缓缓的拖着要跟上,石黑虎已经跃到他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老三,你受苦了。”那双刀锋般的眼里此刻竟然有亮晶晶的流质的东西。 “老三,臭老三,我就说过这世上哪有能困住你的笼子。“刀铭闻讯而来,一进门就使劲搂着蓝秀羽单薄的身子。 “二哥,你轻点,骨头快碎了。”蓝秀羽嘴上喊着疼,可还是任刀铭抱着,让这份来自亲人、兄弟的温暖力量充盈全身。 石黑虎拉开刀铭:“老二,行了,老三一身伤呢,先让他去收拾收拾。” “嗯,走,老三我给你上药。”刀铭说着抹了抹挂着泪水的脸。 “大哥,我错了,我愿接受寨规处理。”说着蓝秀羽双膝跪倒在石黑虎面前。 “老三,你快起来,老大不怪你。”刀铭使劲去拉扯蓝秀羽。 “老三,你擅自行动,惹得兄弟们受连累,这个罪是一定要领的,姑且念在你一身伤的份儿上,先记着,快下去吧。”说着不把就把老三从地上抄起来,推到刀铭身上。 刀铭半拖半拽,就差扛了,把蓝秀羽撮弄到他房里去。 第二十九章:风雪同路 石黑虎到蓝秀羽房里的时候,刀铭已经给他上好药了,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蓝秀羽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狭长的凤眼半闭着。 “老三,感觉怎么样?”石黑虎在椅子上坐下问道。 “没事,我已经吃了药了,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蓝秀羽淡淡答道。 “老三,这冬瓜葫芦一片藤,到底唱的哪出儿呀?”刀铭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都是我不好,月月不肯跟我上山,我留在龙家,本是为了等月月心甘情愿和我走,可是现在月月肚子里有了我的娃儿,我再不把她带出来龙皓山会对孩子下手的。” “老三,看不出你他娘的还真是个情种。娘了个东西,龙浩山那个老杂毛要是落在老子手里,非撕了他不可。”刀铭自小浪迹天涯,足迹遍布了大半个中华民国,哪个地方的方言都能来几句,日子长了,反而忘了自己的家乡。 石黑虎一直没有说话,旧樟木桌子上有一个被茶杯烫的发白的圈渍,他用手指一遍又一遍的画那轮廓,脑子里却把所有的事情连成一片,渐渐的越来越往深里走,深到四年前初见蓝秀羽的那个飘雪的冬天。 船行驶在茫茫水面上,此时无风,有雪悠悠正落下,朵朵洁白若薤花,在靠近水面的那一瞬,再也看不见。 河面上寒气逼人,浮江而下的船舸都落上了雪,两岸高山矗立,颜色淡白,无雪处却皆做墨绿,诡异的映着天色。 石黑虎一直在注视着甲板上那个孤单清瘦的身影,他从上船开始就远离众人,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块冰,怕离人太近就会融化。 雪越下越大,渐渐的盖住了一切灰暗,天地一片纯白,甲板上的人也像一个并不臃肿的雪人。 石黑虎走出船舱来到那人身边,伸手去拍那人积雪的肩膀。手还未落下,对方的肩膀后缩,手臂曲起,五指为钩反扣石黑虎脉门,招式甚是狠辣。石黑虎也不敢托大,回身躲过,反握住那人手腕:“兄弟,外面冷,到船舱里去。” 那人抬起苍白的脸看着石黑虎,一双细长的眼眸像天空一样的青灰色,是遥远的,也是冷淡的。石黑虎松开他的手腕,扯着他的胳膊想让他起来,却看见他身下的雪是粉红色,越靠近身体的颜色越深。 “你受伤了。”石黑虎吃了一惊,看着这个清秀的少年,不禁有些生气,“快跟我到船舱里,你想废了这条腿吗?” 突如其来的眩晕让那个少年放弃了挣扎,被石黑虎扶进船舱里。刀铭见老大把那个怪人弄进来刚想询问,老大却说:“老二,快去取些雪来,再让船家给烧点热水,要快。” 刀铭看到那人身上的血迹,知道老大要救人也不敢多问,乖乖行事了。这里石黑虎把少年的手脚用雪细细搓过,然后再用热水敷过,那青紫的颜色总算褪去了许多,可是右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就算撒上了刀伤药,可拖得这么久,怕是这条腿要废了。 少年还是那样木然冰冷,长长的头发遮挡着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下巴,似乎这一切本与他无关。 “时间太久了,怕是要废了。”石黑虎仔细的斟酌着话语,怕伤害到少年 “无所谓。”那少年答道。 “无所谓?”石黑虎不解的看着那个少年,随即心下释然。如若是十八岁的石黑虎肯定会跳起来责备他不爱惜自己,可是石黑虎已经二十五岁了,经历了太多的人生苦难,他知道这少年心里肯定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以至于孤单的行走于人世,以至于罔顾自己的生死。 船靠岸,少年孤单的站起来,缓缓的拖着腿前行,石黑虎想伸手去扶,少年避开,刀铭在后头嚷道:“你这个人,连个谢都不道,就这样走了,是哑巴呀?” 少年回头,淡淡一笑。 转身踏入风雪里。 风更大,雪更狂,前路茫茫。 他左脚先往前迈出一步,右脚再慢慢的跟下去,看来每一步走的都很艰苦。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刀铭却越发的看不下去,飘身掠上岸,提步向少年追去,正来的及让那少年软倒的身子躺进他的臂弯。 从这一天开始,这个叫蓝秀羽的少年就和刀铭、石黑虎紧紧的拴在一起,两肋插刀,生死与共。 第三十章:孙子谋攻 刀铭找来梳子,仔细把蓝秀羽那头像草疙瘩一样的乱发拢在脑后,用黑色的皮绳扎起,越发显出一张尖尖的脸,这张脸一如四年前倔强、坚定、淡漠,但眼角眉梢却多了柔情,深得浓的化不开的柔情。 刀铭忽然心里感喟,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不对,是有男初长成。想四年前他刚到山寨时就站在这间房门外,站了很久,就像一匹在风雪里孤独的野狼,虽然留恋门里的温暖,却又畏惧那耀眼的火光,所以他既舍不得走开,又不敢闯到这人的世界里。 蓝秀羽功夫、医术了得,可生活上却像个小孩子,经常弄得乌七八糟,从进山寨开始,刀铭就负担起他的生活起居,可以说又当爹又当妈,不过出去劫道儿什么的都是蓝秀羽罩他。 “秀羽,你安心养伤吧,这事儿有老大做主,保准还你个活蹦乱跳的月月来。”刀铭说道。 “大哥,二哥,月月必须尽快救出来,我给那龙皓山吃了树藤,暂时会瘙痒起红斑,但他肯定会找大夫看得,我虽然抬出七重羽兰的名号吓唬他,他不敢轻信普通大夫的诊断,但龙山要找出一个善使毒的也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洋人的药铺子。我怕他一旦知道我骗他,会对月月下黑手。” “老三,别怕,那个老杂毛还有崽子在老子手里,他敢动月月和我大侄子,老子就先废了他的小王八蛋。”刀铭说完这话忽然心虚的看看石黑虎,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老大,你们真抓了龙皓山的儿子?”蓝秀羽忽然想到那个送自己回来的圆脸少年,他好像说他的少爷不是坏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石黑虎霍然起身“老三,这事儿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蛮干了,交给我。” 蓝秀羽望着石黑虎那坚定的黑眸,感觉此时有人给自己撑起一方晴空,胸腔的血像烧开的滚水一样沸腾着,所有的话语已经梗在喉头,只能使劲点点头。 “走,找龙景卿去。”说着石黑虎率先出门,往自己房里走去。 此刻龙景卿正躺在床上看“孙子兵法”。这书是他在桌子上找到的,书已经不新,翻看了很多遍的样子,书的扉页上写着“飞鸿”两个墨色大字,力透纸背,俊逸不羁。景卿这些年都改用钢笔写字,虽然小时候也勤练书法,但也写不出这一手漂亮的字。 “飞鸿”是谁?这是书的主人吗?他与石黑虎什么关系?这书是石黑虎看得吗?这个石黑虎看着一身蛮肉,动作又粗野,有时候说话还文绉绉的,龙景卿忽然想起他含住自己手指的场景,不由的脸颊发热“呸呸呸,悖时砍脑的下流胚子”。 “石黑虎,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是我对你了解是不是太少了?” 手里的书正打开在《谋攻篇》“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眼下这场干戈,真能兵不血刃用计谋化解吗?正想着,石黑虎踏碎一地晚霞,走进房里。 龙景卿抬头迎上他那双刀锋般的黑瞳,不知为何竟有些慌张。 “龙大少,现在轮到我问你,你说过的话可算的数。”石黑虎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嗯,什么话,什么事?”龙景卿终是个读书人,什么事都要先问明白了,不像石黑虎那样开口就敢答应。 “你说的,要和我合作。” “啊,你终于想通了。”此时龙景卿大喜,一双碧清妙眸笑意融融,像粼粼水面上筛碎金光,微钩的唇角又像盛开繁花,石黑虎在他的喜悦里变成了一尾锦鲤,跳跃着去追逐云开月霁的晴朗。 第三十一章:奈何为匪 看见蓝秀羽,龙景卿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蓝秀羽吸引过去,眼前的男子苍白瘦削,冷漠刚强,如果说石黑虎是一把装在鞘子里的刀,那么蓝秀羽就是一把出窍的杀人利器。 龙景卿把眼前的三个男子一一扫过,连云寨这是卧虎藏龙之地,这三个男子,每一个都身怀绝技,卓尔不凡,怎么就聚在一起都当了土匪? “龙大少,这就是秀羽,寨子的三当家。”石黑虎见龙景卿直直的盯着老三,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堵得慌。 “本是人杰,奈何为匪?”龙景卿一时感慨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他本意是说这三个男人,可是在石黑虎听来只当是说给秀羽一人听。 这个腔子本是很大,心只占小小的一个地方,可这八个字足以把所有的空缺填满,让喘息之间困顿憋闷。 深深吸着气,企图忽略这种不明所以,石黑虎说道:“龙大少,我们老三是从你们家出来了,可她媳妇现在还在你家,肚子里还怀着娃,她能不能平安归来就看你的了。” 石黑虎话音刚落,刀铭就急了,他欺身上前,一把拽住龙景卿的衣服领子,鼻尖几乎贴上龙景卿的鼻子“日你个赖头龟,老大跟你废话,老子可不会,老子现在就拿你到龙家,让你爹把月月给交出来。” 龙景卿厌恶的把脸撇在一边,刀铭的力道很大,抓紧的衣领狠狠勒着景卿的脖子,他忽然想到这件衣服是石黑虎母亲的遗物,当场低头就咬刀铭的手指。刀铭没有提防吃痛的缩手,“娘了个东西,你还属狗的。”说着握拳就要动手。 “老二。”石黑虎见龙景卿正抚平被刀铭抓皱的衣领,知他是替自己爱惜这件衣服,心中竟有几分窃喜。 刀铭恨恨的退后,低头看手指上牙印深得沁出血丝。也不知为何,他越看龙景卿越生气,老大越维护他就越生气。 “虎爷,管好你的狗,别让他到处汪汪乱咬人。”书生就是书生,口舌上的便宜还是要讨回来的。 “你,刀铭气的黑脸都烧出了火光,只碍着石黑虎的冷眼,只能生生压下去。 “龙大少,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就用和平的方法解决。我现在放你走,你能给我放回老三媳妇吗?” “老大!”刀铭忍不住了吼了一声,连蓝秀羽也不禁变了变脸色,不解的看着石黑虎。 “老二,要不你给我滚出去,要不就给我闭嘴。” 刀铭朝着蓝秀羽起眉毛动眼睛,悻悻的退到蓝秀羽身边。 “你真放我走?”龙景卿也不大相信。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想必这个龙大少比谁都清楚。”石黑虎这一句话已有所指,景卿想起自己撒赖让他背着的情景,微微脸一红说:“虎爷,你放心,我说的话也肯定算数。” “不过,有条件,这里面有些小计谋需要大少爷你的配合。” “奥,愿闻其详。” “老三能离开你们家自然施了些手段,他之所以能全身而退,是因为给你爹服了毒药。” “啊,那我爹他要不要紧,你们给他吃了什么毒药?”龙景卿的一颗心一下子揪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点树藤而已,你爹可能会皮红骚痒,但几天后症状就会消失。” 听石黑虎这样一说龙景卿一颗心才算放下,虽然爹在这件事上做的欠妥,但终归是自己的亲爹呀! “虎爷,你放心,那个姑娘已经有了身子,我一定劝说我爹放了她。” “龙大少,以你对你爹的了解,你觉得你爹会放吗?所以我还是希望你照着我说的去做。” 龙景卿心下仔细考校,这事儿确实是复杂了,自己拿不准爹会不会放那姑娘,且听石黑虎怎么说,说的好就听他的,不好就不管,反正回了家,要怎么做他们也管不到,横竖还他们一个人就是了。 当下点头听石黑虎细细道来,他不禁佩服石黑虎处事的周密,所有的问题几乎全让他想到了,而且这样又伤不到谁,就算爹意难平,有自己以后在身边慢慢梳理,怕也是慢慢会好的。 说道最后石黑虎吩咐道:“老二,事不宜迟,明天一早,我就带着龙大少下山,到了县城雇车给送回家,你带人混进去,听消息接应;老三,你留在山寨等消息。” “老大,你就那么相信他,万一他把我们都卖了怎么办?”刀铭的疑问也不无道理。 “我信他,就凭他说的国既沉沦,家孰与存?民不安生,民孰与存!” 石黑虎的这一句话就像在龙景卿的心湖里刮起一阵大风,惹得他激情澎拜。一种被信任的暖意在四肢百骸里流动,看着石黑虎坚毅、坦荡的目光,龙景卿道:“虎爷,你放心,如若我救不出那姑娘,我情愿把脑袋割下来给二当家的当球踢。” 刀铭听他这样一说,噗嗤笑了出声:“龙大少,你的脑袋也不硬吧,别让刀爷一脚给踢露了。” “我不呆在山上。”冷冷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是那一直都未发一言的蓝秀羽。 “老三,你有伤,听老大的,乖乖的养好了,等着当新郎,要不怎么有力气洞房。” 蓝秀羽心中愧疚,他这个人独来独往惯了,月月这件事他只想到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算被困在龙家地牢里,他也只想着等着月月心甘情愿跟他走,都没有考虑过会让老大老二担心,会给山寨惹多大的麻烦,现在又岂能让他们两人去为自己冒险? “老三,你知错吗?”石黑虎冷冷一句倒把刀铭吓了一大跳。 第三十二章:定情信物 石黑虎一句“老三,你知错吗?”把那三个都给一震,蓝秀羽低垂着头,刀铭倒是有些害怕老大在这个档口发飙。他赔笑说道:“老大,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老三还伤着呢。” “老三,你我兄弟结义之日起就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的事就是大家的事。这次私自下山,当我和老二是死的不成?” “大哥,我领罚。”蓝秀羽低低的答道。 “既然领罚就该听我的乖乖留在山上,除非你蓝当家的认为我石黑虎技不如你。”石黑虎一番声色俱厉的话实在让蓝秀羽无法反驳。 “行了,臣领旨,叩谢皇恩浩荡了。”刀铭倒是会和稀泥。 “老二,你也别贫,最近你老是犯错,如果这次都给我出什么乱子,看我不踢爆你的蛋。” 噗,龙景卿第一次听石黑虎说出这么粗野的话来,因是用在刀铭身上,所以觉得格外顺耳。 刀铭倒是蛮不在乎,“老大,你还真想当皇帝呀,我没了蛋不就是太监了吗?”说着他尖着嗓子窄窄的喊了一句“退朝。” 这下子连冷漠淡然的蓝秀羽都扯开了嘴角。 “虎爷,你说的我一定照办,不过我也个要求。”龙景卿抓住时机说道。 “要求?” “我要拿回我的枪。” “姓龙的,我翻你的三代,老大把你当貂蝉,在老子眼里你就一个黑张飞,枪是老子的,甭想拿回去。” 刀铭的一番话又是貂蝉又是张飞的倒说得龙景卿摸不着后脑坑,这是唱戏吗? 这貂蝉自然是来自泥鳅炖豆腐那一段儿,石黑虎又好气又好笑,也不理刀铭,转向龙景卿:“龙大少,老二喜欢,你不妨送给他。” “虎爷,刀爷喜欢我必是要割爱的,可是这把枪因是同窗相赠,有些意义,想是刀爷也不会夺人所爱的。他日景卿定当送刀爷一把更好的枪。” “娘了个东西,感情还是定情信物?”刀铭的一句话不轻不重落在石黑虎的心上,如乌云般遮住了半天晴光。 “刀爷,是同学,都是男人何来定情之说?要是虎爷和蓝爷送你东西,想必你也不会轻易送人的吧!” 蓝秀羽听他们云里雾里的一翻话,忽然耳边响起一句清亮略带稚气的话:“我们少爷是好人,和老爷不一样。”当下就说:“二哥,还给人家吧,不是自己的不要强求。” 听老三都这么说了,刀铭从腰里拔出枪,看了看,扔在龙景卿怀里。 龙景卿得了枪,眉眼瞬间有了光,就像见了久别的情人,揣摩着不忍放下。 “娘的,还说不是定情信物,就差搂着滚被窝了。”刀铭有些眼红,低声嘟囔。 石黑虎一听龙景卿前面说都是男人何来定情之说,不免欣喜,后头却见他对这枪如此真爱,好比吃了个青杏子,从嘴里一路酸到了心里。 当下只得说:“好了,都快回去准备吧!” 刀铭扶着蓝秀羽出去,石黑虎想着还有很多事要安排仔细,兹事体大,来不得半点差错,就对龙景卿说:“龙大少,你好好休息吧,明早还要早起赶路。回去后你到洋人的药铺子里看看,别落下什么病根。”话说出口竟然有自己未曾觉察的不舍。 龙景卿巴不得快些离开这里,不说这里粗劣的伙食,梆硬的床铺,就是每天面对石黑虎也耗尽自己不少心力,当下愉快的应着,满脸都是阳春三月的蓬勃生机。 石黑虎看他一颗心都在那把枪上,也不再多说,几步就离开房间,如若查看仔细会发现一向走路虎虎生风的虎爷今日似有些沉重,是什么压住了他? 第三十三章:龙氏巧巧 自那日蓝秀羽大摇大摆离开龙家后,龙家大宅里算是炸了锅,幸好有三姨太顶着,又是请大夫,又要找西医,百忙之中还不忘找人把月月看紧了。饶是这样,还是惊动了佛堂里的大太太,景卿的母亲白巧巧。 此刻她站在龙皓山的床前,明亮的烛光正照在她的身上。 四十多岁的妇人穿一身深蓝色的宁绸夹袄,衣襟袖口皆有白缎子镶滚,下面系着同色裙子,一张素脸因为常年不见日光苍白之中带些青腻,额旁眼角现出新月形的纹路。尽管鬓边的黑发已经夹杂着银丝,她却并不显得过于苍老,不认识她或已经遗忘了她的人,也看不出她曾是怎样的年轻。 这间大屋她有四年没有进来过,从景卿到北平后,她就几乎不出佛堂,那张旧楠木牙床上的雕花飞檐,那厚重的丝绒帐子,这滴溜溜坠着的尺把长的桃红穗子都像一个旧梦,重叠着想要忘却的旧日时光。 刚刚呕心呕肺的吐过,现在又一阵麻一阵痒上来,龙皓山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在昏黄的老泪中看见自己的原配,竟也觉得越发的清晰温暖。 “巧巧,你来了。” “老爷,都什么年纪了还叫这个名字。”大太太声音温柔安详。 “唉,叫了几十年了,现在倒不能叫了。” “巧巧,景卿他,唉,都是我不好,我糊涂呀!” “老爷,什么都别说了,你要撑住,家里没有了你可不行呀!我听说是苗人的毒,这个不怕,我们龙山又不是没有解毒的高手,都去给寻了,还让人请了约翰大夫,您就放心吧!”在大太太温柔的安抚下,龙皓山渐渐的平复下来,只是抓着她的手不放。 三姨太出现在房门口,她看着大太太坐在龙皓山身边,不由的皱了皱眉头“她怎么来了?” 原来三姨太不但料理着家里的混乱,还趁机把龙贵叫到了房里密轸一番。上次他们的计划虽然并未取得直接的成果,但为今天的混乱造下了伏笔,三姨太心里偷着乐:“老不死的东西,让你管不住鸟儿瞎得瑟。” 龙贵也是乐呀,他本是龙皓山的本家子侄,还没有出五服的,只因自己那支家道中落,守着寡母过日子,在保靖的十三县联合中学上过几年学后,就投靠了龙皓山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现在只希望他毒发身亡,龙景卿也死在土匪手里,这偌大的家财可就是自己的了,当然还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 只是二人千算万算还忘了家里有个叫白巧巧的女人,这些年她虽不管家里的事,但再怎么说她也是龙皓山的原配,龙景卿的母亲。白巧巧这个女人可不是个省灯油的灯呀,看来事情不会像他们想的那么顺利。 三姨太一手撑门,一手撑着腰,窄窄的袖管里垂下一条水红洒花手帕子,人未到笑已到:“大姐,婉翠给您请安了,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可是大姐在家里有难处的时候连菩萨都能舍下,可见对老爷是蹀躞情深呀。”三姨太早年唱的一手好曲,现在就把一肚子的戏文抖搂给别人强迫做她的观众。 “妹妹这是说的哪的话,我还能脱出姓龙的,倒是这几年我躲得懒,难为妹妹忙里忙外的。” 大太太素面含笑,话语柔和轻缓,一脸的观音像。 “什么画,唐伯虎的画。大姐,老爷这里有你,你先照看着,我去瞅瞅大夫,这帮子下人,家里一出事就挺尸钻沙,一刻也让人落不得清闲。” “好妹妹你忙,万事有我呢。” 这个三姨太也真是个人物,那张脸变的就像川剧里的变脸。前一刻还笑的百花灿烂,一出门换上一副尖刻的刮骨脸,嘴里还喃喃做声:“呸,装什么大,还万事有你,有你个老货!” 第三十四章:老宅旧影 不出蓝秀羽所料,中医西医都没有看出龙皓山中毒的迹象,那个高鼻金发的英国人还说什么“皮肤过敏”。给开的药吃了倒也真不痒了,只是红斑还未消退,加之年纪大了这一折腾身上虚寒,竟昏昏着不能动弹。 龙皓山再也不敢轻敌,七重羽兰这个名字震撼力太大了,苗人的毒和蛊本都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只待过了一两天再看看,一边找着解毒高手。 这天日头落尽,云影无光,古旧的大宅子浸在温柔的暮色中,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了门口。马车里的人长身玉立,形容虽有些憔悴,但一身皎月色的绸缎衫裤穿在身上越发的明润朗清。 可也巧了,阿傩也在此时骑着马歪歪斜斜的走回来。原来他醒了后在山里转到黑天也找不到去山寨的门路,只得找个山洞猫了一宿。八面山里山洞多,洞洞相连,阿傩又冷又怕,也不敢睡实,睁眼闭眼就看见蓝秀羽艰难的消失在雾里,好容易熬到天亮,他却发现找不到下山的路了。 阿傩又冷又饿又害怕,恨不得哭一鼻子,最后趴在马上睡着了。可爱的马儿循着自己爱吃的虎耳草,一路把他送下了山,等他醒来已经到了大路上。 阿傩抱着马头亲了又亲,一路奔回了家,在门口却见高大精壮的车夫从车上扶下一个俊朗青年,阿傩使劲用脏手揉着眼,暮色包围着青年,怎么也看不进眼。青年却朗朗叫着:“阿傩!” “少爷,少爷,真是你,我这是在做梦吗?” 龙景卿狠狠的赏了阿傩一个爆栗子,“看你这个样儿,还不快过来扶我。” “哇,好痛呀!少爷,少爷,真是你,少爷。”阿傩高兴的而不知该怎样,伸手去扶龙景卿,黑黑的手掌按在白衣服上。龙景卿看了看那车夫,点了点头,然后向着镶着巨大的狴犴兽头衔铜环的黑漆大门走去。 夕阳渐渐隐下去,巨大的黑暗袭来,像一层黑灰的迷雾罩住了老宅。 龙景卿将半个身子的力量挂在阿傩身上,压得阿傩歪歪斜斜的,他却还有力气回头看只剩个模糊背影的车夫:“奇怪了,这个人看起来好眼熟。” 门口有站岗的守卫远远的看着又是马车又是人的,最近宅里不太平,就端着枪迎上来,自是认识阿傩的,阿傩咋咋呼呼说大少爷回来了,让去通报,让给开门。 龙景卿也不理他们,一种近乡情却的感觉激荡了他的心,手指竟然微微抖着。 龙景卿身上有伤快不得,那边早有人通报了守在大屋里的大太太。她乍闻儿子归来的消息,猛然从贵妃软椅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乌木佛珠也掉在地上不觉:“阿弥陀佛,菩萨显灵了,菩萨显灵了!” 龙家的大宅传到景卿这里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外表看着陈旧沧桑,里面却是大手笔从新翻修过的。院落里的格局仿照着省城里最富贵的人家,砌影壁,装粉墙,造上九曲回廊。遍植藤萝薛荔,绿竹海棠。 在北平上学时,对于家的回忆像印了一次又一次的老照片,连空气都变得有点模糊。 黑漆漆的门洞里,阴森森的花架下总有窃窃的私语声;挂在门上的绿竹帘子,晴天的时候会筛出密条儿的阳光;霁红花瓶里插着的孔雀翎,是盯着人看金灿灿的冷眼。 垂挂着层层叠叠的门帘和纱幔,却不知那旖旎的风情后面是怎么样的心酸。二姨太整日里烧着鸦片,在混沌诱惑的香雾里有让人沉沦的温暖。 母亲房里也有香气,是从鎏金香炉里插的藏香,神圣不可亵渎,日复一日供奉着菩萨。 三姨太的房间最香艳风情,床头上透雕着木头花,镜子上的是透明的玻璃花,桌布上绣的是五彩丝线花,首饰盒里装的是金的银的翠的花,美人耸肩大花瓶里插得是刚采下的玫瑰花,三姨太却是最美让人上瘾的罂粟花。 景卿在黑暗里穿过一道道门,生着长着的家忽然变的生疏了,像月光下的黑影里出现的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 第三十五章:一家团聚 大太太从房里迎出来,远远看着青年高挑的身影,略略抖着音儿叫了声:“景卿!” “娘,娘,我回来了。”景卿推开阿傩,蹒跚着前进几步,在灯火光晕的边影里凝视着大太太。 母子相见又经历过一番生死的是不是会抱头痛哭。 不会,不会。从小,母亲就像挂在墙上的观音像,远远看着,向往着,可是菩萨顶多让你沐浴她的神光,不会把你搂在怀里。 大太太用帕子拭着眼睛,等景卿慢慢靠近自己,才拉着他的手说:“高了,瘦了,非要走的那么远。” “娘,您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这孩子,娘都一把年纪了,再年轻不就成了老妖怪了,什么先别说了,快进去见你爹,他为了你担心的都不成样子了。” 阿傩上前搀住景卿,大太太这才发现景卿身上带着伤,眼里掠过一丝不忍与痛惜,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一起进了大屋里。 纵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景卿看见躺在床上形容憔悴的父亲鼻子还是一酸,又想着自己还得帮着外人欺瞒他,心里更是五味掺杂,眼眶那里也湿湿的泛红。 “好了,景卿,你爹不会有事的,我看你也受着伤,快坐过来。”接着转头对候着的丫头说:“快去请大夫来给大少爷瞧瞧。” 候在门口的那个丫头名叫翠翠,正年方二八,人很灵透。一边脆生生的搭着话儿,一边管不住自己拿眼溜景卿:“大夫一直在偏厅候着呢,三姨太说等老爷醒了好再看看的,我这儿就去把他请来。”说着福了一福,娇面通红的出门去了。 翠翠的一颗芳心都让景卿扯去了,不妨差点撞着迎面而来的三姨太。三姨太迎面一个耳刮子就摔了过来:“狡刁小搔货,急着挺尸去。” “三太太,大少爷回来了,好像受伤了,让我去请大夫。” 翠翠的一句话像寒冬腊月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人一下子掉在了冰窟子里,连血都冻了起来。 翠翠见三姨太不说不动,脸上活像把打自己的一巴掌给弹回去,擦着白粉的面皮印着红红的指印儿。 过了一会儿,三姨太摆摆手说:“你去吧!”语气里到没有了平日里的巴巴凶气。 翠翠像得了大赦似得,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看着翠翠走远了,三姨太咬咬嘴唇袅着腰走向大屋。 进门时,龙皓山已经醒了,精神还算不错,正和景卿说着话儿,看来她已经错过了父子初见痛哭流涕的动人场景,只是灯影儿里的一家三口轻声细语说着话其乐融融让她嫉妒的发狂。 那里听得龙皓山对景卿说:“景卿,你的伤怎么样?他们怎么会放你回来?” 景卿心在肚子里转了几转,还是照着石黑虎的话说了:“爹,那个姓蓝的回山寨了,他们说关着我也没有用了,想必也不是真心要和龙家为仇的。只是……” “怎么了,景卿,你到时快说呀!”大太太看景卿吞吞吐吐,忙问道。 “他们给我吃了毒药。” 第三十六章:夜长梦多 “啊!”这一声是三姨太发出来的,起先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现在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这帮子杀千刀的土匪,折腾老爷还不够,还折腾我们大少爷,我们龙家是挖他祖坟了,还是翻他三代了?” 景卿皱皱眉,那花露水的香味刺激着他的鼻子,他略略起身,恭敬的叫声“三姨娘。” “景卿你别动,听说你受伤了,大夫马上就到了,你看你,都瘦成个什么样,想吃什么说,姨娘一定让他们翻花样的做给你吃。”言语间把她在龙家的地位也抬出来了。 “姨娘,您倒是越发年轻美丽了,本来有给您带来的法国口红,只是都给土匪劫去了。” “看这上过大学堂见过大世面的说话就是好听,东西不重要,人回来了最好。” 大太太很不满意三姨太蝎蝎螫螫的打断他们的正经话,忙把话导入正题:“景卿,那他们要我们怎样呀?” “他们说我吃的毒药和爹的一样,先是瘙痒起红斑,然后就开始肠穿肚烂,只要我们交出一个叫月月的姑娘,就给我们解药。爹,这个月月是谁呀?我们家的丫头吗?他们好像说是什么爹取的五姨娘,这怎么可能,爹怎么可能看上个毛丫头?” 龙皓山被儿子那双无辜大眼看得老脸通红,忙咳嗽一声掩盖那尴尬“我就说吧,西医的话怎么能全信?” “爹,他让明天去拿人换解药。” “好,在哪?让保安队把他们全给端了。”龙皓山恨死了蓝秀羽,恨不得抽筋扒皮。 “爹,万万不可,那帮子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爹,那个姓蓝的好手段,他杀人连眼皮都不眨,听说房间里都摆着骷髅头,经常拿着活人实验毒药。” 连云寨里的蓝秀羽一碗汤药未及喝下,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景卿的一番话真起来作用,眼前的三个人都白了脸,龙皓山不急细想忙说:“那就依着他们吧,反正以后的日子比辰河的水流的还长,日后再算总账。” 景卿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在肚子里,渐渐的觉出乏与饿了,支撑不住的歪了身子。龙皓山见儿子回来,身子倒好了大半,当下威严的吩咐下人给儿子熬粥、熬药。 “爹,夜长梦多,明儿一早,我就去把解药换回来,您安排安排。”景卿怕功亏于溃,忍着痛说道。 “这也好,只是景卿,你有伤,还是让霍保去吧。”龙皓山痛惜儿子。 “不,爹,当时那个石黑虎和我讲好的,不准别人去,可别惹他们狗急跳墙,这帮子亡命之徒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沉吟了半晌,龙皓山才点了点头。 “那好,在哪里呀?” “城外那间废弃的关王庙。” “好,景卿,你万事小心,带上几个机灵的人。” “不用,爹,我带着阿傩就行了,您给准备好马车。” “那好,先不说别的了,现在家里正乱着,你看过大夫就早些休息。” 他们这里安排着一切事宜,不想却被三姨太全听到耳朵里。 她趁乱找到了龙贵,昏暗的灯光下,两个人交头接耳,一个新的计划在悄然酝酿。 第三十七章:破庙枪声(一) 天还黑着,景卿就起了身。 马车已经准备好,月月一身旧衣坐在里面,景卿向龙皓山点点头,就钻进马车里。阿傩在黑暗里把风灯挂好,就扬鞭策动马车。 车厢里并不狭窄,景卿和月月分坐在两边,中间一张小小的樟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及一些吃食。 景卿对月月笑笑:“你先吃些东西,上山的路远。” 月月本在那垂着头,一听就抬起来,景卿看着这个不及自己大的长眉大眼的妹伢,一时间有些恍惚与另一个人的影像重叠。 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字,但是清楚的记得她虽然只比自己大八岁,还是要称呼一声“四姨娘”。 十六岁的她黑黑的小脸长长的眉,一双黑眼溜溜的放光亮,穿了件葱绿布衣月蓝布围腰,景卿还清楚的记得围腰上扣朵小银花儿。 景卿很喜欢她,因为她可以陪他玩。景卿有各种各样的玩具,一件件拿给她看,她总是好奇的瞪大眼睛,翻来复去的看。 后来四姨娘的小身子厚实起来,肚子鼓鼓的,她说里面有景卿的小地弟,景卿说你骗人,你这么小的肚子怎么放得下弟弟。 再后来弟弟没有生下来,景卿却第一次接触了死亡,躺在床上的四姨娘眼瞪得大大的,景卿晃她:“看我不去告诉我娘,说你大白天躺在床上躲懒。” 她的下身汪着一滩血水。 看着月月,景卿忽然觉得自己这件事做得有多对,不能再让一个年轻的生命陨落在古旧的老宅里。 马车停下,阿傩隔着那厚厚的油毡门帘喊道:“少爷,到了。” 景卿对月月温柔一笑说:“走吧。” 灯光暗淡下去,景卿的笑容却像是星子般闪亮,有温暖振奋的光芒。 此时天刚破晓,那扁扁的缺月,低一点,低一点,慢慢的沉下去,天空森冷,蟹壳样的青色。 破旧的关王庙藏身在巨大的黑影里,破败的庙门在风中吱呀作响,月月神色彷徨,身上不停的抖着。 进得庙来,但见到处是灰尘,蛛网遍结。脱去色彩的神像残旧不堪,却更加狰狞了人眼。 “虎爷,虎爷,我们来了。”景卿半倚在阿傩身上,出口的话语在庙里回响。 “虎爷,石黑虎,我是龙景卿。”景卿身上又痛了,心里也不耐。 “少爷,会不会他们不来了,或者你记错了地方。” “闭嘴。”景卿更加不耐。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的从神像后面闪出来,阿傩刚想惊呼就被捂住了嘴巴。 “虎爷。”景卿出口的声音不自觉的放松和惊喜。 “嗯,这是月月?”石黑虎看了一眼月月,月月答应着,心里却害怕,眼前的男子似一只猛虎,随时好像可以咬断人的咽喉。 石黑虎把两粒褐色的药丸放到景卿手里,一手却直接摸到景卿的肋下,景卿没有堤防他来这手儿,正被他摁了个正着,痛的大呼:“石黑虎,你要杀了我吗?” “还好,我怕你这两天太劳累,骨头再断开,没事,这个药老三说补血生肌,还养颜。” 景卿有些哭笑不得,石黑虎的脸色在青灰的天色中正经的连个表情都没有。 石黑虎对着月月说:“弟妹,我是秀羽的大哥,我们上路吧!” “他呢?”月月咬着下唇问道。 “他伤着呢,等你到山上就看到了。” 石黑虎带着月月就要出门离开。 忽然,一声枪鸣打破了黎明的宁静,接着就像放爆竹一样乒乓作响。景卿还来不及反应过是怎么回事,刀铭已经奔进来:“老大,有水子把我们给围了。” “你敢暗算我?”石黑虎一把揪住龙景卿的衣领,一把枪就顶在脑壳上。 第三十八章:破庙枪声(二) 石黑虎用枪顶着景卿的脑壳,景卿忙到:“石黑虎,不是我,我不知道,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相信你带人给老子包了饺子?”石黑虎的的咽喉像被人用力掐住,憋得脸都红了,带着怒火的眼睛仿佛生了利牙,恨不得撕下景卿的一块儿肉来。 “说不是我就不是我,你不信就一枪打死我。”景卿身子疼的冒着冷汗,却也泛起了倔脾气,妈的,谁怕谁? “老二,外面风势如何?”手里的枪又紧了紧,但石黑虎情绪却平稳了许多。 “能有十几个人,都是些沙脑壳一砍一包水的,你领着月月先走,老子送他们给阎王爷当女婿。” 石黑虎略一思索就说:“好,你万事小心。” “那这个小崽子怎么办?做了他?” 石黑虎看着龙景卿,景卿毫无畏惧的迎着他的眼,里面小火苗烧的旺旺的,苍白的脸上不知是气还是痛泛着病态的嫣红,雪白的贝齿紧紧咬着下唇。 那一口气松下来,石黑虎的心就软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可是一遇到龙景卿除了腰下的那根能硬起来,别的地方都软的像棉花。 “石黑虎,今天小爷我认栽了,可是我的这个下人是无辜的,你放过他。” “你们不能杀我少爷。”阿傩带着哭腔喊。 “妈的,腻歪个什么景儿,一块儿做了。”刀铭不耐烦。 “走。”石黑虎放开龙景卿拽过呆着的月月就从庙后面的破洞里出去,刀铭也从庙门冲出去和连云寨的兄弟对付那十几个穿黑衣的蒙面人。 景卿呆呆的站着,困顿着喘着气,阿傩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景卿的身子“少爷,他们走了,外面正打着呢,我们避避吧!” “阿傩,他为什么不杀我?外面那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少爷,不是咱家的人吗?我也认不出来。” “阿傩,连你也认为是咱家的,怪不得他也不信我,” 砰,一个流弹飞来正贴着景卿的头皮擦过去,阿傩吓的差点瘫地上,“少爷,先别管了,我们先躲躲,枪子可不长眼睛。” “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说清楚。”说着景卿就挣脱阿傩,向石黑虎的方向追去。 月月一出庙竟然甩脱了石黑虎的手。 石黑虎吃了一惊“月月,你怎么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月月终于撑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石黑虎历来对女子没有什么耐心,挓挲着一双大手不知如何是好:“秀羽在山上等你呢,快走吧,别让他们追上来。” “我要回家,我要找我爹娘。”月月总是个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此时石黑虎真后悔没让秀羽跟来。 他微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石黑虎一生经历非凡,唯独这个情字不懂,男人的妻子不应该和自己的娘那样吗。“男人在水里就在水里,男人在火里就在火里,水里来火里去永不分离。” 娇娇的月月让他皱眉,但他总是老三的媳妇,想到此便耐下心说:“月月,等风声过了你一定会见到爹娘,现在这里危险,我们快走。” 月月不哭了,她抬着梨花带雨的小脸蛋看了一眼石黑虎,爬起来就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月月,危险,快回来。”嘴里喊着却发现已经晚了。 第三十九章:死神之邀 月月撞进一个黑衣蒙面人手里,那人一把擒住了,枪就顶在月月脑壳上。 “叫你的人住手,要不我就做了她。”蒙面人那里死伤惨重,狗急了跳墙,月月是他最后抓住的救命稻草。 石黑虎此时反而镇静,面沉似水,不疾不徐说道:“放了她,我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那人心里像揣上个老鼠,上上下下翻腾着,却硬撑着大声喊:“有个观音样儿的姣妹垫在身子底下,就是死也值当。” “你信不信我杀你根本就不用枪?”石黑虎风轻云淡的说完这话,目光陡然落到那人后面,厉声喊着:“老二,你还等什么,动手。” 那人一听,以为后面站了人,害怕着偏头回身望。趁这个空当,石黑虎如一只猛虎一样腾空跃起,忽然就到了黑衣人面前,用一条手臂挟住了他的身体。 挟紧、放松,只是眨了一下眼,那人就像是一堆软泥般的倒在月月脚下,断裂的肋骨斜斜的从衣衫里刺出来,顶到了月月的裤脚上,鲜血慢慢的滴落,一滴,又一滴,在月月的鞋子上散开,深入在葱绿的布料里,变成了暗褐的颜色。 “不要威胁我。”这是那个人最后听石黑虎说的话。 “啊!”月月尖声叫着,就晕了过去。 日初升,远山在晨曦中由青灰变得翠绿。 石黑虎摇摇头,拎起月月像扛米袋一样甩过肩头,迎着太阳大步走去。 阿傩的嘴一直大张着,塞得下一颗白煮蛋。 景卿身上泛着冷气儿,原来这才是石黑虎的真手段,他对自己一直都容着情。 忽然,大树后窜出一个人对着石黑虎的后背扣动扳机。 “小心。”景卿举起手里的鲁格P08,那子弹穿破淡淡灰霾,挟着清凉冷沁的晨风,响着死神邀请的锐鸣从那人的后背穿进去,正和石黑虎甩过来的飞刀同时穿破了那人的身体。 两种力道的冲击因为这人的骨骼和血肉缓下来,也不知在那具身体里是怎样的一番相遇,然后那人胸前背后各自开了一朵大红花。 景卿练过很多年枪法,但这却是第一次打在人身上,看着那喷涌而出的鲜血,看着那人都来不及倒下的身体,景卿的胃里一阵翻涌,弯下腰开始呕吐。 以致错过了石黑虎看过来的神情复杂的一眼。 等再抬起头,石黑虎已经走出好远,那背影几乎就成了一个光点。 “石黑虎,不是我。”这句话喊得声音很大,景卿自己的喉咙都发痛,只是不知道石黑虎能不能听见。 阿傩抱着棵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睁眼闭眼全是死尸,真是没处躲,没处藏。 死尸散落在庙外,景卿一个个揭开面巾,不是,不是他龙家的人。 为了不必要的麻烦,他和阿傩驾马车离开,却不知在不远的城郊茶寮里龙贵等不到来复命的人抓耳挠腮。 还未到家景卿就晕在马车里,这副身子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折腾又高热起来,这会子龙皓山服下了解药,又回复了以前的神气,指挥着下人把洋医生请来。 夜半三更,人困马乏,喧嚣的龙家终于有了安宁,三姨太的房里却硝烟弥漫。 “窝囊废,都是些蹲着撒尿的软蛋。”三姨太的额上青筋蹦起,活像个妖魔夜叉。 “婉翠,你别生气。昨晚时间太紧了,根本没办法上山找”三角头“,城里的保安队又不敢用,这几个流氓是从别处过来的,谁承想他们这么不中用。”说着涎着脸来抓三姨太的手。 “白白花了我一百块大洋。” “我们来日方长,那小崽子在眼皮底下,跑不脱的。”龙贵边说着边顺着三姨太脊背缓缓滑下,在腰臀处抚摸。 “龙贵,你看那个小崽子眼熟不眼熟?” “婉翠,莫不是你也看上了那小子?” “滚你娘的,我就是觉得他和他爹娘长得都不像,但是一定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也许是大太太偷汉子偷到了你裙子底下的人。”龙贵嘿嘿银笑,一只手扣在三姨太高耸的乳上揉捏。 久不经芸雨的身子一经撩拨就春朝泛滥,三姨太反手捉着龙贵的胯下,轻拢慢捻。那龙贵怎还耐得住,一声声心肝儿肉的喊着两个人就滚进了牙床,大红的床帐子放下了,遮住两个人的无耻勾当,却掩不住声声息息里粗喘和放荡。 第四十章:知己知彼 一场冷雨,带来了冬天。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景卿已经被强迫躺在床上三十天了,每日里不是吃就是喝就是睡,有时候他就想,这到了年根儿,养肥了就能宰了吧。 刚开始,父母照例一天来个一次,也有一些族里的平辈或小辈来拜访,按理说他该祭祖拜会族里的老人的,身上伤着,这些繁文缛节倒是省下了。 景卿感觉身上已经大好了,只是觉得越发的憋闷。每日里,阿傩进进出出给他带来一些外界的消息,自己教教他写字什么的也解了寂寞。这孩子,最爱听他上学时候的事情,每每听他说起,那圆圆的大眼里闪着羡慕的光芒,就像一个小狗看到了肉骨头一样。 果然就像西医说的,断骨处在阴雨天气里就隐约酸痛,这一痛他就想起了石黑虎,想在破庙外那个远远的背影。 到此时景卿方才明白,这一辈子怕是忘不了石黑虎了,这个人把他的烙印刻在了自己的肋骨里,就算到死,也无法磨灭,无法消除。 “唉!”景卿第一百零一次叹息,天晓得他该死的想见他一面,他要解释,他要让他相信,他必须得相信他,至于为什么非得叫他相信,这个?景卿自己也说不上来。 “少爷,找到了,找到了。”阿傩的声音打破了房里的安静,把景卿从冥想里拉出来。 “咋咋呼呼什么,教了你多少次了,就是学不会。”景卿轻声呵斥。 “奥。”阿傩不好意思的摸着头笑。 “找到什么了?” “石黑虎的生平呀,不是您要的吗?” “啊,快拿来我看。”原来景卿一直觉得自己和石黑虎的交锋败在自己对石黑虎的了解甚少,于是让阿傩到处打听他的事,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斩获,现在听得找到了自是兴奋难当。 一张发了黄的白纸递到景卿手里,景卿展开,只见上面书写着“石飞鸿,光绪二十年腊月初八生人,祖籍湖南长沙。其父石中坚,曾任常德厘金局总办。因为人狷介,不善周旋于光绪二十五年回乡,靠祖产谋生。” 看到这里,景卿不由的抬头看了看阿傩,“石飞鸿,石黑虎,他们?” “少爷,石黑虎就是石飞鸿,飞鸿是他没做土匪前的名字。” 景卿想起了那本孙子兵法,想起那两个俊逸不羁的大字,原来他也是好人家的儿郎呀。 “宣统元年,石飞鸿入讲武堂丙班,各项成绩名列前茅;宣统四年十月,随蔡锷将军起义,在混战中勇救教官李根源,两处负伤。起义胜利后编入新军第十九阵第三十七协第十九标任正军校,时年十七岁。” 景卿此时直觉的热血上涌,清末的正军校相当于现在的连长,上尉的军衔,十七岁的少年就果敢至此,可敬可叹。 “民国二年,石家发生灭门惨案,一家老小三十六口一夜间被杀害,凶手无从查起,成了一段无头公案。同年,石飞鸿刺杀第十九标副参将常瑞,常某身重数十刀,死状惨不忍睹;同年湖南湘西土匪青皮狼离奇惨死,传说杀人者据是石飞鸿,石亦踪迹皆无,悬赏不得。 字迹到处为止,血淋淋的杀戮却从泛黄的纸里透出猩红,景卿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问阿傩:“就这些?”阿傩点点头。 “你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又从哪里看出石黑虎就是这个石飞鸿的?” “少爷,这是城东那个给人写字算卦的老先生给的,是不是真的等你见了石黑虎问问他不就得了。” “算命的?这个能信吗?你还不如说是说书的告诉你的。” “少爷,你就信我,这个绝对不是骗人的,为了找这个人我可是下了功夫,连我姑夫都不知道。” “那你可不许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 “少爷您放心,我这里还有一个绝密的消息。” “快说,别卖关子。” “城东有个滕记饭馆,饭馆的掌柜是个长眉毛白脸蛋的寡妇,人称茶梅西施,就是吃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意思。” “说重点,小孩子家从哪里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嘿嘿,听说这个茶梅西施是石黑虎的相好的。” 阿傩一番话倒引起景卿的兴趣,“他们连云寨的还都是些多情种呀。阿傩,明天我们就去腾记饭馆。” 第四十一章:茶梅西施 景卿经过了一番周折终于得以出门,初冬微寒,白霜还残留在枯黄的草叶子上。古老的街巷,淡青的天色,空气凉寒清爽。 几年没回故乡,龙山县城的变化不大,照样的几条纵横交错的大街,照样的街两旁药铺、杂货铺、油坊、布庄,城隍庙里照样驻着兵,自家老爹的商号仍然占据着龙山的半壁江山。 长街尽头飘扬着用红黑二字写出的“腾记饭馆”的幡牌,几颗老枫树半围着黑瓦的平房,现树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只要有一点微风,总有些木叶像红紫雀儿一样在高空翻飞。太阳淡淡的发着光,在它关怀下的景物越发的清疏爽朗,一切光景远离了战争、饥饿、混乱,静美到无法形容。 搓了搓冰凉的手,景卿迈步进门。 饭馆的摆设和所有的饭馆都一样,因为还没有到吃中饭的时间,所以店里没有客人。一个搭着白毛巾的跑堂儿正拿着抹布擦着半新不旧的桌子,鸭蛋儿脸眉毛扯的细细的娇俏女子在趴在半高的黑面儿柜台上嗑瓜子。 看着有人进来,跑堂麻利的过来打个千儿,“两位老板,这喜鹊枝上噪,感情是您二位来到,吃点什么?” 景卿听那人说的俏皮,找临窗的一处坐了,一边解着白围巾,一边微微笑着:“小哥你们家有什么好吃的?” 今日景卿依旧是一身灰色的学生装,更显得身形修长挺拔,樱色的唇瓣弯起,就像在云里开了一朵桃花,那跑堂一时红了脸,张着嘴忘了平常溜的像淌水一样的菜谱。 柜台后的老板娘也伸长了脖子向这边张望:“龙山这地界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人物?这晴天白日的,莫不是从八面山里跑出来的神仙?”看自己的伙计在人家面前愣头楞脑的,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青葱指掠了掠耳边的碎发,袅着细腰,踏着碎步来到景卿面前。 未开口,人先笑,一口糯米牙里说出的话,甜丝丝、脆生生:“二位少爷,您要吃龙山的地道菜,到我的店里可是找对了地方,别看这里地方不大,保准儿给您个黄鹤楼都不换。” 景卿其实从进门早就注意她,心说这就是石黑虎的相好的,但也不好盯着人家细看,现在人正站在自己面前,景卿的目光含笑迎了上去。 “我是龙山人,只是好几年没有回家乡了,请老板娘给推荐几样好吃的吧。” “嗯,到了我的小店不能不吃饺耳,我家的饺耳做的那叫一个糯,一个滑。” 景卿静静听着并不言语,这样老板娘又对他的印象好了三分,要是按照意外的兵头、水手们早就喊上了“倒要比比老板娘和饺耳那个更滑。” “还有土匪鸡,兰花豆腐干,洞庭肥鱼肚,满堂红,瓦罐土鸡汤,蒸甏子饭,家坨子肉,苦瓜炖鲜鱼,更有过年才吃的合菜,您看,来点啥?” 景卿看她乌黑的大辫子蛇一样的盘在头地上,斜插着一个缠枝梅花的银簪子,一对月牙状点翠的银坠子在耳下打秋千的晃荡,蓝色布衣外面深蓝布围腰,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兰草兰花,这般泼辣爽利倒也能治住石黑虎,想到此,景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第四十二章:鸡有土匪 “老板娘,这人有土匪,鸡也有土匪?”阿傩听了半天忍不住问。 “这位小爷,为人呢又抢又夺、祸害老百姓那是土匪;这鸡呢不好好生蛋,还祸害庄稼也是土匪,今儿个您二位就啃它的骨头,吃它的肉,好好的出出气!” “老板娘,那要是专门杀富济贫、救困解危的土匪呢?”景卿顺势问道。 “那您说的是戏文上的草莽好汉吧,我们龙山要是有这样的大英雄就好了。”说话间老板娘眉目不动,一番谈笑风生。 “不知连云寨的石黑虎算不算的上?” “什么云什么雨的,又是虎又是兔的,我这里兔子肉有,老虎肉可没处寻。” 景卿心中了然,好个茶梅西施,端的是汤水不漏,不过也是无妨,小爷我有的是时间。 一顿饭吃的阿傩直打饱嗝,捧个肚子付了帐出门回家。 景卿手插在裤兜里慢慢走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阿傩问:“少爷,那个石黑虎?” “阿傩,明天我们还来吃饭。”景卿偏过头,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覆在眼睛上,却盖不住那璀璨的光华。 “啊,少爷,他家的饭菜就那么好吃吗?” “阿傩,我有种预感,那个石黑虎一定会来,那个茶梅西施绝对和他关系不简单。” 第二天,第三天,连接着还几天景卿一到饭点儿就来吃饭。跑堂的趴在老板娘的耳边说:“老板娘,那个俊后生又来了,莫不是他看上你了。” 老板娘一撩眼皮,滴滴的睨了跑堂儿一眼:“瓠子,老娘美若天仙他看上老娘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这边阿傩吃着饭低声和景卿说着:“少爷,我们都连着来五天了,我看估计那消息有假吧?” “阿傩,这里的饭菜不好吃吗?”景卿问他 “好吃,当然好吃。” “那就多吃点。”景卿舀了一勺鸡汤在阿傩碗里。 饭馆里的人渐渐散去,景卿还在慢慢呷着茶。 老板娘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跑堂的也躲在厨房里吃饭了,阿傩说:“少爷我们走吧?” “急什么,东西还没吃完呢?” “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了。”阿傩抱着肚子苦着脸。 “吃,必须吃,你想浪费吗?阿傩,你知道有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吗?”景卿说话间冷冷的,故意吓阿傩。 阿傩只有认命的拿起筷子,一口一口的塞下去。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从里间的门走出来,见着大堂里只有景卿一桌客人,就不怕生的走过来。 原来在他们来的路上,景卿看见有绿豆糕就买了一包想带回家给他娘吃,谁知这个小孩看见了就直直的盯着。 景卿从包里拿出一块递给他:“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谁家的小孩?” 可能小孩子也喜欢长的好看的人,他接过绿豆糕不客气的填到嘴里:“我是滕小虎,我是我妈的孩子。” 景卿莞尔:“小虎,那你怎么不上学堂,是不是逃课了?” “我还没有上学堂呢,今天我爹来看我。可我爹来了妈就自己一个人缠着,把我赶出来了。”小虎说完小小的失落着。 “噗”阿傩把刚喝到嘴里的汤又吐回到碗里,一面抹着嘴一面嗤嗤的笑。 景卿皱着眉,“阿傩,你脏死了。” “少爷,这小孩他爹要他出来打酱油来着。” “打酱油?”景卿很快明白了意思,心里骂着下流石黑虎,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老不羞。 “小虎,你爹不和你住在一起吗?”虽说套小孩话不是英雄所为,还好景卿从来也没把自己当英雄。 “我爹住山上,好长时间才来看我一次。”小虎又解决了一块绿豆糕。 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想,景卿竟然觉得有些激动,心跳的比平常快。 “那你爹现在在哪里呀? “在我妈屋里呗。”小孩有些蔑视的看着景卿,好像说你怎么连我懂得多都没有。 “那你能不能去告诉你爹说有人找他?这样我把这一包绿豆糕全送给你。” 小虎盯着那绿豆糕,似乎在考虑这笔生意的得失。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叫。”说着就跑回那湘竹帘子里不见了。 “少爷,这样不太好吧,万一人家在那什么,孩子看见了不大好。” “阿傩,闭嘴,哪里来那么多野儿话?包袱给我。” 景卿使劲咬了咬下唇,觉得心直往嗓子眼儿那里蹦。 第四十三章:只是大嫂 内室里,窗帘子都放着,屋里黑漆漆的,一男一女正坐着说话。 男人的高大的身影就像黑暗中的明灯,引得女人像飞蛾般扑棱着撞上,就算是烧伤灼痛也情愿被那光给笼罩。只可惜,男人从来没有给过她机会。 男人就是石黑虎,女人是茶梅西施,石黑虎一直只把她当成兄弟的女人,只有敬没有爱。 “大嫂,单子上的东西还劳烦您去采购。” “看你说的,秀羽那也是我的兄弟,他成亲我自然是要出一份力的。” 话说到这里,就是沉默。石黑虎沉默着该说什么,茶梅等着他说她想听的。 “这里的一切都还好吧?”石黑虎低沉的声音终于打破这种有期待的寂静。 “嗯,挺好的,对了,黑虎,我这里有两个年轻人天天来吃饭,今天已经第五天了。有个书生模样的,长得俊的不得了,还问我连云寨来着。” 石黑虎一听,皱了皱眉,手按在衣服底下的盒子炮上“难道是他?他连这里都能嗅到味儿,龙景卿,有你的呀。”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石黑虎反射性的去摸那枪,一看是小虎,忙松了手,一把把他抱起来举过头顶“坏小子,几天不见,又长高了。说想不想干爹?” 小虎一手举着那包绿豆糕,一边咯咯的笑着:“想,爹,我想你想的饭都吃不去。” “这小子,嘴巴皮真甜。” “他呀,是想着你来给他带好吃的。快下来,别累着你爹” “妈就胡说,妈也想爹。我才不要爹的好吃的,我有,爹,吃我的绿豆糕。” “你哪来的?不是说不能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吗?”茶梅略有些尴尬,忙岔开话儿。 “不是人家,是来吃饭的很俊的哥哥给的,爹,你尝尝,那个哥哥说要见你。” “你这个孩子,一包绿豆糕就把你爹给卖了,你这个小王八蛋,是作死呢,平常怎么教的你。”茶梅一把拖过儿子,作势要打,脸却已经吓的惨白。 石黑虎护着孩子说:“嫂子,别打,我想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又对小虎说:“小虎,你把那个哥哥领进这个屋里,行吗?” 小虎被吓的泪汪汪,抽泣着出去。 “黑虎,不会有事吧?” “放心,大嫂,是熟人。” 石黑虎嘴上说着没事,却感觉到自己心管不住了,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那日自破庙分别,这份心也不该是恨还是感激。人是他带去的,自己的命却是他救下的,他龙景卿到底要干什么?难道想把他石黑虎当大头儿耗子一样套着耍? 在山里的这一个月,秀羽伤着,月月又病了,老二又出去做了一趟买卖,山寨里大事小事忙的他天昏地暗,白天没有功夫胡思乱想,夜晚躺在龙景卿睡过的床上,盖着他盖过的被子,总觉得到处是他的味道,想不想这个人都不行。 多少年了,石黑虎是个沾床就能睡着的主儿,可现在偏偏就半宿半宿的合不上眼皮“看来和他的事情没有了结是不行的,这恩恩怨怨的,太他娘的磨人了。” 这次下山一来是采买东西,把秀羽的婚事给办了,月月的肚子不等人,就算是土匪也得给人家姑娘个名分;二来想着有机会见见龙景卿,把事情说个明白,他石黑虎可不容忍被人掐着命根子的感觉,啊,说错了,是掐着脖子的感觉。 这可没承想他龙大少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好,这一次就痛痛快快来个了结! 第四十四章:此时无声 小虎领着景卿向卧房走去,阿傩只能在外面候着。推门进了那屋,景卿觉得尴尬,大白天的拉着帘子,能干什么呀?随即又觉得自己猥亵,石黑虎衣着整齐坐在靠窗的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床上整整齐齐的,连个褶子都没有。 石黑虎对茶梅点了点头,茶梅牵过小虎的手,“小虎,跟妈你出去玩,爹有事。” 茶梅领着小虎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房门。 “坐”。石黑虎的语气很生硬。 景卿在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大红的垫子还温着,估计刚才是老板娘坐在这里。 外面明明是暖暖的冬阳,帘子却连带着盖住了心上的明光。 青花瓷的茶壶提在手里,石黑虎在同色的茶杯里注满,白衬嫣红,好看的近乎妖娆。 景卿出口的“谢谢”悬浮在空气里,觉得怎么都到不了那人的心里。有些讪讪的捏着杯子,送到唇边却不喝,只是借这个动作轻叩这种难耐的沉默。 “小虎他真可爱。”好吧,既然是自己要来找人家的,就硬着头皮撞这块石头。 “嗯。” “他和你很像。”景卿又加了一句。 石黑虎抬头有些不知所谓的望着他,说了一句:“小虎他姓滕。” 原谅景卿,聪明如他,可是有时候他脑子喜欢打结,犯些可爱的小糊涂。 “姓滕呀,挺好的。那个,老板娘也很好。” 石黑虎的肤色偏深,脸上开个染坊什么的,一般是看不出来的,他用力握了握手里的茶杯说:“找我什么事?” 被他这么一说,景卿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贴给滕记不少钱,好不容易逮找了这只黑老虎,可要把事情抖搂明白了。 “这个,我已经让人洗干净了,还给你。”说着景卿把手里的青布包袱放在石黑虎面前。 石黑虎一挑眉,但也没问,挑开一角已知是自己的衣服,淡淡的应了一声,便把包袱背在肩上。 沉默,又是沉默。石黑虎端起茶杯浅浅的润着口,这次是他轻啜这个无奈的你我。 “没事了?走了。”石黑虎站起身来不知是要自己走还是送景卿走。 景卿却有些急了,自己这半天都干嘛了,还没有说到重点上。 “等一下,虎爷,上次的事情真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你找我只是为了这事儿? “嗯。” “好,我知道了。”石黑虎说着扒开窗帘打开窗蹭的跳进后院里。 “石黑虎,你倒是给我个话儿呀?”景卿急了,什么叫知道了,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可是那个人却再没有半句,打开后院的门就走了出去。 景卿剑眉一拧,银牙一咬,也从窗跳过追了出去。 景卿不知道,石黑虎其实是逃了,落荒而逃。 本来在山寨想的好好的,见了龙景卿把恩恩怨怨厘清,不用再受些莫名的煎熬。可是这见着了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要解决的,说有仇能做了他,还是说有恩要以身相许?也许这样那样的理由只不过是为了再见上一面,可这样又算个什么事儿,他龙景卿又不是什么如花新妇娘,自己犯的是他娘的哪门子相思? 密闭的内室,暧昧的气氛,心心念念的人近在咫尺,自己就乱了方寸,忘了呼吸。活了近三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不动刀不动枪反而就把自己治的死死的,他觉得如果龙景卿勾个小手儿,点个小头儿,或是花开样的笑上一会子,他石黑虎就是掉脑袋掏心窝子都愿意。 完了,疯了,反了。自己这不是有病吗?这个屋子再也不能呆了,也不管这次下山的事情干完没干完,走吧走吧,离这个祸害人的大少爷越远越好。 第四十五章:黑心老虎 景卿重伤初愈,追了一段路就喘吁吁的,可石黑虎还是远远扔给他一个背影。 “石黑虎,你等等我,等等。”景卿觉得胸腔里要爆开,不得不停下,弯下腰大口的喘着气。一边喘还一边骂:“混账石黑虎,跑的快了不起,你怎么不和獐子羚羊比赛跑?混蛋,臭石头,黑老虎,黑心石头臭老虎。” 一只大手有力的拍着他的脊背,让那剧烈的咳嗽顺出胸腔,一个声音贴着耳朵低低的说:“这些骂人的话,也是北京大学的先生教的?” 景卿唬了一跳,直起身子退后好几步,手抚着胸口竖起剑眉,银牙咬住樱色下唇道:“你是猫呀,走路连个声儿都没有,想吓死谁呀?” “我属马,跟猫可没有半点关系。”石黑虎看他那个小模样,觉得和小虎有一拼,就想逗逗他。 景卿眼珠子一转,说道:“属马,可是光绪二十年生人?” “嗯,你算的倒快,农历甲午年,那年正是甲午海战,那你呢?” “光绪26年,比你小六岁,农历庚子年,那年八国联军攻陷北平城。你看,我们的国家哪一天安生?” 石黑虎的眼神一黯,没说什么,转过身又想走。这次景卿反应奇快,一把抓住他的衣摆:“慢着,虎爷,你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关系,龙大少,我没有闲工夫陪你闹。” 景卿心里那个气,这本来好好的说了几句话,你石黑虎翻脸比翻书都快,真像个娘们儿。 “虎爷,我也没有闲工夫陪你闹,我说的是原则问题,是原则。” “那好吧,我信你就是了,你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你这是什么态度,明明就是不相信,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狗皮膏药呀?”景卿心火大盛,这个石黑虎就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又硬又臭。 “龙大少,你别无理取闹。你要说那些人不是你家的,打死我都不信。” “那你怎么样才信?”景卿恨不得石黑虎就是一块儿绿豆糕,可以搁嘴里使劲咬几口。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郊,一条渡河在不远除蜿蜒而下,清清的河水在午后的阳光里闪动金子般的光芒。两岸嘉树成萌,朱叶黄华,满地璀璨如锦。 “你要是到这河里洗个澡我就信你。” “好,说话算数。” 景卿放开手,转身走到河边扑通就跳了下去。 “龙景卿!” 石黑虎本不想和他纠缠,以为刁难刁难他,龙少能知难而退,他真低估了龙少的耐力和勇气,也低估了龙大少的暴脾气。 “你快上来。”石黑虎伸手想去拉他。 初冬的河水透骨凉,景卿的脸都冻的铁青,他的牙关紧紧磕在一起,却仍倔强的问:“这回总该信了吧!” “我信,我信,我从来就没有不信你。快,把手给我。” 景卿被虎爷从河里拉上来,身上滴着水,浑身簌簌抖着。 虎爷无奈的看着他,一把把景卿捞起扛在肩上,奔着守渡船老人的草棚子大步而去。 第四十六章:欺我太甚 被石黑虎扛在肩上,天地都倒了一个个儿,景卿踢腾着腿嚷着:“石黑虎你放我下来,难看死了。” “老实点,再动打屁股。”啪,一声脆响,石黑虎一巴掌打在他的翘臀上。 这巴掌打在屁股上,声儿挺响,却也不疼,但景卿的脸都红了,什么逻辑,打屁股脸红? 守渡船的老人正在草棚前晒太阳,看着一个人扛了一个人来唬了一跳。石黑虎说:“老爹,借你个地方,我兄弟掉河里了。” 老人忙把他们让进了屋里,抖开被子让景卿到床上,自己到外面的厨房里砸了块儿老姜熬姜汤。 石黑虎解下肩上的包袱“给,快换上。” 景卿有些怔怔的,石黑虎一见火大了,欺身上前一把就撕开学生装的扣子,景卿刚想反抗就听他闷闷的说:“你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万一风寒了落下肺病怎么办?” 他的手粗糙却温暖,景卿卸下防设才觉得周身又冷又痛又倦,大少爷本来就有人服侍的,既然他想来就由着他吧! 皎月色的薄棉夹衣又穿回到景卿身上,景卿低头在那领口闻皂豆的清香。 石黑虎开始解他的腰带了。 “虎爷,这个我自己来就好。”景卿按住他的手,尴尬的笑笑。 石黑虎也不多说,袖开手,别转身过去,在衣物的窸窸窣窣中问到:“我相不相信,很重要吗?” 景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一边用棉被包住自己一面说:“当然了,第一是原则问题,不是我做的就不是我;第二,我们虽不算朋友,你待我也不好,但是我还是敬你是个英雄;这第三……” “姜汤来了,后生佬,快点喝了,别落下病。”老人家老树皮颜色的大手端着一大海碗姜汤,浓浓的姜味儿飘了满屋。 石黑虎忙伸手接过,外面有人喊要过河,老人就出去了。 望着碗里的姜汤,景卿皱起鼻子:“虎爷,你喝吧,不用让我。” “我又没下河里,我喝什么。” “外面天凉,喝喝也好。” “那好,我喝一口你喝一口。”石黑虎把碗凑近唇边,轻轻吹着。 “我不喝,不喝。” 景卿皱着鼻子,撅着嘴,一脸的不悦。 石黑虎坐在床边,举着碗,一脸了然的样子“我明白了,感情龙大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姜汤呀。” “你不用激将法,我不喝就不喝。”景卿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一张小脸儿在外面。 “不喝呀。”石黑虎伸手就捏住景卿的鼻子,就着碗灌下去。 又烫又辣的液体落在喉咙里,口鼻间全是那种难闻的气味,景卿大声的咳嗽着,石黑虎放开手改拍他的背。 “石黑虎,你耍诈。” “我其实没有不相信你,你开枪打死那个人,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石黑虎老歼巨猾,成功的把问题引开。 “那你怎么不早点说,还让我跳河里,你果然刁狡。” “不管我怎么样,这碗姜汤是一定要喝的,是我喂你呢,还是你自己来?” 景卿看着他眼底闪动的光芒,心里认了栽,打不过他,骂不过他,只有乖乖听话。接过姜汤,就把姜汤当成他,闭上眼狠狠的大口灌下“石黑虎,混蛋,王八蛋。” “慢点喝,心里恼我就骂出来,暗地里骂人可是娘们儿干的事儿。” “忍,我忍。”景卿心里给自己大大加分,扯着笑把碗递给他,意思是告诉他我不生气一点不生气。 “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也不喜欢喝姜汤。” “石黑虎,你欺我太甚。” 第四十七章:西厢红娘 石黑虎却不理他,兀自坐在小板凳上在炉子前给他翻考衣裳。 一碗姜汤喝到肚子里,浑身泛起暖意,景卿饶有闲情的看着石黑虎的侧脸。 他发现石黑虎长得真挺好看的,刚毅粗狂,男人味儿十足,和那个茶梅西施真是天生一对,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 石黑虎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解的看着他。 “虎爷,你为什么不让你老婆孩子上山?” “老婆孩子?”石黑虎拧眉沉思,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当下说道:“龙大少,我说过小虎姓滕,不姓石。” “姓滕又有什么关系,哎,虎爷,这就你不对了,看那孩子对你挺亲的,虽不是亲生的,你也不能外间了,多好,娶一个媳妇,送一个儿子。” 石黑虎再一次感到对这个龙少很无力,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龙大少,买一送一的好事可以让给你。我是小虎的干爹,滕记老板娘是我大嫂。” “可是虎爷,你也老大不小了,虽说老板娘是个寡妇,我看倒是很好,估摸着对你也有情,你就收了人家吧!” “龙大少,再来一碗姜汤?” 景卿马上闭上嘴,心说:“不识好歹,你以为我愿意给你当红娘呀?” 石黑虎拖过一把木椅,把湿衣服撘在椅背上,然后坐在床边,伸手掀开被子去摸景卿的肋下,大手温暖粗糙一点点描绘肋骨的形状。 “好痒,石黑虎,你腊月里生人呀?”景卿笑着躲避。 确定他的骨头已经长好,石黑虎撒手说:“你怎么知道?” “冻(动)手冻(动)脚呀。” 石黑虎有些不解,待仔细把这句话连起来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动手动脚呀。”当下扯开嘴角,露出一排白牙。 “这次看着顺眼多了,你应该多笑笑的,挺好。虎爷,你的生辰真是腊月呀?” “嗯,腊月初八。” “今天是十月十八还有不到两个月了。” “是。”石黑虎的眼睛看着地上,也不知能不能把地瞪出个花儿,景卿突然感到沉重和压抑,石黑虎的悲伤满的要淌出来,可是自己上哪里给他找个能盛下的用心做成的房子? 石黑虎始终是石黑虎,他自己发了一会儿呆,再抬头已经恢复到刚强冷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景卿的错觉。 有一个词儿叫犯贱,用在景卿身上其实挺合适的。上一刻他害怕人家会诉说,可当人家真不说了他又忍不住好奇和失落。 火炉里的木柴啪啪作响,燃烧着耀眼美丽的红光。 石黑虎举手,吓得正神游的景卿头一缩,他笑着帮他把衣服最上面的扣子系好。 “龙大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虎爷,叫我景卿吧。” “景卿。”不知是重复,还是单纯的叫了一声,但第一次听着他这样称呼自己,竟然觉得亲切自然。 石黑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也许是炉火太温暖,也许是阳光很温柔,也许没有也许,只是他想和这个人诉说。 第四十八章:谁的故事 对着炉火的红光,看着手心里交错的掌纹,石黑虎开始诉说一个故事。 以前有个孩子从小顽劣,五岁开始就喜欢和人打架,经常为着一点小事,也不管对面的人比他大多少,一拳就挥过去,结果不是打的别人鼻青脸肿就是自己被打的满脸血污。他爹娘整天不是给人赔礼,就是赔钱。可他爹如论怎么骂他、打他,就是死性不改,以为这世上什么事情都可以靠武力解决。 后来他爹实在没辙了,把他送进了专门培养军人的学堂——讲武堂,说与其和别人打架打死,不如到战场是战死,还有个好名声。 这孩子入了学堂,真是如鱼得水。过了几年,蔡锷将军起义,他凭借着一股子蛮力倒也混出来头角,小小年纪就做了正军校,这更助长了他的狂妄,越发的以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 他家本是书香世家,每次回家爹娘都敦敦教导,可是他面儿上听着,心里却想爹娘说的都是老黄历。 可是他不知他的种种作为早就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只因上司的上司器重他,所以一直对他忍气吞声。 那一年风云变化,蔡锷将军被囚禁在北平,滇军内部发生的巨大的变化,他被削去军职,安排去做一名火头军。 景卿听到这里,陡然明白他说的是他自己,黄纸上寥寥几笔道尽眼前这个男子的半生,可这横横竖竖里怎么能描摹尽风云迭起,硝烟弥漫? 炉里的木柴燃尽,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红光,他紧盯着那火光,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 那一天合该有事,他随司务长去买菜,当街看着一个人强抢良家妇女,他不过就是踢了那人一脚,却给踢到了挂猪肉的钩子上,钩子当场就刺穿了他的咽喉,晃悠悠的挂在那里,好大好新鲜的一块肉。 踢完了才知道这人竟然是以前上司的弟弟,老司务长让他跑,可他笑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就是杀了个恶霸吗,老子不怕。 没有回到营地就给人绑了,对待俘虏的所有刑具都用过了一遍,他还吐着血沫子说来呀,狠狠的招呼着,老子不怕。 到最后他让人给保下了,蔡锷将军虽然走了,却还有大的能说上话的,他不但给复了职,那个上司也受了处罚,似乎这次是他胜了。 可没过多久他家里就出了事儿,他赶回家的时候下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刀割一样。大门口的薄雪是暗暗的红色,透着让他熟悉的死亡味道。 油灯里的油耗尽了最后一滴,他爹坐在书房的梨花木太师椅上,肚里的肠子被人扯出来一圈圈缠在了脖子上;腊八粥干结在锅子里,他娘赤裸着倒在厨房里,大睁着眼里把绝望和挣扎凝成血滴;小凤、赵妈、老甲……还有刚生下一窝小狗的土狗阿黄,血淋淋的混成一片,到处是残断的大腿、胳膊。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六条人命。 说到这里,石黑虎停下了,无声无息,景卿却听到了一颗心的汨汨流血声,听到一个男人后悔、绝望、恐惧、崩溃的凄厉哭喊声。 无言,无言,还是无言,这个故事太过沉重太过血腥,压的景卿胸肋间闷闷的痛,是悲伤太重压折了肋骨,还是这肋骨已然和他牵连至深,陪他承着这份痛? 吱呀,老人兜着半筐木柴进屋,丢在炉子里的木柴遇到火光便轰然烧起,木柴在火里妖娆的起舞,燃烧释放只有相遇才会有的美丽。 第四十九章:他的背影 石黑虎站起身来,草棚里光线昏暗,他背对着炉火,看不清脸上有什么表情。他语气闲闲的和老人说着话,听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悲伤。 他取过景卿的袜子试了试,只是半干。景卿穿的是皮鞋,进了水更是没法穿了。石黑虎往门口张望了下天色说:“你在这等着,我进城给你买双鞋。” 景卿一把拉住他“算了,虎爷,我又不是娇娇的大姑娘,凑合着穿回家,你到城里不方便的。” 景卿跳下床,没呈想一条腿酸麻难当,石黑虎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景卿很爷们儿抱住他的肩头。 石黑虎,我什么都不说,可我希望你能听见我心里的话语。都过去了,不要想,不要恨,也不要悔,你好好地活着才是去了的人最大心愿。 景卿,景卿,你这是在安慰我吗?你知道这个人就是我吗?离你这么近,你的气息非清非淡,非浓非烈,却有一种深入到我心里的暖意,就好像此时绵延着天际的暖融日光。 拥抱的时间很短,却又好像很长,入眼的都是越过对方肩头的浮世烟华。 “我也该走了,今天还得赶回山去。” 石黑虎把他半干的衣服折起来放在包袱里,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黑布棉袄。 “外面冷,只穿一件夹衣是顶不住的,别嫌难看,披着吧。” “那你不冷吗?” “我练武的体格好,不冷。” 棉袄很干净,带着他的体温,他的气味,把景卿紧紧的包住。景卿想说谢谢,却又觉得矫情,只能淡淡的迎着笑。 谢过了老人,本来想留些钱,老人怎么都不肯要。 两个人沿着河静静的走着,被打断的故事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也许没有那种气氛,说的而不愿说,听得也不愿听。也许更没有那种勇气,说的不敢说,听得不敢听。 白云投影在河心里,被风吹得一荡一荡,脚踏碎满地黄红落叶,窸窣作响,被叫做“梁山伯、祝英台的小鸟双双对对在枝叶零落的枝头歌唱,此时,一冬暖阳,只照,这偷来的静好时光。 路到尽头,分成两条,一条向南,一条往北,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本也没有什么流恋,一段相识,一段交集,恩怨已然过去。 可是,就此别过,江湖相忘,又怎能相忘? “虎爷,”景卿叫住那个举步欲行的男人,他有些不敢看他总是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背影太过孤单怆然,当他一转身离去,渐行渐远,慢慢的在自己眼中凝成一个光点,心就没来由的阴暗,就像没有太阳的雨天。 “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吗?” 那人转身来到他面前,近的几乎一抬头就能贴上他的眉眼“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景卿的笑飞上眉梢。天光越过流云擦过他侧脸的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绯晕,让人看得心都格外的柔软。 “老三的喜酒,你,能,来喝吗?”这样的邀请似乎是不应该出口的。 “会请我吗?请我一定去。”这样的答应也不应该这样痛快的,但邀请的很诚挚,答应的更没有一丝敷衍。 “好,腊月初五,你到八面山脚下,我派人接你上山。” “那我可以带着我那个伙计吗?” “行,就能带他一个人。” “嗯,我给准备份大礼。” “不必了,你来了就好。” 本以为再也不会见的人却又定下了下一个约见,在冬日的岔路旁,这一次是景卿先转的身,斜阳西斜,将他的影子拉的好长,石黑虎把这个背影装在眼里,注视良久。此时,他又怎么会想到此后的半生他追逐着这个背景,上穷碧落下黄泉,连死亡也不会让自己放手。 第五十章:一萝梦网 和石黑虎分别后,就再没见过那么好的晴天,小雨淅淅沥沥的日复一日淋湿了湘西的冬天。 湘西的冬天虽然没有北方冷,但是阴寒潮湿,本来已经好了的伤口,酸酸麻麻的痒。黑棉袄挂在衣架上,景卿每每看着不由的苦笑:“这一件没有还回去,却又多了一件,合该他和石黑虎扯不断这片秧子藤。” 石黑虎的故事在他心里放了绊子,坐着躺着都是那场故事的未完待续,睁眼闭眼都看见那场血腥的杀戮。 那年石黑虎是十九岁吧,满腔都是大鹏展翅,扶摇而上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宏伟抱负。谁承想就是因为他的意气葬送了全家的性命,当他看到全家人倒在血泊里,他是怎样承担起这份伤痛?他又怎样用十九岁的肩膀扛起血海深仇? 景卿把上次阿傩带回的纸片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可以确定他终于是报了仇,可这个过程呢,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又是怎么样走上现在的这条路? 也许景卿把他当做一个传奇,可是他却忘了石黑虎不是历史上那一页泛黄的书册。想要深入了解一个人,势必要用心,心用进去,那些喜怒哀乐就要和他一起体会,体会多了,自己的心里又岂会轻易的放下? 无奈的起身,心里却被他的故事装的沉沉的,满嘴里涩涩的苦味。翻检着以前的旧书想找本看看,都是些经史子集,他开始怀念梓轩家里的大书架了。 正想着呢,阿傩拿着一封信进来:“少爷,有你的信。”看到封面上清秀的字迹“啊,是梓轩的。” 景卿急忙撕开,将厚厚纸页上的每一个字都细细品读。梓轩写信用钢笔,白话文写的和新诗一样,景卿嘴角噙着笑,把那墨水的香味儿吸进胸腔,散落到灵魂的各个角落重温北大的美好时光。 北平的冬天很冷,红砖砌筑、红瓦埔顶的红楼在大雪的装点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和梓轩从教室里出来,深深的吸一口气,从鼻腔到心肺,一路子凉下去,虽然激灵灵的打寒颤,却沁人心脾的爽利。 雪花落在两人的额头上、脸上,冷丝丝的却冷却不了胸膛下那颗火热的心脏。 梓轩出身良好,父亲是个外交官,常年在外,北京的一所小别墅里就他和两个佣人。从那乱糟糟的宿舍里被他拖到家里,虽然每月照常交房租和伙食费,但是景卿知道那远远不够。 外面冰天雪地,小楼里温暖如春,两个人有时安静的看书,偶尔抬头相视对笑,偶尔高声辩论引得佣人探头看望,以为他们在吵架。 那样热烈的日子在时代的洪流滚滚前行,他们挥动旗帜、高声呐喊,他们用满腔的热血舞动青春,燃烧生命。 在游行的队伍里梓轩总把他护在身后,其实景卿的功夫要高过他很多,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担当起保护者的角色,像个哥哥一样把自己护在身边。 第一次相见在北大的校园,提着行李用湖南话问他在哪里报道,他听了半天愣是没有明白,最后只好写在一张纸上,他记得当时梓轩就算不懂也耐心听着,温和的笑从都没有抹去,最后伸出手:“我是莫梓轩,和你是同学。”景卿羞赧的伸手握住,“龙景卿”三个字说的字正腔圆。 他忽然想到了石黑虎和刀铭、蓝秀羽,真正的兄弟大抵都是如此吧,出生入死,共进共退,他和梓轩的情谊绝对不会比他们少,他甚至觉得到北平这三年最大的收获不是读了大学,而是认识了梓轩,一个可以过命的好兄弟! 梓轩在信里说他参加了国民革命军,现在是湘军第五师师长谭道源的副官,好样的,梓轩!以后见了要叫莫副官还是莫上尉?哈哈,真不能想像文质彬彬的梓轩穿军装的样子,写信让他寄张相片来。 湘军,原来梓轩已经到了湖南,那就代表他们距离的很近了,什么时候可以再聚在一起,秉烛夜话?也让他石黑虎看看我的好兄弟可不比他的差。 梓轩信的结尾是一首诗,徐志摩的月夜听琴“我听,我听,我听出了琴者,歌者的深心枝头的宿鸟休惊我们已心心相印。”这个梓轩,喜欢徐志摩的诗喜欢疯了,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用上,也不怕被人误会了他的意思。 景卿拿出纸笔,下午的书房炉火正旺,空气里氤氲着清茶的芳香,细雨在窗外密织着一萝梦网,白纸上写下墨迹两行,带着一颗心飞到远方他的身旁。 第五十一章:重上连云 龙皓山给景卿谋好了差事,龙山县教育局的副局长,等过了年就走马上任。本来说着以自己儿子这个在龙山独一无二的北大才子做个县长也行,可是太年轻,先历练呀。 景卿苦笑原来还是得靠家里,可是自己不会拒绝的,做人要务实,没有权利怎么给百姓谋福利,教育是国之根本,自己又是学的教育,就从这里起步吧。梓轩,你已先行,我很快就迎头赶上。 进了腊月门儿,家里上上下下开始忙了,唯有景卿一个闲人来回晃荡。离上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他绞尽脑汁准备礼物,新婚贺礼倒好说,最难的是给石黑虎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要给石黑虎送生日礼物?这个景卿好像也说不分明,大概还是因为那天的故事吧。他的生日和家人的祭日好像是一天,那他每年的生日一定会很痛苦,送他礼物不一定能让他开心,好歹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 腊月初四那天早就和父母说好了出门的理由,初五一早就和阿傩出了门。今天的天色阴沉,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割着人脸。 到了八面山下,竟然撒起细细的雪粉,阿傩缩着头说:“少爷,我们还要去吗?下雪了。” 景卿也不回答,跳下马抖了抖羊皮大衣上的雪,四下里望着,此时他也拿不准石黑虎当时是不是开了一句玩笑,自己却巴巴的当真。 “混蛋石黑虎,你要是给耍我,我就……”就怎么样呢,能怎么样,打不过,够不着,甚至连朋友做的都勉强。 “龙大少,你来的还蛮早的。”顺伢仔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挂着一脸的笑。 “顺伢子,是你呀。”前一刻的失落一扫而空,原来当真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人。 “龙大少,因为山寨出了点事,大当家不能亲自来接你了。” “没什么大事吧,我们去不会给你们大当家添乱吧?” “没什么,还是要委屈一下龙大少了。”说着就拿出了黑布条。 景卿无所谓的笑笑,到是阿傩有些不自在,小声的叫着少爷。 这一路上雪越下越大,等顺伢子把蒙眼布给摘下了,眼前的雪就像是扯棉絮般,铺天盖地。 “少爷。”阿傩扯着景卿的衣服,让他向远处看。 在山寨的演武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一个个立在风雪之中弓背躬身安静肃穆。 石黑虎脸上带着一丝冷笑站在高处的台阶上,一遍遍的巡视底下的众人。刀铭立在一边,还是一脸的吊儿郎当。 “龙大少,大当家的要处置反水的叛徒,您先到房里歇着,等处理完了,大当家就来看你。”顺伢子把景卿带到厢房,安顿好就退了出去。 赶了大半天路,又冷又饿又乏,阿傩倒在床上就不想起身,景卿却扣紧了羊皮大衣,转身钻进风雪里。 演武场那边石黑虎正徐步下阶,站在雪地里开了口:“各位兄弟,大家看得起我石黑虎,这些年跟着我风里雨里的,咱们有肉吃肉,有汤喝汤,就是只剩一口饭大家也都匀到碗里。”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才道:“我们虽然是土匪,但也是有爹有娘的人,是人做事儿就不能违背了良心。钱是个好东西,有了他,父母可以赡养,妻子可以安乐,我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无非就是为了它。今天是腊月初五,快过年了,我让秧子房刘先生算了算账,留下我们山寨过年的钱和过了年备春荒的钱,还剩下四千个大洋,钱虽不多,好歹也是个意思,一会儿大家分了,好好安顿家里过个年。” 说着几个彪形大汉扛出几个箱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白花花的现大洋。雪地里的匪众一见霎时轰动了,有人兴奋,有人赞叹,有人发愣也有人偷笑,还有人一副馋相,口水都流到了嘴边。 景卿看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说处置反水的叛徒吗?怎么分钱了? 第五十二章:白雪如刀 景卿正不解的纳闷,却看见刀铭朝自己起眉毛动眼睛,也不知何意。 只听得那里石黑虎又开了口:“我石黑虎这个人有好处亏不了弟兄,但眼里也绝不揉沙子。想着为了几个袁大头出卖兄弟的畜生,我连云寨里绝对容不了他。来人,把贺老三给我带出来。” 底下的人心头一凛,只见四个大汉押着一个人推推搡搡的出来。 一个人朝那人的腿弯猛踹一脚,那人就跪在地上。 “好个贺老三,三角头给你多少钱你就敢把二当家给卖了?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了,因为你,我们折了三个兄弟的命,你自己到那边去和他们请罪吧。” “大当家,我是一时糊涂,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上有八十岁老娘啊,大当家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贺老三头磕在雪里如捣蒜。 到这时才想起还有个老娘?饶你,饶你我对不起死了的兄弟。你放心,你娘我会找人养老送终。明儿个是三当家大喜的日子,短利子(割舌)、吹灯笼(挖眼)、拿幌子(砍头)这些不好,就,”说到此他略一沉吟,“拿雪埋了吧。” “大当家,大当家,我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贺老三哭喊着往前爬,却被人狠狠按住。 “拿雪埋了?那是什么刑罚?”景卿真是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石黑虎鄙夷的看着他:“你要是有卵子就给老子一路硬到底,老子瞧不得你这样的软蛋。来,堆起雪来。” 几个大汉也不用工具,用手扒拉了积雪,一会儿就堆了一个圆坑。 石黑虎绕着不紧不慢的转了几圈,嘴里啧啧有声“看着干净的东西还真是沾不得土星儿呀。” 一个人提着贺老三双脚,像倒栽葱一样插在雪坑子里,紧接着几个汉子就像栽树填土一样往上填雪,雪下的不厚,周围地上的没有了,另外一些人就从远处堆了抱过来。 狂风撕卷着雪花遮挡着众人的视线,可那和狂风混合的嚎叫凄厉的扎进耳朵里,景卿的脸越来越苍白,两个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壮汉们一边填着雪一边用脚踩,砸结实了就泼上凉水,泼完了就再填雪。水溶着雪,雪冻着水,两厢的交锋却用最锋利的寒冷冻结了那具埋着的身体。 雪埋在贺老三的身上,水泼在贺老三身上,可是每个人都觉得冷在自己身上,那一身的血都像给冻住了,硬硬的冷喳喳的疼,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一动全身就碎了。 可怜贺老三尚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徒劳的蹬着,越来越慢,越来越弱,最后痛苦的一拌,脚筋一抻,直了。 从未有过的恐怖掠过景卿的心头,他毛骨悚然的打着冷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阿傩早就撑不住了,蹲在地上狂吐起来。 偌大的演武场明明是风声雪声,却令人觉得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如坟场一般的寂静。 北风过境,呜呜作响,似乎有千万鬼魂在凄厉哭嚎。 “把这个雪人处理了,各自领了钱散了吧。”石黑虎脸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刚才只不过捏死了一只蚂蚁。 他转头看见立在雪里的景卿,迎上去淡淡的说了声:“跟我来。”自己就迈大步走进了风雪里,那个影子给风雪盖着,越发的看不清明。 景卿却像冻住了一样,只僵在原地。 最后还是刀铭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他:“有什么话进屋和老大说。”半推半架给拖进了屋里。 石黑虎正在屋里换衣,他的那件老羊皮袄都给雪水打透了,景卿拽住他的胳膊,牙关碰在一起,咯咯响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狠?” 石黑虎慢条斯理的卷着衣袖,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很疲倦,倦到骨血里。 “不知死之悲,便不知生之欢。这寨子人多了,难免就出写刁狡之辈,我这也是没有法子。” 景卿抚着自己的胸膛,他这是在和自己解释吗?冷静下换位思考,虽觉的他手段过于残忍,但却也有情可原。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们的这个土匪窝子良莠不齐,什么样的人都有。当这个二百号人的领头人,更在处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葬身海底,连累着一大家子尸骨无存。 石黑虎这个人也不愧为讲武堂出来的优等生,刚才那一番恩威并施着实镇住了一帮子人,他们一边揣着银子,一边揣着兔子,每走一步不得不两边掂量。 想到此景卿说道:“我明白你的难处,不过见到这个场面要难受害怕是肯定的,下次有这样的事情可别让我来了。” 石黑虎一听此言心里高兴,他走的这条路是条不归路,前路凶险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他的双手满是血腥,在外人眼里他是杀人如麻的土匪,是该千刀万剐的凶徒。他可以不在乎外人怎么看,也可以忍受别人的不解。可是有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好人说出理解二字时,他的心怎么会那么暖,那么舒畅。 第五十三章:生日礼物 “虎爷,我饿了,从早上到现在滴水未进。”景卿脸色苍白,声音疲倦,却很巧妙的把血腥纠结的话题给引开一边。 “啊,老二吩咐下去,马上开饭。” 看着刀铭出去,景卿脱下半湿的大衣,边脱边抱怨:“石黑虎你真小气,也不支个火盆子,冷死了。” 景卿搓着手,从里衣里掏出一块怀表来。圆圆的表盘大小适中,镀铬的外壳浮雕着一匹奔腾的骏马,四肢健美栩栩如生,下一刻似乎就可以奔跑在八面山中。 景卿把表塞在石黑虎手里:“虎爷,生辰快乐。” 石黑虎此刻怎么也想不到龙大少会把生日礼物放在手里,他呆呆的看着躺在手心的怀表,还带着景卿的体温,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嫌弃是旧的,就算是旧的也是地道的瑞士货,我都有些不舍得,那算了,我收回就是了。”说着伸手去拿。 石黑虎一下子攥紧了大手,连带着景卿纤长白净的手指都握在手心里。“送人的东西哪能随便收回去。” 景卿用力的往回抽手,怎奈像被铁钳钳住,挣也挣不脱。 “虎爷,你看这表,一天一天的往前跑,计算着时间,这一分钟过去了,就等着下一分钟来临,却永远不会再回到从前的时间。”景卿抽不回手,索性就由他握着。 虎爷听着他的话,方才明白过来他送自己怀表的寓意,他是在告诉自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吗?他是让自己忘掉那些痛苦过往吗? 见石黑虎沉默着不答话,景卿又说:“岁月是人世中最高明的神偷,我们曾经的美好悲伤痛苦都不知不觉被它带走,却又将这些曾经的痕迹放在了我们的眉梢、眼角,等到有一天,我们不经意中发现,才觉,岁月已蹉跎。所以,活在当下最重要,那些不好的过去就忘了吧!” 石黑虎仔细咂摸着他文绉绉的这番话,很对,也很有道理。他是全然听明白了自己的故事,却小心的绕着圈来安慰自己,这份心意怎么能不让自己感动。 “景卿,谢谢。”像雪花落在热水里,心里那层冰冷的外壳被倏然融化。 “喜欢就好,不用太感动。” 景卿拍拍他的肩,有些疲惫的打着呵欠,忽然石黑虎好想把他拖到怀里,揉揉他的黑发,亲亲微张的嘴巴,然后从皮肉一路揉到骨子里。 “走吧,不是喊饿了吗,去吃饭。”说着石黑虎拉着景卿的手,往外走去,而景卿竟然任由他拉着,忘记了挣脱。 大厅里早就灯火通明,饭菜的水汽氤氲着灯光,正是浪迹的游子对家最温暖的向往。 蓝秀羽牵着月月的手,虽然还是那样的冰冷瘦削,但顾盼言语间对月月温柔的像春日暖阳。倒是月月虽然肚子越来越大,人却越来越瘦,一双大眼像两只灯笼,光芒裹在宫纱里一点点暗下去。 景卿忙让阿傩把从家里带来的蜜桔苹果和各种蜜饯果脯拿来,甚至还体贴的准备了几套小孩子的衣服。 月月接过去,小脸上的梨涡深了下去,却把秀羽的灵魂也扯进去,也顾不得对着这么多人,就问:“月月你高兴吗?好久没看见你笑了。”月月的脸皮都红了,娇娇的捻了一把秀羽的手也不言声,这下子大家都笑了。 灯光很暖,气氛很融洽,就连刀铭也觉得比平时顺眼,他笑着对景卿说:“龙大少,你他娘的是不是生过呀,怎么这么有经验?” “老二,一天到晚不着调。”这次没等景卿说什么,先让石黑虎给截了去。见有人给自己讨公道,景卿也懒得和这痞子计较“这些东西都是阿傩去买的,希望蓝夫人喜欢。” 这时秀羽才看见景卿身后那个圆圆脸圆圆眼的少年,原来他叫阿傩,随即就说:“阿傩,谢谢你上次救了我的命。” 阿傩早就看见了蓝秀羽,他觉得现在的蓝当家的好像生命都完整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就抿着嘴腼腆的笑。 刀铭又刨根问底出故事的开头、高朝和结局,最后下了个结论“老三,这个小兄弟就是你命中的傩神呀。” 晚饭过后,石黑虎把景卿带到自己的房里,大大的火盆烧的暖暖的,景卿一进来便觉得舒适许多,毛孔舒张,身子像化开一样,只想懒懒的倒在床上。 “整个山寨就这一间房可以生火,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不用了,我还是和阿傩一起睡好了。”虽然不舍得这般的安逸,但一想到自己要和他同睡一张床,景卿就紧张的手心出汗。 石黑虎把他按在床上,“我去和老二睡,你不早就说乏了吗,早些睡,明天还有的闹呢。” 石黑虎走了,开门的时候吹进一阵风,景卿打了一个哆嗦。 景卿脱鞋脱衣,吹灯掀开被子钻了进去。里面也热乎乎的,原来石黑虎早就让人用热水灌了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捂着。 黑沉沉的夜里并不寂静,狂风刮着树枝簌簌作响,偶尔还听得到来回巡逻的守夜人踏在积雪上咯吱吱的脚步声。 几个月前,景卿也躺在这张床上,那时这房里的窗还未被厚厚的高粱纸封住,那时这窗外的香樟树还没有被积雪盖住,那时龙景卿和石黑虎是敌人不是朋友。 冷冷的冬夜,景卿拥着这份精心准备的温暖安心入眠。 也不知明天是否晴天? 第五十四章:秀羽大婚 第二日,农历腊月初六,是个大晴天。院子里的积雪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若不是房顶树梢还有一点点粉白的装点,都不能相信昨天曾下了一场雪。 寨子里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映着那一点点薄雪,连天边的太阳都艳的不似冬天。 二百多号人的山寨沸腾的像烧滚的开水,也许平常可以快活的事情太少,大家都借机疯狂的欢乐,吹吹打打,笑笑闹闹。只是那个带着大红花的新郎还是木木的一张脸,被刀铭撮弄着,越发的哭笑不得。 山寨里没有女人,月月一个人在屋里没有人陪,蓝秀羽一边由着刀铭祸害,一边频频张望里间的屋子。 “老二,好了,你就让老三进去看看月月吧。” “老三,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有了老婆就不要我了,指望着以后有人给你梳头做饭了,我的命好苦呀!”一边说着学着女人的样子捶胸顿足还吐了唾沫往眼皮上抹。 那边的顺伢子和阿傩早就撑不住了,顺伢子捧着肚子蹲在地上;阿傩捂着嘴没好意思笑出声,一张俊脸扭成歪瓜裂枣状;景卿早已朗朗笑出了声,倒只有石黑虎一人撑着,赏了刀铭一个爆栗子;蓝秀羽薄唇微钩,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霎间如冰雪消融,惊艳了天地时光。 阿傩抬头就撞进这个笑意里,心里惘然长叹“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真希望他能一直笑下去,一直都这样幸福下去。” 刀铭收起自己的泼妇模样,看别人笑惨了,自己却板着脸说:“拿点浆糊来,我把他这个笑黏住,别回去了。” 秀羽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直到拜完堂都没有收回去。 土匪的婚礼也是婚礼。 该有的都有了,喜堂、红烛、洞房。石黑虎穿着簇新的麒麟纹暗花对襟短袄坐在主位上当他们的高堂,刀铭拖着长腔很喜感的充当司仪,英俊的新郎,姣美的新娘,真心的祝福,希望这样同牵手到地老天荒。 景卿看着很感动,月月和他的四姨娘太像了,可是两个人却有这般不同的命运,想着月月的幸福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脸上的笑就越发的真挚。 晚宴似乎有些失控了,大家一扫昨天的阴霾忘情狂欢,石黑虎说了今天不立规矩,不分上下。 于是就有很多人给景卿敬酒,起先是顺伢子,说是给他站过岗的,还有一个叫阿来的说给他抓鸡的;接着新郎新娘过来敬酒,说谢谢龙大少的解救;再跟着是刀铭,他说一定要和景卿喝三碗,为什么是三碗?刀铭说第一碗冰释前嫌,第二碗增进情谊,第三碗共贺新人。 好好,喝就喝,这样大碗喝酒景卿生平第一次,和这帮粗汉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人生也变的豪气万丈。 石黑虎拨开围着的人群,把人都撵一边去。 景卿抬头看他,“石黑虎,喝酒就喝酒你干嘛老在我眼前晃?” “我没晃,景卿你醉了,别喝了。” “你才醉了呢,来干!”说着景卿咕咚几口就把碗里的烧酒喝掉,喝完了还用衣袖抹抹嘴。 “景卿,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石黑虎你怎么比娘们儿还磨叽,小爷要喝酒,小爷今儿个高兴,来给爷满上。你丫的站好了,再晃来晃去老子揍你。”景卿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抓住石黑虎的衣服领子,却软绵绵的失了力气,头抵在他肩膀上傻傻的笑。 周围好多人都看过来,甚至还有哄笑声,石黑虎额上黑线数条。 “石黑虎,你说我们是朋友吗?你下那么狠的手,老子这里一下雨就痛,老子要报仇,老子要打的你满地找牙。”景卿一边用桃花瓣般的小脸儿厮磨着石黑虎湛清的下巴,一边拉着他的手往自己衣服底下钻。 “噗。”刀铭实在撑不住了,“老大,老三洞房里干什么,龙大少是不是也要当众表演一遍?”底下人听二当家说了,都是喝了酒的人,大叫大嚷着起哄。 石黑虎一看像小猫一样腻着自己的大少爷没有一点觉悟,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望自己身上贴,当下眼神一黯,捉了景卿不规矩的手:“景卿,我送你回房间。” “不回,就不回,酒,斟酒,我要跟新郎喝酒,新郎呢?新郎!” 石黑虎忍住打他屁股的冲动,按住手脚抱腰就甩上肩头。 龙大少兀自手脚乱踢腾“酒,我要喝酒,要喝酒。” 身后以刀铭为首的土匪们拍掌叫好,闹得那叫一个凶。 砰的一脚踢开房门,石黑虎把景卿扔到床上。可景卿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下了床,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走。 第五十七章:醉意缠绵 景卿跌跌撞撞往门外走,石黑虎一把拉住他,低声喊道:“景卿,别闹了。” 景卿歪着脑袋看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是谁,看了半天咯咯笑着:“我认识你,黑心石头臭老虎,咦,你怎么在我家?” 石黑虎咬了咬牙,才说:“这是我家,我的房间,你给我乖乖上床睡觉去。” “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不是我爹?咦,你是谁?”一阵阵眩晕涌上头顶,景卿觉得烈烈的烧酒在大小血管里急急的流,争前恐后的淌到大脑里,把大脑熬成一锅烂面汤。 这酒呀,喝到肚子里闹鬼,说起话来走嘴,走起路来闪腿,半夜起来找水,早上起来后悔。石黑虎真是没想到龙大少的酒品这么差,喝醉了就像个三五岁小孩子,撒爬打滚无所不用,口齿却伶俐,看他明早儿后不后悔。 石黑虎扶住他摇晃的身子,景卿却打虎上杠,一手攀着石黑虎的膀子,一手摸到他的脸上。 “这是什么?这么长,是怎么弄的呀,你痛吗?” 细致柔软的触感轻轻摩挲着,石黑虎忽然觉得空气干燥的要命,刺啦啦冒着火星子。 石黑虎慢慢退后,景卿却把整个身子压上来,不弃不舍的问着“快说,石黑虎,到底痛不痛?” 石黑虎又是气又是笑,这会子他是倒知道自己是谁了,不过景卿那软软的醉话却像一杯烈酒倒进心里,令人目眩神迷。 “痛,怎么会不痛呢,拿刀子拉你一下试试。”低着声音哄着他,却有些后悔刚才出口的话,这样精致的一张脸谁下的去手呀。 景卿听他说痛,把嘴贴到他脸上,对着疤痕轻轻的吹气,边吹边说着:“呼呼就不痛了,乖,呼呼就不痛了。” 灼热的呼吸带着淡淡的酒香泼洒在脸上,柔软的嘴唇带着濡湿的暖意擦过薄薄的皮肤,柔软的身子不安分的在怀里蹭来蹭去,石黑虎彻底暴怒了:“龙景卿这可是你自找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是石某人趁你酒醉占你便宜,是你欺、人、太、甚。 石黑虎低吼一声,抱着景卿支起身子,火热的唇狠狠的压下去,景卿爱心发挥的正酣畅,没成想被人压住了嘴,呜呜的发着抗议。 石黑虎此时已经化身为一头老虎,那肯轻易放开到嘴的食物,薄唇辗转摩擦,舌尖如长蛇般湿润着那份香甜,一寸一寸去去描绘。景卿此时像一个小孩发现新玩具一样好奇的瞪着大眼,乖顺的任由他又咬又啃,甚至拿手还主动搂过了石黑虎的腰。 半晌,石黑虎才放开景卿,景卿撅着微肿樱唇瞪大眼睛看着他,大口的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抱着石黑虎就压在床上,额头相抵,四目对望,景卿说:“你咬我,我要咬回来。” 石黑虎嘴上传来锐痛,接着就有鲜血的腥味弥漫了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