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不相得 下——晨妆
晨妆  发于:2014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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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就此一别各一涯,烦事锁眉乱难定(二)

 凉风习习,司空镜站在客栈外的小道上,皎洁的月华倾泻而下,洒了满身。凉风撩起几缕发丝,才半月不到的功夫,青丝中已经夹带了几根白发。冷雪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的观望。内心也同样牵挂着不在身边的人。 宁静的夜里,只有风吹枝晃的声音,许久,司空镜抬了抬头,垂在身侧的两手抱在了胸前,长长的吁了口气,“公孙的伤势如何了?” “大夫说能好。”冷雪的回答更为冷静,似铺满了细雪碎冰的剑眉皱也没皱一下,从公孙玉受伤以来,他从未提及半个关于公孙玉的字,一直都在为司空镜的事奔波着。就连公孙玉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的时候,他也看都没看一眼。 “明日就到京城了……”司空镜又一次长叹。凝望着皎月,顿了半响,他悠悠的转过半张脸,对着冷雪道,“要不要去喝一杯?” “一杯怎够。”冷雪并没有拒绝,冷静无神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丝光彩。 因夜深又是在荒郊的缘故,周边唯一卖酒的那个铺子已经关门了,客栈值守的小二也偷懒睡觉去了。两人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寻到了一家青楼。青楼是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不仅仅有美丽的姑娘,还有上好的酒菜,更是最好的赌博场所,在外面你所寻不到的,这里都有。 这家青楼还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浪子窝。 “浪子窝!”司空镜看着匾额上的几个潦草字体笑了笑,拉着冷雪走了进去,边走还边谨慎的打望,低语靠在冷雪耳边道,“你说这里能找出比你还美的女人吗?” “陛下莫不是忘了,我是男人。”冷雪提醒着道。 “酒还未饮,人已先醉。果然是个好地方!”司空镜拿开了搁在冷雪肩上的手,大笑几声。 “客观这是要喝什么样的酒?”一个似莺歌般的声音悠悠响起。“当然是最好的酒!”司空镜只是笑道,也没去看那说话的人, 冷雪展开红色折扇,轻摇了两下,同意的点头,“一定要是最好的。” 两人说罢,又对望了一眼,这才同时抬头向那问话的姑娘看去。女子妖娆,红衣裹身,浅笑嫣然,司空镜惊叹道,“果然有比你还要美的人。” 听司空镜说罢,女子又笑了。玉掌轻合,拍出几声悦耳的掌声,吩咐道“拿最好的酒来!” 女子迎着二人进了雅间。 推开房门,似女子闺房般的雅阁内唯有一个及人腰间高大的白玉花瓶,瓶内插着几朵盛开的百合花。那是整个房内唯一的摆设。 两人坐下,女子也笑着坐到司空镜对面,坐姿端正,丝毫没有青楼女子的庸俗和贪婪,妖娆的笑容下反而还有几分不经红尘的丝纯真。道,“瞧二位面生,可是从外地来的?” 音若泠泠雨声,清脆悦耳。 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个会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女人。而这个会让任何男人都动心的女人反倒使冷雪觉得有些害怕,甚至想要远离。 对上女子的笑颜,冷雪道,“我们就住京城,只是很少出城。” “哦。”女子眼睛一亮,似已明了,“那二位就一定是宫中皇子了。” “姑娘怎知?”司空镜略带疑惑的问,那一份疑惑的神态并非伪装,而是本意。 “京中似二位这般的年轻公子,有钱又有面,有几个不往我们这儿跑。”说着,女子又沉思了片刻,“依我看,二位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话到此处,女子咧嘴一笑。已有下人端来了酒菜,女子亲自起身为两人斟了酒,“来来来……有缘相聚,何须多提闹神琐事,管你们是谁,到了我这儿,那就是无家的浪子。来了就放开了喝放开了玩……” “姑娘说的是。”冷雪松了口气,看这女子的样子似乎已经决定喝完此杯就走,不再继续打扰他们。 一口酒入喉,女子又喝了一杯,娇容已显红晕,甚是好看。黝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清澈的光芒。“叫我清柔就好,今夜……” “不用了!”冷雪打断了女子未说完的话。“我们只喝酒。若是你这有漂亮男子倒不妨叫两个来……姑娘的话就算了!” 轻易的挑明了来意,女子面露尴尬。司空镜模模糊糊的一把拦过清柔。清柔借势倒入司空镜的怀中,笑若桃花。 “今日……”话刚出口一半,司空镜面色微变,迷茫的神态瞬间变得清晰,奈何清柔水袖轻抚,从司空镜面前飘过,司空镜又变得迷糊起来。 清柔娇声唤道,“莺儿……带这位公子去寻两漂亮男子。” 悦耳的声音似银铃般响起,已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走了过来,扶着浑身无力而又神智清晰的冷雪离开了房间。对上冷雪凛冽的目光,清柔姣媚一笑,身子软软的缩进了司空镜的怀里。 “镜……今夜,是属于我们的……”溢着清泪的美丽眼眸有着勾魂的魅力。 朦胧的视线,熟悉的眼睛,还有那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的容颜,司空镜俯身吻上她的唇。柔软的唇上有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双大手抚上她柔软的身躯,她忍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只听司空镜呢喃细语,一直在不停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琰……” 绕满了烟雾的房间,点着几盏红烛,褪去了怀中人的衣,看着完美呈现眼前的胴体,还停在清柔腰间的手忽然顿住了。司空镜皱了皱眉头,这具陌生的身体,那张熟悉的面孔和神态。——原来,只是一个计! 司空镜的手缓缓地顺着完美胴体的曲线往上移动,停留在了美丽的颈子上,用力掐住,“谁派你来的!”严厉而容不得欺骗的眼神,冰冷刺骨的语气。 清柔顿时一惊,收起笑颜。她知道当这个人清醒后,她就绝对没有第二次下手的机会,所以她放弃了狡辩。用同样的眼神回望着司空镜。“我一直都在这里,不是谁派我来的,而是该问你自己,是谁让你来的。” 是呀!这个女子一直在这里,她没有设计引他来。他是自己走来的。 “真是个不错的男人,对你……我越来越有兴趣了。”清柔笑着仰了仰头,显得有些痴迷。 司空镜捏着她脖子的手又用力几分,已听到有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她已发不出除了痛苦的呻吟外的任何声音,只得无奈的扭动身躯,发出痛处的呻吟求饶声。 僵持了半响,最终,司空镜还是松了手。 清柔仍然娇媚一笑,揉着被掐红的脖子,痛苦的咳嗽了几声,“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 “我知道。”司空镜道。他决心放她走了,面对那张脸和那骄傲的神态,他下不了手。 “这一次我放你走,只是想让你回去后传个信,下一次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司空镜说罢已经穿好了衣服,背对着清柔。 “多谢!”对上司空镜的背影,清柔半坐起身来,定神看着他缓缓地拉开了门,然后毫不犹豫的离开。带走了骄傲,留下了失魂落魄。清柔定了许久,终于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凝望着前方,“如果我是一个男人,你应该也会喜欢我吧。” “如果你有这个想法,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只听这充满书生气的声音便晓那在背后说话的人定是一个白衣翩翩的读书人。 清柔回身看去,烟雾萦绕的房内多了一个青衣人,而不是想象中的白衣公子。因雾气太重所以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见他拿起了桌上的酒杯,浅酌了一口,然后又缓缓放下,“药量刚好。” “怎是刚好,最后他不也……”清柔有些失落的垂下了头。 “现在我才知道再好的药对他也无用。从他踏入浪子窝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一个装满了迷药的大药箱,最后他还是……”那人无奈的垂头叹息。顿了会儿,有些埋怨的厉声喝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身上三个人的影子,他根本就不会碰你一根毫毛。” 语气虽然严厉,但也有几分敬佩。 “是四个人。”清柔补充道,“习清慕、习清阑、叶琰、还有冷雪……” “只有冷雪才配穿的似云霞般的绯衣,让他初见我时忽视了我身上的其它特点。似习清慕的冷傲,似习清阑的脸蛋儿,似叶琰的……”说着,清柔摇了摇头,“叶琰……冷傲、圣洁而又妖媚……身在红尘不染俗,久居天宫不忘尘……” “你们还会再见的。”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不同的人说,不一样的感觉。这话听在清柔的耳里只会让她觉得身心沉重,刚才她自己说出此话的时候是轻松无比,甚至期待。 雾中的青衣人说罢也如风般的消失了,清柔依然赤身斜倚门扉。仰望着夜空,是个失恋少女。 41.就此一别各一涯,烦事锁眉乱难定(三) 清柔依靠门扉,望着夜空。凄凉的月色给沉沉的夜徒添了几分悲凉。自从那个叫做泠儿的女子消失以后她就接手了浪子窝。也成为了别人手中的棋子。不过一切都是她自愿的。所以她从不会去怨任何人。 “小姐,热水备好了。”一个生的俊秀的年轻男子弯着腰走过来,只是小心的汇报完,并不敢抬头去看她。 “知道了。”清柔无心应了一声。玉足轻抬,跨过门槛,赤裸着走过走廊,走上楼梯,走进了另一间房间。房内挂着一张女人画像,画中女人娇美倾城,她走到画边,慵懒的叹息了一声,纤纤玉指从画中女子的脖子上抚过,“你呀……把我害惨了……遇上那样的男人,我注定会一头扎进去……也难怪我最钦佩的哥哥都会为之倾倒……” 说罢,清柔又带着几分自怨的摇了摇头,随手扯下了挂在柱子上的画,“拿出去烧了,以后这里只有一位主人。” “是!” 紧随身侧的下人急忙拾了画,拿了出去。 躺在装满水的木桶中,她闭着眼睛。口中喃喃的念着“公玉央儿”几个字,一直不停的重复着。 “嘎吱”一声细响,清柔闭着的眼微微张开,看着去又复还的青衣男子。隔着几层薄纱,若非那一袭青衣,和他身上独有的幽兰香,清柔也不确定是他来了。问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青衣男子道,“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清柔巧笑着问,“非要在人家脱光了的时候来问。” “公玉泠的事。”青衣男子提醒道。 “她不是死了吗?有什么可问的,我知道的你都知道。”清柔面色有些凝重。 “你从何时知道画中女人就是公玉泠的?”青衣男子又问。 清柔更加疑惑的拧着眉头,“以前这间房间是公玉泠的,里面的东西当然是她的,再说,似她那般自恋的女人,这画中人不是她自己,又会是谁。” 说罢,见那青衣男子不开口说话,清柔继续解释道,“如果你埋怨我丢了那画,我再去捡回来就是了。何必生气。” “哦……”青衣男子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清柔眉头拧的更紧,已按耐不住准备从水中站起。 青衣男子继续道,“不是,还有关于公玉央儿的事……” 清柔恍然大悟,吁了口气,同时脸上也浮现了一抹别样的笑容,撩起一串水珠朝帘外打去。水珠穿过重重纱帘,帘子摇晃着碎成了碎片,在帘外站着的确实是一个青衣男子,只是那张面孔并非她想要见的面孔。 而那帘外的人也根本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下,面具被拆开了。他惊讶了一霎,随即又恢复了冷静,往清柔走进一些。钦佩的道,“姑娘真是好身手。” “冷雪公子也不耐呀,刚踏入浪子窝就有了这等防备,刚才还真是我小瞧你了。”清柔气急了,却又不敢从水中起身,她虽放荡,但她也只会对自己心仪的男子放荡。 “公玉泠和公玉央儿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而公玉央儿不仅仅是黑莲谷的统治者,更是湮国的皇后。”冷雪的目光丝毫没有从清柔的脸上移开。锐利的目光逼的清柔连眨眼都不敢。“而这两个人都在黑莲谷中死过一次,而就在黑莲谷被灭后的半年,湮国的皇后又突然去世,请问姑娘,一个人如何才能够死两次呢?偏偏其中一个还是浪子窝的前任主人。” “这……你得去问那死了两次的人……问我……我也不知道……”清柔颤巍巍的道。一双眼里却明明说着‘她知道’。 “好吧……”冷雪又朝清柔走进了一些,“那我们做些别的事,想必姑娘也不会介意……”说着,冷雪的手已经抚上她白嫩的脖子,并缓缓地往胸前摸去。而清柔竟然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深深地踢了口气,却又不敢呼吸,像极了一个被欺负的弱女子,可偏偏她又不是一个弱女子。 “别……”清柔别过了脸去,紧闭着眼睛。“只要一张人皮面具就够。” “哦?”冷雪疑惑的看着她。 “我们所见的公玉央儿和公玉泠,那都不是她们本来的面目,没有人知道她们到底长成什么模样,她们生的一模一样并不是因为是什么同胞姐妹,而是因为她们都带着一样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清柔说罢长吁了一口气,“可以把你的手拿开了吧。” 冷雪将手收了回来,“继续说。” “黑莲谷的灭亡这让我们都觉得很意外。” “你们?”冷雪打断了清柔。“是谁?习清慕?司空鹤?” 清柔摇了摇头,“还有叶詹。” “他?”冷雪并不明白,示意清柔继续说下去。 “如果非要说的话,只怕说上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清柔看着冷雪,冷雪丢给她一件外衣。清柔将衣盖在水面,遮住自己的身体,而自己并未从水中起身。 “挑重点。”冷雪道。 “其实把这些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是你不能告诉习清慕。”清柔道。冷雪正欲问为什么,清柔继续道,“还有,你必须给我一次在司空镜面前展现自我的机会。” “还谈起条件来了。”冷雪顿时丰富了兴趣,“我答应你。”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开一家青楼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钱,这你应该看出来了。”清柔问道。 冷雪点了点头,“谁都能看出来,所以从进门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准备迎接你的挑战了。只是陛下太伤心了,忽视了这点。” “这个地方是先帝和习清慕大人商量秘事的地方,同时也与众武林人士、江湖侠客还有各方的富甲商人在此交换条件,主要也就起了一个交换信息,拉拢人脉的作用。所以……你明白了,这里真正的主人不是我,而是习清慕大人。” 冷雪点了点头,难怪刚才他觉得那股味道会如此熟悉,还有那一抹青色身影会让他有种想要追上去的冲动。最后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他才选择了这个法子,没想到还是被清柔给拆穿了。 说着,清柔的面色变得沉重了起来,“攻打黑莲谷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叶詹会一举拿下黑莲谷,逍遥侯会被他弄死。因为逍遥侯本来就是湮国的太子,所以他的死对我们来说有利无害,除了司空镜根本就没有人会去在意他的生死。当时我们的原计划是等叶詹拿下黑莲谷,杀了逍遥侯后,由慕容莺莺带兵杀入谷中,暗中会派几十位暗杀高手辅助,一举刺杀叶詹。没有了叶詹的湮国就是一盘散沙任由谁都能够轻易的拿下。只可惜了,我们算准了一切,偏偏没算到浪子窝的管事——泠儿竟然是黑莲谷谷主公玉央儿的亲妹妹——公玉泠。是她将这一切告诉了叶詹,让叶詹有了新的计划,当然,具体是什么计划我们就不知道了。那时我们都坐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偏偏结局都超乎了我们的想象。她们的谷主大人竟然自己放弃了,亲自将黑莲谷毁灭了……叶詹也不知道为何会落得个落魄而逃的下场,最后还不得不向梨姜求助。” “关于这些,还有什么人知道。”冷雪问,这确实很让人想不通,以公玉央儿的能力,黑莲谷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毁灭。 “她们真的死了?”冷雪依然有些不相信。 清柔道,“当然是真的,死在黑莲谷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泠儿固然没错,而湮国额皇后央儿不是也死了吗。这两个人都死了……”说着,清柔又拧起了眉头,喃喃的重复的唤着“公玉央儿……”好像希望可以从这几个字中找到什么玄机似的。 “没有人会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好久。清柔偏着头沉思着。事发到今,已经好久了,这么久,她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42.就此一别各一涯,烦事锁眉乱难定(四) “出来了。”司空镜端正的站在道路中央,只听身后的脚步声,轻声问道。 “嗯。”冷雪应了一声,也打了个哈欠。 “还要喝酒吗?”安静了会儿,冷雪问。 “连夜进城。”司空镜依然没有回头,提步往前走了去。 冷雪道,“我去安排。” “离开的时候我已经留下了信,明日他们会看到。我们先走。”司空镜道。冷雪不再说话,紧跟在司空镜身后。 天放明。 踏入宫门,司空镜沉沉的吸了口气,这个地方,好像可以囚禁一个人的一切。它带着太多人的梦想,承载着太多的美好和黑暗。 从表面看去,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样,只有真正生活其中的人才知道,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和往日不同了。这里有了一位女主人,她曾经是一个很低贱的女人,后来成了镜王爷的侧妃。镜王登基后仅此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又成了一国之母。这样的一个话题本来应该有很多人讨论的,可司空镜却并没有听到任何的流言蜚语。 踏入寝宫,入鼻的是一股陌生的味道,司空镜扬手挥了挥,想要将那股陌生的味道从鼻尖扇开。 “陛下……”龙床上传来了轻声的呼唤。 “嗯。”司空镜低低的应了一声。冷雪只送到了门口,听到里面的声音他便将门关上,然后走开了。 “躺着吧。”司空镜点燃了烛火,在玉案前坐下,倒了杯清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陛下先休息吧。”床上的人已经起来。安静的宛如木雕般的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手中玉杯,“京中一切都好。” “嗯。”司空镜长叹了一声,放下了玉杯,身体往后倾了倾,靠着玉屏,面露疲倦之色,“过来坐会儿吧。”他的手轻松的舒展开。 而那宛如木雕般站着的人依然呆若木雕,也没有回应。司空镜半睁着眼,斜眸看了过去,只看见一抹漆黑的影子。“清阑……”司空镜的声音疲倦极了。 “从我知道父亲和他的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司空镜叹息着道。半睁着的眼睛又合了上去。“当时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能好好地做一个男人,偏要和自己的兄弟搞在一起。” “陛下……”习清阑心颤了颤,他没想到司空镜会对他说这些。 司空镜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习清阑终于动了,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那会儿我很讨厌我的母亲,她明知道父亲不对,却还容忍父亲,支持着父亲。”司空镜将手搁在习清阑的肩头,像搂着一个孩子一般。他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习清阑苍白的脸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整个人僵硬的坐在司空镜的身侧。 “我也很想知道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可以让同样身为男人的父亲如此迷恋,甚至离不开。所以我不停地找不一样的人。我动过心,也沉迷过。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没了他,就好像没有了自己。” 昏暗的灯影下,一滴清澈的泪从俊美的侧脸上滑过,融入了衣襟。 “你……会离开吗?”司空镜问。 “永远也不会。”习清阑道。 司空镜笑了笑,又坐直了身子,又拿过一个玉杯,问道,“要喝酒还是茶。” “我们可以换一个时间,陛下还是先休息吧。”习清阑道。“幽儿的事还要等你亲自处理。” “幽儿?”司空镜疑惑的偏过了头,“她怎么了?” 司空镜又添了杯茶,道,“我需要一个似她那般能干的皇后,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可以如此轻而易举的就堵住百官的嘴,什么也不需要做的就可以让百姓认同她这位一国之母。她是个不错的女人。” “可……太危险了。”习清阑道。 “有琰儿危险吗?”司空镜玩弄着手中玉杯,嘲笑的看着杯中茶水倾斜而出,“琰他随时都可能死去……他……的呼吸是那么的弱……琰……琰……” “陛下,有百里香一,侯爷会没事的。”习清阑道。 “呵呵,”司空镜冷笑了两声。“天下之事,他都管遍了。就连对付幽儿的人他都选好了。我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有这样能力的他,还需要我做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就此放手,就不能发点善心让我和琰归隐而去……” “陛下……”习清阑怔了怔,他也没想到司空镜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这不像司空镜。司空镜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刚才来过皇宫吧。”司空镜问。“这儿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幽兰香……” “没有,只是有人来传信说陛下今夜就会回来。”习清阑如实说道。来的人确实是习清慕的人。而那股幽兰香不是人身上的香,而是信纸上的香。凡事习清慕的东西,上面总是少不了那股味道。 “一面暗控天下,一面扶持明君。还能掌控武林各派,大到各国,小到市井。他……真的是厉害得很。”司空镜无力的往后一靠。脸色苍白无色,额头隐隐还有青筋凸出,微微跳动,“我从未如此绝望过。” “他也是为了陛下。”沉默了许久,习清阑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天下我可以给他。”司空镜道,“只因……我不想亲手杀了他!” 冷雪和清柔的谈话司空镜都有听到。而他不想做一颗棋,上一辈人布的局,他只是上一辈遗留下的一颗棋,可他又不想毁了那一局棋。局若在,他注定只是局中棋。 习清阑不再说话,目光朦胧,他拿过一条毯子给司空镜盖上。司空镜推了推他的手,“将宫人们都撤了吧,以后由你照顾朕的一切。” “是。”习清阑虽然有些惊讶,可他还是照做了。 曙光初现。司空镜再次睁开的眼已不再迷茫。王者风范尽现。一袭龙袍加身,他只觉得沉重无比。可他依然撑起了那一袭沉重的衣,走出寝宫,晨风吹来,就算是一夜未眠他也依然觉得神清气爽,或许这就是王者的不一样之处。 当司空镜坐上那把龙椅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名叫幽儿的女子和别的女子真的不一样。刚被封为皇后的她,竟然已经夺得了垂帘听政的权力。 早朝过后,司空镜叫住了幽儿。幽儿也和往日一样腻在他的怀中,娇声的唤着他“陛下”。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司空镜捏着幽儿的下巴道。锐利的目光中没有任何不满和愤怒。 “臣妾这么做可都是为了陛下,陛下若是舍得,那就杀吧。”幽儿反而抬高了脖子。 司空镜松开了手,也推开了腻在怀里的幽儿,幽儿嘟着嘴跟在司空镜身边,“逍遥侯怎没跟陛下一起回来?” “他受伤了。”司空镜道。 “那更要回来了,京中有最好的御医。”幽儿道。 “伤的太重了,走不了。”司空镜叹道。 “那陛下怎么舍得回来?放心的下?”幽儿的嘴又嘟的高了些。 “是放心不下,可你太猖狂了,这也让朕放心不下。”司空镜坦白的道。 “阿镜……”幽儿拽着他的胳膊撒着娇,“你承诺过我的,皇后的位置必须是我的。” “所以朕给你了。”司空镜道,并拿开了幽儿抱着他的手,提醒道,“如果你还想多活些时候,就收敛点吧。” 43.就此一别各一涯,烦事锁眉乱难定(五) “多谢陛下好意。”幽儿口上应道。又粘上了司空镜,将司空镜的胳膊拽的死死的。 司空镜又一次把幽儿的手从自己身上移开。好似推开一个陌生人一般,然后毫不留念的走开。 幽儿站在原地叹了口气。 一个宫女走上来扶着幽儿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呢?” “你不懂。”幽儿也移开了那宫女的手,“若哪日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明知自己的付出得不到任何的回报,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要去做。明知结局早已注定,却还是不要命了的往火海里扑去。” “娘娘。”宫女同情的叹息着。她确实不懂,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能懂什么呢。 可幽儿又有多大呢,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岁。年仅十七岁的她,除了那一副如花般的容貌以外,其它的早已苍老的近乎死去。 为了爱人……从一开始的偶遇,她就已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美丽倾国的脸庞,稚嫩中带了点沧桑的气息,若没有遇上他,她应该会嫁入一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或许还会生下两个孩子。可她遇上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就连那仅剩的青春和生命也即将消失了。幽儿笑着走上了司空镜刚才走过的小径,去了司空镜的寝宫。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和别的女人比起来,她觉得自己是骄傲的。因为司空镜有那么多的女人,也有那么多的男人,在那么多人中,只有她和司空镜一起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也只有她可以在司空镜沉睡的时候默默地坐在一旁偷看。这是其他的女人从没有过的待遇。 就好像现在一样。司空镜已经倦了。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折子,闭着眼睛斜倚玉屏。两道剑眉微微颦起,眼睑遮挡住了漆黑的眸,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上翻卷,幽儿迷恋的看着那难得一见的风景。走到司空镜身边,幽儿小心的伸手拿过司空镜手中奏折,只见司空镜面部肌肉微微的颤了颤,睫毛映在脸上的阴影也随之颤了颤。 “镜……”幽儿的嘴角挂着一抹苍凉的笑,纤白如玉的手指抚上司空镜的脸庞,胆颤的流连舍不得离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轮廊。那每一道轮廊都似一道伤。他俊美的脸庞就像是无数条惹人心疼、惹人胆颤、害怕的伤痕组合而成的。那些让人胆颤害怕心疼的伤组合在一起,合成了一张举世无双的美丽容颜,让人沉迷,也让人尊敬和胆颤。 司空镜的眉头又皱的紧些了,额头,眉心都冒出了热汗。 幽儿笑了笑,低柔着自言道,“你一定又梦到他了吧……他就真的让你那么放心不下吗?” 只见司空镜的脸上已露出了青筋,微微的颤着,越颤越厉害。脸部肌肉也轻微的抽搐。 “啊!”一声惊呼。从梦中惊醒。司空镜扶着额头,看着殿外艳阳,深深地吸了口气,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轻叹道,“原来是梦。” “陛下梦到了什么?”幽儿在一旁关切的问道。 司空镜闻声斜眼看去,“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见陛下睡着了就大着胆子进来了。”幽儿道。 “没事了。”司空镜揉了揉眉心,拿过玉案上的奏折,继续批阅。 “陛下……先休息会儿吧。”幽儿劝道。 “看完再睡吧。朕已有太久没关心过国事了,这些日子,幸苦你了。”司空镜埋头看着奏章道。 “那幽儿去给陛下熬点清热的汤。”幽儿道。 司空镜道,“也好,太久没有吃过你做的东西了。” 幽儿也不再说话,默默的离开。她比谁都清楚司空镜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虽然那样的女人永远也无法住进司空镜的心里,可她还是选择了做一个可以留在他身侧的女人。 好日子总是不长久的。 中秋佳夜,幽儿所担心的一天终于来了。同样,这一天也是司空镜最担心的一天。 这个团圆的日子里,百官齐聚一堂,丝竹声声,宫娥弄舞。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美好。 欢乐的歌声中,一曼妙少女翩然而舞,一袭如霞绯衣甚是夺目。 司空镜一眼就认出了那位跳舞的女子。他们终究还是又见了。 可习清慕此刻又在何处?这样的时刻习清慕应该出现的。 全神戒备,而又心不在焉。司空镜懊恼的喝了两杯酒便退了席。离去的途中他支开了所有人。只想一个人走一走。 热闹的夜。和那个分别的夜晚有几分相似。 同样走进了灯火昏暗的小花园。在皇宫之中,只有挨近冷宫的地方才会暗的连灯火都没有一盏,静的只有萧萧的风声。 也只有冷宫边上,才有这种终年无人打理的花园。 半年前,他曾与他在此相别。那个时候,他说,等他回来他就让他好好地狠狠的干一次! 惶惶不安,再三叮嘱,最后他还是放他走了。他相信他会回来。 可结局总是让人觉得意外,一次相别终生别。 这片假山,还是以前的假山,假山上生长着的嫩草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也近乎枯萎了。 “在等谁呢?”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阵淡雅的香气。 司空镜回头看去,皎洁的月下,一位公子身着白衣,翩然而立。洁白的衣泛着朦胧的月光,他好似仙人般的存在。 在见他的那一霎,司空镜的明亮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雾水,他紧紧地将那人抱在怀里,无声的哽咽。 萦绕周围的清香惹人陶醉,怀中的人更是惹人迷恋。他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琰……” 怀中白衣公子闻声怔了怔,那一抹失落的表情随即又散了开,取而代之的是欢乐,手有些犹豫的搭在司空镜的腰间,轻而易举的就解开了司空镜的腰带。 “我在……”白衣公子应道。踮起足尖吻上司空镜的唇。唇齿相交,一股清香入喉。 沉迷于似梦非梦的景象中,司空镜看到了思念依旧的人。沉迷于那并不真实的画面。司空镜片刻也舍不得从那具有些陌生的身体上离开,一直不停的索取着,忘了夜的寒冷,也忘了地的冰凉。银靡的画面和摄魂的呻吟声在这个安静的假山之后弥漫。 那股使人陶醉的清香始终没有散去。直到两人都倦了。司空镜依然迷迷糊糊的搂着怀中人不愿放手。 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慢。 深入夜,寒风袭来。那股清香也被寒风吹散。司空镜晕乎乎的头脑也被吹得清醒了。 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怀里正躺着一个人。手上传来的触感清晰告诉他,躺在他怀里的是一个女人。 月华之下,女人的容貌越渐清晰。看着那张脸,司空镜笑了两声。是在笑别人,也是在笑自己。 “原来……终究还是躲不过……” 沉静了会儿,司空镜叫醒了怀里的人,冷声问道,“你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吗?” 怀中人脸泛红晕,努力的撑起酸痛的娇躯,“达到一半吧。” “你是个聪明人。”司空镜似夸的道。顿了会,沉长的道,“可你却做了一件笨蛋才会做的事。” 诡异的气氛在假山后散开,司空镜的手又一次紧紧的捏住了这个女人的脖子,锐利的目光似剑般从女人身上划过。 “陛下……”习清阑的声音忽然在假山外响起。 司空镜停住了手,问道,“何事?” “皇后自缢了。”习清阑道。 司空镜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这本是预料之中的事,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他依然无法接受。 习清阑已经走入了假山后,正看见一个裸着全身的女人半坐着,斜倚在司空镜怀中。 习清阑惊讶的闭上眼睛,急忙从地上拾起一件外衣丢了过去,盖住女人的身体,并背过了身去,努力冷静的道,“柔儿何时来的?” 清柔拾起外衣裹身,从司空身边站了起来,道,“来很久了。” “你们认识?”司空镜疑惑的问。也没去理幽儿自缢的事。那已成事实,无法改变,同时他也很清楚,只要是习清慕决定的事就一定会做。攻打黑莲谷,带走叶琰……还有如今,他未来的皇后人选。这些习清慕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当初的狠心离去,如今的强制给予和强制夺取——这就是习清慕,自以为是神可以操控一切的习清慕。 “她……”习清阑吞吞吐吐的。只觉背后盯着自己的目光入刺一般,“她……是我妹妹……清柔……” 44.寻梦而去追前尘,积雪林里藏故人 “清柔、清阑、清慕……呵呵……”司空镜笑了笑,从习清阑身边走过,冷道,“朕知道了。” “以后清柔就在宫中住下吧。”司空镜丢下一句。习清柔笑了。 “哥……”习清柔低声唤道。 习清阑扬手抚上她发烫的脸,“他给不了你什么。” “哥……”习清柔羞涩的抬头,看着她最崇拜的哥哥。 夜风很凉,如今距离那个中秋已经有几个月了。秋也过去了,冬已来临。腊月的天气冻的人浑身打颤,不敢出门。 司空镜披着件黑绒披风,站在窗口,看着雪花纷纷散落。 习清柔是个安静的姑娘,从那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打扰过他。只是这几个月,每天夜里他都做着同一个梦,每夜都会在噩梦的折磨下醒来。梦中他穿过枫林,看到一个大沼泽,沼泽中躺着一个人。他看着人慢慢的沉入沼泽中,消失不在。他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喃喃的,似傻子般的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阿琰……阿琰……” 就好像这时一样,面色哀伤,带着几分木讷,雪花飞洒入窗。他扬手接过几瓣,松软的雪花在掌心融化,然后从掌心流失。 静了许久,司空镜长长的吐了口气,面对着窗外,轻声道,“准备一下,我要离开一趟。” 殿内,一个黑衣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是。”语气同样的清冷。 离开,没有人问他去哪里,他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去哪里。他很清楚,这里的事有值得相信的人来打理。 此刻,他只希望在那个吃团圆饭的夜晚,那思念已久的人可以在身边。 迎着黑夜,他牵着马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长街上。对着掌心哈乐扣热气,然后又在一个小摊前坐下,叫老板煮了碗酒,喝完之后又牵着马上路了。 离开了京城,一路慢行,曾经相遇的地方,枫叶凋零,举目望去是被白雪覆盖着的高山。 山路崎岖,雪堆了几尺深。 上一次从这里走过也是匆匆来回,又时隔太久,更加不清路线了。司空镜只好弃了马,凭借自己的感觉往山上走去。 灵魂深处,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而他也一直都在随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雾蔼蔼,寒气迎面袭来。当司空镜气喘吁吁的停下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那片沼泽,寒冷的冬季,被白雪覆盖的大山。而那篇隐藏在山中的沼泽池还和司空镜初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的变化。沼泽中躺着一位白衣公子。 那位白衣公子并没有陷入沼泽中,而是舒舒服服的躺在上面,一袭白衣挥洒开来,宛若云烟,美丽极了。 兴许是司空镜气喘吁吁的呼吸声打扰了休息的白衣公子。只见白衣飘散,白衣公子腾空跃起。脚尖轻轻踩在从沼泽中露出来的残枝上,借势跃出沼泽,从司空镜身边擦过,带过一阵凉风。 当司空镜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白衣公子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琰……”司空镜愣愣的看着白衣公子消失的方向,手紧张的握着。 “阿琰!阿琰!”司空镜扯开了嗓子对着枫林嘶喊。 回应他的却只有萧萧风声,“琰……琰……”司空镜又喊了几声,扯开腿随白衣公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积满雪的地面,看不清坑坑洼洼的道路,一开始司空镜还可以用轻功在林中来回自由的奔跑。可时间久了,终还是支撑不住,只得费力的在雪堆里挣扎,一直走,一直喊,一路跌跌撞撞,其模样狼狈极了。 可那消失的白衣公子却再也没有出现。 “阿琰……”司空镜的声音低了下来。深深地吐了口气,背靠着冰凉的树干。 刚才那惊鸿一瞥,或许也只是幻想吧。是自己太想了他了,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幻想。现在是大冬天,而那白衣公子却只穿了两层单薄的白衣。在这林子里来去如风,若非是他幻想,还会是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一只化为人形的白狐?司空镜仰着头,面露嘲笑。 “琰,等你身体恢复了,朕一定亲自接你回去,与你共享天下。”司空镜喃喃自语。 “天冷。”音若泠泠山泉。 司空镜闻身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抹白影飘进了怀里,一双带有温度的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脖子上还传来了轻缓而温暖的呼吸。 司空镜也紧紧的回抱着那白衣公子,呼吸急促而凌乱,被寒风吹裂的嘴唇紧紧的贴在那如玉般润滑的脖子上。 “琰。” “嗯。” “真的是你?” “嗯。” “真的是你?” “嗯。” …… 寒风吹过的林子里,他白衣飘飘,宛若仙人。长发披散,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庞。他在司空镜的怀里念了好久,往日的温存,未来的崎岖坎坷,还有那些潜伏的危机。所有的好与不好他都安静的想象了一遍。 轻缓的呼吸变得更加的轻小。叶琰将头埋在司空镜的怀里,不舍的离开半刻,司空镜也紧紧的抱着这随时都可能在消失的人。 “刚才为何要跑?”本来应该厉声质问的一句,司空镜却说的缓慢低沉,溺满了爱。 “怕看见你,又怕你看见。”叶琰道,略微颤抖的语气中充满了恐惧。 司空镜轻轻地推开怀中人,正视着他的脸。冰冷的手指掀开挡住脸庞的青丝。 只见一支红梅映在左侧眉梢处。红梅从眉梢延伸入鬓,栩栩如生。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枝与花都是红色的。 叶琰垂下眼皮,挡住了明亮的眼眸。浓密的睫毛拉下,将那双诱人的瞳完完全全的遮挡住了。 “梅花,很好。”司空镜爱抚着他脸上的梅,分别的时候,那里是一道狰狞的疤痕。那是他父亲手中的刀留下的疤痕。 岁月好生奇怪,仅此一年不到的时间,那一道疤痕已长成了一支红梅。 “呵……”司空镜又笑了笑。叶琰耐不住的抬眼看着他。只见司空镜举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怎跟个女孩子似的,难不成害怕朕嫌弃你这小小疤痕。” 叶琰怔怔的看着他,久久的也未说出话来。 司空镜笑着吻上他的眼,“我的阿琰就是独一无二的。” “你不怕吗?”叶琰问。看着司空镜的目光闪烁不定。 “怕什么?这梅?……”司空镜温柔的抚摸着叶琰额头的那一支梅花,停留了片刻,又抚上他的眼,“还是这带着暗红色的眸子。” “你都不怕吗?”叶琰再次问。 司空镜不再回答,也不忍回答。那些伤,都是叶琰的父亲留下的。那是一个父亲留给自己孩子永远的伤。 司空镜俯身堵住了他半张着的嘴,舌头滑入口中,流连忘返。柔滑的舌在叶琰的口中换着花样的挑逗着,引出叶琰的舌,浅浅的吸允着。 45.承诺无息成枷锁,默默无声做痴人 枫林深处,用木头搭建起来的紧致小楼,楼分两层,第一层无人居住,右侧是厨房,左侧一间是仓库,中间留有最大的一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只有旋转上楼的楼梯。 春天的时候,小楼外会有绿篱将小楼围起来。现下是寒冬,除了积雪再无其他。院子里堆着几个雪人。 司空镜搂着叶琰坐在楼上,赏着雪景,指着那一个个的雪人道,“你的日子过得可真是清闲,都有时间堆这些小玩意了。” “堆雪人,可以静心。”叶琰应道,平缓的语气似清风拂过,带着点惋惜,没有任何波澜。 “你的伤,何时好的?”司空镜收回了目光。低头轻吻着叶琰的耳垂。叶琰沉默不答。司空镜微微用力的在他耳上咬了一口。叶琰扭了扭身子,想要挣开,司空镜却将他抱的越发的紧了。两人身体紧紧的贴在一块儿,叶琰已清楚的感觉到司空镜身下的变化。硬邦邦的物体隔着厚厚的衣,正抵在他的身上。 “还没好。”叶琰应道,垂下有些泛红的脸。“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刚好可以走动,便离开了。” “什么!”司空镜喝道,推开了坐在身上叶琰,忽的站了起来,怒视着叶琰,“你刚可以走就独自离开了,你还要不要活了!” “活不活已无所谓了。”叶琰叹息道,“寂静的山间,鸟鸣花香,风吹铃响。那是个很美的地方,我也很喜欢那里,只是那里有一股浓浓的药香,总是氤氲不散,惹人心烦。所以就走了。” 对上叶琰凄伤的眸光,司空镜怎么也愤怒不起来,只得软着语气道,“既然不喜欢,为何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等你。” 叶琰并没有回答,睁大着眼睛,漠然的看着司空镜,司空镜不忍对上叶琰的目光,又伸手将叶琰揽入怀,“知道吗,看到你这样的目光,我……我……” “我也在等你。”见司空镜断断续续的,话难出口,叶琰接过话道。“我父亲与哥哥都想杀我,文武百官,天下百姓,又怎将我放在心上。对他们而言我不过是个可多可少的皇子。所以……我一直都在等,等你来……” “傻瓜!”司空镜揉了揉叶琰的脑袋,落出眼眶的泪融入三千青丝,两人紧紧的相拥在这寒风之中。 时间一刻一刻的过,他们也不嫌疲倦,一直这么抱着。 好久好久,也未分开。 司空镜道,“那你可见到了救你的百里香一?” 叶琰摇头道,“没有,我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任何人。” “习清慕也不在?”司空镜惊愕道。可他也很清楚,习清慕那么忙,怎么可能一直守着叶琰,想着叶琰独自受的苦,司空镜越发的自责。 顿了半响,司空镜将叶琰横抱起来,往内室走去。 “唉……”叶琰想要挣开,可又不想。 司空镜笑着将叶琰放到床上,“既然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就别乱动。等着,我去做晚饭……” “啊!”叶琰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看着笑得温和的司空镜。吞吐道,“你……会做饭?” “炒个小菜什么的,我是不会,可烤点熟食,我还会。”司空镜得意的笑道。他确实不会下厨房。可曾也不少在外奔走。行走在江湖和战场,长期露宿野外,烧把火烤只兔子或者鸟儿什么的也难不着他。 “那你小心点,别把厨房也烧了,这里处于山林中,如果真燃起来……” “哈哈!”司空镜笑道,“冰天雪地的。燃起来……亏你想得到……等着吧,朕亲自下厨……” 叶琰笑着送走了司空镜。 房间里点着香炉,暖暖的香气从炉子里飘了出来,萦绕在房间散不去。 安静的傍晚,风吹的声音也是静静的,外面偶尔传来两声积雪从树上簌簌落下的声音。 很快叶琰就睡了过去,睡梦中好像还真的闻到了烤熟的野味香。 司空镜提着一只烤好的鸡回到了房间,满意的将鸡放到桌子上,“琰……” 房内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叶琰已经睡了过去。 司空镜看着香喷喷的烤鸡,有些惋惜的叹道,“真是,这么快就睡过去了。” 司空镜在床边坐下,沉睡中,叶琰也是锁着眉头,面部肌肉都紧绷着,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 “琰……”司空镜轻缓的撩开挡住叶琰脸的发。轻抚着那一道成梅枝状的疤痕,良久,带着沉沉的呼吸,吻了上去,嘴唇微微张开,伸出舌头小心的舔着那一道伤,叶琰偏了下脑袋。 司空镜这才回过神来,目光从额头移到了鼻尖,然后又落在那红润的双唇上,巡查的目光扫遍了叶琰你的全身。他的手也不安分的从叶琰身上拂过。 叶琰也有些感觉,可眼睛始终没有睁开,依然是一副入睡的模样。 司空镜好像想起了什么,身下的反应也很明显,手停在叶琰的两腿间。来回抚摸,只听叶琰浅浅的呼吸变成了呻吟。 司空镜又偷偷的吻住了叶琰的嘴,舌头灵活在在叶琰的口中来回挑逗着。 叶琰闭着的眼终于睁了开。司空镜伸手挡住了叶琰的视线,“别出声,也别看。” 叶琰也很听话,真的没有出声,也没有看,而且还闭上了眼睛。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衣被一层一层的剥开。 一双带着熟悉温度的大手从胸前摸过,绕到后背,然后又到了身下已经火热的地方。 司空镜横跨在叶琰的身上,俯身用嘴含住了叶琰的那里,浅浅的吸允着。一手爱抚着叶琰的身体,一手绕到自己身后,手指缓慢的往菊’穴’中深入,只是浅浅的进入了一点,他便觉得疼了厉害。 一人努力了好久,也未能将一根手指完全没入,反倒是痛的不行。 奋斗了好久,司空镜又往那里抹了点吐沫,将两腿分的更开,两根手指才勉强能够插入。 “琰……”司空镜温柔的拂过叶琰耳畔发际,轻轻地在叶琰唇上落下一吻,然后又轻吻着叶琰的耳,“我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所以你一定不能就这么离开我……一定不能……” 叶琰迷迷糊糊的,听着呢喃的声音,满脸绯红,痴醉的点着头。 司空镜横跨在叶琰的身上,扶起叶琰那火热的硬物对准自己,然后缓慢的坐了下去。 叶琰忽的睁开了眼睛,这才明白司空镜刚才的痴语,张口欲言,司空镜腾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叶琰的嘴,示意他别说话。 司空镜咬着牙,忍着痛,憋红了脸也未能将叶琰送入自己的体内。 叶琰看他的眸光变得柔和,柔和中还有几分内疚,但更多的还是感动。 最原始的欲望也同样在他的体内驱使着他。叶琰带着几分霸道的拿开了那捂着自己嘴的手,翻身将司空镜压在身下,狠狠的一口咬在司空镜的肩膀上,麦色的肌肤让人迷恋。叶琰也同样迷恋那肤色,对于自己洁白如玉的皮肤,他总是感到惋惜,觉得那并不是属于男人的肤色,同时也让他觉得有点可耻。 “难道你以为我做不到?”叶琰轻笑着道,将司空镜的腿高高的抬起,邪魅一笑,挺身将自己送入司空镜的体内。 可当他插入的那一霎,随之而来的并不是快感和满足感。而是空虚和失落。 这个男人!他是一国之君!曾也是驰聘沙场的名将、英雄。此刻就被自己压在身下。而他却并没有自己所期待的那种满足。 司空镜鼓励着他继续。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叶琰也只能继续,来回的了几回,将‘精’液留在了司空镜的体内。 当叶琰离开司空镜身体的时候,他有些哀伤的瞅了司空镜一眼,司空镜扬手拂过他垂下的发,温柔的笑着。翻过身将他拥在怀里。 叶琰的目光移到两人的身下。修长的手指从司空镜身下摸过,除了遗留下的液体以外,还有血迹。 “对不起……”叶琰内疚的道。 司空镜更加的内疚。与其说这是兑现许下的承诺,不如说是强制把人困在身边的枷锁。 “饿了吗?琰……”司空镜轻吻着叶琰的发。 “嗯。” “那等会儿,我去烧热水,洗完了澡,我们一起吃烤鸡。”司空镜起身道。 “哪里来的烤鸡?”叶琰疑惑的看着司空镜。 “哦,因为找不到东西,后院鸡笼里有几只鸡,所以……”司空镜略紧张的看着叶琰。 叶琰颦眉浅思,“莫不是这里还有除我以外的人居住?可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未见过任何人?” “……以为这鸡是你养的……”司空镜顿时傻了傻。顿了片刻道,“我先去烧水。” “哦……”叶琰略微点头。也不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虽然不知道另一个住在这里的人是谁,但那一定是一个高人。既然在这里居住了那么久人家都没有来找自己的麻烦,想必也都是有意避开,不会轻易露面。 叶琰也不再去多想,只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在这里住了快一年了,竟然没有发现这同一个屋檐下还生活着另外一个人,到底是自己太淡看世俗了呢,还是能力太弱了。 亦或者真是别人有意避而不见。 46.欲谢不知恩人谁,携君同归共天下 锅里装满了水,引燃了火,司空镜便离开了厨房。只是离开厨房后他并没有去找叶琰,而是去了后院,看着鸡笼中剩下的鸡食,可想而知,那养鸡的人一定就住在这里。可叶琰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竟然没有发现那个人。这让司空镜觉得好奇,不管是一个多大意的人,有一个人与自己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将近一年都还不会发现。何况那人还养了家禽。 司空镜走到后院唯一的一个茅草棚内。棚子里还栓着一条人多高的黑狗。黑狗见有人来不吵也不闹,反倒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小歇,呼吸平稳。司空镜又举目四处打望一圈,楼下除了仓库和厨房,便是什么也没有的大厅,楼上有四间房,叶琰占了一间,还剩下三间。 三间房的房门都是锁着的。窗也紧闭着。 观察了片刻,司空镜跃身翻上二楼,仔细的看了一下门锁。门上虽然挂着锁,可并没有锁上。就从远处看去,确实会给人一种门已锁住的假象。叶琰显然不知道这些,可想叶琰从来时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去过除他现在所居的那间房以外的任何一个房间。 想着这些,司空镜也觉得心酸,让他更不了解叶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随意一间房间就可以让他留下,而他愿意付于他整个天下,却换不回他归去。 第一个房间,房内整齐一片,放着些陈旧的药材和医术。打扫的也十分干净,一尘不染,若非每日都有人来打扫是不会有这样的效果的。 第二个房间也一样,打扫的很干净,里面放着的是各种武器和刀具。其中有很多都是武林中消失已久的名器。司空镜叹道,“想不到这里竟然还可以遇上这些。”同时也让司空镜更加好奇,居住在这里的另外一个人会是谁。 当第三个房间的门打开的时候,司空镜怔了怔。房内溢满了白色纱幔,风吹了进来,纱幔轻舞,层纱之后一颗夜明珠泛着皎洁的光芒,皎洁光华随着纱幔摇晃而诡异的摇曳,让见者生寒。 司空镜掀开纱幔,往里走去。里面整齐的挂着几套女人的衣服,还有一张纯白色的床,在床的正对面有一张镜子,镜子的形状呈现九尾狐狸状。而床上则空无一物。司空镜皱了皱眉头,又掀开了最后一层纱幔。纱幔之后依然只是一张床,床依然是纯白色,只是这张床上染了一层微尘,大概是太久没人睡过的缘故,这里以前应该住着两个人,这里有很多的房间,而这两人却同居一处,又分床而睡,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正当司空镜看的入迷的时候,夜风吹着门摇了摇,发出‘嘎吱’一声响。司空镜蓦然回首,风吹着纱幔乱舞,皎洁的夜明珠之华也晃了晃,一道狐狸白影从房内闪过,随即不在。 “狐?”司空镜心里打了个寒战,四处追寻,只见光影又晃了晃,那狐影又从另一方闪来。 司空镜目光紧随狐影望去,狐影来得快,去的更快。 门一直开着,风一直垂着,狐影也一直来回。 司空镜嘴角弧线一抹笑意,手从那面镜子上拂过,会心一笑,“原来如此!”轻叹一声,司空镜又深深向那镜子拜了一拜,道“多谢!”然后便离开房间而去。 三道房门都锁上了。 司空镜将热水装入浴桶中。和叶琰一同泡在一个桶里面。 叶琰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身子,“也不嫌挤。” “挤点很好。”司空镜索性将叶琰拥在怀里,迷恋的吻着他。叶琰冷静的推开了他,“水已经有些凉了。” 司空镜笑了笑。关于那几个房间的事,司空镜半个字也未提。 夜渐渐的深了,叶琰却毫无睡意。司空镜时不时的扯扯他的发,又摸摸他的耳。叶琰也不动不闹,安静的依偎在他的怀里。最后实在是耐不住了,“你不想睡?” “不想。”司空镜应道。 “若是不睡明天怎么有精神赶路。”叶琰又道。 “赶路?”司空镜一怔。 “难道你不用回去做皇帝了吗?”叶琰俏皮一笑,推开了司空镜的怀抱。 “你跟我一起回去。”司空镜道。 叶琰不再回答。 沉了沉,司空镜傻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还用问吗?叶琰肯定会跟他一起回去。 翌日天明,风雪更大了。 司空镜醒来的时候,叶琰已经穿好了衣服,静静的站在窗口,吹着寒风。 见其凄漠的背影,司空镜只觉得心疼无比,拿过一件袍子走过去,将袍子给叶琰披上。叶琰略微皱褶的眉头随之展开,“醒了。” “你起的可真早。”司空镜道。“不冷吗?”司空镜握着叶琰露在风雪中的手,冰凉到骨子里的手,刺得司空镜都打了个冷战。 叶琰道,“我喜欢这种感觉。” “冰凉的,安静的,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也没有任何的欢喜,有点哀愁,像一个活死人一样的生活。”司空镜叙述道,伸出一只手搂着叶琰。“阿琰……我不希望你过这样的生活。我的阿琰不是一个活死人。” 叶琰侧脸看着他,“你休息好了吗?我们一起回家。” “家!”司空镜望着他,眸中带泪。他终于承认梨姜是他的家了。他终于愿意跟他回家了。 “好,我们这就回家!”司空镜紧紧的搂着他,深深的吻着他的发,良久才松开,“你有什么需要带的吗?” 叶琰摇了摇头,“你可带了银两来?” 司空镜不明的看着他,“带了。”说罢便取出一袋银子。 叶琰从中拿出了五十两放在桌上,“我在这里打扰了人家很久,这套白衣也不是我的。如今走了,自然要留下点什么。” “或许,这里的主人并不需要这些。”司空镜道。 “拿人物品付之钱财也无所不对,想必这里的主人也不会怨我。”叶琰笑道。 然后两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小木楼。走出院子,谁也没有回头去看。 走出了枫林。到山下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司空镜将自己的黑袍子脱下来给叶琰披上,惋叹道,“今夜要吹冷风了。” 叶琰看着空中那轮朦胧的圆月,“与其在这里吹冷风还不如迎着月色赶路。至少不会被冻死。” 司空镜也赞同。所以两人又没有休息,一路不停地走,一路上,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也从未分开过。 前方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司空镜抬头看去,那正是他的那匹马,入山的时候他将马遗弃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它还在这里等着他。 一路上,两人赶路都赶得很急,片刻也未停歇。等到京城的时候刚好是大年三十前夜。 司空镜带着叶琰出现在众百官面前。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紧紧的牵着叶琰的手,走上了九五之位,笑对天下,道出了一句惊天话语,“及今日起,逍遥侯与朕平起,共拥天下。” 此言一出,虽是议论纷纷,可因司空镜对叶琰的宠爱,以及叶琰曾大战黑莲谷的战绩还有湮国一战。再加上司空镜的明里诱惑,暗里威胁,很快那些愤愤不平,流言蜚语也都消失不在。 叶琰漠然的坐在司空镜身侧,不喜言语也不露悲欢。 “琰……”司空镜将叶琰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下。若放在往日叶琰肯定会反抗,可自从叶琰答应跟他回来之后,司空镜做什么他都顺从,再也不反抗,也不闹。 “嗯。”叶琰应道。 司空镜道,“我虽将天下的担子分了一半给你,可我并没有打算就此束缚住你,你是自由的,不用一直呆在皇宫之中,若想出去走走,想去哪里看一看,都随你。” “别想太多了,只是近日赶路太急,乏了。”叶琰道。 “那就好。”司空镜松了口气,却也沉沉的叹了一声,努力提高兴致的道,“那晚上我们一起去看欧阳风把。” “欧阳风?”叶琰一时没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司空镜敲了敲他的脑袋,“怎么,你忘了,司空吉举兵逼宫的时候。他可是你拼了命救起来的小孩。虽然很烦人,可因为你我也没虐待他。” 经司空镜这么一提,叶琰也想了起来,“没忘,只是这名字不好记。” “那朕的名字好记吗?”司空镜一本正经的问。 “不好记也得拼命的去记。”叶琰正色应道。 ——第一卷?共登九五?完—— 第二卷:一世为敌 47.愁绪无限挂心头,清泪默默眼中淌 夜晚,司空镜派人在欧阳风的府邸中设了一场家宴。远远的就看见欧阳风拿着把木剑在花园中练剑。 司空镜也远远的就唤了他一声。可欧阳风好像并不喜欢司空镜,只是略微停了停手里的动作,然后继续练剑。 待到走近了些,司空镜又道,“风儿,你看我把谁给带来了?” 欧阳风厌恶的回头,先是恶狠狠的瞪着司空镜,随即便看到了跟在司空镜身后的叶琰,忽的一下丢开手中木剑,直奔叶琰的怀抱。 叶琰淡然一笑,道“挺沉的。” “侯爷!”欧阳风笑着黏在叶琰身上。司空镜伸出一只手来,将欧阳风从叶琰身上扯了开。 “看也看了,抱也抱了,晚饭时间到了。”司空镜板着脸看着欧阳风。 欧阳风也不在害怕司空镜。反倒朝司空镜做了个鬼脸。 叶琰揉了揉欧阳风的发,淡然的看着司空镜,不带情绪的道,“你对他不错。” 司空镜笑而不语,几人刚回头正欲回厅吃饭。却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习清慕和公孙玉缓缓的走来。两人同时跪地行礼,齐声道,“臣拜见陛下,侯爷。” 司空镜一愣,很快神色就恢复了正常,“你们怎么来了?” “当臣回去的时候发现逍遥侯已经不在寒舍,便想来告诉陛下这个消息,却不知逍遥侯已抢先回京。”习清慕解释道,这赤裸裸的谎言就这么呈现在司空镜面前。 司空镜愤愤的望着习清慕,又看了看公孙玉。张口欲言却被叶琰打断了,“让习大人费心了!” “不敢当!”习清慕也隐忍愤怒。 叶琰又向公孙玉问道,“你的伤……好些了吗?” 公孙玉颔首不语,算是回应。 司空镜怒冲冲的丢开了众人,向习清慕道,“随朕来。” “是!”习清慕恭敬的应道,随司空镜而去。 看着两个远去的背影,叶琰沉沉的叹息,也不说话,找来了下人,让他们把欧阳风带了下去,这里便只留下他和公孙玉了。 两人静静的对望,最后也是叶琰先开口,“那战之后,我以为你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死了。”公孙玉道。 “你的伤好了多久了?”叶琰问道。 公孙玉道,“没多久,上个月刚恢复。” “恢复之后呢?去了哪里?一直跟习清慕在一起?”叶琰问道。 “没,去看了一眼阿雪,他好像并不希望看到我。”公孙玉有些凄伤的道。 “你呢?”公孙玉问道,“为何不说一声的就走了,大家都在找你,因为你的不告而别,习大人还不敢回京来见皇上,一直都在找你。” “让他费心了,只是我没想到救我的人会是他。”叶琰道。 公孙玉笑了笑,“和以前比起来,你变了很多。” 叶琰闻声不答,顿了顿,公孙玉接着道,“变得更不像人了,比习大人更不像人。” “他……很不像人?”叶琰有些惊讶。竟然有人说习清慕不像人。 “他不是。”公孙玉肯定的道。 叶琰也不再追问。毕竟这是一个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因为每个人对人的定义都不同,就好像有的人是畜生,而有的人是神一样。 “你猜陛下找习大人做什么?”公孙玉回眸看着对面亭子里的两道身影问道。 叶琰道,“无非是说一些个人恩怨罢了。” 一柄折扇从公孙玉袖子里滑了出来,公孙玉手指灵活一转,将纸扇握在手里,然后巧妙用劲,折扇唰的一下展开,带起一阵风响,“其实陛下一点都没有变,还和做王爷时一样。” “你想说什么?”叶琰斜看着公孙玉道。 “他对习大人的心应该也还和当初一样。”语气中略带挑衅之味。叶琰依然不动声色,凝眸望着对面亭子里的人。淡然道,“他们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吗?” 淡然而轻蔑的语气扑进公孙玉的耳。公孙玉只觉的有些难堪,叶琰这是什么意思,完全没将那两人的曾经放在眼里吗?还是他真的就那么相信司空镜! 尴尬了片刻,公孙玉道,“以前应该要要好一点。” 叶琰听罢只是微微颔首,白衣翩然,面若霜雪,清冷而高傲。眼看着夜幕一点点的拉下。府中灯火点燃,亭子里的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再聊,晚饭时间就过了。”司空镜走过来道,很是自然的伸手拉住叶琰的手道,“走吧,琰!” 入席而坐,仅此一顿饭的时间,好像一整天般的漫长,席中所有人都没有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欧阳风有些委屈的嘟着嘴垂着头,余光似求助的投降叶琰。而叶琰似乎并没有看见,目光清冷而迷茫的看着正前方。 “陛下……”公孙玉起身施礼,正欲告辞而去,却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没入了眼眶。公孙玉又有些为难的坐了下去。 一红一黑的两个人缓缓走进,同时向几人行了个大礼,一袭红衣的冷雪摇着红扇走到公孙玉身侧,命人添了根板凳坐了下来。“今儿个可真是巧,大家都在。” “我们虽名为君臣,实则亲友,既是家宴,岂可少了谁。虽未刻意邀请,偶然相聚更是缘分。”司空镜道,又向众人举杯。 生为天子的他已先饮满杯,其余人又怎能不喝。唯独那未入席,安静的站在司空镜身后的黑衣人静若木雕。动也不动。 “清阑,陛下都说了这是家宴,你也坐下来吃点吧。”习清慕看向习清阑道。 习清阑仍旧微动,薄唇微起,“我没有家人。” 一顿饭拖拖踏踏,安安静静,时而冒出一两句话语,对欧阳风而言,这样的气氛无疑比坐在针尖上还要难受。但欧阳风也忍着,直到过了子时,这顿饭的时间终于结束了。而欧阳风也睡着了。睡着了的欧阳风也不忘抱着叶琰的长袖。 因为叶琰并不喜欢有人黏在他的身上,所以欧阳风也很自觉的没有抱着叶琰的胳膊,只是抱住他的衣袖。 吃完一顿饭,司空镜目送走了所有人,最后留下他和叶琰,还有那个已经睡过去的孩子。 “琰,我们也回吧。”司空镜道。 叶琰点了点头,扬手正欲摇醒睡过去的欧阳风,欧阳风却自己睁开了眼睛,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叶琰看,祈求着道,“侯爷,您能留下吗?” 叶琰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拒绝,“嗯。” 见叶琰答应,欧阳风忽的一下从凳子上蹦下来,向司空镜跪地俯首道,“恭送陛下!” “你……”司空镜怒视着那孩子。 欧阳风俏皮的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一上一下的煽动着,配上一双黑宝石似的眼睛,好看极了。 司空镜念到朝中还有事要处理,习清慕又忽然出现的缘故,司空镜也觉得不宜在外多留,因为那道与叶琰共享山河的旨意已经让习清慕大怒了,他还不想让习清慕更怒。 “那朕走了!”临别之际,司空镜也不忘在叶琰唇上落下一吻。 见司空镜远去,叶琰也长叹了一声,唤人将欧阳风带了下去。 欧阳风亦是个不安分的孩子,本来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叶琰一霎,可因叶琰说一句,不洗澡不准跟我一起睡,便蹦跶着跟人走了! 人都散了。再也没有外人了。 叶琰也不在安静的坐着了,起身靠着圆柱,仰望着夜空,星璀璨,月皎皎。愁绪无限挂心头,清泪默默眼中淌。无情的兄父,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为何都要这样对自己。 想着那迎面而来的一刀,还有那将他逼下悬崖的决绝。亦还有那真诚话语,含情眼眸,他们的深情和绝情终究还是将他逼入了死亡之地。 没有了一切,仅剩一具还有知觉的躯体,去享受一个陌生人带来的情爱。 这……还是自己吗?叶琰总是忍不住这样问自己。这个问题一直萦绕着心扉,始终得不到答案! 48.世事纷扰惹心乱,清澈瞳眸染尘埃 梦绕心,难入眠。欧阳风贪婪的抓住这难得的机会,紧紧的抱着叶琰不放。叶琰也不去推开他,映着昏暗的光线怜惜的看着似已熟睡的人。 忽然,帘子晃动了一下,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被人掀了开。只见公孙玉一脸坏笑的站在床边,俯视着床上的人,欧阳风怒着睁眼,死瞪着公孙玉。公孙玉俯身捏了捏欧阳风的小脸,“小小孩子,竟然还敢藏着这份心思……” “我藏着什么了?”欧阳风做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对于公孙玉的忽然而来,叶琰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半坐起了身子,看着公孙玉道,“有什么话吗?需要我跟你出去单独谈吗?” “这话不是和小孩子听。”公孙玉一脸胜利的眄了欧阳风一眼。 叶琰跟着公孙玉离开了房间,将欧阳风一人留下。 欧阳风不服气的想要跟出去,公孙玉随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他便动弹不得,只好失落地躺在床上睡觉。 关上房门的那一霎,公孙玉也不忘回头嘲笑欧阳风一番。 叶琰道,“与一个孩子,你也这番较劲。” “他可不是普通的孩子。”公孙玉正色道。“其实习大人这次来就是来调查这个孩子的。” “他是来调查与我相关的一切,而不仅仅只是这个孩子。”叶琰道,凝眸看着公孙玉道,“谢谢你。” “谢什么?……其实……”公孙玉吞吐着,原地踌躇了会儿,长吁短叹了几声,“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有点想离开这个世界了!” 叶琰微微的颦了颦眉,公孙玉笑着耸了耸肩,“如果阿雪能够从中抽身而出的话,我真的想和他一起离开。只是……他不能……” 听着这一番有些奇怪的话,看着神色大变的公孙玉,叶琰想了想,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如果知道,我会解决……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迷茫……”公孙玉说着已开始烦躁了起来,可他依然强忍着,努力不让自己在叶琰面前发疯。 “这一年,我想了很多。甚至比我这一生所想的问题都多,包括阿雪的来历,你到梨姜的目的,还有你父兄的所作所为……甚至还包括我们每次相见的时间,说过的每一句话……这些,我都一一的回忆了很多遍……”公孙玉懊恼的抓着头发,垂着头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又仰头看了看夜空,顿了许久,公孙玉沉重叹道,“我怕死!” 叶琰怔了怔,惊讶的看着他,他知道,公孙玉一定还会接着说下去。所以他没有急着插话。 “原本我以为我什么都不怕,包括失去亲人,丢掉家产,包括没有阿雪,还有自己的生命。可当我们从湮国走过一趟,当我连呼吸都无法保持正常的时候,我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害怕失去,我不能没有阿雪……”公孙玉似呆似疯的望着叶琰。 叶琰沉默的宛如石雕一般,只有衣袂纷飞。 “你明白吗?我怕死,我什么都怕……我想抽身而出,可我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公孙玉痛苦的往后倒去,躺在冰凉的石板上。 风静静的吹,枝桠轻轻地摇晃。 叶琰一直默默地站着,眼神迷茫无光。 良久,公孙玉翻了个身,波动的情绪似已平缓下来,“人前我还得和往常一样,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疯了……”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看着公孙玉良久,叶琰问道。 “因为,生死那一霎,我们是在一起的。”公孙玉凄笑道,“那个时候你没有抛下我不管,我也没有丢下你不顾,至少证明彼此都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冷雪要走,陛下是不会阻拦的。”叶琰道。 “可他不愿意。他死也不愿意,如今的他甚至连见我都不愿意见了。我和习大人已经回京将近半个月了。我去找过他很多次,每一次他都避而不见。这更让我觉得害怕,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谈话中,公孙玉的面色已经平静了许多,没有了开始的激烈波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若。 “是因为今晚他的忽然到来,让你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叶琰猜测道。 “嗯,一直都避而不见,忽然出现,那诡异的气氛,我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始终没有办法凝下神来,想找一个人谈一谈,可又不知道该找谁……只好来找你。”公孙玉道。 叶琰略微颔首,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带着几分关切的问道,“那说完了,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说完了,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思考,不会似疯了般的乱撞。”公孙玉换了个姿势平躺在石板上,两手枕着脑袋,望着夜,明月有些朦胧了,星辰也有些暗淡了。 “那我也可以回去了。”叶琰无情的转过了身,留给公孙玉一个背影。 公孙玉也没有叫住他,闭着眼睛享受着夜的宁静。 第二天,又是很普通的一天,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 早朝刚过不久司空镜就亲自来将叶琰接回了宫中。分别的时候欧阳风非要缠着跟去,最后因司空镜不乐意,以帝王的身份胁迫道。所以欧阳风不得不败下阵来,委屈的缩回了头去。 往宫中走了一段路程,叶琰有些怀念的回头看了眼已经消失的府邸,司空镜问道,“如果你当着舍不得,一会儿我便派人将他接到宫中来就是了。” 叶琰拒绝道,“只是觉得他和我小时候有些像。” “你小时候也这么惹人厌?”司空镜略惊讶的看向叶琰,不敢相信的摇头。 叶琰道,“幼小的年纪,稚嫩的脸庞。一双美丽的眼睛,早早的就染了尘埃,虽然黝黑明亮,但却幽静深远,里面好像永远都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司空镜听着略呆了呆,这确实是他没有感觉到的。叶琰道,“虽然很美,但却不让人喜欢。” “琰……”司空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这无疑是最大的悲哀,同时这也是无可改变的现实。叶琰倾身依入司空镜的怀,平稳的呼吸落在司空镜的心头。 司空镜将下巴搁在叶琰的头上,低声道,“这一生,我们不会分开的……” 叶琰闭着眼应道,“但愿吧。”虽回答的随和,心里却也乱成了一团,昨夜公孙玉的字字句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49.黑白棋子落满盘,胜负皆在君之手 一晃几个月便过去了,每一天司空镜都很忙,反倒是叶琰无所事事,每日除了画会儿画,看看风景,弄两首曲子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 偶尔司空镜也会问,琰,你若是觉得无聊或者闷的慌的话可以去城里走走,不用…… 叶琰也会不动声色的打断司空镜的话,不用,我喜欢看着你忙。 司空镜听罢笑着看向叶琰,只见叶琰依然端正的坐着,手指拨弄琴弦。日子过得很平静,叶琰的气色也好了很多,只是面色依然卡白,暗红的眼眸少了许多神色,长发披下挡住了那一道梅枝状的伤疤。 司空镜也从没有提及过伤痕和眼睛的事,他总是喜欢怜爱的抚摸着叶琰脸上的伤和叶琰的眼。轻轻的抚摸着叶琰的伤口和眼好像成了司空镜人生最大的享受,乐此不疲。 热夏的风是燥热的,就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衫也会满身大汗,阳光更是耀眼,重纱遮挡,阳光依然穿过了细缝,洒在案上。司空镜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中的笔,起步走到叶琰身边,伸出手将叶琰困在怀里。“今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热。” “冷雪去了哪里?”叶琰沉思着,好像并没有听到司空镜的话。“从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他。” “他出去办些事。”司空镜道。 叶琰又道,“那公孙玉呢?” “他的手受伤了,现在连剑都没有办法拿起,一直在家中休息。”司空镜解释道,将脸往叶琰身上凑近了些,轻柔的呼吸落在叶琰的脖子上,叶琰身子轻轻的颤了颤,有些尴尬的往外挪了挪,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体会变得这么的敏感,只要司空镜一靠近自己,身体就会有反应,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住。因此,让他对司空镜产生了想要逃避的想法。可偏偏当他离司空镜远上一点的时候又会忍不住的想。甚至在安静的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还会不停的回忆两人交好的画面。这让叶琰觉得十分尴尬。 “怎么了?”司空镜问道。 叶琰索性从司空镜怀中站了起来,掀开纱帘,站在阳光下,白衣泛着朦胧的光晕,将他笼罩的好似随时都可能随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公孙玉伤的这么重,怎没听人提及过?”叶琰道。 “我以为他告诉过你。”司空镜道,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清澈的茶水倒入碧绿色的玉杯中,轻轻摇晃,水中还倒映着司空镜的笑靥。 叶琰回头,正见司空镜对着茶水浅笑,“笑什么?” “能看着你,真好!”司空镜答非所问。 叶琰脸红的更厉害,身体上的反应好像也更厉害了些。“你先批阅奏章吧,我去看看公孙玉。” 司空镜歉意的道,“记得早些回来,近日都很忙,没办法陪你去。” “又非小孩,岂是去哪都需要有人陪。”叶琰怨道。虽说两人一直都是朝夕相处,可司空镜却忙得除了睡觉的那两个时辰外再也没有其他的时间。 司空镜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更忙的时候,连睡觉的两个时辰也没有。叶琰从来不会去翻阅那些奏章,也从来没有人会将国事往叶琰这里报,虽然他拥有与司空镜相同的权力,但他却从不插手任何一件天下之事。除非司空镜亲自开口向他征求意见。 许多时候司空镜也会抱怨,好歹你也挂着与朕平齐的名号,怎的就不帮朕做些事呢,想累死朕呢! 叶琰浅笑着,不说话。 可司空镜也明白,所谓的名号,所谓的权力,这些都成不了叶琰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公孙玉的父亲做的是玉石生意,古董生意,还有些金银用具等,都是些价值很贵的东西。 叶琰站在门口望了望冷清的店,踌躇了会儿才决定走了进去。只见公孙玉依然一袭华丽锦衣,懒散的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腿翘起,搁在另一张矮椅上,展开的折扇搁在脸上,挡住了他美丽的脸庞。 叶琰轻声靠近,拿开挡住公孙玉脸的折扇,在公孙玉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公孙玉厌烦的伸手想要将折扇拿回,继续盖在脸上。叶琰道,“你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听这久违的声音,公孙玉蓦地睁眼,一时有了精神,很快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又蔫了下去,“你怎么来了?皇上没跟着来?” “他很忙。”叶琰道。 公孙玉坐了起来,招了招手,一个身穿青灰色仆人衣的年轻男子端来了茶水、糕点。 “我还真想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公孙玉笑道,抿了口茶。 叶琰道,“这样的日子很无趣。” 公孙玉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无趣总还是日子,等有趣的时候,连日子都没得过了。” “一开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只是败家公子一个。”叶琰道。 公孙玉笑了,“是呀,因为他,我去做了暗人,成了司空镜手下最厉害的杀手。” “已经好久没见到过冷雪了。” “他不在皇上身边?”公孙玉也有些纳闷。 叶琰道,“他不在,习清阑也不在。习清慕也不在。” “忽然间,我觉得这个世上只剩下我和他了。可那种日子太宁静了,让我想到了你,今日我才知道你的手受伤了,已经握不了剑了。”叶琰惋惜的哀叹道。 公孙玉竟有些得意,“握不了剑,一样可以杀人。” “你还想着杀人?”叶琰略微诧异。 “不是我想。”公孙玉又抿了口茶,放下精致的青花茶杯,拿起一快糕点放入了口中,“如果我猜的没错,阿雪和习清阑都去了湮国。习清慕……” “最近真是安静的可怕。”公孙玉不安的动着身子,“对了……听说去年中秋皇上立了一位清妃。你可见过她?” “没见过,好像新年刚过她就离宫了。”叶琰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似司空镜那样的男子,别说是一个妃子,三宫六院他都有,若是每一个都要去记,那岂非是要把人累死。 “你来看我,还有别的事吗?”公孙玉问。 叶琰道,“没有。” “这太阳可真够毒的,我不敢出门,否则我可以带你出去游船。梨姜的京都肯定不比湮国差。”公孙玉试图缓和气氛。 “我还没看过,晚上可以一起出去看看。”叶琰道。 “离天黑还有几个时辰,我们能做些什么?”公孙玉问。 叶琰想了想,道,“下棋。” “我不擅长。”公孙玉耸了耸肩。 “不擅长不是不会。”叶琰坚持道。 公孙玉只好答应。 黑白棋子满棋盘,一局棋直到天黑也未结束。望着分不出胜负的局。公孙玉轻蔑的笑了笑,抓过两颗棋子在手里玩,“也不知道是你我的棋艺都太差还是太高超了。怎的一个下午都分不出个胜负来。” “因为你的棋艺太差了。我没落一子都得告诉你我为何要在此处落下一子,不仅如此,还得提醒你应该在何处落子。这应该算是授艺,不是对弈。”叶琰解释道。 “有吗?我可一直都没听到你有说话。”公孙玉不明的看着叶琰。 叶琰道,“说话不一定要用嘴巴,眼睛和动作,神情,都是可以说话的。” 公孙玉想了会儿,点了点头,“我算是明白了。下了那么久,我每走一步都在你的控制之下。与其说是你在授艺,不如说你是在控制我。” 叶琰道,“并无此意,只当授艺。” 公孙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天色也暗了,我们出去逛逛吧,外面一定很热闹。” “你不饿吗?”叶琰问。来时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叶琰已经觉得有些饿了。 公孙玉道,“街头有很多好吃的,我从小就喜欢。阿雪也喜欢,我想你也一定会喜欢。” 喧哗的长街,皎月当空的夜。 地面灯火点燃,中横交错,空中星辰璀璨,排列复杂。街上确实很热闹,这让叶琰想到初次来到梨姜的时候,那天他跟着习清阑走过幽静深远的小道,去了含香院,在那里见到了冷雪和公孙玉。也是在那里有了和司空镜的约定。 公孙玉热情的向叶琰推荐各种自己喜欢的东西,叶琰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只是想出来走走。 叶琰抬眼望去,目光穿过杂乱的长街,在另一个小摊上,有一个人安静的坐在那里,或许是因为两人身上都流着相同血液的缘故,让叶琰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公孙玉还乐在其中,叶琰穿过人群,甩开了公孙玉,走到那人身边,“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清冷,面色微寒。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看着叶琰,面色惊慌,但他始终没能惊讶的叫出声来。冷静的四处打望一番,拉着叶琰就拐进了一条小巷,然后绕到另一条街,走进一家酒楼,让老板开了一间最好的房间。 安静的房内,叶琰关上了门,站在门口。 叶詹问道,“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眼睛是怎么回事?” “这不重要,你为何回来。”叶琰忍着往日仇怨。 “父皇病情加重了,想见你。”叶詹有些惭愧的看着叶琰。两手不自在的动着。 “你说谎,父皇从未病过。”那一刀砍下来的画面又一次重现,叶琰努力压抑着,不让自己情绪变得波动起来。“何况我已不再是湮国的太子。” “可你不能否认你是叶家的人,你身上留着叶家的血。”叶詹逼道。 “你来这里多久了?”叶琰直视着叶詹,凛冽的目光好似要将人看穿一般,“我对这里都没有那么熟悉,而这些路线却被你摸的如此之透。” “听说司空镜将你接到梨姜后,我就来了。宫里我也去过几次,可始终无法见到你,只好等你出来。”叶詹回答的还算诚实。 “明天你就走吧,否则我不保证我不会杀了你。”说罢,叶琰已经转身而去。或许今日自己就不应该出来,或许司空镜也早就知道叶詹在京都,是故意让他出来见他的。 想着种种可能的画面,叶琰努力的憋住心中那一口怒气。走出了酒楼,一口怒气终化为一口血液被吐了出来。 血沾染了雪白的衣,亦朦胧了眼。 50.帝王终日忙无暇,伊人亦非闲暇人 叶琰回到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司空镜还在灯下批阅奏章,只见他手里拿着折子,合上又翻开,翻开又合上,一直反复着。而那搁在一旁的笔也是如此,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后,两样东西都被他丢在了一旁。揉着眉心,斜身倒下,就着地板睡了下去。 叶琰走近,在司空镜身边坐下,将司空镜叫了起来,“什么事,这么烦心?” 司空镜疲倦的看着叶琰,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就看见你这幅模样。”叶琰轻抚着司空镜紧皱着的眉头。 司空镜斜靠在叶琰身上,叶琰扬手抚着司空镜有些干燥的脸,“几个月了,还没忙完吗?” 每日看着司空镜这么忙,叶琰也觉得不好受,可叶琰也很清楚,这几个月司空镜在处理的都是湮国和习清慕的事,叶琰不想插手去管这两件事,只因他不想让司空镜觉得更加为难。 “琰……”司空镜将叶琰的手握在掌心,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既然司空镜不愿意说,叶琰也没有再问。或许这些事情并不棘手,只是让司空镜有些为难罢了,等在过些时间,什么都会过去的。 “那洗个澡,早点休息吧。”叶琰道。 司空镜好似已经疲惫的站都站不起来了,沉沉的叹了一声,“就让我靠着你睡会儿。” “嗯。”叶琰也顺着躺了下去,司空镜枕着他的肩,沉沉的呼吸穿透薄薄的衣。叶琰侧过身手臂绕过司空镜,搂着他。 虽然很累,可司空镜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见各式各样的威胁,他忽然想起了司空鹤曾说过的话:有些事,等你登基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现在他登基了,成了一国之君,有许多事已经渐渐地浮上了水面,其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两人身上已经多了一条毯子。传膳的公公来问,是否可以传早膳了。 叶琰道,“传来吧,动作轻些,别打扰了陛下休息。” “是。”公公小声的应了声便退了下去。司空镜好像已经被吵着了。也醒了过来。 叶琰道,“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司空镜只觉得腰酸背痛,动了动肩,“什么时候了。” 太阳已经升起好久了,风吹着纱帘晃动着。 司空镜顿时全无睡意,“怎么不叫醒朕,今日早朝……” “今日的早朝我已带陛下取消了。”叶琰倒了杯水递给司空镜,“先簌簌口,会没那么难受,我去打水来。” “琰……”司空镜接过了杯子,也拉住了叶琰。“这些事,让宫人去做就是了。” 叶琰道,“我喜欢做这些。” 司空镜愣了愣,然后笑了笑。幸福而甜蜜,似孩子般的笑靥总是挂在脸上散不去。 帘子外忽然想起了一阵翅膀抖动的声音。司空镜放下了杯子,理了理衣,“进来。” 进来的人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生的清秀,身穿一袭太监服,却不是太监。两手奉上一支玉简,“雪公子传来的。” 司空镜接过看了一眼,那抹笑靥又没了。挥了挥手,“先下去吧。” 带着沉重的心情洗漱完毕后,又简单的吃了两口糕点,便再也没有食欲了。叶琰便叫人将东西都撤了下去。“我们去水楼那边走走吧。” 司空镜也没有拒绝。 水楼,就是建在水上的楼,可它并不是只有一栋楼,进入一扇普通的月牙门,便会看见九栋高楼立于水面,四岸杨柳依依。水上曲廊蜿蜒交错,将九栋楼连接为一体,廊上挂着薄似蝉翼般的白纱,清凉的风吹着白纱飞舞,似层层云烟袅袅。 这是司空镜为叶琰修建的,所以这里的每一栋楼的名字里都嵌着一个琰字。虽说这是为叶琰而建的楼。也皆是以叶琰的名字命名,可外面的匾额上却是落着简单地二字,——‘水楼’ 而且,此楼还禁止任何人进入,入者,杀无赦。 这一点让很多人都不明白,可也有很多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关于水楼的谣言也有许多,其中被众人认可的流言便是‘金屋藏娇’。 然,也只有少数人知道,禁入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那一个‘琰’字。 司空镜还没有办法,也没有勇气去告诉天下人,他所钟爱的逍遥侯是湮国的太子——叶琰。 因为这些缘故,司空镜也很少来这里,叶琰也很少居住在这里。所以这栋楼几乎已经成了被人遗忘的地方。 两人安静的走了一小段路,便在楼上相依着睡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司空镜惋惜的叹道,“好不容易安静的在一起一天,真是浪费了。” 叶琰笑道,“我们可以在这里多住几天。” “琰……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要一统天下。”司空镜提醒道。 叶琰道,“那也是我的愿望。” “可我却帮不了你什么忙?”叶琰内疚的道。 “算了,今日我们不说这些。” “湮国的事,很棘手对吧?”叶琰问道,他虽然很想逃避,可对上司空镜痛苦的样子,他不忍在回避了。那一年在含香院中定下的约定他还记得。 “镜……”叶琰站到司空镜面前,轻抚着司空镜的脸庞。因劳累留下的粗糙和干燥穿过他似玉般的皮肤,融入血液传到心尖,深深地刺痛着。“我选择了跟你回来,选择了把这里当做家。我也很希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可我知道,我们都做不到,天下一统或许只是我们的梦想,我们也可以不去做,可一定会有人逼着你去做,试问良心,你也不会放弃这个梦想。” 司空镜有些木讷的望着叶琰,叶琰很少叫他的名字。从叶琰跟他回来后也很少一次说这么多话。 “我已经看到了,早晚都会来的分离。”叶琰往前走了一步,轻轻地在司空镜唇上落下一吻,“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 “习清慕希望你成为天下的王,我的父亲只想踏平梨姜一洗当年战败之辱。梨姜与湮国终逃不了命定的宿命。若你胜,请给我家人一条活路,若你败,我陪你一起共赴黄泉。”叶琰凝视着司空镜,等待着司空镜的回答。 司空镜脉脉不语,眼有些湿润。 “叶詹已在梨姜都城的消息想必你也知道很久了。谢谢你,没杀了他。” “琰……”司空镜推开了叶琰,独步走了出去,“让我想一想。” 司空镜本以为自己会做的很果断。可当他真正面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很多时候他真的想过放弃。一直犹豫不决已经消耗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而今日冷雪传来的消息又更让他惴惴不安。 51.纠葛不清的恩怨,缠绵不休的爱恨 凉州兵变,湮国军队已开始从雪狸山进攻。叶詹昨夜已离开都城,当司空镜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真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可他并不后悔放了叶詹一次。对于叶詹的所作所为也足够让司空镜想要杀了他,最终还是念在他与叶琰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的缘故留了他一命。为了了却叶琰心中的劫,还刻意让他们见了一次。或许一次见面解决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可他已经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 因黑莲谷还有湮国一战,习清慕手握大权却在此时抽身而出,梨姜的元气早已耗尽。如今湮国起兵,凉州兵变,这对于梨姜而言无疑是最大的打击,若是雪狸山失守,凉州不平,到时湮国大军便可直穿凉州,直达梨姜都城。这个速度会很快,只要半月的时间。而今危机就在眼前,可信任的几位良将皆驻守边关,撤离不得。身边除了慕容莺莺外,可以信任并且有实力的人便只有叶琰了。 慕容莺莺是女流之辈,对习清慕又是忠心耿耿,虽然不会背叛梨姜,但是司空镜还不想在自己的身边养一个人时时刻刻的监视着自己。更不想让最后的大权落入习清慕的手中。习清慕现在的实力已经很可怕了,如果再让他抓住点什么的话,只怕今生就再无翻身可能,永远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了。 想到这些,司空镜更好奇习清慕现在身在何处。 “来人。”司空镜唤了一声。值守的公公弓着腰走了进来。“陛下何事?” “习大人去了哪里了?”司空镜问道,虽然习清慕并未挂有官名,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称他为习大人。从不敢冒犯,先帝对习清慕宠爱至极,当今陛下又是他的学生。 “大人已有半年未进宫了。”公公回道。 “让人去找找他,若是找到了,就让他来见朕。”司空镜道。 公公接了话便施礼退下。 而还未过一盏茶的功夫,习清慕就出现在司空镜面前了。司空镜惊讶的看着他。那一袭青衣,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一切都没有变,忽一抬头,人就在眼前。司空镜都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便伸手触了触,“你……来多久了?” “你找我,我就来了。”习清慕说道,面色未改,安静的真像一块会说话的石雕,只会动一动嘴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也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司空镜并未拐外抹角。 “知道。”习清慕应道,“可我不会帮你。” 司空镜怒视着他,亦从未想到有一天两人的关系竟然会变得如此的僵硬。“为什么?”司空镜并未凶吼,只是平静的问。 “因为这是先帝的旨意。我尊重你,并未阻碍你与任何人上床,如果你真坚持要让湮国的太子来与你共享天下。那么我只好袖手旁观,等着陛下的儿子长大在废了陛下。”习清慕轻缓的将话道完。闭目浅吸一口气。“我不会管你,也不会帮你,就算梨姜真的毁在你的手里,我也会扶持你的儿子登基重夺天下。” “哈哈……”司空镜笑了两声,“你真当这是儿戏呢?” “是生为天子的你将这当做了儿戏。”习清慕似已有点生气了。“你接回了叶琰,我带走了清柔。你守候的是爱情,我遵守的是对先帝的承诺,我绝对不会让梨姜落入司空家以外的任何人手中。就算生灵涂炭也一样。” “你不是神,朕也没有儿子。”司空镜也生气了。 “你的儿子已经出生了,是你的孩子,也是清柔的孩子。”习清慕说话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 那荒唐的一夜又清晰的浮现。 “他,还没有名字。”习清慕又道,语气柔和了许多,“既然是陛下的孩子,就让陛下赐个名字吧。” “你说的是真的?”司空镜不信的回望着习清慕。 习清慕点头,司空镜信了,习清慕是不会说谎的。 “名字……名字……”司空镜踌躇着,在原地踱来踱去,念叨着这两个字,却始终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来来回回走了好久,司空镜忽然拍了一下手掌,喜道,“叫唯吧!” “唯?”习清慕念了念,“是个好名字。” 司空镜又呵呵的笑了两声,之前的一切烦心事好像都已经不在了。他有孩子,他是父亲了!可他却不想将这个消息告诉天下人。 习清慕道,“陛下不打算见见唯吗?” 司空镜想了想,失落的摇了摇头,“我不想,而且你也不会让。” 习清慕道,“确实是这样的。” 简单的两句对话,司空镜面上的兴奋神采又隐匿了,“所以,今日你出现是来跟朕说永别的?” “是这样的。”习清慕应道。丝毫没有给人任何幻想的机会。 “那么朕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司空镜正色道。 习清慕凝神听着,“陛下请说。” “你不是神,别太自信了。” “我会尽力的。” 那是他们最后的对话,这一别和那一年一样。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真的永诀,习清慕不会在回来了。 离开的时候,习清慕是半垂着头的,依然,在习清慕背对着司空镜的时候亦还有一个清冷的声音轻缓响起,“如果可以,请对清阑好点。” 司空镜听罢并未应声,只是点头。 青衣在阳光下闪耀着翡翠般的朦胧光芒,人渐行渐远,风中残花落地又被卷起,周而复始。霎时间,燥热的风也变得清和,司空镜也不禁的往前走了两步。 人影已经消失了,往日的画面却历历在目。纠结、懊恼、还有恐惧,都紧紧的绕着司空镜的视线,绕花了眼,又晕了头。 “陛下。”叶琰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修长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的搭在司空镜的肩上,“您不会是打算在这个时候选择丢下我逃跑,或者是带着我一起沉沦吧!” 司空镜有些诧异的回身,始终未说出话来。 叶琰浅笑道,“恭贺陛下喜得龙子!” “阿琰……”不知是感动还是什么,司空镜竟然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得紧紧的握着叶琰的手,互相对望着,是暖昧也是对峙。 “凉州,让我去吧!”叶琰请求道。“与湮国相对,我希望能和陛下一起!” “好!”司空镜用力应道。这不仅仅只是一个回答,更是一个承诺。 听到司空镜的回答,叶琰又浅浅的笑了笑,笑容只到眼角又消了下去,同时叶琰也垂下了脸,默默的退了下去。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像是失落,也像是后悔。虽然父兄都差点夺取了他的生命,可最后他依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他想不明白,父兄若是要杀他,为何不再狠一点,只要再狠一点他就可以真的离开人世,离开纷扰。 活下来,是侥幸,还是其他的什么? 如果真的不是侥幸,又还能是什么? 坠下不见底的悬崖,全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给予他生命的人,也是给予他最大伤痛的人。 恨与爱的缠绵不休,恩情与仇怨的纠葛不清。面对与逃避都让人为难…… 52.行人携伤夜归来,小儿怒指君无情 在叶琰出行的前一夜,习清阑回来了,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一经半年未见的人归来,并且还带着一身的伤,而且这个人还是一个不喜出现在人前的人。 夜里挑灯,叶琰也有些睡不着,便坐在灯下沉思,温柔的擦拭着那柄已经许久未动过的剑。 忽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声音很小,似轻风拂过,叶琰以为是司空镜来了,便带着些沉重,轻缓的抬头,入门的却是一个黑衣人,染血的黑衣给人一种湿哒哒的感觉。滴在地上的血却是清晰可见,触目生寒。 叶琰急忙扶住了黑衣人,黑衣人指了指床,叶琰便扶着他躺下了。正当叶琰要冲出去叫御医的时候,黑衣人拉住了叶琰。 “在这样你会死的。”叶琰道。 习清阑满不在意的道,“要死早死了,不差这一时片刻。驻守凉州的钟棋已经投降湮国。破了雪狸山,湮国大军将直达梨姜都城。” 叶琰道,“知道了,我去叫御医。” 叶琰施展轻功穿梭在皇宫中,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反正这事是早早的就传到了司空镜的耳朵里。当司空镜紧着赶来的时候,御医已经在施救了。叶琰与一群宫人静候殿外。 司空镜紧张道,“出什么事了?” “是习清阑回来了。”叶琰凝眉道。 “他怎不先来见我?”司空镜也有些纳闷,习清阑对他的心,他是明白的,什么事能让让习清阑瞒着他。 叶琰道,“他受伤了,他不想让你担心,伤得很重,若是不能熬过今晚怕就再也起不来了。” “我知道了。”司空镜轻叹道。让宫人打开了门,轻声走了进去。叶琰也跟了进去。只见一群人忙不暇接,司空镜罢手禁止了众人请安,远远的看着命悬一线的习清阑。 看了片刻,司空镜又离开了房间,叶琰自然也跟着出去了。 “他受的什么伤?”司空镜屏退了所有人,向叶琰问道。 “有多种暗器,剑伤刀伤,还有羽箭……”叶琰说着从白袖中取出一支羽箭,羽箭呈现纯白色,只有半截。“这是梨姜的箭,我发现的时候,这支箭就插在他的后背心。入体不算很深,让他侥幸逃过一死。” “朕要他活着。” “他不会死的。” 夜,漫长的好像再也亮不起来了一般。忙碌的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重伤过后,流血过多,又长途爬涉,疲惫不堪,可这些都没能让习清阑晕阙过去,他艰难的呼吸着,上气不接下气,面色苍白的难堪。 司空镜就坐在他的床沿,手掌落在他的额头,“有些高烧,你好些休息。” 习清阑似未听到般的合上了眼睛,良久咽喉里憋处了一个“嗯”字。 司空镜又道,“你要说的,侯爷都跟我说了。” 习清阑依然只是简单的应了一声。 “那你睡着,我在这看着你。”司空镜道。这个人从小就跟着他,而他能给人家的却只有黑暗。 天亮了,是在等待与煎熬中亮起来的。 司空镜未早朝,也未给叶琰送行。他一直守着这张床,看着那张似已沉睡的容颜。常年呆在黑夜的苍白,僵硬的面孔,还有刺痛人心的伤痕。 司空镜不自觉的紧握住了习清阑的手。往日种种和今日画面,还有不可预知的未来,纵横交错,有后悔,也有自怨,更多的还是惊恐与惶惶不安。似习清阑这样的人,这样的年纪,他本来应该策马驰聘与草原之上,陪伴在他身边的应该是美丽且善解人意的姑娘。 可事实呢,有人将习清阑交到了他的手里,而他却只给了人家孤独和黑暗,如今让他面对的明枪暗箭,接受的是生与死的挣扎和煎熬。 “清阑,走上这条不归路你可曾后悔过?”司空镜问道,他知道,习清阑一定没有睡着。像习清阑那样的人,除非是真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否则就一定会保持清醒。 “为何要后悔?”习清阑依然是闭着眼睛应道,“没有人逼过我,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在选择。” 这样的回答似乎让司空镜很满意,司空镜痛苦的笑了笑,同时想到了叶琰。轻轻地拍了拍习清阑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侯爷。” 虽然这样的话习清阑并不少听到了,可当他又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的心酸、心疼。 走出了房间,面对明艳的阳光,司空镜慵懒的伸了伸手,捋了捋长袖,仰首往前走了两步,向宫人询问道,“侯爷身在何处?” “回陛下,侯爷早早的就已与大军出发。”一个生的秀美的宫女应道。 司空镜闻言,面色显得更加沉重了。原来,自己竟然忘了今日是他出行的日子。昨夜一夜未眠的他,今日一大早又踏上了征程。 越想,司空镜越觉得后悔。 人,思绪不宁起来总是会遗忘很多事。 “是朕糊涂了。”司空镜轻声道。对刚才回话的宫女招了招手,道“随朕去水楼走走。” “是。”宫女有些恐慌的应道。 水楼,是一个空虚而又充满了回忆的地方。 这个宫女很荣幸,得见旁人终生都不可能见到的圣地,并且还得到了在这里住下来的特权。 司空镜道,“以后你就负责打扫这里吧。” 宫女闻言有些迟疑,但更多的还是惊讶,依然跪谢道。“谢陛下!” “以后朕会很少来这里,在逍遥侯回来之前,朕或许也不会来。可你要记住,这里的一切都不可损坏,也不可有任何的改变。在这里,你所见到的任何东西都不可向其他人说起,从此,你也不可离开这里半步。”司空镜将话说完。 宫女也不敢问为什么,只是遵循这命令。 司空镜绕着水楼走了一圈,然后便离开了。 刚回到自己的宫殿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烦人。只听外面的公公为难的阻拦着。 “欧阳少爷!您不能进去!” “我就是要进去,你能奈我何!”欧阳风忽的一掌劈在那公公的肩头,又是一脚踢上公公的小腿。公公跌倒在地,忍不痛辗转翻滚,却依然紧紧的抓着欧阳风的腿不放。 “司空镜!”欧阳风边用脚蹬着那可恶的公公,边扯着脖子直喊司空镜的名。直呼皇上的名,这已经足够砍了他的脑袋了,这一声惊呼吓呆了所有人,同样也将司空镜叫了出来。 司空镜好气的挥了挥手,让宫人们都撤了下去。质问道,“谁让你进宫的?”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你管!”欧阳风瞪着司空镜,人都退下去了,司空镜也出来了,欧阳风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些侍卫是怎么放你进来的?”司空镜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孩子。他还记得叶琰说过,这个孩子的眼里好像永远都藏着什么不可说的秘密。 “侯爷走了,你把侯爷赶走了!”欧阳风嚷嚷着,一双明亮的眼饱含泪水的盯着司空镜,满面委屈。 司空镜呆了一霎,他也没想到欧阳风会忽然哭起来。而他也从不知道要如何哄小孩。 “侯爷等了你好久,你却连看都不去看一眼!”欧阳风闹着,狠狠的将一块玉牌丢到司空镜面前,摔的粉碎。 司空镜盯着那块玉牌看了些时候,这才想起,这是叶琰重伤之时,他独自回宫,觉得无所依的时候走到了往日的镜王府,看到了还在府中的欧阳风。见他孤零零的可怜得很,又因是叶琰拼了命救起来的人,便赐了他一座府邸,还给了他衣袂玉牌,说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也可以调动少量军队。 而他也从未见过欧阳风动用那枚玉牌,久而久之的就将这事给忘了,没想到欧阳风拿着这枚玉牌竟然就做了一件事。 “你是让侯爷去送死!”欧阳风继续怒视着司空镜。司空镜看了他一眼,冷淡的道,“玉牌坏了便没有了,你想在宫里呆多久便呆多久,没人会赶你,只是别再当众直呼朕的名讳,毕竟朕是一国之君,不会因为一个人或者两个人而改变什么。” 司空镜说罢也没再去看欧阳风,而是径直回到了殿中,沉静而寂寥的宫殿,金碧辉煌,还有那一柄龙椅,是多少人的梦想。而那却成了他的枷锁。 合上了门,司空镜让人传令下去,谁也不准伤害那个孩子,若是那孩子想要什么便给什么。 没有了烦人的喧闹声,也没有了熟悉身影。他独自坐在玉案前,陪伴他的是笔墨还有那堆放的整齐的奏折。 53.去无踪下落不明,身中毒浑然不知 局势并没有因为叶琰的一去而好转。司空镜所等来的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消息,叶琰在离凉州还有五十里的向阳山失踪了,下落不明。 几天过去,习清阑也可以下床行走了,掀开纱幔,司空镜有些落魄的站在习清阑的面前,面色苍白无力,发也干燥枯黄,似已病入膏肓。习清阑正欲施礼,司空镜扶住了他,“可好些了?” “好多了。” “那你走吧。” “走?”习清阑半眯着眼睛,愤愤的推开了司空镜,“现在你就想要放弃了?” “陛下,慕容将军求见。”公公有些尖利的声音响起。 司空镜罢了罢手,习清阑横了司空镜一眼,“值吗?” 司空镜并不能给他任何回答,值吗?支开了所有人,留下一人独守这只剩一个空壳的宫殿。 若放在从前,他定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的去做,可如今,他做不到了。从他决心将叶琰带回梨姜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了,太多的感情束缚着自己,不忍再面不改色的去观看战火,更不敢冷静的去看血肉模糊,苍生挣扎历经生离死别。 “让她进来吧。”司空镜道。 慕容莺莺走进,威风凛凛,颇有大将风范,见司空镜端坐椅上,单膝跪立,两手抱拳,深深躬身,“臣,参见陛下。” “你觉得你一介女流,能平复凉州?”司空镜轻蔑的问道。如今回想起慕容景央的死已让他内疚不已,若是慕容莺莺在出点什么事…… “陛下,臣可以的!”慕容莺莺应道,目光凛冽。 霎时,一个锦衣少年款步走到慕容莺莺身边,只是向司空镜浅浅的俯了俯身,“我陪她一起去。” “公孙玉?”司空镜有些惊诧,他完全没想到公孙玉会来。 “想必陛下今日也只看到了败局,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了。”公孙玉笑道,摇了摇扇子,笑容一如当初般明媚妖冶。 “莺莺。”公孙玉看向慕容莺莺道,“你和习清慕比较熟,负责浪子窝,把习清慕逼出来。陛下,请将营救侯爷与阿雪的任务交给我吧。”说这话的时候反倒让人觉得公孙玉才是一国之主,而司空镜只是一个手无寸铁且已奄奄一息的废人。 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真的太累了。累得他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听公孙玉说完这些,司空镜只想安静的睡下去。 “陛下,有人送来了这个。”刚离开的习清阑又回来了。这次他的手里多了一个盒子。盒子是几块粗糙的木板钉制而成的,做工很粗糙,木板很新。两块木板叠合的细缝中还残留着腥红的痕迹。司空镜皱着眉头,用了很大的劲才站了起来。神态沉重的看着木盒子良久,道,“拿过来。” 习清阑将木盒子拿了过去。司空镜的手触碰到盒子,又颤了颤,只觉得头晕目眩,两手无力,又缓缓地坐了下去,示意习清阑打开。 习清阑将盒子打开,一股浓烈的腥味飘散开。盒子里正安静的躺着一颗头颅。那是一颗小孩子的头颅。小孩安静的闭上了双目,面色平静,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乌黑的发从脸庞散落,全都堆积在那块垫着头颅的黑布上。 “风儿?”司空镜几乎喘不过气来。几度差点晕了过去。公孙玉和慕容莺莺也围了过来,公孙玉取出盒子里的黄色信封,熟练的拆开,里面是泛黄的纸,写了满章的文字。“是习清慕大人的字迹!”公孙玉几乎是惊叫了出来,他没想到习清慕竟然会做这样的事。 而司空镜却已昏睡了过去。所以后面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龙床上了。陪在他身边的是慕容莺莺。 见司空镜醒来,慕容莺莺沉重的面色散了开,一脸灿烂的笑着,“陛下醒了?” 司空镜揉着太阳穴问道,头还有些晕,身上也还有些无力,“陛下是中毒了!”慕容莺莺应道。 “中毒?”司空镜不敢相信,可现在回想起来他又不得不信,这半年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只当是国事繁忙惹的祸。 “是呀,好在解药服的及时,只是熟睡了两天,已无生命危险。” “你说朕睡了多久?”司空镜惊讶的看着慕容莺莺。 “两天多点。”慕容莺莺回答的时间还算精确。 司空镜心里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四处打望了一圈,问道,“欧阳风呢?” “他……死了,是被习清慕大人杀死的。”慕容莺莺回道,又将事情的经过与司空镜说了一遍。 那日欧阳风进宫盗走了兵符,离开都城,正欲将兵符交给同伙的时候被习清慕遇上了,所以习清慕就杀了那个孩子。 “你说朕中毒,是怎么回事?”听罢,司空镜只觉得匪夷所思。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又想到刚才慕容莺莺说自己中毒的事,便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这事还是和那个叫做欧阳风的孩子离不开关系。 慕容莺莺说,“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那个孩子身上带了什么东西,有异香,让人闻久了便会觉得精神恍惚,时而久之就会头晕眼花,心神不宁,再久一点就会长睡不醒。” “他只是一个孩子,身上怎会有这些,何况朕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司空镜觉得这简直就是胡扯。慕容莺莺对此事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个大概,解释了许久,司空镜听的也有些烦了,不过总的来说还是有些眉目。 据习清慕的调查结果来说,欧阳风并非梨姜人,至于为何会在司空吉逼宫的时候出现在大街上,这也无从得知。 直到查清了欧阳风的身份,才有了些眉目。欧阳风,湮国皇室中人,叶链的私生子,随母亲姓欧阳。在司空吉举兵造反的时候出现在混乱之中,得叶琰相救,因无处可去便留在了镜王府。后来镜王登基,叶琰未归,欧阳风也几乎被人遗忘,当司空镜再次见到欧阳风的时候心生怜爱,赐予宅院与玉牌。至于下毒的事,司空镜依然不信,对于欧阳风的能力他清楚的很,盗用兵符、下毒,这样的事他根本就做不了。 慕容莺莺道,“陛下这里还有侯爷近期穿过的衣物吗?” 司空镜道,“朕给他做了很多新衣,可他并不喜欢,向来只穿那两套一模一样的白衣。另一套他也带走了,这里所留下的,都是他没碰过的。” 听到这个,慕容莺莺也有些为难,“习清慕大人的意思是,那小孩将那带有异香的香囊留在了侯爷那里。陛下每日与侯爷接触的时间最多……” “既然如此,为何就朕有事?”司空镜依然觉得这只是胡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侯爷的身份?”慕容莺莺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道了出来,“侯爷的真实身份是湮国的太子对吧。他并不是什么白狐,他是叶琰。” “他们都是湮国皇室中人,他们……”慕容莺莺话到此处已浑身冒着冷汗。 司空镜冷喝道,“够了,到此为止!” “朕要见习清慕!”司空镜道。 慕容莺莺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来人!”司空镜向外喊道。值守的宫人弓着腰走了进来,“将习清慕传来。” “回陛下的话,习大人两日前已经起身前往雪狸山了。”宫人应道。 “什么?”司空镜又露惊讶,他才睡了两日。才两日而已! “公孙玉和习清阑也去了。习大人让臣照顾好陛下。请陛下安心处理国事,凉州之乱,雪狸山的危机习大人会解决的。”慕容莺莺说话的时候声音依然有些颤。 他……不是说他再也不管国事了吗。怎么还会? 司空镜有些想不明白。 慕容莺莺好像看出了司空镜心里所想,道,“习大人有留下话,臣怕陛下听了不高兴,所以一直没说。” “别啰嗦。”司空镜厌烦的道。 “大人说此次前去并非为了陛下,也并非为了天下,只因雪狸山是个好地方,大人希望太子能在那里安静的成长,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慕容莺莺似乎也并不明白习清慕为何会留下这句话。使她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太子?雪狸山?”司空镜喃喃念道。 “陛下……”慕容莺莺大着胆子站起了身来,“臣不明白,为何陛下有了皇子不昭告天下,还要藏着掖着……”刚说完,慕容莺莺又似胆怯的垂下了头。 “他告诉你的?”司空镜问。 慕容莺莺点了点头。 有习清慕出手,凉州与雪狸山的事暂时算是可以放下了。只是让司空镜担心的是叶琰,有欧阳风的事在这里摆着,以习清慕的办事方法他是绝对不会让叶琰活下来的。 见司空镜沉默,慕容莺莺有些胆怯的踌躇着,似还有话未说完。 “还有什么就直接说吧。”司空镜道。他不否认,在这些所谓的老朋友面前,他确实是一点帝王的架子都没有。以至于有的人还可以对他不尊重,但也有人对他心生怕意。 慕容莺莺道,“习大人还叮嘱了一句话!” 果然又是他!司空镜想道。 慕容莺莺道,“大人说,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还有其他的吗?”司空镜听罢并不生气。慕容莺莺摇了摇头。 “那你先下去吧。朕知道了。”司空镜道。 “大人要臣寸步不离的守着陛下,陛下体内余毒还要些时候才可以完全清除。在这之前,臣不可离开陛下半步!”慕容莺莺为难的看着司空镜。坚持着不走。 司空镜也不为难她,只道,“随你。” 54.缘弄人再归故里,情太僵家人团聚 “醒了。”慈祥的声音响在耳畔,叶琰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只记得昏迷前,山石崩塌,迷烟滚滚。 入眼的是一张还说的上慈祥的面孔,男人手里端着一碗药汁,轻轻的舀起一勺送到叶琰嘴边,“来,喝了它。” 叶琰推开了男人的手,男人手里的药碗也被推到了地上,摔的粉碎。叶琰并没有说话,怒视着男人,男人粗糙的手中抚上叶琰的额头,“还有些发烫,在休息两天就好了。” “为什么?”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叶琰问道。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难道你真的要帮助一个男人来对付你的父亲?”男人话语有些凄凉。“可朕还不想与自己的亲生儿子针锋相对。”男人愤怒的丢下一句,甩袖离去。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儿子吗?”叶琰问道。跳下床来追了出去。刚到门口,就被几个侍卫拦住了。 叶琰怒喝道,“都给我滚开!” 皇帝还在此,他们又怎会听从叶琰的话。 叶琰运力,一掌劈去,并未伤人,兵器被震得粉碎。发出震耳的声响,叶链也惊诧转身,那么多年,他从未想到他的儿子竟还有如此功力。 叶链道,“在朕还没有正式进攻梨姜之前你最好给我在里面躺着。” “若我不呢?”叶琰倔强的回视着一向尊敬的父亲,此刻的眼中只有鄙夷之色。 叶链回身,迅速的向叶琰击出一掌,叶琰身影轻轻一闪便逼了开,体态轻盈,白衣轻薄,聚散如烟,人媚若狐,却不知那一双暗红的眸甚是好看。只见脸侧黑发飞起,那道似红梅的疤痕暴露在阳光下,叶链心里一怔,那是他留给儿子的伤! 一掌击出,轻易避过,七寸长的匕首从袖而出,握在手中,直直刺出,直向父亲咽喉处,叶链并未躲避,收起了招式,等待着叶琰刺下去。而叶琰偏偏停住了手,尖锐的匕首紧贴着叶链的脖子。叶琰暗红色的眼眸微微一转,不忍看向露出柔弱一面的父亲,“让我离开。” “为了一个男人,你要与自己的国家为敌?”叶链逼问。 叶琰道,“是我的父亲与兄长抛弃了我。” “这不是你背叛自己国家的理由。”叶链道。 “是父亲将我逼到他身边的。”叶琰又道。他手里的匕首还停在父亲的脖子上,叶链并没有避开,两人对峙了好久,叶链往后退了一步,转身而去,“朕给你时间,想好了在回答朕,要留你依然是湮国太子,要走,你只会成为一具尸体。” “为什么?”叶琰对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吼道,可他却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殿下”往日常跟在叶琰身边的公公福寿躬身站在叶琰身侧,劝着叶琰回房。 “福寿……” 回到房中的叶琰斜靠着床躺着,暗红色的眸染上了清澈的波光,甚是好看。“你可知父皇他为何要这么做?” “圣上也是有苦衷的。”福寿为难的解释道。“求殿下留下来吧。” “呵呵……”叶琰轻笑了两声,留下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我是梨姜的侯爷,湮国的太子已经死了好多年了。” “殿下就断定圣上和詹王是恶人,而只有司空镜是好人吗?”福寿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竟然敢指喝叶琰的不是。 “他对我好。”叶琰道,目光浑浊。一边是爱与恨,一边是留念与内疚。 “那圣上对殿下就不好吗?”福寿的语气又缓和了下去。 “好,很好,都对我很好!”叶琰嘲笑道。笑的更加的凄凉了。他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的父亲要他留下,他也很想留下。可他怕了,脸上的伤,染血的眼眸就是最好的见证,还有那坠入悬崖时的空虚与无阻。 这个国,这个家,给他的太多了……他终生都忘不了。 也是他终生都不想再回的地方。可偏偏他又回来了。 回来了,在父亲要留下自己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听到什么解释,可他听到的却只有威胁。 “福寿,你说父皇他为何要这么做?”叶琰偏过头又问道。 福寿并不敢回答,只好借着点香的借口离了去。福寿刚走不久,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叶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端着香炉走进来的人,香炉里飘出来的香也奇特,而叶琰也闻出来了。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叶琰死盯着叶詹问道。 叶詹笑着将炉子放下,“你闻出来了?”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一些催情的东西罢了。” “你想借这些做点什么?”叶琰笑的越发的离奇,眼角微微拉下,叶詹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将他拉入怀里,叶琰却逼了开,叶詹道,“琰儿,我觉得有些事应该告诉你。就算父皇不准,可我还是要告诉你!” “什么事,非得点上这些玩意。”叶琰灭了炉子里的香。 “如果说是我想和你做呢?”叶詹并没有拐弯抹角。 叶琰不屑的回转过身,露出轻佻的表情,轻松的应了下来,“原来就这事,好呀,你在下面,我可以考虑。反正被锁在这里也无聊,当初你如何对我,今日我也好怎么讨回来。” “琰儿……”叶詹似有不情愿,面露为难之色。 叶琰道,“父皇以攻打梨姜之事逼我留下,而你又有什么能够作威胁,让我屈身于你之下。” 这样的对话充满了讽刺的味道,叶琰说的很不自然,但这却是他真心想要说的。越是看着这些嘴脸,他越觉得恨,越想要离开。 司空镜的容颜一次又一次的从脑海拂过,离开的时候他说过的,一定会回去。 “我留或走,湮国与梨姜一战都不可避免。其实……我又有什么可考虑的呢?”叶琰越说笑的越发轻佻,充满了嘲弄的味道,“他败,我陪他共赴黄泉,他赢,我陪他两鬓斑白。” “还有什么可考虑的。”叶琰又笑了笑,伸手扣住叶詹的下巴,“你又有什么资格在出现在我面前,就凭你是詹王爷,就凭你也杀过我一次,爱过我一场?” “琰儿……”叶詹含泪轻唤了一声。 “你的善意与狠毒来回交替的次数太多,早就融为一体了,我分不清孰真孰假。”叶琰松开了手,“若想放我走了,我便走,若不想,或许我也会为了他与你和父皇动手。” “你不会!”叶詹肯定的道,“你天生性子就善,为人孝顺,对苍生更是垂爱,你不会那么做的。放弃司空镜,你依然是未来的王,天下的主人。就算你不愿意,父皇也会把你扶上那个位置的。” 叶詹说的十分的肯定。没有一丁点的迟疑。 叶琰舒了口气,故作轻松,可心里到底有多失落,多彷徨,他自己也无法做出预算。 “真是离奇。”叶琰几不可闻的轻叹道,翻过了身去,背对着叶詹,合上了眼睛,示意叶詹可以离开了。 55.戏台已拆戏不终,虚虚实实何为真 夜里的烛火摇晃的厉害,秋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已经吹起,卷起地上的落叶。叶琰离开了房间,远远的望去,还看得见月下那一片似火般燃烧的大山。 “这里离那里应该不远吧。”叶琰问道。跟在他身边的依然是福寿。福寿回答的有些迟疑,“不……不是……很远。” 他的父皇给了他最后一天的时间,让他今夜想清楚是走还是要留。叶琰笑了笑,又笑了笑。笑的僵硬而又苍凉。 “殿下。”福寿瞧着那笑容心底生寒,害怕的很,很想将叶琰拖回房中,然后自己便可以趁机躲开。 “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叶琰遣退了福寿,福寿虽然有些不放心,但想到可以避开叶琰那让人忍不住打颤的笑还是狠心退了下去。 一个人走在郊野,虽然是郊野,仔细看去还是可以看到隐藏在草丛中的将士。这里,他逃不了,十步一人,方圆五十里,全是人,他能逃到那里,又能走得了多远。 叶琰走了一小段,又折了回去。顺着昏暗的灯火走进一个小院子,院子是新建的,因为这个院子从修建开始就注定要拆,所以修建的并不是很好,院子里一共有两间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卧室。卧室里有一个女子,女子手里捧着一张画像。相比起来,画像中的女子更为逼真,更为妖冶。而那捧着画哀伤落泪的女子却是平庸无奇。 叶琰看了一眼便打算离去,可因这里并没有侍卫,也没有别人打扰,除了那低低的哽咽声外也没有其他的杂音,便想在这里坐些时候。 出于不想打扰那哭得伤心的女子的缘故,叶琰自己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碗热水。坐在台阶上,月光洒下,冰凉如水,碗中的热水很快就冷了下去。 屋里的女子也走了出来。女子惊讶的看着蹲坐在台阶上的叶琰,眨了眨眼,擦干了眼角的泪,“你是何人?” 叶琰也觉得惊讶,这女子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想了想,叶琰道,“讨水喝的人。”说罢,便将碗还给了女子。“未经容许便自己动手了,请姑娘见谅。” 女子也信了叶琰的话,接过了碗,“无须客气,公子若是还想喝的话,我再去给公子倒一碗来。” “不用了。”说罢叶琰便作势要走。 女子欠身相送。出于礼貌叶琰回首望了她一眼,目光不经落到屋内那副画卷上,灯影摇晃的厉害,画中人像显得有些模糊,叶琰又往里探了探头,也不去管那女子,径直走入了房中,拿起了画卷。果然!画中人是她! “公子!这画你不能碰!”女子的声音大了些,但并无怒色。 “她就是皇后?”叶琰问,更是惊奇这个女子怎会拿着公玉央儿的画像。 女子惊讶的看着叶琰,“你认得主子?” “在下叶琰。”叶琰以礼相答。女子顿受惊吓,瞪大了眼。楞若木头般站立原地,泪又止不住的涌了出来。叶琰递给她一张手绢,“吓着你了,抱歉。” 女子摇了摇头,感激的望着叶琰,“想不到太子殿下还记得主人,那么主人的付出也就没有白费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叶琰问道。她公玉央儿可曾为他付出过什么吗,从一开始公玉央儿就在欺骗他,后来还抛弃了他跟随了他的父亲。难道他还欠了她公玉央儿什么未还吗? “殿下有所不知。”女子擦干了的眼又流出了泪,“主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一开始,主子被司空鹤抛弃,自觉无脸回到黑莲谷,又要逃避司空鹤的追杀便逃到了湮国,恰逢湮国选拔宫女之时,便借机混入了宫中,主子有幸得殿下垂爱,本已决心一生相伴,当时的圣上知道此事后坚决反对,但又不想伤害到殿下,便想暗中处决了主子,主子迫不得已,为保命暴露了身份。圣上知道主子的身份后便觉得还有的利用,就将主子强留身边。”说着,那女子又抬头看了叶琰一眼,叶琰安静的听着,美丽的两道眉深深的锁起。 女子又擦了擦泪,还给叶琰倒了杯水,接着道,“主子与圣上便商量起了对付梨姜的事。” “然后呢……”见女子顿住了,好像也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了。叶琰问道。 女子有些凌乱,不知要如何说起。想了半天,道,“后面的事都是殿下自己亲身经历过的。” “从主子被册封为妃的那一天起,计划就开始了,她伤透了你的心,叶詹的出现也是主子安排好的,为的只是让殿下适着去接近男人,这样,等到将来的那一天,殿下才能接受司空镜。这中间连荣贵人与殿下幽会之事,詹王逼的殿下与荣贵人一同坠崖,这些都是事前预谋好的。为的只是让殿下能在适当的时候和地点与司空镜相遇。” “为何非得让我与司空镜相遇?”叶琰并不明白,更不相信她一个普通女子知道这些。 “看殿下现今从梨姜得到的,和司空锦如今对殿下的心,就知道为何非要让殿下与司空镜相遇了。”女子解释道。 “那日,月圆,一面似九尾狐状的镜子反射着月光,一道白狐状的白光从空中划过,司空镜追着‘狐影’而来,寻不到狐狸,却见到了殿下,以司空镜的性格一定会将殿下带走。计划一直都进展的很顺利。只是后来听说殿下真的爱上了司空镜,不愿意回来了,我听着伤心,便要求圣上带着我和主子一起到了边关。”女子轻抚着那幅画道,“主子的愿望就是看着殿下登上九五之位,看着梨姜瓦解,报当年之仇,报殿下之恩。现在好了,殿下回来了,也还记得主子。”说罢,女子的双眼早已饱含清泪,感激的看着叶琰。 见女子一口一个主子的叫着公玉央儿,又想到当年并未在宫中见过这个女子,便断定了她是黑莲谷中人。 “黑莲谷当真灭亡了?”叶琰问。 “嗯,主子放弃了一切。当时主子本来十分不愿意回去的,可因为殿下,主子还是回去了。”女子似得意的道。每逢说起公玉央儿为叶琰所做的一切时,她都会露出些骄傲的神态,但当她说及公玉央儿所受的委屈时,也会不自觉的低眉。 “我并不需要她为我所做的一切。”叶琰淡淡的道。心里却觉得沉沉的。 难怪叶詹总是时好时坏,可难道就因为这些,叶詹就可以得到原谅吗?不……难道因为这些,他就应该留下来吗?叶琰否定了答案。他越来越狠了……这个充满了阴谋味的世界。 叶琰看着那幅画,往事幕慕重现,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她对自己的是爱,还是什么。——她爱他,不过是以爱之名报仇雪恨罢了。仇恨终还是大于爱情。 已经在现实里上演的戏剧,说不清谁好谁怀,也弄不清到底谁才是无辜之人。 “带你的主子回家吧。”叶琰无情的道。 “不!”女子拒绝了,“主人若是不看到梨姜被踏平,殿下登上皇位,主子是不会瞑目的,我不能伤害主子。” “那就随你。”叶琰又轻叹了一声,声音依然很小。好像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没有活力,没有仇恨,多了些不知确定来自何处的失落与哀伤。 清风拂过寂夜,淡如水;月华肆意挥洒,凉如冰。 独自走在月下,他茫然无措,不知何去何从。 叶詹似已在院子外面等了他很久了。 叶琰看了叶詹一眼,眼神越发的冷漠了。叶詹道,“她以为你不会走了。” 叶琰并没有要与他说话的意思。叶詹继续自言自语,“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走到这个地方的。” 叶琰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叶詹几眼,微咬牙,冷道,“你们真厉害。” 叶詹苦笑着,“呵呵……”冰凉的声音,僵硬的笑容。 叶琰走在前面,叶詹跟在后面。 “琰儿……”叶詹伸着手,想拉出叶琰,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叶琰似没听到叶詹的话一般,继续走着。前面好像有一个人在等他,在对他笑,再说:琰,你回来了! 叶琰看见那个人却不敢再往前走,泪涌出了眼眶。眼睑拉下,挡住了暗红色的眸,那个人又浮现在心上,浮现在脑海。他说:琰,我们要一起到白首。 他说:琰,天下其实并不重要。 他还说:琰,我们别再分开了好吗? 而叶琰却不敢直接回答,犹豫着。 他期待的凝望着。 叶琰不愿欺骗只好忍痛诚实的应道:我尽力。 “我尽力。”三个字出口,泪也随着溢出了眼缝。“阿镜……”叶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抹凝成司空镜模样的空气,可当他的手触碰到那抹空气的时候,空气又变得透明,什么都没有了。司空镜也不在了。 “琰儿。”叶詹从叶琰身后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叶琰没有反抗。 “对不起。”叶詹道着歉,“别走了,留下吧。——父皇一直很想你。” 叶琰冰凉的手指附上叶詹的手,将叶詹的手拿了开,“他在等我。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回去的。” “琰儿……”叶詹反握住叶琰的手。 “一开始就是作戏,如今已经不需要演戏了,又何须在白露‘真情’容颜。”叶琰嘲笑道,扬手拂去叶詹脸上的泪,“别白白浪费了表情,你演的不累,我这看戏的人却觉得乏了。” 56.乱绪锁眉夜不眠,似断还续父子情 对叶琰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清酒解愁,却只是醉了他一宿。翌日天明,叶琰还提着个酒坛坐在光秃秃的石板上,沾满了晨露的光滑石板上贴着他柔软洁白的衣。人早已昏昏沉沉,烈酒入喉,他深叹一声,不经意被呛到了。 往日留在身上的伤并未痊愈,经一夜折磨,已是全身酸痛。手无力提起酒坛,坛子掉落在石板上,摔了个粉碎,还有些剩酒洒了一身。 “自以为是爱成仇,腹中酒满醉不能。”叶琰长叹念道,回身望了一眼,只见挤满了士兵的草地上人来人往,宛如蝼蚁。 “殿下!殿下!”福寿穿过了小树林,急冲冲的跑来。挥着两手,老远就开始叫喊,气喘吁吁的声音几乎掩住了他的叫喊声。 叶琰在心中暗嘲着,没有回应,好不容易站起来的他,索性又躺了回去。酒坛碎片深深的割伤了他的皮肤,有些血液成丝流出,浸透了白衣。 福寿着急的又大喊了几声,叶琰依然没有任何反应。看着太阳悬挂云端,也正一脸嘲笑的看着人世间。 “殿下!”福寿终于跑到了叶琰身边,也忘了行礼,直接将叶琰从地上拽了起来,喘着粗气道,“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出事了!” 叶琰只觉得厌恶的慌,推开了福寿,吐出一口浓浓的酒气,“少管我!” “殿下,您再不回去圣上就要出兵了。”福寿着急的拉着叶琰就往回跑。 “管我什么事。”叶琰依然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殿下,是欧阳少爷,欧阳……少爷他出事了!”福寿犟不过叶琰,也拉不动叶琰。 “欧阳少爷?”叶琰念着,“是谁?” 福寿一时语塞,也不知接下来的话到底该说还是不该说。叶琰见他欲言又止,亦想那姓欧阳的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顿了会儿,福寿跺着脚,来回绕着叶琰转了两圈,“这是和司空镜有着天大的关系,殿下,您快回去吧。” 一听司空镜,叶琰顿时醉意全无,浑浊无光的两眼顿时清澈且带满焦虑之色。 “殿下,快回吧。”福寿催促着一时陷入木讷中的叶琰。 此刻轮到叶琰快速而去,福寿拔腿紧追。 号角声似已响起。 队形似已排好,只等叶链一声令下。 叶琰已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气氛紧张的现场。只见十余人围着一具无头尸体,那是一具孩童的尸体,约莫十来岁的样子。 叶链和叶詹也在那十余人之中。叶琰抬眼望去,还未来得及确认那无头尸体到底是谁,就已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那把刀对叶琰而言并不陌生,就在一年前,那把刀曾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永远也消磨不了的疤痕。 “这就是那个男人做的善事!”叶链气愤的冲叶琰吼道。叶琰只觉满头雾水,可他也猜到了那无头尸体到底是谁。 “对一个孩子也能下如此重手的他却可以让你背叛整个国家!”说罢叶链便举刀欲一刀砍下。 叶琰并未说话,紧张,彷徨,怀疑,逼得他连动动嘴唇的力气都没有。 刀起风响,刀落一片静寂。 叶琰动也没动一下,清澈的液体顺着眼眶流了下来,仅仅只是一滴,它小心的隐藏在从脸庞散落的发丝间,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刀割破了叶琰紧贴在脖子上的发丝,叶琰身体往一侧倒去。 落地的时候好像还有一个重物压在了自己的身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暗红色的眸子微微一转,压在身上的重物脱离了自己,只见叶詹已挡在他面前。祈求道,“父皇,此事与太子无关!” 叶琰闻言,脸色并无多大变化,冷峻的好似一张雕刻而成的冰雕。叶链怒指叶琰道,“朕没有背叛自己国家的儿子!” “我的今日,拜你所赐。肉身与命都是您给的。是您亲自将我送到了梨姜,又是您亲手夺去了我半条命还有一双眼。今日,这仅剩的半条命也是属于你的。”叶琰不带任何情绪的将话说完,不急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走到叶链面前,“您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骨肉痛下杀手。不能怪我不信你。”叶琰坚定的看着叶链。 叶链略显苍老的眼微微的眯了眯,眉头也随之皱了皱。叶琰伸手抬起叶链手中的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父亲!” 声音柔和、低沉,简单而平凡的两个字却触动了那驰聘沙场多年,嗜血如命,心若顽石的男子。 见叶链犹豫着不动手,叶琰又笑了,“不忍心吗?杀了那么多人的你,徒添那么多战乱的你,也会有心软的时候?” 叶链不知如何应答,他很想狠心让自己的刀隔断那纤细的脖子,可他握着刀的手却颤过不停,苍老的眼里还蕴起了泪。 叶琰忽的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多谢圣上饶命之恩。”冰凉的语气,不蕴含任何情感,迷茫无情的眼神,泪光早已消失不见。“今日一别,见期不再。” 叶琰道罢也不等回答,便转身而去,他要回去,他不相信司空镜会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何况司空镜对那个孩子还是那般的喜爱。就算知道那个孩子是湮国的人,司空镜也绝对不会对他这么残忍的。 叶琰刚走出了几步,只听叶链一声令下,“拦着这个逆子!” 悲凉的语气在空中响起一阵回音,顿时已有数百将士拔出武器,挡在叶琰面前。叶琰顿住了脚步,回首与父亲对望。 “送太子回房!”叶链终还是不狠心放弃这个儿子,那是他最心爱的儿子。欧阳风的尸体是从梨姜运回来的,还有一颗与身体分开的头颅不知落在何处,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的他,不忍心在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也在死在司空镜的手里。可他也不忍将自己的儿子关入牢中。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叶链走到叶琰的身边,用极温柔的语气道。 喷在叶琰脸上的温柔气息却如刀一般的割着他的肌肤。直直的痛到了心尖上。 “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叶琰肯定的道。 “信不信这都是事实!”叶链也同样为之悲愤。虽然欧阳风的死是预料之中,可当真的面对的时候他也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平静。毕竟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57.凉风卷来刀入体,处处是敌往何处 凉风卷来,空中艳阳依旧,利刃闪烁着耀眼的光华,叶琰并没有要妥协的意思,安静的站着,五指松展开。叶链凝视着这个让自己心疼的儿子,印刻在脸上的皱纹也为之轻轻颤抖。“将太子送回去!”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再去梨姜,从这一刻起,他绝对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子深陷任何险境,他要给的,一定是最好的,他要的,也一定要是最有价值的。 天下,是最好也是最华丽的礼物。 “梨姜气数已尽,早晚都是朕的囊中之物。”叶链自信昂昂的道。话出音未落,叶琰松展开的手指已成爪状抓向近在咫尺的父亲,狠狠的扣住叶链的咽喉,暗红色的眸子泛着凶光愤视着众人,“给我备最快的马,否则我就杀了他。”目光凶狠,并不慑人,语气低柔,却有着使人闻之胆颤生寒的魔力。 见众人只是害怕不动,叶琰喝道,“还不快去!” 众人依然未动,目光彷徨,望着那对父子,等待着叶链的命令。叶链大笑几声,叶琰捏着他咽喉的手稍微用力,叶链脸色僵硬一霎,多了些许绯红。还握在手中的刀却已经插入了叶琰的腹中。 叶琰忍着疼,低眼看了一眼,雪亮的刀身泛着朦胧的光晕,闪耀不定。红色的血液从体内流出,染红了白衣。 叶琰依然未动,但扣住叶链咽喉的手却松了开。叶链无情的拔出插进儿子腹中的的刀,往后退了一步,“送太子回去!” 那一瞬间,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他的父亲第几次亲自动手杀他了?他来不及细数,次数不多,每一次都都不仅仅是在他的身上落下一刀,在他的心上也狠狠的隔了一条口子。 曾经,一颗完好无损的红色心脏,如今已碎碎零零,来不及愈合,却以多了些黑色痕迹,还有霉星点点。 “镜……”叶琰的目光凝视着远方,笑容甜美,神态安详,他合上了眼睛,浅浅的呼吸,扬手好像触碰到了什么。 那是一张俊美的脸庞,他在笑着对叶琰说:琰,我等你回来。 叶琰扬起的手微微的动了动,好像正温柔的抚摸着那张脸,美丽的嘴唇微微弯起,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这是承诺,也是唯一支撑着叶琰活下去的理由。他不想死,可这里除了那个远在天一涯的人又还有谁希望他活下去。 或许,活着并不是为了别人。 有那么一个人,他能给自己宁静的美好。能带给自己所期待的幸福,那种安静的只有鸟语清风的美。 有那么一个人,他能给自己美丽的天空。白天阳光明媚和风扶绿草,抬眼还可以看见期待中的笑颜。 美丽的环境,没有战乱纷扰的草原,嫩绿色的草,盛开的野花,一壶酒,一匹马,一群羊,两个人,一切都是期待中的美好。他想要回去,和那个能带给他这些的人一起。为的并非那个人,而是自己,那个人,和那些都是自己想要的。 “阿镜……”叶琰合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入眼的是叶詹的脸庞。 那张脸依然俊朗,目光柔和,他低眸,只见自己的衣衫半解,露出线条柔和的洁白身躯,叶詹正在帮他包扎伤口。 叶琰也定定的看着他,目光清和。 “伤口很深,但不要命,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床走动了。”叶詹包扎好了伤口,又将叶琰的衣好好的穿上。 叶琰脉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有些凄凉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门也合上了,房间里显得有些黑暗。而黑暗里却有一个人缓慢的走了出来,那人一袭黑衣,近似不存在般的存在。 感觉到有人靠近,叶琰也不觉得奇怪,来的人,无非就是那几个,早该习惯了。 见那黑衣人安静的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默默的看着自己,漆黑的眸子泛着迷人的光华。叶琰从未仔细的看过这个人的眼,今日细瞧,竟不知会是如此迷人。 “看什么?”习清阑问道,向来目无旁骛的叶琰居然也会如此聚精会神的看着自己。 “你的眼睛。”叶琰道,虽然身带重伤,但说话并不吃力。透过那双清澈的眸子,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往日,自己也曾有过一双这般漆黑明亮的眸,也同样有着那么迷人的光华,看着看着,看的久了,心竟然也静了,那些痛心的事好像也不在了。 习清阑闻声避开了叶琰的目光,“我本想带你走的,可看你现在的状况应该走不了。” “嗯,还要在床上躺几天才可以行走。”叶琰并不觉得有什么失落,或许是太失落了。 “除了你,还有谁来了?”叶琰接着问道。 “公孙玉,还有习清慕。”习清阑毫无隐瞒。 “陛下呢?”叶琰问。他很希望司空镜回来,可他也很清楚,司空镜并没有来。 “这里发生的事陛下不会知道的。”习清阑道。 “那就好。”叶琰道,不知道也好,免得他还会为自己担心。 “你知道冷雪身在何处吗?”习清阑问。“我翻遍了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没有找到他。” “冷雪怎么了?”叶琰并不清楚实际情况。 “被叶链抓住了,是他用自己给了我逃脱的机会。”习清阑道。 叶琰点头,算是答应帮他。可叶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帮助别人,“我只希望他还活着。” “对叶链而言冷雪还有利用价值,我能确定,他一定还活着。”习清阑说罢不在停留。轻声道,“好生养伤。” 叶琰侧过脸,只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的死去。 休息了大半个月,伤势好转,除了不能骑马动武以外,其它的都可以做。 这大半个月,叶詹一直陪在他身边,而他的父亲却从未露面。这个人好像又消失了一样。 叶琰也没有主动问起自己父亲去了何处。秋风清朗,远处的雪狸山高耸入云,枫叶如火,远远望去,似一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火焰山一般。 叶琰指着那里道,“我想过去看看。” “如今那里很乱。”叶詹并不赞同。 “这里也不安全。”叶琰的神态有些失落。叶詹不忍拒绝他的任何请求,“我带你去,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来。” 叶琰同意。一路上两人都很少说话。叶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叶詹凝视着他俊美的侧脸。若雪般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雪白里还透露着些病色。 到了山脚,两人下了马车,一路步行,走了一小段路,叶琰忽然停下了,道,“我口渴了。” 叶詹心里一愣,刚才离开马车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更没带水。抬眼望去,也不知要走多远才可找到水源。往后看去,马车就在离自己并不远的地方。车上什么都有。 叶琰伸手捂住身上的伤口,面露痛苦之色。 叶詹急忙扶着叶琰坐下,“我去取水来,等我会儿。” 叶琰并未搭话,叶詹脱下外衣给叶琰垫上,暗想,以叶琰现在的状况看来,根本不可能逃走,身受重伤,又身无分文,何况马车离自己并不远,来回也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就算叶琰真的要逃,他也有把握将叶琰再追回来。 看着叶詹离自己远去,叶琰伸手碰了碰自己的伤口,感觉还好,身形一闪,躲进了树丛中,渐渐远去。叶琰的轻功并不差,很快就到了一里之外。一里的距离并不短,他的功夫再怎么好,也不能愈合已经撕裂的伤口。 叶琰只听到身后有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愤愤的埋怨声。透过叶缝,他看到叶詹在四处寻早自己。他也知道,叶詹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因为他是湮国的詹王爷,他的头颅绝对不会低于两座城池。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叶詹还在找人。叶琰的伤口已经裂开。他不能再托了,再拖下去早晚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晕阙,最后死去。 见叶詹寻着人渐渐远去,叶琰又一次站了起来,此时的体力已经完全比不上之前。没走两步就被叶詹发现了。叶詹紧追上来,好在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了许多,叶詹要想追上叶琰也并不容易。 一逃一追,叶琰只觉得那人就在自己的身后,有一双手好像马上就要将自己再一次困住,他一直不要命的逃着,忘了身上的伤口,也忘了流出来的血已经染红了沿途枝桠。更忘了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紧追赶着他的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一连串。好像来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一直拼命的跑着,一会儿步行,一会儿快跑,等稍微可以喘口气了便施展轻功甩开所有人,但很快他又能听到紧追到身后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近,而他却只往一个方向而去。 ——那是通往梨姜都城的方向。那里有一个人一定还在等待着他的归来,想要听他的解释。 而他也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时间,静悄悄的。 死亡,也是静悄悄的。 叶琰忘了自己是如何倒下的。他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逃,一直都在逃。 等他再一次有知觉,开始思考的时候已身在农家。屋外传来了几声鸡鸣的声音。 他浅浅的呻吟一声。一个小孩听到声音从门外探进一个脑袋偷窥了他两眼,然后又急着跑开了。 叶琰觉得有些惊讶,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怎么还有小孩。这里到底是哪里?叶詹呢?他有追来吗? 过了小会儿,一个少妇走了进来。看着刚刚醒来的叶琰,笑道,“公子醒了?” 这少妇的口音,叶琰从未听过,想来自己又身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这是哪里?”叶琰问。 “这是……” 少妇的话还未说完,刚才急着逃开的小孩又急冲冲的跑了进来,缩进少妇的怀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木讷的看着少妇。少妇轻轻地摸着小孩的脑袋。 一串整齐而有序的脚步声传入了叶琰的耳。叶琰艰难的咳嗽了两人,已有几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走入了狭窄的屋中。谁都没有说话,看似首领的男子扬了扬手,几个小兵冲上来一把拽住了叶琰,将身带重伤的叶琰拖出了房间,吓得那对母子直哆嗦,不敢出声。 叶琰被人拖着从母子身畔走过,叶琰回望了那对母子一眼,并未说话,神露感激。 安静的危险味道,屋外的阳光是温暖的。看这士兵的服饰应该是梨姜的人,叶琰安心的笑了笑。他终于还是离开湮国了。 58.一路昏沉宛若醉,几经生死似是梦 那只是几根木头构建成的简陋屋子,外面围了一圈篱笆,平坦的泥巴地面上晒着刚收获的粮食,并不多。 随着叶琰被人从房中绑了出来,一声凄厉的叫声也传了出来。叶琰一怔,挣扎着往回看去,只见那对母子已经倒在了地上,来抓人的人并未说话,同样只是做了个手势,然后集体退出了屋子,一人将一个点燃的火把潇洒的一丢,丢在了干草堆里,火瞬间点燃,配合着空中那一轮艳阳,燃烧的很快。 “不!”叶琰嘶吼一声,做着无味的挣扎。两手却被人死死的固定住,被人强拉着拖进了一辆囚车。 炙热的温度从身后传来,走在下坡路上,车轮转动的很快,那燃烧的屋子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那一对可怜的母子也消失在了火堆。 叶琰在车里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可他错了,途中有时也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喝一口水,然后又继续昏昏沉沉的随着车子的摇晃而昏睡过去。 所以这辆车使往何处,这只军队又将把他带到哪里,他根本就不知道。一路上也遭受道不少阻击,也有不少没有生眼睛的刀剑再次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可他还是活了下来。有的时候他也在问自己,为什么已经这样了,他还能活下来。 等他的神智渐渐清晰的时候,他已经在黑暗的牢中了,在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并不算陌生的公子,公子身着浅色长衫,眉目间有一股女子才会有的阴柔之气,公子浅浅一笑,又添了几分妖娆。 见叶琰醒过来,公子托着腮靠着叶琰坐了下来,公子伸手抚上叶琰的额头,“醒了。”声音很温柔。 叶琰道,“这是什么地方?” “牢房呀!”公子笑的更媚了。 叶琰也随着公子笑了笑,道,“待遇真好,进了这个地方还有人来给我看病。” “那是当然,能请动我百里香印的人可真不多。”百里香印说着轻轻的在叶琰脸上摸了摸,有些俏皮了捏了捏叶琰的下巴,骄傲的道,“虽然你的伤很严重,可有我在你死不了。” “你不想杀我了?”叶琰问道。记得当时在黑莲谷的时候百里香印可想杀了他了。 “公玉央儿都死了,我杀你干嘛?”百里香印道。“我把窗打开了,可能会有点冷。但闭着气总是不好。” 说着百里香印已经起身走到墙边,轻轻地拉了拉,漆黑色的帘子被拉开,一扇只有两张巴掌那么大的‘窗’里射进了白色的光线。叶琰斜眼看去,窗外飘着白雪,光秃秃的树枝上也堆着厚厚的雪,想想,地面的雪应该也积的很厚很厚了。 看了眼外面的景色,叶琰深深地吸了口气,除了心里堵得慌以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入冬很久了,马上就要过年了。”百里香印道。 “真快——这半年过得真快。”叶琰叹道。想不到这个时候自己身边的人竟然是曾经想要杀了自己的人。而自己所期待的人又在何处?又是谁将自己关了起来。 “为了救你,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呢……连我那神出鬼没的哥哥都来过……”百里香印惊叹道。 “在今天之前,我都昏迷着,我并不知道这些。”叶琰并没有要听自己到底伤的有多重的意思。他自己的身体,他又何尝不清楚,虽然他并非医仙也不是医圣,可他好歹也学过几年医术。 “我救了你两次,你不感谢我吗?”百里香印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叶琰,似在埋怨叶琰的忘恩负义。 叶琰并不领情的道,“不是我请你来的,我也不记得你救过我两次。” “是我自讨没趣了。”百里香印说着以开始收拾药箱。“可惜了你那双好看的眼睛。” “眼睛?”叶琰皱了皱眉,他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有多难看,染了血的眼睛能有多好看,又能有谁会喜欢? “是呀,虽然现在也不算难看,毕竟染血的东西都不吉利。”百里香印勾起一边嘴角,半眯起眼,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叶琰的发,又帮叶琰掖了掖被子,“我走了,以后我不会来了。不过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叶琰并没有将百里香印的最后一句话放在心上,而是看着窗外。牢门打开又锁上。已经离开的百里香印又折了回来。敲了敲牢门,叫过望着外面走神的叶琰。“这里是梨姜。” 叶琰并没有回答,心往下沉了沉。 这里是梨姜,这里是梨姜的死牢。 是他最爱的人把他关在了这里。 在这个时候他感到的是无比的宁静。 昏昏沉沉了半年,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他并不清楚,可他知道,一切都变了样了。 雪从那小小的窗口飞了进来,叶琰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夏日才会穿的单薄白衣,在那几块木板合成的床上搁着的有厚厚的被褥,还有许多冬天的衣服,看来这个冬天他是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镜……”叶琰动了动唇,只唤出了一个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站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下喊出这个名。一直念着念着,然后那个人就来找他了,最后把他带回了梨姜,遵循承诺与他共享天下。 而今,那个人还会来吗? 天黑天又亮。 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来药和饭,太医也会定是来帮他做检查,他会听太医的话将药喝的很干净,也会将饭都吃完。饭的味道并不好,可叶琰并不觉得难以下咽。 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流出了脓水。叶琰并没有理会,每天的日子都过得很规律。吃饭喝药,披着披风站在那个小窗口吹着寒风,看着风雪。 手指,脸,还有耳朵,还有腿,还有手臂,上面都有了冻伤的痕迹,轻者呈现紫红色,重的也不过是皮肤裂开了而已。 这些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叶琰看着它冷笑而过。今天的日子还是和昨天一样,明天的日子也会和今天一样。他似乎并不在乎。 以至于有人以为他呆了,有人以为他疯了。 而他呢?叶琰自己是怎么看自己的呢? 每天,口里念着同一个名,似等待……可他等待的是人来,还是死亡…… 外面,有烟花破开的声音。声音源自很远的地方,听着来自遥远的声音,他依然可以想象到烟花展开时的美丽。 “镜……” 去年的今天,他们在一起。今年,一人身居宫廷,一人独居死牢。 “对不起。”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叶琰并没有回头。他想要的不是对不起,这是弱者对弱者才会说的三个字。 而他们都不应该是弱者。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不一样。”叶琰扬手接过从外面飘进来的雪花。似在自言自语。 “欧阳风是怎么死的?”叶琰问。 “被人割下了头颅死的。”很真实的回答。 “我又是怎么回梨姜的?” “被我的士兵带你回来的。”这个回答不仅仅诚实,而且还很无情。 他想问的都问完了,不想问的也没必要问了,因为其他的答案他都没必要知道了,现在的结局已经写下了一切。 叶琰缓缓的转过身,所看见的是一片黑暗。 刚才,是自言自语吗? 叶琰自问着。 应该是吧,毕竟这个新年夜里,他不可能离开皇宫。 叶琰又自己回答了。 过年的这几天,大家都很高兴,高兴的忘记了死牢里还有一个人,没有人给他送来饭也没有人给他送来药。最后,他终于倒下了。 59.相念相见不相言,断情断义不断仇 还要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吗? 在叶琰的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这样问着他,而叶琰却是连回答都懒得回答了。 而偏偏他又真的睁开了眼,看到了这个世界。这一次睁开眼睛,他不是躺在黑暗的牢房,不是在农家的小屋。而是在梨姜的皇宫,司空镜的床榻。 “醒了。”司空镜的声音很温柔,目光中蕴含着内疚,但更多的还是冷漠。 叶琰道,“欧阳风是死在梨姜的,被人割下了头颅死的?” 司空镜并没有否认。叶琰又道,“是你派人将我带回来的?” 司空镜依然没有否认。叶琰笑了笑,拖着这具已经空虚的躯壳,费尽了力气下了床,“你觉得如今在待我好一点是否就能在弥补什么?” 或许,叶琰是误会了。那道冷漠的目光已经清晰的划开了两人的距离。 司空镜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叶琰往外走去,“那对母子救了我,被你的人杀了。我亲眼看着她们葬身火海,就连报恩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一个,到现在,我还未能亲口向救我的人说一声谢谢。” 司空镜无言,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这个决定会更让叶琰心寒。 或许他的心已经不会在觉得寒了,已经死去的东西本来就是冰凉的。 “来人!将湮太子带下去,好生看守!”司空镜一声令下,已有几看似精壮的侍卫走了进来将叶琰拉了下去。 叶琰皱着眉头,看也没回头看一眼,更别说要问什么了。 “他……”司空镜望着门外,空荡荡的,殿内也是空荡荡的。 习清阑从司空镜身后走来,“依然没有冷雪的消息。” 司空镜闭了闭眼,往外走去,已经入春了。这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这近一年来,叶琰身上的伤一直都没好过,他好像也习惯了伤口隐隐作痛的感觉。 望着晴朗的天空,司空镜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他已让人传信到湮国,一日不见冷雪就折磨叶琰一日。 双方都这么熬着。 叶链确实是一个狠心之人,自己的儿子饱经折磨,他却连话也不放出一句,整个人好像已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怎么找也找不着。只有叶詹忙碌着,担心着,可叶詹也不知道冷雪到底身在何处。 “陛下。”习清阑劝道,“如此下去您与侯爷算是完了。” “去把百里香印找来,让他在牢中看着侯爷,尽量让他少受些苦。”司空镜无奈的道。 习清阑反对道,“侯爷……”只吐出了两个字,司空镜罢手拦住了习清阑接下来的话,“朕知道,这么做也是白费力气,就算最后他死了,冷雪也未必能回来。” “可朕也知道,这一次伤透了他的心,就算是离开,他也会走的很潇洒,不会有任何的留念,而朕……”司空镜闭了闭眼,一抹泪挤出了眼眶,顿了会儿,话题一转,“你可知冷雪与先帝到底是何关系?” 习清阑有些纳闷的看着司空镜,并不明白司空镜为何会忽然这么问。 “先帝临终前特意交代过,让朕别为难他,好生待他。”司空镜一直想不明白,司空鹤死前所惦记着的人竟然会是冷雪。 “臣不知。”习清阑道。 “你先下去吧,朕想一个人走走。” 见司空镜挥手,习清阑自觉的避了开。 暖阳照耀在身上,明黄色的长袍反射着阳光,司空镜面色苍白,因太久未休息好的缘故,眼圈已多了一圈乌黑,浓密的睫毛拉下,挡住了漆黑色的眸,也在眼下扑上了一层暗影,俊朗的脸庞已日渐憔悴。 初春,有少数的花朵已经开放,还有大多数都是含苞待放的状态。司空镜绕着园中小径来回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往昔的承诺和誓言不知在脑中来回了多少次。两个对立的人要如何相爱? 司空镜想了好久好久。关着叶琰的这半年他也调查了很多很多,派出去的探子终于有了消息,叶琰与他相遇,黑莲谷之战,还有叶链所给叶琰的那一刀。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场残酷的苦肉计。 这件事一开始是习清慕派人去调查的,为了查清此事,不知有多少人去了不还。当习清慕派人来告诉司空镜这个真相的时候,司空锦愣住了,他不信。又自己派去了人,一共派去了二十三个人,最后只有一人活着回来,而那唯一一个活着回来的人也死了。 当这些真相一幕幕的摆在自己的眼前的时候,他和叶琰的感情注定就此断了。 有的事,只要狠一狠心,就能解决。 可他却不忍心将这个真相告诉叶琰,所加在叶琰身上的是伤,而他自己呢,又何不是早已万念俱焚。 对于欧阳风的死,一开始他也觉得内疚,可当这些所谓的真相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只恨欧阳风死的不够惨。只怪自己拖沓无能,对叶琰下不了手。 叶链几乎将一切都寄托在了叶琰的身上,只要叶琰死了,只要叶琰死了就好了! 可他永远都下不了那道命令,也无法自己动手。以冷雪为借口来伤害自己深爱的人,以承诺为借口让自己可以得到一点解脱。——不过是希望可以早点摆脱那束缚住自己的感情罢了。 三天后的夜里,司空镜再次和习清慕见面了。两人约在城中的一家酒楼里,习清慕并不想见到司空镜,隔着屏风道,“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关于叶琰的事,还有多少人知道?”司空镜并未拐弯抹角。 “在梨姜就你我知晓。”习清慕淡然应道。“这是天下大事,也是陛下的私事,我尊重陛下,让陛下自己处理。” 习清慕是在逼着自己杀了他。这点司空镜又何尝不知。 当司空镜确定这个消息无误的时候,习清慕也同样大方的交出了自己所有的权力。将梨姜的一切全都交到了司空镜的手中。 司空镜道,“你何事开始调查这件事的?” 习清慕道,“从你接他回来的时候开始的。” 这一次,习清慕并没有等司空镜问一句答一句。自觉的多说了一句,“雪狸山上有一栋木楼,里面住着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女人告诉我的。不过她知道的并不全,后来调查这事费了很大的劲,一共死了两百多人。” 司空镜茫然的转着手中的廉价瓷杯。 “那个女人不是黑莲谷的人,也不是梨姜的人。” “湮国的!”司空镜接过话道。 习清慕点头,嗯了一声。“当我再次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翻遍了雪狸山和梨姜也未找到她。” “你想办法找到冷雪。”司空镜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要求他的老师帮他做事了。 习清慕并没有拒绝。 60.欲问心中所念人,千万心事难成语 司空镜回到皇宫的时候又是深夜了。公公问了一句,今夜要哪位娘娘侍寝,司空镜如往日般回答,公公识趣的退了开。 这个皇帝什么都好,就是不近女色,以前还是王爷的时候还好,虽说是好男风,但也不会将女子拒之千里。而今成了皇帝,不仅仅将姑娘们都推的远远的,那些美男也都被送出了宫去。 以前,所有人都知逍遥侯是专宠,而今逍遥侯已入狱,并且已没有出来的可能。本来每个人都抱有希望,可见皇帝现下的态度,只怕这希望又要落空了。 看着摇着头失望的走出寝殿的公公,习清阑顿了一下脚步,犹豫着走进寝殿。“陛下。” 司空镜斜靠着玉屏,似已浅睡过去。“何事?” “百里香印已去了牢中。”习清阑汇报完毕。 “这么快?”司空镜有些不相信的看着习清阑。习清阑道,“他好像早已算到似的,臣提及此事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的就答应了,而且该准备的都早已准备好了。” “百里家的都是聪明人。”司空镜钦佩的道。见习清阑似木雕般站在面前,被风撩起的衣袂一晃一晃的,冷峻的脸庞,漆黑的眸子,不悲不喜,清冷的不似个凡人。 “过来陪朕坐会儿。”司空镜指了指身边的空地,习清阑本想拒绝,可心却使劲的跳了一跳。脸上肌肉好似抽筋般的颤了颤。 “身体不适?”司空镜问。 习清阑摇了摇头,在司空镜身边坐下。 司空镜道,“可要喝酒?记得你以前总喜欢一个人喝闷酒。” 司空镜轻描淡写的道,习清阑面色微红,这可算是他的‘秘密’。没想到司空镜竟然也知道。每次司空镜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会独自饮酒,时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直到前年叶琰重伤之时,司空镜为了叶琰几乎放弃了一切,他选择了默默的做一个暗人,保护自己的主人,渐渐地改掉了饮酒的习惯。 “今日配朕喝一杯吧。”司空镜央求道。 习清阑又怎会拒绝。“是。” 清酒映玉杯,颜色清澈透明。 酒杯向碰,两人都只喝了一杯。习清阑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早些休息吧。” “嗯。”司空镜应道,自己回到了床上,自己脱下了衣,钻进了被窝,身畔冰凉一片。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终究还是无法入睡。 “阿琰!”司空镜唤了一声。还在黑暗中并未离去的人皱了皱眉头,想出现对司空镜说些什么。可他又不敢。 “唉……”司空镜终究还是睡不着。起身换上一袭便衣,走出殿外,上下大量了一番,又觉得不太合适。 “来人!”司空镜对着空气喊了一声,守夜的宫人急着出现在司空镜面前,“陛下有何吩咐?” “给朕弄套衣服来。”司空镜对那宫人道。“总管太监穿的那种。” 宫人闻言有些纳闷,但也不敢问什么,应了声就急忙去办事了。 换好了衣服的司空镜赶着夜路一人前往死牢。 金色的令牌亮出,没有人赶拦他的路。而他也不敢出现在叶琰面前。 从黑暗的角落里看去,那盏微弱的灯光下,叶琰默默的站在那个小窗口前,凝视着窗外的景色。背影显得有些凄凉,看不清脸,只见他的身形又消瘦了不少,头发也显得有些枯燥。 司空镜凝眉轻叹,叹息的声音很小,可那凝视着窗外的人却听到了,回过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又无神的转过身,继续看着外面。 因为百里香印也住在这里的缘故,死牢布置的和一般的小房间没什么区别,有舒适的小窗,也有新的被褥,还有换洗的干净衣服。百里香印应该也会照顾好叶琰。 想着,想着,司空镜也就放心了下来,或许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叶琰已经长胖了,身上的伤也好了。 看了良久,司空镜回转过身,决定离去,却对上了另一张脸。“你怎么来了?”司空镜问。 习清阑道,“陛下既然放心不下,又为何还要如此为难自己和侯爷。” 司空镜闭目不答。 “呵……”司空镜冷笑一声,被人当猴一样的耍了一通,他什么都没得到,还白白的丢了一颗真心,难道要让人看这样的笑话吗?何况,这还要赔上整个梨姜。不这样,难道还要让他继续装傻吗? 叶琰若是活着,终究是要回到湮国的。要叶琰死,他又怎忍! “他若是活着,终究是要回去的。”司空镜道,“朕和他终究都是对立的两方。” “若是侯爷继位,两国能和平相处呢?”习清阑像是说着梦话般的道。 “叶链是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的。”司空镜比谁都要了解自己的对手,可那个对手太强了。如风如影,难以扑捉。 “那陛下是打算杀了侯爷?”习清阑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司空镜没有回答。杀了叶琰,他下得了手吗?曾经一起许多上穷碧落下黄泉终不离。 放他走,可既然决定要放人走,又为何还要把人留下呢? 习清阑道,“陛下为何不问一问侯爷的意思呢?说不定侯爷不愿意离开呢?” “若他清楚他的兄长父亲为何这么做,怎会不回?”司空镜说的无比的坚定。 “如果侯爷知道也不走呢?”习清阑坚持着自己。 “那他还想从这里拿到什么?朕又还会给他什么?”司空镜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加快了步伐。 “他决定了!”习清阑看着远去的背影叹息道。这是该高兴呢还是该悲哀。他不知道,或许以后司空镜的身边会出现另外一个叶琰,也或许,司空镜会孤独至老。当然后者出现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他是帝王,怎会身畔无人。 “清阑。” 习清慕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忽然而来,习清阑抬眼望去,又寻不到习清慕人身在何处。 习清阑并没有要理会习清慕,踏步离去,刚走几步却被习清慕挡住了。 “何事?”习清阑并不喜欢习清慕。甚至可以说讨厌他。 “这件事,谁也不准插手。如果你还想让冷雪活着的话。”习清慕似威胁的道。 “冷雪!在你那!”习清阑仇视着习清慕。 “这和你并无多大关系。”习清慕说罢已有要走的意思,“叶琰已经毁了他,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让他放弃叶琰,我不希望错过。” 习清阑已经明白习清慕的意思了,“我不会插手的。” 有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而有的事也都写在了一个小册子上,平整的放在了阳光下。 以前,司空镜不喜欢醉,希望自己可以时刻保持清醒,因为有一个人希望他这么去做,而今,不醉又能作何?还有何可期待。现在他拥有守护自己土地和子民的能力,却不敢守住自己心尖上的人。斜倚玉屏举杯饮,低声不知轻嘲谁?欲问眼中人念否?酒入腹中淹了语。司空镜醉了,醉倒在自己的宫里,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昏昏沉沉的醒了过来。所以今日的早朝他并没有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下身湿漉漉的,浑身酸痛,不适应的感觉传来。 司空镜伸手往下身摸去,皱了皱眉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昨夜发生的事。自己去了死牢,然后回来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在之后的事他就不记得了。 明明是一个人,可偏偏醒来之后衣衫凌乱,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一些没有清理的过的液体干涸后留下来的黄色痕迹。 “来人!”司空镜揉了揉太阳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撑起身子半坐起来。 走进来的人是习清阑,这在司空镜的意料之中。司空镜面露尴尬,习清阑自觉地收拾好一地残局。 司空镜问道,“昨夜有谁来过?” 习清阑默默的不出声,摇了摇头。 在习清阑的帮助下,司空镜先到床上躺了会儿。等习清阑收拾好一切后又让人备好了热水,洗了一个澡后,司空镜才觉得好了些。 自己身上没有伤,而地上的血迹肯定是另外的人留下来的。会是谁呢? 司空镜想不到。习清阑没有说话。 洗完后,司空镜简单的吃了两口,又坐到玉案前,看着堆积成山的奏折,简单的批阅了一下,始终没有办法凝神仔细去看。便叫过习清阑,“你帮朕把这些处理了,朕出去走走。” 国事,习清阑并不少帮司空镜处理,所以他连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下来了。 司空镜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总觉得心里空空的,低着头一直走,一路上也没有人敢靠近。偶尔会遇上几个想上前搭话的嫔妃,但都被司空镜冷漠的打发走了。 当司空镜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他觉得饿了的时候。 司空镜仰起头,正打算往回走,却发现日已西斜,目光落在那张写有‘死牢’二字的牌子上。 “又……走到这里来了……”司空镜叹息道。既然来了,他又怎么可能不会进去看一看。 夕阳的余晖从那扇小窗射了进来。叶琰依然默默的站在那里,他好像一直就站在那里,从未动过。 司空镜禁止了任何人通报,站在昏暗的过道上,不敢上前,也不想退后。看着看着,眼睛竟然湿了。 叶琰缓缓的转过身,也看到了司空镜,一袭黄衣格外的刺眼。 叶琰垂下了眼皮,又沉默着转身。司空镜动了动,提起了脚步正欲上前,可提起的脚却停在了空中,没有落下,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只听牢中另一人,百里香印打了个哈欠,从帐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摇了摇,“水!” 声音刚出,就有一个狱卒打开了牢门,急忙给百里香印倒了杯水递了进去,然后只听帐子里传来了点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又安静了下来,百里香印好似又继续睡了。 司空镜也沉默着离开了。 喝酒误事,想到昨夜,司空镜心里一怔,酒终究不是能解愁的东西,该做决定的早晚都要做决定。他终于还是提笔写下了那行他最不愿意写下的文字…… 61.惹罪一身不怪谁,只道心诚情也真 逍遥侯白琥乃湮太子所扮,挑起两国战争,谋害先帝,迷惑当今圣上……五马分尸! 叶琰并未听清这刑罚是要在何时何处执行。前一句,后一词,这是他唯一听到的。五马分尸,这个词似苍蝇般一直薨薨的萦绕于耳畔不见散去。 百里香印伸了个懒腰,终于下了床,美丽的手指覆上叶琰的脉搏,“这几天身体是好些了,只可惜我的付出都白费了,明日便是你的最后一日。” “就在明天吗?”叶琰问,刚才他确实没有听清楚时候。来传旨的公公也只是战战兢兢的念了一遭,口齿不清,声音颤抖。 “明天,南城。”百里香印重复了一遍。 “真是慢呀,这么久了,这一天才来。”叶琰叹道,脸色惨白。眼里昏花一片,可他仍旧静站着,没有让自己落泪,也没有让自己倒下。“他应该是知道我为何会来到梨姜了吧。” “你为何会来?”百里香印闻言有了兴趣。他也很好奇为何叶琰会那么巧合的出现,并且俘获了司空镜的心。 “因为他呀。”叶琰道,缓了许久,终于平复了心中情绪,挪动着脚步,颤巍巍的走到那张木板平凑起来的床上坐了下来。 “但愿明天可以早一点来。”叶琰道。 百里香印道,“你不打算报答我吗?” “因为你救了我?”叶琰回之淡淡一笑,“是司空镜派你来的,要回报,找他去。” “若不是因为救你,我才懒得来呢。”百里香印抱怨的在叶琰身边坐下,“也不知我那小冤家到底那根筋打错了,如果我不来救你,他就要绝尘而去。” 叶琰皱眉想了想,“你那小冤家是谁?” “原来你还不知道。”百里香印有些失望的道。“黑莲谷之时,我要杀你,他拼命的保护你的那个。我听命公玉央儿,他听命叶詹,后来这两人都出了事,我们也就都自由了。” 叶琰似明了的点了点头,“以后詹王殿下不会在为难你们了。” “我也希望如此。”百里香印两手抱在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今晚,你想做些什么?”沉静了会儿百里香印问。 “我想见他。”叶琰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他要杀你。”百里香印不理解叶琰的想法。 “这并不能阻止什么,我想见他。”叶琰又重复了一遍。 可这一晚,他并没有见到他。 冷风吹了进来,百里香印让狱卒取来了酒和菜,“要不要来点?” 叶琰拒绝了,“我不喜饮酒。” “菜的味道也不错。”百里香印继续诱惑道,做出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反正明日就死,吃了也是浪费。”叶琰道。今夜他的话好像出奇的多。总想一直说个不停,可他总是逼着自己紧咬牙关不出一句。 话不出口,眉头越锁越紧,一张倾国容颜皱成了苦瓜脸,却依然美丽。 “据说,你死后还要将你的尸体送到各方,烧成灰烬,洒入风中,永不入土。”百里香印轻松的说着叶琰死后的事。 “也好。”叶琰只是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辉煌的宫殿,同样也有人处于不眠中,今夜,自司空镜登基以来终于召了第一位贵人侍寝。一番云雨过后,贵人离去,司空镜独自走在园中小径。“阿琰……”司空镜随手折下一支刚开的花,刚侧身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身畔空无一人。 “陛下……”习清阑一直都在司空镜的身后。仿佛影子一般,不离不弃。 “朕想静一静。”司空镜道。 “现在还来得及。”习清阑道,这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已经晚了。”司空镜道,“当朕落下第一笔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晚了,并不是因为没有了挽回的机会,而是他已经决定了。一个已经决定的事,又怎会轻易改写。 情绪落空,被灯火照亮的宫殿一片死寂。 等待着黎明,仿佛是在等待着死亡。 执刑的时间快到了,司空镜早早的就到了刑场,这刑罚他必须亲自执行,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湮国的太子,是迷惑天子的妩媚之人。 “有什么话要说吗?”百里香印对叶琰道。 “告诉他,过了近日,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我叶琰不欠他司空镜什么,情是真,话是真,承诺我兑现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我做到了。”叶琰很少对外人说这么多话。可这些话他不想带进棺材。 想让人将话传达给他,或许只是想让他多几分内疚罢。 兑现一个承诺,结束一段孽缘。 叶琰上了囚车,车轮从坑坑洼洼的道路上滚过。车轮转动时总是‘哐当’的直向不停,叶琰仰头看了看阳光。时间过得真快,上一次自己离开梨姜的时候是盛夏,回来的时候是寒冬,当他再次出现在梨姜这片天空下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 三月十五,南城刑场。 罪人,叶琰, 执五马分尸之刑。 这是留给叶琰最后关于梨姜和他的记忆。 温和的阳光倾泻而下,照耀着他那已经沾染污垢的白衣。苍白如灰的皮肤泛着温和的阳光,乱蓬蓬的发被风吹起,露出他眼角那道似梅枝般的伤疤。道路上传来了百姓的骂声。叶琰缓慢的睁开了眼睛。 只听有人在骂他,在诅咒他。说他是妖孽,说湮国的人都是专食人心的狐狸。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据。 正常人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在奇特一点的可能是茶褐色。而叶琰的眼睛却是暗红色的,他是妖孽!是该杀的妖孽! 听着众人的声音,叶琰勾起一侧嘴角,轻蔑的笑声缓缓溢出,——那该杀的又何止是他叶琰,而是整个湮国! 湮国太子潜入梨姜,迷惑君主,惹战乱,杀百姓。是妖,是不祥之物。而他是湮国太子,湮国未来的主人,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湮国! “司空镜呀司空镜!你这又是何必,要我的命,只需一句话就够,何须做出如此大的排场……”叶琰轻蔑的笑容慢慢地转化成无奈。轻声呢喃道,“如要逼我走,又何须用这样的法子……只要你一句话,我会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回来……” 他终究还是最了解司空镜的。 马车进入一条小巷,士兵推开了紧随而来的百姓。巷子狭隘,人烟稀少。进入转角处。忽闻“砰”的一声爆响,一阵浓烟散开,随着便是一阵惨叫之声。 浓烟中含有大量迷药,叶琰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就昏迷在了囚车中…… 62.逃不过的生死劫,诉不出的多年情 一群平民装扮的刀客中间行驶着一辆四匹马拉着华丽的马车。车内躺着两个人,一人面色憔悴,白衣染尘,呼吸平静;一人红衣如火,遍体鳞伤,气若游丝。 叶詹探上红衣人的脉搏,“唉……还活着……” “王爷,已经出了城了。”已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掀开车帘看了看路道。 “在往前走一段。”叶詹道。将那疲倦不堪的白衣人拥在怀中,让他舒服的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轻抚着他的脸庞。 中年男子识趣的移开了视线。 车轮快速旋转,已经遍体鳞伤的红衣男子被人无情的丢下了马车。一抹青影从林间穿过,接住了从车上滚下来的红衣男子。 紧随青衣人停下的还有另外一人,“要不要追去?” “让他们走。”习清慕怀抱着将死的冷雪,轻缓的将人平放在地上,“看看他是否还有救?” 紧跟习清慕而来的人弯下了腰身,伸出两根手指在抚上冷雪的脉搏,停了一瞬,从怀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塞入冷雪口中,很快冷雪就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的眼含着安详笑意。 那陌生男子扶起冷雪,让冷雪竟可能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在自己的臂弯,温柔的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未完的事?” 冷雪摇了摇头,安静的笑了,“别告诉公孙,我的去处。” 那陌生男子颔首应了。习清慕还处于茫然中。他几乎不相信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当冷雪面带笑意,安详的合上双眼的时候,习清慕依然不信。用一条干净的手绢擦拭着冷雪布满伤痕的脸,“公孙很快就会来了。” “我答应了他。”陌生男子说着已抱起冷雪欲要离去。 “我也答应了公孙玉,一定会将人带回去。”习清慕威胁的看着他,“我带你来,是让你救他的,不是杀他!” “他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我取出最后一颗禁药,只想听他最后遗言,完成他最后的愿望。” 两人对峙着。习清慕目光锐利的似两柄利剑,“可最后他还是死在了你的手里!” 见势,两人已有要动手的意思。 “百里香一!”习清慕紧咬着牙,深深地吸着气,闭目调息片刻,终于平复了波澜起伏的情绪,“好生安葬了他。” “我会的。” 他就是百里香一,宛如魅一般的男子。世间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更少有人见到他。而习清慕偏偏还可以请到他。这无意是一个奇迹。 “公孙玉那边瞒不了多久的。”百里香一道。 习清慕深深地呼吸着,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顿了许久,只道,“我会杀了叶詹!” 百里香一并没有将习清慕的这句话听进去。微微一笑,抱着冷雪消失在了林子里。 叶詹的马车也已经远去。 叶琰也同样远去了。 “他们走了?”司空镜问。 “走了。”习清阑平静的回答。 司空镜放心的望着远方,回过身来,面对着习清阑,问道,“湮国之谋,叶琰之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陛下。”习清阑垂首,只道出了这两个字。 司空镜也并没有为难他,“不想说就算了吧。” 见司空镜没了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习清阑也自觉的离去了。刚离开了司空镜,却在偏僻的长廊上遇上了等待他已久的习清慕。 习清阑顿住了脚步,没有继续往前,冷冷的带着讽刺的道,“计划的很好。” “不够好。”习清慕预期中透露这哀伤。“冷雪死了。” “什么?”习清阑惊讶了一霎,他也知道,习清慕并不说谎。可他也不相信冷雪会死。 “我与叶詹做了交换,我给他救出叶琰的机会,他将冷雪带回来。”习清慕毫无隐藏的将过程告诉了习清阑。 “呵呵……”习清阑笑了两声,“你放他们走了?” “当时,冷雪还有一口气,可惜没救回来。”习清慕惋惜的道。“百里香一都救不了的人,我不知道还有谁能就得了他。” “公孙知道这件事吗?”习清阑问。 “冷雪死前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别告诉公孙玉,他的去向。”习清慕道。 习清阑不再问。 习清慕道,“我会踏平湮国,不管陛下是否反对。” “陛下不会那么做的,放叶琰走本就是陛下的意思。”这时的习清阑也犹豫了,他不想让冷雪就这么死了,可他也不想背叛司空镜。因为叶琰,司空镜可以放弃一切。 圆柱后面默默站着的人忽然转身而去了。地上拖着很长的影子,沉重且凄凉。 刚才他来,本来也只是路过,见习清慕一直站在长廊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习清阑漫无目的走着,最后也走上了这条走廊,他便好奇的跟了过来。本想上去问一问关于冷雪的消息,可他还没开口就听他们将话说了出来。 “为什么?难道死了你还害怕我会打扰你吗?”公孙玉死劲的往假山上锤了一拳,假山被拳力震开,裂为碎石,散了满园。 “冷雪!天下有谁比你还冷!”公孙玉又一问,通红的眼中除了泪和恨,便是些说不清的情绪。活了一辈子,他未说过一个爱字,等了几十年,也未等到那个人对自己说一个爱字。当他决定告诉冷雪,他爱他的时候。冷雪已经无情的抛弃了他,避开了他,做出一副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他的样子。当他决定再一次贴上去的时候,冷雪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最后,冷雪的消息从湮国传了过来,他发誓,不要再错过这一次机会了。可最后等来的又是什么样的消息? 一个死了,就这么安静的死了。还不让他见一面。 “大半夜的撒什么疯!”公孙玉的父亲披着外衣从卧房中走了出来。对上正在花园中哀嚎哭泣的公孙玉。 公孙玉回头看了父亲一眼,然后漠然转身,往外面走去。 “你给我站住!” 公孙玉被父亲叫住。 公孙玉停了一下脚步,但并没有听话,继续走着。 公孙老伯脚微微一提,一股强大的力量卷起地上石子,朝公孙玉飞去,准确的打在公孙玉的穴道上。 公孙玉保持着大步行走的姿势定在园中,动弹不得。他从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会功夫,而且还是如此厉害。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他的父亲隐藏的竟然是如此之好。这忽如其来的打击比冷雪的死来的更大。 “从小我便叮嘱过你,不要习武不要习武,为何不听?”说着,公孙老伯就是一巴掌落在儿子的脸上。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多年,你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公孙玉不示弱的斜眄着父亲。 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通红的眼,公孙老伯心里也疼的厉害,深叹一口气,解开了儿子的穴道,严厉叱喝转为慈爱关怀,道,“告诉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笑的比庙里的佛像还要假。”公孙玉并不领父亲的情,转了个方向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的父亲从小就不喜他与任何江湖朝廷中人有所瓜葛,可偏偏他又认识了冷雪,因为冷雪,他踏入了江湖,也走上了朝堂,可最后换来的却是冷雪的冷血,最后连死了,也不愿意让自己再见他一面。 他也不会让冷雪死不瞑目的,所以他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个秘密也会一直藏在他的心底。 当时青春享尽欢,如今阴阳不需别。何作离愁伤情面,谁人没个伤心劫。细细想来也是如此,第二天的公孙玉又将是一个快快乐乐的公孙玉。除了略微浮肿的眼睛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很会隐藏自己,绝对不会轻易让人窥探到自己内心的秘密。 这一天,是无比寻常的一天,公孙府中却来了两位不寻常的客人。习清慕和习清阑都来了,而且都来得很早很早。 公孙玉也知道今日,这两人一定会登门。所以他一直睡到了午时,过了午饭的时间,在父亲的胁迫下才从床上爬了起来,只因那二人铁了心,非要见公孙玉不可。公孙玉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朦胧的目光落在卧房门口的两位男子身上。 “你们怎么来了?”公孙玉若无其事的问。尽量隐藏住自己的情绪。 “来看看你。”习清阑道。 “前几天刚看过,有什么好看的。”公孙玉讽刺一笑,“还是你对本公子生了情愫?” 习清阑反倒被公孙玉一句说的红了脸。公孙玉继续嘲道,“看来是真的。” 习清慕问道,“你睡的不好?” “没有冷雪的消息,我能睡好吗。”公孙玉不会提到冷雪已死的事,可冷雪的仇他会报,而且不需要别人插手。 “爹,我还困得很,你带我的朋友去逛逛吧。”公孙玉抓住那一根唯一的救命稻草,虽然父亲很凶很严厉,可他还是疼儿子的,比疼自己那些金银还要疼。 公孙老伯也十分体谅儿子,支走了习清慕和习清阑,公孙玉饮了口茶,让下人们备了些食物。他需要平复自己的情绪,需要安静,可也需要好的身体,等待着他的将是更重要的事。 从公孙玉的现状看来,习清阑和习清慕都相信公孙玉并不知道冷雪已死的消息。两人也决心将这个消息瞒下去。而这两个相见若敌的两人忽然一起前往公孙府,这倒是大大的勾起了司空镜的兴趣,司空镜饶有兴趣的等着习清阑回来给他答案。 同时,习清阑也犹豫着要不要将冷雪已死的消息告诉给司空镜,毕竟这件事是瞒不过司空镜的。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陛下说的,你无须去管。”习清慕叮嘱习清阑道。 “这件事,公孙玉早晚也会知道,瞒不了一辈子的。”面对这种事,习清阑一直都很犹豫。 “能瞒多久算多久。”习清慕也不知如何是好。 63.经此一别归期无,欲说还留却又走 篝火燃烧,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颠簸了一天,叶琰终于醒了过来。因为迷药的缘故,头还是晕晕的,可他很清楚,自己还活着。只是那将自己劫走的人会是谁? “醒了。”叶詹正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着坐在床上的叶琰,微笑着道。 “是你?”叶琰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司空镜为了将自己逼走,竟然把自己交给了湮国的人。“真是煞费苦心……”叶琰喃喃自语道。 “是呀,花费了不少力气呢。”叶詹笑道,并不知叶琰这句话并非对他说。 “不过好在你没事。”叶詹边说边用打湿的帕子帮叶琰擦着脸。 叶琰避了开,下了床,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还在梨姜境地,在赶上三五天的路就可以到湮国了。” “我不回去。”叶琰平淡的回望着叶詹。 “那司空镜哪里好了,因为你的忽然失踪便杀了欧阳风,因为那对母子救了你就杀人放火,因为你的身份就要将你五马分尸,因为……”叶詹嘶吼着,他却是不甘心,更不明白司空镜到底有哪一点值得叶琰为他放弃。 “我不回去。”叶琰再次道。 “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叶詹也同样肯定的道,将叶琰逼到了角落,狠狠的握住叶琰的肩,捏的叶琰骨子里都生疼。叶琰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丝毫没有要妥协的意思。 “琰儿……”叶詹往前一步,将叶琰拥入怀,呼吸也变得有些粗狂。 叶琰轻轻地动了动,试图将叶詹推开,叶詹仿若石雕一般,紧紧的将叶琰束住。“他到底哪里好了……” “他很痛苦。”叶琰道。 “那你知道我和父皇有多痛苦吗?”叶詹似可怜的道,但更多的还是愤怒。手上的力道又加深了几分。 “回去吧,你会成为湮国的王。”叶詹将脸埋到叶琰的颈子里,轻轻的磨蹭着。 叶琰难以忍受的想将人推开,叶詹怎么也不肯放手,狠狠的一口咬在叶琰的脖子上,叶琰忍着痛,没发出一丁点儿的声音,连身子也未颤一颤。 血腥味在叶詹口中散开,良久,叶詹终于含泪松开了叶琰,凝望着在他脖子上留下的牙印,深深一吻。“等你伤好了,我就再也碰不到你了。” 叶琰愤怒的瞪着他,叶詹那被欲望充斥的眼里已经写满了一切。 “别让我更恨你。”叶琰冷道。 “你已经够狠我了,我不在意再多一点。四年了,马上就四年了……这四年我无时无刻不再想你。” 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叶琰双目无神的凝望着外面,夜很深,篝火燃烧的很旺,还有男人们粗狂的呼吸,酒水喷溅的声音,还有风声,依稀间,还有雨声。 外面是在下雨吗? “琰儿……”叶詹温柔的吻去叶琰脸上的泪。 原来,是自己哭了! 叶琰转过了身。他既然想让自己走,那么走便是,废了那么大的劲,只为将人赶走。既然爱他,又为何不满足了他的愿望,何必留下来让他心烦。 “我跟你回去便是。”叶琰道。 叶詹以为自己听错了般。 叶琰道,“我跟你回去,请你也多注意自己的身份。” “琰儿……”叶詹无奈的唤了一声。叶琰已离开了房间,默默的站在屋檐下,细雨斜飞,晚风微凉。 “琰儿”叶詹在心里轻唤着,他不敢在上前了。刚才确实是自己冲动了,吓着了他。 可那种因思念禁欲已久的感受又有谁能明白,看着心爱的人就在眼前,那楚楚可怜的傲娇模样,他只想紧紧的抱着他,给他更多的关爱。哪怕他也明白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可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冲动。 看着叶琰凄伤的背影,叶詹几不可闻的叹道,“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坐车太慢,都换做骑马。” “嗯” 沿着计划好的路线,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赶到了梨姜与湮国的交界处,一行人停下来歇了口气。在路边的茶馆坐了下来。 要了些酒水和菜,便快着吃了起来。 叶琰与叶詹坐在一起,两人都沉默着。 “吃点吧,很快就到家了。”叶詹给叶琰夹了点菜,柔声道。 叶琰凝眉从座上站了起来,忽道,“或许……我们走不了了!”他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急,但却惊动了所有人。只听竹箭穿过树林的风声传来。 众人纷纷警惕,挡在叶琰与叶詹身前,将刀横在胸前,从林子里射来的竹箭狠狠的钉在了木栏上。 来的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但这两个就已经够让人受的了。 只见一清一白两道身影凭空忽现。 叶詹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人这么快就来了。 习清慕踏着轻盈的步子,浓郁的杀气萦绕于身,眼波微转,最终停在叶詹的身上,淡淡的道,“冷雪死了。” 叶詹并不觉得意外。“人我交给了你。” “如果他也死了呢?”习清慕的目光落在了叶琰的身上。 “死的人只会是你!” 话还未罢,叶詹已拔剑出鞘,朝习清慕刺去。 习清慕动作更快,身子稍微一斜就避开了一剑,叶詹手中剑微微一转,横扫而去,习清慕仍旧只是微微后仰,避开。 阳光下,雪亮的剑身泛着朦胧的光晕,剑气扫过,所经之处,枝断叶飞。 而与习清慕一同而来的白衣男子则是静静的在一旁观战,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仅几招下来,叶詹已露败迹。习清慕手指在叶詹手腕轻轻一点,叶詹急步后退,剑脱了手,在地上弹了两下。习清慕不急不慢的弯腰拾起地上的剑,剑尖指向叶詹,轻声道,“我不会杀你,我会杀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和他!” 见势,众人已一同而上。一人挑开习清慕指向叶詹的剑,只见习清慕往后退了两步,那静静的站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动了动手指,刚蜂拥而上的一行人已全数倒在了地上,每人咽喉处多了一点红点。 “你觉得我做不到吗?”习清慕轻蔑的看向叶詹。叶詹挣扎着站了起来,面带惊恐的看着忽然死去的众人。 叶琰依然只是冷静的看着几人,习清慕好像被叶琰的冷静给激怒了,“还是你觉得我不敢杀你?” “你敢!”叶琰肯定的回答。问道,“冷雪死了?怎么死的?” “内外俱损死的。”那白衣男子替习清慕回答了。 “你是谁?”叶琰问。 “你的恩人。”白衣男子浅笑道,好似刚才的这一幕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的眼中只有叶琰,叶琰的眼里也只有他,习清慕和叶詹都是不存在的,还躺在地上的一行死人也是不存在的。眼中只有彼此,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白衣男子向叶琰走去,从腰间那个绣有莲花的钱袋中取出一锭银两,问道,“可还记得?” 叶琰想了想,面露喜色,“你是……” “是你的恩人。你欠我一条命。”白衣男子道。 叶琰道,“我并没有让你救我,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你很厉害,可你也杀不了我。” “我可没有要杀你的意思。”白衣男子回身向习清慕道,“给我个人情,让他们走。” 习清慕并不回答,可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你欠我两条命了。”白衣男子浅笑道。 叶琰这次没有在抗拒,“你想要什么?” “请我吃一顿吧。”白衣男子要求道。 叶琰答应了,“你要吃什么?” “一只鸡,一壶酒。”白衣男子似早已想好。 “去哪吃?”叶琰问。 白衣男子道,“就这里。” 叶琰看了看叶詹和习清慕。 白衣男子道,“清慕,你先回去吧。我要和朋友叙叙旧。” 习清慕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而去,他去的比来的还要快。 叶詹默默地站在外面,叶琰没有去看他,只见白衣男子左手微微一抬,一面白色料子从袖而出,在风中散开,悬挂在檐,隔出一个小空间来。 “你还欠我一套白衣,何时方便一并还我吧。”白衣男子吩咐店家去杀鸡备酒后,又开始向叶琰讨债。 叶琰低眼看着自己身上这套已经破烂的衣,惋惜道,“已经这样了,你不嫌弃,现在就可以脱下来还给你。” 白衣男子笑了笑,叶琰已开始解开衣带,白衣层层剥落,露出洁白的身躯,整个人纤瘦的仿佛只有骨头一般,精瘦的身体,线条柔和而美丽。 “天还很冷。”白衣男子道,贪婪的目光凝视着叶琰的身躯,柔和的线条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伸手去触摸。甚至亲吻。 叶琰丝毫没有在意他的目光,从一旁的包袱中拿出另一套衣服穿上,一路上叶詹提议过让他换下那套又破又脏的衣,只是他一直不愿。 现在好了,这件衣服的主人来了,他只好脱下来还给别人。 “现在,我似乎明白为何司空镜会如此待你了。”白衣男子眼中含笑。 “他如何了?”叶琰问,提及司空镜,他总会加快心跳,面露期待。同时心里也有些失落。 白衣男子这次却是笑而不答。 良久,白衣男子沉道,“你一定会成为未来的王。” 叶琰一愣,这个男子的话绝对不是随口说说。可他又怎么会成为未来的王呢,他要的不是一个位置!而是一个人! 白衣男子沉叹轻笑,此时,店家已将酒拿了上来。 白衣男子指着地上的烂衣对店家道,“劳烦店家帮我把这衣洗一洗。”说着便递了一锭银子给店家。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叶琰在白衣男子对面坐下,却也只是平静的看了白衣男子一眼。白衣男子倒了碗酒递到叶琰手中,“喝了它。” 叶琰没有理由拒绝。 白衣男子神秘的笑了笑。 64.重归故里事事非,故人相聚容颜改 吃过一顿后,白衣男子满意的起身走了。叶琰送他到了路口。白衣男子道,“若是有缘,来日你我还会再见。” “定会再见,我欠你两条命。”叶琰回之一笑。 “你,还好吗?”送走了白衣男子,叶琰向叶詹伸出了手,叶詹羞愧的侧过了脸,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向叶琰和白衣男子离去的方向。 “那个男人是谁?”叶詹问。 “一个惹不起的人。”叶琰应道。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走吧。” 叶詹也没再问,收拾完一地尸体过后,两人骑上马,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平静,没有出现任何的阻拦。 直到半个月后,二人终于回到了湮国的皇宫,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他们的父皇。 无数重台阶,晃着明艳的阳光,耀花了叶琰的眼睛,在高出,有一个人身着一袭黑色龙纹长袍,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上去。 “琰儿。”叶詹拉了拉站着不动的叶琰。叶琰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去,可此刻,除了走上去,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高出,那位身穿黑色龙纹长袍的男子缓缓地走了下来。叶琰浅浅的吁了口气,“走吧。” 他出生在这里,也将死在这里。 当他选择离开梨姜的时候,就选择了离开司空镜,这样的分别注定是永别。 叶琰走到叶链面前,冷淡的说了句,“父皇,我回来了。”语气中,没有内疚,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回来就好。”叶链拍了拍叶琰的肩。“太子归来,天下同庆!”叶链下令道。紧随叶链身侧的宫人急忙领了旨下去办事。 众人皆是笑意连连,叶琰面无表情。他告别了父亲,也告别了所有人。回到了自己旧日的宫殿。 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里面的人也没有变。 还有那些他曾经从外面带回来的玩偶,都还整整齐齐的摆放着。 如今,他已经不喜欢那些东西了,“都撤了吧。”叶琰指着那些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道。 “这都是殿下以前最喜欢的。”宫女犹豫着。 “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叶琰说罢,便出了房间,沿着弯弯曲曲的长廊往清风池走去。 清风池,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此时的清风池恰是绿树成荫,碧水如蓝的时候,蜻蜓流连于水边,彩蝶戏于花间。叶琰独坐岸边,闭着眼睛,好像这个尘世与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关系。 因儿子归来,叶链高兴的不得了。取消了几天的早朝,每天都会来看叶琰。见父亲来,叶琰也只是冷漠的看上一眼,然后继续闭目休息。 “琰儿,父皇陪你去出走走可好?”叶链哄着道。 叶琰冷漠的拒绝了,“长途赶路,儿臣尚未休息好,过些日子再说吧。” 因为御医也说叶琰身上的旧伤还未好,又因近日赶路太急,身体还虚得很,叶链虽然担心,但也由着他独自闷在宫中。 因叶琰性子越发的冷漠,封闭,叶链也着实无法,只好从宫外请来的戏班子,唱戏给叶琰听,给叶琰看。 叶琰了无兴趣的看了一眼就离了席。 叶链又找来了俊男美女给叶琰瞅,希望叶琰可以看上谁,叶琰却是看也懒得看上一眼,直接回避了。 每日宫中丝竹声声,莺歌燕舞,叶琰渐渐地对这些声音产生了抗拒,可他并未表现出来,越来越沉,好像那些惹得他烦躁的东西都已经入不了他的耳和眼了。 直到那天,宫中来了一个奇特的男子,男子身着一袭华丽锦衣,衣色呈现暗红色。这个男子不仅仅美的出奇,而且还浑身散发着一股异香,香气撩人,让人闻着好似到了山谷间,又好似看到了富贵荣华。有着飘逸若仙的感觉,又有金钱的味道。只要站在这个男子身侧,就会浮想翩翩,忘乎自我。 叶链见那男子第一面时,忍不住惊叹道,“真是妖孽!” 那男子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众人都吓傻了脸,那将这个男子献上来的大臣更是吓得满身冷汗。 叶链对上那男子的眼,扬手抚上男子秀美的脸庞,“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男子应道。 叶链又问,“叫什么名字?” “念仇。”男子道。 “不是个好名字。”叶链惋惜叹道,捏着男子的下巴,对上男子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过生的好。这味道也好。” 就在叶链仔细的观赏男子的美貌的时候,叶琰忽然闯了进来,“父皇!” 叶链松开了捏住男子下巴的手,转过身看着忽然而来的叶琰,“琰儿来了。” 叶琰看了叶链一眼,目光落在那男子身上,皱了皱眉头。问道,“他是谁?” “父皇派人寻来的,可喜欢?”叶链问。如今的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喜欢的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了,只要他的儿子不在沉闷,不在将自己关闭起来,他什么都能接受。毕竟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一个男人的怀里的事,是他主张的。由不得他不接受。 曾经的贪心,今朝的后悔,所谓因果大概就是如此吧。 “跟我走吧。”叶琰看着那男子道。 男子跟了叶琰去,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男子安静的跟在叶琰的身后。回到自己的宫中,叶琰遣退了所有人,将门死死的锁住,两人呆在屋里,相对而坐。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整个宫殿死静的没有一点生机。屋内烟袅袅,叶琰喝了口水,唏嘘轻叹。 终,还是叶琰先开了口,“你在自己的脸上动刀子?” 男子依然没有回答,只是开始解开自己的衣带。 叶琰阻止了他。“公孙玉!” 男子怔住了,眼神显得有些呆滞。 叶琰问道,“为什么?” 男子依然不说话,叶琰已面露异色,狠狠的摔碎了桌上的茶具,忿指着男子道,“为什么!是他让你来的?是他对吗?” 男子依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叶琰伸手抚上男子的额头,带着嘲笑,满意的点了点头,“易容术不错,割了几块骨头,在身上划了几刀,脸上动了几刀。就变了一个人,可你还是你!那眼神,永远都变不了。骨子里的那股气质,还是如此……那股恶心的香味掩盖不了什么!” 叶琰轻蔑的笑了几声,“废了那么大的劲把我送走,又废了那么大的劲把你送来,当我叶琰是什么人了!” “呵呵……”叶琰无奈的笑了几声,“真以为谁都可以爬到我的身上,还是以为是谁,我都愿意心甘情愿的躺在他的身下。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男子算是听明白了叶琰的话。他主动的穿好了已经解开的衣衫,走出了门。 “站住!”叶琰叫住了他。 “既然都来了,就留下吧,回去,他也会再让别人来。”叶琰似绝望的道。 公孙玉凝望着叶琰,眼中是说不清的复杂感情,他来,不是谁让他来的,他避开了所有人,换了一张容颜重新出现在世间,这并不是司空镜的意思。而是他自己的意思。 偏偏叶琰却将这笔账算在了司空镜的身上。 “是我不懂他,还是他不懂我!”叶琰做了个让男子随便坐的手势。 “有你在也好,至少有个可以说话的人。提醒着我,我还活着。”叶琰感叹道。“当时你能半夜找我说几句心里话,今日你便陪我坐会儿吧。” 这一坐便坐了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真的是坐过去的。当宫人来问是否传膳的时候两人才回过了神来。 叶琰让人坐了几道公孙玉喜欢吃的菜,公孙玉喜欢吃的无疑都是珍贵的东西,越是珍贵的他越是喜欢,所以就让人专挑稀有的做了。 这事很快就传到了叶链的耳朵,叶链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是一件让叶琰上了心的事。 叶链道,“太子需要什么,给他就是。对念仇也好些,让他多照顾着太子点。” “是。”宫人应道。 叶链又叮嘱道,“也别忘了提醒念仇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宫人喻意应道。 在这个宫里,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是大人物的事,就会传的很快。叶詹也闻着消息而来。 叶詹来的时候,叶琰正安静的坐在清风池畔,与往昔不同的是,如今叶琰的身侧多了一个男子,脸上也多了一点表情。 叶詹与叶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叶琰也没有主动与他搭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叶詹难耐的将目光移到了那个男子身上,停了许久缓缓问道,“听说你叫念仇?” 男子微笑着颔首,并不说话。 “你是哑巴?”叶詹又问。 男子道,“不是。” “那本王问你话为何不答?”叶詹已动怒,他很讨厌在叶琰身边停留的人,无论是陌生人还是仇人,只要多看叶琰两眼,他就会觉得愤怒。但如果是叶琰多看了别人两眼,他就会嫉妒,嫉妒的想要杀了那个人。 叶琰拦过话道,“他是我的人,除了我的话,他不必回答任何人的话。” 叶詹痛苦的皱了皱眉,敌视着那个美丽的不像话的男人。 “我们走。”叶琰走到男子身边,伸手拦住男子的腰,从叶詹身边走过,不动声色,看不出悲喜,可叶詹知道,叶琰心里是痛苦的。 这个世上,能够让叶琰开心的人已经远去了,可他更不明白,为何这个陌生男子能让一个已经死心的人上心。 凝望着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叶詹只觉得此人似曾相似,可在他的记忆中,却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男子,若是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 65.人心再冷情依在,往事如烟终不散 “你很在意他?”男子不动声色的问道。 叶琰面色怔了怔,不带任何情绪的道,“没有。” “那你为何在他面前做出如此举动?”男子拿开了叶琰拦着他腰的手。叶琰淡淡的笑了笑,依然不带感情的道,“或许是习惯吧。” 习惯?这也能习惯吗? 很快,又入夜了,自从回到湮国后,叶琰每天都睡得很早,天色一暗,他就倒在床榻,闭着眼睛,眉目间带有淡淡的忧伤。 有叶琰在的太子殿特别的平静,因叶琰并不喜欢人太多,所以殿中宫人也都早早的避了开,只要叶琰在殿中,他们都会尽量的远离太子殿,除非传膳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出现。 屋檐下,一个有着倾国之色的男子负手而立,叶詹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男子的身后。男子笑了笑,转身面对着叶詹。叶詹凝望着男子,两人对峙不语。 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响雷。接着又闪过几道闪电,又是震耳雷声。 地上狂风呼呼的刮过不停,叶詹向男子靠近了些,“怎么不陪着太子?” 男子沉默着不说话,一双明亮的眼覆上了血红的丝。 “念仇。”叶詹叫着男子的名。 男子并没有答应,叶詹又向男子逼近了些,“身上的香很勾魂,让本王都舍不得离开了……” 男子回望着叶詹,顿了会儿忽然开口道,“那王爷留下便是。” 话音刚落,叶詹面色微变,变得狰狞而恐怖,目光惊恐而呆滞,眸子在眼眶里转动了几圈,最终的目光停在那插在他胸口的匕首上。刃很短,很薄,完全的没入了体内,准确的插进了心脏。 男子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叹道,“本想让你死的惨一些,可想着那样太费事,所以便让你死的直接了点。不过阿雪的仇,不会就这样了了的。” 叶詹张口想要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男子潇洒的转身,消失在屋檐下。 空中闪电交错,雷声轰轰。狂风卷来,落叶纷纷。 屋檐下躺着一具尸体,雷电过后,暴雨来袭。乌云密布,密雨如帘,严严实实的遮挡住视线。闻着雷声,雨声,叶琰起身走到窗口,推开了窗,被风吹碎的雨丝斜飞入屋。雨淋湿了白衣,也打湿了他的黑发。湿发紧贴着脸庞,更显他的病态。 “雨太大。”男子默默的出现在叶琰的身后,轻轻的走到窗前,关上了窗,叶琰并没有拦住他,而是带有别样的眼神看着男子。 “睡吧。”叶琰淡淡的道,没再说别的什么。 一夜暴雨,一夜宁静。 当第二天来临的时候,又是一个大好晴天。 这就是夏日,无论昨日下着多大的暴雨,第二天都会是一个晴天。 有时,上午还是大雨,下午就是晴天,有时候前一刻还是艳阳当空,后一霎大雨又绕山而来。多奇怪的天气。就好像人一样,昨天,明明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今天却成了一具尸体。 一具可怕的尸体。 原本美丽的脸庞好像是被野猫的爪子给抓的面目全非了,修长而结实的身体也满是红色的伤痕,还有那最不能入眼的……也是最残忍的,让人最不敢看的画面。——腹部被整个剖开,血淋淋的内脏散了满地。 叶琰隔着窗看了一眼,来来回回忙碌的人,还有排着长队等待着被审问的人。 叶琰闭了闭眼,深吸了两口气,转身看向身侧,那倾国般的男子安静的站在自己的身边,面无表情。 叶琰摇了摇头,合上了窗,走到男子身前,伸手抬起男子的手打量了半响,“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应该不能杀人才对。” 男子并没有搭话,只是默默的收回了手。 叶琰笑了笑,“你身上的香味太奇怪了。” 男子依然没有搭话,静静的看着叶琰与自己擦肩而过。斜眼看去,依稀间,只觉得叶琰的身形好像又消瘦了不少。 这本来应该是风云忽变,麻烦上身的一天,可男子却过得无比的平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叶琰从中午就出去了,直到深夜才回来。男子没问他去了哪里,叶琰自然也没有必要向男子汇报自己去了何处。 回来之后,叶琰简单的沐浴过后便躺在了床上,什么也没说。映着摇曳的灯火,只见他的面色又沉重了几分,多了些伤愁。 今夜,依然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 “镜……”迷迷糊糊中,叶琰的唇动了动,一声浅浅的呼唤若清风般飘出唇间。 男子听罢心里一颤,他虽然不明白司空镜为何要将叶琰逼走,可他知道司空镜心里一直是深爱着这个人的。 两个人,本该在一起的。却分开了! 这让男子想到了自己和阿雪。他一直深爱着的阿雪,等了一生,他也未等到阿雪的一个‘爱’字,恋了一辈子,最后的结局却是死别,可他也知道,阿雪是爱他的,很爱很爱。 曾经那些分分合合,那些伤人的狠话,此刻都让他怀恋的很,恨不得时空可以逆转,恨不得自己也可以早点死去,早点与人相聚。 “你们为何要分开?”男子知道叶琰已经睡着了,他偷偷的抚摸着叶琰的脸庞。越发消瘦的下巴尖的吓人,洁白的肌肤在昏暗的灯火下更是惨白。 叶琰兴许是感觉到了来自外界的触感,翻了个身,让他只看到一张侧脸。 “看来真是累了。”男子也面露疲倦之色。 当他收到冷雪的死讯的时候,他可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走开,然后在默默地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怨与火气。发泄过后,他可以理智的做下决定,穷尽了家中产业,他终于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了百里香一,并已最雄厚的报酬让百里香一在最短的时间内给自己换了一张最完美的脸庞。 当时百里香一笑着说,“看在你出手还算大方的份上,我再送你一样东西?” 他好奇的问:“什么东西?” 百里香一笑着不说话。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多了一股香,百里香一并没有告诉他那是什么香。只道,“以你现在的身手看来,要完成心中所愿并不容易,这香可以让靠近你的人暂失理智,也可以让人反应迟钝。” 他并不觉得感激,两手抱拳,说了句,“多谢!” 百里香一满意的笑了,笑容里嵌着些伤感之色。 他并没有将百里香一这个人和他的话放在心上,等脸和身体都恢复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他离开了那个木楼,踏入了湮国之地,顺利的进入了皇宫,他本以为众臣从民间寻找美人是献给亲王或者皇帝的。没想到那会是皇帝的命令,是在为他们的太子叶琰寻找心仪之人。 见到叶琰的时候,他有些紧张,当叶琰认出他来的时候,他有些惊恐。可他一直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因为自己换了一张脸,还多了一股异香,只要他不承认,没有人可以肯定他的身份。 而叶琰却十分的肯定,这让他不得不妥协。 “或许,我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你当朋友。”男子最后一次凝望叶琰的脸庞,狠心而去。 大门合上的时候还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内室的叶琰睡得很沉,很沉,并没有被雷声和关门声吵着。 男子还保持着关门的动作,可此时却已有两柄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陛下请念仇公子去一趟。”耳后传来的声音有些阴冷。 男子并未理会,没有动,也没有出声,目光落在了门上,一抹神秘的笑容在脸上缓缓绽开。 66.莫名而来的怒火,为难了无辜之人 “知道了。”男子缓缓地转身,乖巧的跟着侍卫走了。叶链似乎已经等他很久了,被金色笼罩着的宫殿里,叶链斜倚龙榻,呈现一副慵懒模样,面带几分醉意,却没有丧了儿子后的忧愁。 对于似叶链这般的人物,这个倾国倾城的男子并不觉得奇怪。他可以在人前露出伤心欲绝的神色,也可以在瞬间变得无情无泪。 叶链转着手中金觥,冲男子笑了笑,低沉沉的唤道,“念仇。” 男子并不回话,似一樽木雕般站在门口处。地上的影子沉默,显得有些哀凉。叶链撑起半个身子,斜斜的靠着软榻,丢开了手中金觥,“你姓什么?” 男子思量了会儿,抬眼直视着叶链。 见男子不答,叶链又道,“朕不想杀你,因为……”叶链面露为难之色,顿了顿,又道,“可朕却不得不杀了你。” 男子听闻此言,依然没有说话,面色依旧未改。 “果然不是一般人。”叶链钦佩的看着他。 “司空镜派你来的?”叶链并未动怒,而是慢慢地与他周旋着。 男子依然沉默。 “念仇?”叶链品味着这个名字,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司空镜派来的人不会用这个名字。” “说!”随着叶链一声厉喝,一道疾风闪过,正是叶链起身的动静。霎时起身拔剑,并瞬间移至男子面前,剑尖顶在男子的喉结处。 男子笑了笑,依然未开口。 叶链轻笑道,“用这样的方式逼你开口或许是错了。你可知太子昨日来找朕说了什么?” 听闻此言,男子的面色果然起了细微的变化。 叶链皱着眉头道,“他说……他说叶詹是他杀的,让朕依法处理。” 男子听罢也只是微微的变了变脸色,并未说话。 叶链道,“你到底是谁?” 男子终于不在沉默,他也不再反抗,动了动唇,幽幽的吐出三个字,“公孙玉。”说罢,他往前踏了一步,顶在他咽喉处的剑没入了他的咽喉,穿过了后脑勺,清澈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他面上没有任何痛苦的神色。 叶链见状也不由怔了怔。他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呀!他只想了解这个人,然后更好的控制这个人,让这个人可以留在叶琰的身边。毕竟这是一个能让叶琰上心的人,有这个人在,至少当他看到叶琰的时候,叶琰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 “圣上。”宫人小心的接过叶链手中的剑,擦去剑上的血。 叶链扶着额头,摇头道,“此人就是谋害詹王的元凶。” 下面的人并没有说话,叶链坐了会儿道,“都下去吧,詹王和欧阳少爷怎么死的,就让他也怎么去。” “是。”一位年迈的公公应道,挥了挥手,让人拖着公孙玉的尸体去了。 有的人,死了,总有人为他疯狂,为他复仇,甚至会生生不息。周而复始,从这一代传至下一代,一直累积,最后成为家族之恨,不共戴天。 有的人,死了就无声无息的死了。 当叶琰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是中午了。叶琰起来,目光习惯性的在房中扫了一圈,并未看见任何人。 起身披上衣,轻唤了一声,“来人!” 一个宫女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念仇公子呢?”叶琰问道。宫女有些慌张的摇了摇头,“今日并未见到公子。” 叶琰只觉得心里慌的很,昨夜他睡的很沉很沉,但他睡得并不好,今早起来便头痛的很。 “殿下脸色不是很好,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看看。”宫女偷窥了叶琰两眼,胆怯着问。 叶琰摇了摇头,“下去吧。” 洗漱完毕,进了食,叶琰在太子殿中来回走了两圈,依然没有碰上公孙玉。便让人去找,结果依然没有找到人。 或许是因为找人的动静太大了,皇帝也闻声而来。 见父亲前来,叶琰面色变得格外的沉重。 叶链在叶琰身边坐下,握着叶琰的手道,“你在找念仇?” 叶琰默默地点了点头,自从他知道叶链对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对这个父亲他便十分的排斥。 叶链道,“念仇走了。” “走了!”叶琰大惊,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严肃的俯视着叶链,面露杀意,只因他不信。 “他离开皇宫了。”叶链道。 “离开?”叶琰依旧不信。叶链站到叶琰面前,挡住了阳光,“是的,他离开了。” 静了片刻,叶琰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叶链的距离,“是你杀了他对吧!” “放肆!”叶链闻言大怒。 “他……” 叶链打断了叶琰的话,“朕一国之君,要杀一人岂会偷偷摸摸!” “最好没有。”叶琰并不相信叶链的话。 叶链也气了,“回来那么久了,伤也该养好了。”说罢,叶链对外唤了一声,“福寿!” 福寿应声而来。躬身道,“圣上有何吩咐?” “随朕去将折子拿来,是时候让太子接手国事了。”叶链恶狠狠的丢下一句,甩袖而去。 福寿有些委屈的跟在叶链身后,他原本不是宫中人,不知道该说他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小时候被卖给一个喜欢娈童的员外,员外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福寿,然后这个名字就一直跟着他了。 被卖后,因受不了那种折磨,他逃了出来,被叶琰救下。从此便进了宫,做了太监。虽然一生无忧,过得也算安稳,但要在叶琰和皇帝间来回也需要一定的实力。 福寿也不知叶链为何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只见叶链回到宫里就将满桌的奏折全都推到了地上,散了一地。然后轻松的扬了扬手,“将这些都送到太子那里去,让他天黑之前给朕处理完。” “是。”福寿战战兢兢地应道,另外几个宫人已开始收拾地上残局。 奏折被送到叶琰的面前,叶琰并未说话,让人都退了下去,也没有为难任何人。望着福寿道,“你可识字?” 福寿有些迷茫的看着叶琰,痴痴的连连点头,“回殿下,识。” “那你可会写字?”叶琰又问。 福寿依然莫不着头脑的应道,“会。” “写一个给我看看。”叶琰铺开宣纸,将饱蘸墨水的笔递到福寿手中。福寿接过,写下两字。 叶琰似满意的点头,“下笔流畅,字体清秀。天黑之前,把这些批完。” “啊……”福寿彻底的傻了。 叶琰已经默默的踏步离去,福寿呆呆的坐在案前。他不明白叶琰为何要这么做。 看着案上堆积起来的折子,莫说是批阅,就是让他看上一眼他也不敢。 67.窃喜不知暗中变,幽魂暗控人间事 理智的人,无论身陷何处,他都是理智的。叶琰换了一身衣服,依然洁白如雪,随风飘散,宛若云烟。 公孙玉的事情隐藏的很好,一个白天下来,他并未查到什么。到了晚上叶琰回到了太子殿,他的神色比往日要好上许多,多了几分明朗,也多了几分神秘。 回到殿中,对上不知所措的福寿,叶琰罢了罢手,道,“下去吧,我来处理。” 福寿闻声急忙叩谢退了下去。叶琰翻开堆积如山的折子,他知道,有的事情不是他想要逃避就能够逃避的。对于叶詹的死,他很内疚。对于公孙玉的死,他很自责。 一个是他的哥哥,虽给过他最深的伤害,可叶詹的苦衷他也明白。所以他原谅了他。而公孙玉,那份感情他不知如何言说,或许是因为他是司空镜的人,也或许是因为他曾在夜里安静的听过公孙玉的诉说。 也或许是因为两人曾经同生共死过。 叶詹为了救自己,交出了冷雪,迫于双方的身份和处境,他没有办法让冷雪活下去,所以杀了他。公孙玉为了冷雪来复仇,杀了叶詹。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循环,却让人头痛无比。然,他也很清楚,公孙玉若不是看在他的情分上一定会让整个湮国作为代价。因公孙玉的多情,他才更加的自责。 叶琰揉了揉眉头,沉思了片刻,抬起眼睛,月已高升,他的面前多了一个人。叶链一副慈父模样,严肃的站在他的面前。 叶琰起身向叶链施礼,叫了声,父皇。 叶链扶起叶琰,“累了就休息会儿吧。” 叶琰摇了摇头,道,“以前,是儿臣任性了。” 说这话,是因为他已经倦了,不想再挣扎下去了。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叶链扶着叶琰坐下,自己也在叶琰身边坐下。“听说下午你去调查公孙玉的事了?”叶链沉声问道,语气并不严肃,却有几分埋怨之意。“你还是不相信父皇呀!” “父皇都知道了?”叶琰带着些惊讶的问道,下午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很小心了,却没想到还是让叶链的人发现了。 “这是父皇的天下,在父皇的眼皮子下玩小心眼,父皇怎么会不知道。”叶链像是在教训着爱捣蛋的小孩般,理了理叶琰有些枯燥的发。苍老的眼里含着眼泪。“父皇知道他是公孙玉,也是司空镜的人。可他杀了你哥哥,詹儿再怎么不对,他也是朕的儿子,是你的哥哥。父皇怎忍将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留在身侧。” “父皇……杀了他?”叶琰面色惨白。 “他离开皇宫了。”叶链所给出的答案还是这个。 叶琰松了口气,叶链并没说公孙玉死了。 “好了,别想这事了。”叶链拍了拍叶琰的手,翻了翻折子,“好好休息,再过几个月便是司空镜的寿辰,你也想想该送什么礼物过去。” “父皇……”叶琰几乎怀疑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当年是父皇不对,如今事已如此,父皇还能如何?”叶链叹息着道,两手笼着叶琰的肩,深深地拥抱着儿子,“父皇不能让你们在一起,因为你是我湮国未来的王,他是梨姜的国君,你们注定要各自守着各自的江山和子民。其他的事情,以后父皇不再管了。只要你能安心的留下,做个好皇帝。” 叶链安慰了儿子一番,便离开了。叶琰还似身在梦中一般。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叶链走后片刻,叶琰叫道,“来人!” 随时候在外面的宫人应声而来。叶琰急着问道,“刚才可有人来过?”他并没有直接问明。 宫人脆声应道,“回殿下,圣上来过。” 他来过!叶琰面露喜色,不自禁的笑了出来,挥手遣退了宫人。 这个晚上,叶琰一直都无法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只觉睡意全无。苍白的脸上浮现些红晕。可隐隐中却有几分为难之色。叶链的意思是可以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中,而他却不能与自己所爱之人长相厮守。这可以平静战事,可却要剥夺他的挚爱。虽然很残忍,可他不否认,这是很划算的交易。 叶琰似个孩子般抱着棉被坐在床上,望着帘外摇曳的灯芯,一抹笑意在脸上荡漾开来,眼里也浮现着幸福之意。虽然不能长相厮守,可至少还能见面,偶尔还能在一起一次…… 想着,他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像极了一个思春的姑娘。 “唉……”叶琰故作无奈的叹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喃喃自言道,“怎的尽想这些了。他的生辰确实快了,该送什么好呢?” 想到该送什么,又想到,送去了他会接受吗? 毕竟是他将自己赶走的。 或许会吧,因为这是可以平息战事的礼物。 想到这些,叶琰又觉得心酸。一夜兴奋,一夜未眠。 第二天,叶链问叶琰可想好了该送什么。叶琰略带羞涩,只道不知。叶链便体谅的接过这个让儿子为难的活。将自己那一大堆的折子交给了叶琰,道,“那与父皇做个交换吧。” 叶琰并没有拒绝。这天,他正是接受了国事。上下大小事宜皆由他处理。叶链很满意现在的状态。 一个生的平凡却还算机灵的丫头怀抱着一幅画卷来到叶链身边,嘟着嘴,向叶链试好,“我主子的这个主意不错吧。” 叶链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怕他知道公孙玉的事后会与朕……” “这陛下倒是不用担心,主子生前就已经想好了对策。”说话间,那丫头含笑望着怀中画卷,顿了会儿又抬头望着叶链,对上叶链狐疑神态。娇声道,“你不信?冷雪公孙玉的事已经证实了主子的推存无误。只要按照主子的计划行事,瓦解梨姜不过是瞬间之事。” “灭他一个梨姜,只要朕一声令下,何须如此费事。”叶链嘲笑道。 “可陛下若是一声令下,太子殿下可就要……”小丫头惋惜轻叹,斜眼仔细的观察着叶链的脸色变化。 叶链怨道,“这正是朕为难之事。”叶链并未将心中话说完。这件事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公玉央儿在策划,如今公玉央儿已经死了,可她写好的计划却一直都进展的很顺利,而这个丫头,也不过是个会说话的锦囊。这个‘锦囊’里有着公玉央儿的所有计划。 “所以,陛下大可不用担心太子殿下会知道这件事,关于要送到梨姜的礼物,主子也早已准备妥当了,就等着时间到了,把东西送过去。”小丫头满意的笑道,然后抱着画卷从叶链面前走过。留下一串似银铃般的笑声。 这让叶链觉得很不安心,公玉央儿已经死了,可却依然控制着他和天下变局! 68.遗失故人夜里回,无血无泪君王情 寂静的夜,雨点在空中飞洒。地面上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来来回回的人,无一不面带惊恐之色。司空镜脸上肌肉也颤了颤,他一生也未见过如此残忍的画面。 前不久,他刚收到了湮国大权移交到叶琰手中的消息。今夜,他又被吵醒,醒来所听见的不是任何消息,而是一声命令,敢对帝王下命令的人并不多。 他还未来得及发话,习清慕就将他从龙床上拽了下来,直接拖到了这里。入秋的夜很凉,雨却还如夏日的暴雨一般。空中乌云密盖,没有透下来半丝月色,毫无光明的夜,雨中,数人举着伞,提着几盏灯笼。微弱的灯光试图照亮漆黑的夜。 被风声和雨声充斥着的暗夜,悬挂在城楼之上的无头尸体成了焦点。但却没有那么多人有那么大的胆子赶去直视那具悬挂城楼之上的尸体。 尸体无头,腹部被人划开,内脏悬挂体外,在空中摇晃。 虽是夜里,但也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隐隐中,还有腐烂的味道,地上的水里,还有从尸体上打落下来的蛆虫。 司空镜往前踏了一步,习清阑也跟着上前,伸手欲扶住司空镜。司空镜罢手止住了。他想要走近一些,在多看一眼。这个人到底是谁? 可他又能确认什么呢?这是一具无头的尸体,走得再近,也看不见这个人的容颜,凭借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无头尸体,他又能看到什么呢?又能认清什么呢? 就在司空镜顿足凝望的那一霎,已经有一个中年男子现身暗夜。男子走过被士兵包围的圈,走到司空镜面前,深深一拜。 司空镜急忙扶住中年男子,他认得这个男子,却从未与他正面打过招呼,一个是帝王,一个只是商人。 男子含泪沉声道,“草民公孙落,来接吾儿回家。” 司空镜双眼饱含泪水,雨水肆意的虐打着这位高贵的帝王。司空镜咬着唇,始终无法开口说话,最后也只得忍痛点头。 公孙落狠狠的在地上跺了一脚,跃上半空,一截飞刀划破雨帘,割断了绑着尸体的绳子,公孙落准确的接住下坠的尸体,稳稳的落在司空镜面前,深深一拜。然后抱着尸体远去。 他去的比来的还要突然。来时,他很慢,步伐很沉,去时,很快,快的让人注意不到。 “叶詹死后,内脏也曾被剖了出来。”习清慕淡淡的道。 司空镜冷漠的看了习清慕一眼。狠狠的一耳光落在了习清慕的脸上,“他怎么会去湮国?” 习清慕并不知道。 习清阑道,“他不是傻子,冷雪的死,瞒不了他。” 司空镜也不再说话,仰望着夜,雨淅淅沥沥的下,“我们回吧。”司空镜轻声道。 习清慕并没有说话,他本来已经决心不再出现在司空镜面前的,可他还是做不到。一次次的离开,注定又要一次次的回来。来来回回了太多次,累了。狠心的话,他说过了,狠心的事,他也做过了。最后他还是不忍离开,每一次的离开,都是在自己的身上划下一道伤痕。 回到宫中,已有备好的姜汤送了上来。司空镜喝了一口。习清慕安静的等待着司空镜说话。 而司空镜却没有说话,在灯下坐了会儿,便用手枕着脑袋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好像睡得很安宁,不想平时,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习清慕站在边上,安静的看了他一晚。翌日的光线驱散了黑暗。习清慕移步到司空镜的身边,伸出刻有岁月痕迹的手掌,轻轻的拂过司空镜的脸。他抿了抿唇,往后退了一步距离,又似孩子般胆怯的打量着司空镜的模样。 司空镜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黑如墨,却黯然无光。习清慕对上他的眼神,“可想好了?” 司空镜点了点头,身子往后仰去,避开了习清慕的手。轻叹道,“朕还是想听听老师的意见。” “你决定了就好。”习清慕移开了落在司空镜脸上的目光,转身走了。 司空镜沉思着颔首。 习清阑从外面走了进来。碰上习清慕的时候,两人冷漠的对了一眼。习清慕顿住了脚步。习清阑步入殿中,来到司空镜面前,“陛下,湮国送来了礼物。” “礼物?”司空镜冷嘲道,也面露期待之色。“什么礼物?” “说是送给陛下的寿礼。”习清阑道。 “朕的寿辰还未到。来的也真是够及时的。”司空镜收起了轻蔑的表情,道,“礼在何处?” “全数关押了起来。”习清阑道。 “罢了,来者是客,岂有怠慢之理。”司空镜起身,绕着玉案走了半圈,“准备一下,今夜设宴待客。” “是!”习清阑应道。 习清慕皱了皱眉,也随着习清阑去了。他很想知道,这刚送来了尸体,接下来又会送来什么。是那尸体的头颅吗? 然而,答案是让人失望的。有各种价值连城的稀有之物,也有绝世的美人儿,但却没有头颅。 习清阑走到女子身侧,冷幽幽的道,“抬起下巴。” 女子很听话的将下巴抬了起来,这女子生的倒是好看,不施粉黛却也依有闭月羞花之样,半睁着眼睑,强带浅笑的容颜,只让人见则生怜。习清阑又道,“谁送你来的?” “太子殿下。”女子应道,音若莺鸣,话才出一半,脸却红了一大片。 “叶琰?”习清阑不信,对上女子的眼,试图看穿女子的谎言。女子诚恳的点头。习清阑道,“如今他掌管湮国大小事宜,是他也不足为奇。” 说罢,习清阑又转向习清慕,“有必要告知陛下吗?” “这似乎已不重要。”习清慕道,手里拿着一颗宝珠玩转着,踱步到桌案前,拿起账本看了看,不轻不重的道,“帐都记清了?” “回大人,都记清了。”记账的老先生应道。 “人你可看清了?”习清慕转向习清阑问道。 习清阑摇了摇头,“既然是叶琰送来的,就算看不清,也得让她去。” “那走吧。”习清慕说罢也不等习清阑,独自先走了。 习清阑又看了那女子几眼,幽幽问道,“你与习清慕大人认识?” 女子惊讶片刻,摇了摇头。 “那刚才为何一直盯着他看?差点让我以为你们是熟人了。”习清阑惋惜道。也不去看女子的面色,更不去听女子的回答。好似什么也没说过般跟着习清慕去了。 69.是非难辨心已远,再见何期情不在 夜宴延续到很晚才结束。司空镜端着金樽斜倚软榻,无精打采的看着在红毯上起舞的窈窕佳人。 女子舞罢微微一笑,向司空镜行了个礼,便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处,等待着司空镜发话。司空镜慵懒的舒了口气,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荣儿。”女子应道。司空镜笑了笑,对上女子含笑的眼,拔出随身携带的长剑,长剑出鞘,寂静无声,剑过咽喉,浓浓白烟四散于殿上。司空镜提起精神,站起身来。只见有彩蝶从浓浓的白烟中飞出,四周顿时起了风,枝桠被吹得簌簌的直响。 司空镜轻轻的抬了抬手,几人提来灯笼,灯光驱散了白烟。白烟之下躺着数十具尸体,死者面目狰狞,唯有那倾国女子睡得安详,嘴唇还在微微的动着。 一个侍卫俯身将耳贴到女子唇边,听罢向司空镜回禀道,“陛下……”语气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司空镜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侍卫又顿住了。司空镜已将剑指向了侍卫。侍卫将头埋的更低,“她说……太子殿下说,想陛下了……” 司空镜听罢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叶琰他这是想做什么……司空镜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 目光从尸体上扫过,“交给习清慕处理。” “是!”不远处的习清慕听罢应道。 司空镜转身回了寝宫。面对无色的月夜,他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刚才那一阵白烟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一瞬间,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身陷黑莲谷中一般。往日的记忆一幕幕重现,他从未忘记过的人,如今带给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挑衅。 公孙玉的死,还有送来的莫名其妙的女人。叶琰到底想要做什么?司空镜不明白,可他能够确定的是,有的关系,已经碎了。 冷雪的死可以说是在劫难逃,那公孙玉呢?今日的这份‘厚礼’?这些又要作何解释,他也很想往好处去想,可这叫他如何想。 司空镜沉思了片刻,面对着窗外,轻声道,“让人把他送来的东西,都全数还回去。” “是。”习清阑一如既往般从最黑暗的地方缓缓地走出来。 司空镜也乏了,习清阑走后,他在窗口站了会儿便回到床上躺着了。可总是睡不着。也不知怎么了,今夜的头总是痛得厉害的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习清阑回来了。见司空镜面色异样,习清阑自作主张的将手指落在司空镜的脉搏上,司空镜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可有何不对?” 习清阑摇了摇头,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司空镜握的死死的。手被自己心爱的人抓住,心扑通的乱跳,习清阑强作正经,沉声道,“没有。” 司空镜睁开眼睛,灯影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出几道黑长的影子。面色有些泛红,头有些晕,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笑的有些凄凉,还有些哀伤。他将习清阑的手移到衣领处,用极柔和的声音命令道,“解开。” 习清阑愣了愣,司空镜仰视着他,“还要朕教你吗?” 习清阑有些为难,想要逃走,可他更想要留下,此刻那躺在床上的人,那具身体,是他日夜都想要的。曾经不敢冒犯,而今,他正在向自己请求。 习清阑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动作有些僵硬的解开了司空镜的上衣。 司空镜等待着,双目期盼的凝视着他,见习清阑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司空镜近乎无奈的叹了一声,将习清阑的手移到自己的身下,放在那处。陌生的触感,凄凉而疲倦的身体。 “这也需要朕一道一道的下令吗?”司空镜问。 习清阑提醒道,“陛下……” 司空镜侧过了身,也似没了兴致,“不愿意就罢了,朕不为难你。” 习清阑怎会不愿?只是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而偏偏自己的手,自己的视线,还有自己的心,都已完全被这个人束缚住,这样的时刻,他又怎能逃走。隔着薄薄的两层布料,他依然能够感觉到布料下那正沉睡着的,会让他痴迷的东西。跟小贼偷东西似的小心的来回抚弄了几回,衣料之下让他着迷的东西已开始慢慢的苏醒,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它在慢慢的变得炙热,变得富有生命。 司空镜转过身,依然平躺在床上,仰视着习清阑羞红而又有些茫然的脸,扬手轻轻地拂过习清阑的唇线,手指滑落到习清阑的脖子上,停了会儿,“把衣服脱了,让朕好好的看看你。” 习清阑面色僵硬,手却很听话的褪去了自己的衣,结实完美的身材露在司空镜眼前。司空镜落在习清阑脖子上的手缓缓地往下移动着,在他的胸口处来回游走,流连不离,偶尔有意无意的在那两点红色肉粒上时轻时重的捏上一下,惹来几声轻缓低沉的浅吟。 司空镜起身将脸贴上习清阑的胸膛,灼热的呼吸落在他敏感的肌肤上,吻若密雨般落下。习清阑往后闪了闪,司空镜伸手拦住他的腰,紧紧的将人束缚在自己尽可能控制的范围内,却又给他可以活动的小空间。“你……没有和别人做过?”司空镜有些不信。 习清阑摇了摇头,咬着牙关,他不想发出异样的声音来。 不知是习清阑所带给他的暂时的感动,还是叶琰给他的永恒的伤害,司空镜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咬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的痉挛,紧紧的将习清阑固定在两臂间。 “陛下。”习清阑也察觉到司空镜的变化,伸手抱住司空镜的脑袋,温柔的理着司空镜的发。 …… 事毕之后,习清阑凝望了一眼身侧的人,忍痛只身离去了。今夜只是一场意外,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的。 当习清阑出门的时候又碰上了习清慕。 习清慕面色阴冷,习清阑沉默着与他擦肩而过。习清慕伸手拉住了习清阑,并没有要让他离去,也并没有要留下他的意思。两人就这样就僵持着。 习清阑道,“有事吗?” “你脑子应该清醒点。”习清慕有些生气。 “和你一样吗?”习清阑嘲笑道。 习清慕不知如何说话,毕竟是他将人送到司空镜手中的。他本以为昨夜的事早该在很久前就发生了。如果真的如他所想,他不会动怒,偏偏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想之外。 习清阑甩开了习清慕的手,径直而去,“我并没忘记自己的身份。” 冰凉的声音听的人心里发寒。 习清慕在殿外站了很久,正欲离去的时候,司空镜冷幽幽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习清慕应声进去,司空镜斜斜的坐着,神态疲倦,半闭着眼睑,解释道,“你只说过,在他成年之前让朕别碰他。” 习清慕闻声并未说话。 司空镜道,“湮国之战,朕打算亲征,老师觉得如何?” 习清慕并未思考,“湮国之战,我朝必败。” “依老师之意呢?”司空镜问,“坐着等着别人来打?一直延续下去?” 习清慕只道,“需从长计议。” “如何议法?”司空镜问。湮国兵强,加上叶琰对梨姜的地形以及梨姜内外上下都十分了解的缘故,若是交战,梨姜注定是败。若是不战,又要如何逃得过。面对被玩弄,遭背叛,还有友人之仇,挑衅之事。他也是七尺男儿,更是一国之君,如何忍受?他能忍,那天下黎民呢? “朕不会讲和的,老师应该也不会赞同议和的,对吧?”司空镜沉叹道。 沉静了半响,司空镜下了床,披上一件袍子,走至习清慕面前,“如你之前所说,朕留下一股势力与你,若是来日梨姜当真国破,唯儿还可以复国。到时,你依然是一大功臣。” 70.茫然无措步影重,竭力也难寻其踪 “你真会说笑。”习清慕望了司空镜一眼,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司空镜也笑了,笑自己疯了。只觉得胸口闷得慌,试图运功调理,却不料遭到反噬,脸色瞬间苍白,一口如墨般的黑血吐出了口。司空镜皱了皱眉头,平复下情绪,小心的运功调理,只觉自己全身舒适,并无任何不适之处,可那口黑血又确实是中毒的表现,一根银针侵泡在黑血之中,银针尚未变色。这让司空镜更觉疑惑。传来了太医院的老御医瞅了瞅。 司空镜并未说那口如墨的黑血是自己吐的。老御医看了半响,拿出棉花沾了些血,放入器皿中,“老臣也不知此为何物?只得带回仔细查究。” 司空镜道,“你去吧,尽管快些就是了。” 老御医应诺退了去。 时日一天天渐近,老御医去了也来过几次,直到半个月后,老御医不再来了。而太医院那边传来了老御医的死讯。其死状狰狞,面目发黑,两眼瞪得圆鼓鼓的,只有白色眼球,不见黑色眼眸。司空镜百思不得其解。习清慕因此还找来了百里香一,百里香一神秘的笑了笑,没有说话,兀自离去了。 百里香一离开的那晚,是雨夜,可乌云密布的夜空却有一轮明月。明月圆如盘,洁如玉,却无光。百里香一是迎着月去的。 习清慕穷尽力气想要留住百里香一,最后却也只留住了一抹影子漂浮在眼眶。 “难道……那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习清慕不敢相信。司空镜负手站立窗口,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没有任何异样之处。 “听说叶琰很生气?”司空镜背对着习清慕问道。 习清慕道,“是的,刚收到消息,他离开了湮国,往梨姜赶来了。” “可有他踪迹?”司空镜问。 习清慕道,“没有,查不到。” “既然要来,为何是只身一人?”司空镜不解。习清慕转了话道,“清阑失踪了。” “知道了。”司空镜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习清慕问道,“为何?” “如你所言,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被情所困的君王是在自取灭亡,何况还是这样的境况之下……”司空镜叹道,“走了也是好事一件。他会是一个好的帝王。” “你疯了。”习清慕骂道。 “早已疯了。”司空镜冷笑一声,“只是有些事,想不通。” “天下之乱,终比不上你的个人情。”习清慕责骂道,已拔剑刺穿了司空镜的肩膀,那一剑本该刺在司空镜的心头的,可习清慕终还是不够狠心。 “个人之事都处理不好,怎有能力处理天下事。”司空镜并没有要逃避的意思。习清慕转了转剑柄。剑身也在司空镜身体里转了半圈。司空镜颦眉闭眼,面露痛苦之色。而从身体里流出来的血却是漆黑色的。 漆黑如墨,流出体外不久便凝结成汁。 习清慕见状大惊,立刻开口唤了出声,司空镜急忙阻止道,“何须惊动旁人。” “什么时候的事?”习清慕问道,伸手碰了碰凝固的血,放置鼻尖闻了闻,无味。 “就在那天。”司空镜道。 一语唤醒了习清慕的记忆,那天夜宴,一剑刺入女子身体,殿上白烟四散的画面。 “黑莲谷的人?”习清慕疑道。 司空镜道,“不,是湮国。他们是湮国的人。那个女子已派人查过了,她叫荻荣。” “荻荣?”习清慕想了想,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却又一直想不起来。 “当时,叶詹就是发现了叶琰与荻荣幽会,才将人逼的坠崖。”司空镜提醒道。 “她没死?”习清慕惊道,“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如果还有一个人清楚此事,那么此人必是百里香一。”司空镜肯定道。“雪狸山,每逢秋季,叶红如火。山中有一栋小木楼,楼里住着两个人,至今也不清楚里面到底住着什么人,但从楼中物品看来,可知是一男一女。楼中什么也不缺,药物医术居多。史书,诗词,大小人物传记一部不少。除此还有许多从江湖中消失已久的武功秘籍以及名器,可见居于楼中之人并非凡人。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住着的那个男人一定是百里香一。而那个女人……” 司空镜沉叹道,“想必便是荻荣了。” 司空镜望着习清慕道,“荻荣比叶琰先跳崖,虽谣言说她已死,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尸首。” “你也曾见过荻荣,对吗?”司空镜问向习清慕。 习清慕并不是十分肯定,“当时我去雪狸山寻百里香一,未见百里香一,遇到了一个女子,却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她告诉了我关于叶琰为何会出现在梨姜的事。” “我们一直都是在跟着别人的计划走罢了,能够安排天下命运的人,能够控制那么多人心走向的人……”司空镜说着也面露寒色。“你说,它会是谁?” 习清慕想不到。 司空镜低首望着肩上的伤,贯穿了身体的伤,他并不觉得疼,而血也只流了一点。“真不敢相信公玉央儿已经死了。” “她确实已死。”习清慕道。 “若她确实已死,那么就只能找出那个能够安排公玉央儿生死的人了。”司空镜道,“此事,终究还是得从黑莲谷下手。可如今的黑莲谷……已经进不去了。” 上次黑莲谷大战过后,一场大火后,又连着出了十来天的大太阳,接着又下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暴雨。黑莲谷的雾气更甚从前,毒气更浓。进去的路已经被封的死死的了,出来的路更是没有。那已经成了一个死潭。无人进去,也无人出来。 “你的伤……”习清慕担忧的望着司空镜。 司空镜道,“不知道,暂时死不了。” “那能活多久?”习清慕问。心狠狠的揪成一团,眉头也蹙在了一起。 “活到它的计划走到下一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司空镜有些认命的道,可他的眼神,并不是认命时的那种眼神。 “没有理由。它没有理由要这么做。”习清慕想了想道,希望可以找到一丝希望。 “天下之事,有几件事是有理由的。”司空镜反问道,“谁不是想做就做了,只要有那份力,就算没理由的事,随便加一个就是有理由的事了。这又有何重要,只要它想,那它就有它的理由,何需要旁人认可。” 两人都沉默着。 顿了少顷,司空镜走到案前坐下,“如果可以,真想看看公玉央儿死时的样子。” “已经三年多了,尸骨早已腐烂。她是以湮皇后的身份下葬的,要想看上一眼,也着实不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来看,根本就不可能。”习清慕认真的解释。 司空镜道,“知道。” 说的话多了,司空镜只觉得乏的很,习清慕也觉得心里难受得慌,担心司空镜的身体,又担心那个人到底是谁?亦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想着,心乱如麻,他也需要安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越是临危,越是要冷静,这个道理,他懂! 所以,见司空镜坐了下来,习清慕也道了句道别的话去了。 71.时已转身份已改,人还在事事已非 习清慕走后,司空镜便换上了一袭衣,乔装出了皇宫。算着时间,如果自己收到的消息无误,叶琰当真离开了湮国往梨姜赶来了,这两天差不多也到梨姜了。 果然,刚出皇宫,司空镜就被人拦住。两人一起到了含香院。 将司空镜带到含香院的人自然是叶琰,他依然白衣如雪。脸色比半年前好了许多,有了血色,神态中却多了几分冷漠。 司空镜看着他,没有说话,他是想见他的。可他又不想见他。 叶琰凝望着憔悴不堪的司空镜,什么也没说的就附身吻上了司空镜的唇。没有任何的节奏,快速,急促,还有些粗狂。 司空镜步步后退,叶琰步步紧逼。直到司空镜背靠着板壁,不能再往后退。叶琰肆意的咬着司空镜的唇,恨不得将其噘着吞入腹中,而司空镜却似没反应般,睁开的眼,说不清的情绪。 直到呼吸衰竭,叶琰才喘息着松开了司空镜,沉沉的问了声,“为什么?” 司空镜僵滞着。叶琰面色越发红润,但眼里更多的还是气愤,他恨司空镜的绝情,当初一句不说的就要将人赶走,在他想着要停歇战争的时候,司空镜又无端的杀了他的人。 “为什么要杀那些人?我不想开战,不想和你这般缠下去,我们能好好地,就这样……好好地平平安安的不好吗?”叶琰边吻着司空镜的身体,边呢喃着问道。司空镜却没法说出半句话来。 “今夜,你选择出宫,不就是选择了原谅我吗?为何还要赌气。”叶琰蹲在司空镜跟前,手里套弄着司空镜那里,仰首望着司空镜,眼神中含着些可怜神色。司空镜不忍去看,叶琰俯头,浅浅的在那红色顶端吸了吸,又松了开,“还气我被人安排送至你身边当‘卧底’的事?那件事我并不知道,何况,我也不是好战之人。只要我登基为帝,可以立刻向梨姜递上降书,由你掌管天下,当初,我们的约定可还算?” 司空镜仰着头,闭着眼睛,手紧紧地握着。叶琰轻轻的笑了笑,怜惜的抚弄着那已经挺立而起的欲望,张口将其含入口中。腾出手来细细的抚摩着那具让他思念已久的身体。 司空镜难耐的浅吟一声,他很想推开叶琰,可他的心,他的身体,都已不听他的话。手甚至还不听话的伸入叶琰的发间,按住叶琰的头,将自己的往叶琰口中送去。 硕大的物体堵住了口,叶琰不能在说话,只有浅浅的沉吟声,感觉到口中之物在膨胀,越来越热,两人也都越来越兴奋。 除了银靡的呼吸外这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快!快松开!”司空镜知道自己要射了,想将自己从叶琰口中抽出来,叶琰却含住不放,直到一股灼热的液体入喉,味道有些腥,还有些涩,还有大量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叶琰深处舌尖舔了舔,一副还不够的样子凝望着司空镜。 欢爱过后的身体软了下来,司空镜背靠着板壁,叶琰半抬起头,望着他道,“不行了吗?” 对上叶琰痴迷而又带有轻蔑的目光,司空镜只想给他一耳光。可他没有。伸手扣住了叶琰的下巴,讽刺一笑,“何时起,你也学会这么伺候人了?” 是呀,从何时起呢?叶琰听罢并不觉得生气,将脸贴在司空镜的胸前,磨蹭了会儿,仰头望着司空镜道,“从开始没日没夜的想你的时候。” 司空镜听罢心里一酸。 叶琰笑着伸出舌头,从司空镜下体上舔过,嘴边还带着些浑浊的白色液体,配上那妖娆倾城的笑颜,妩媚至极。 而他也能感觉到,司空镜又有了反应,紧紧的贴在一起的皮肤下,灼热的明显勃起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要恨我就恨吧。”叶琰站直了身子,往司空镜靠了靠,紧贴着司空镜的耳细声道,“三月份到九月份,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应该是隔了六个月了,现在,我只想要……只想要你给的。” “犯贱!”司空镜咬牙吐出两字,他确实受不了叶琰此刻的模样。 “不犯贱又怎会回来找你,不犯贱我早已派人谋杀亲父,自登王位,举兵一统天下。何须对你挂念不忘,处处念着你的感受!”叶琰似嗔似怒的道,咬住司空镜的耳,“镜……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能理解你,你又何不理解我一次?” 叶琰已完全的放下了身段,更放下了他与生俱来的高傲。 “跨越两国,翻山越岭,只为求这事而来?”司空镜嘲笑着回应。 “是,只为求这事。”叶琰回答的很果断。 司空镜听着心里狠狠的疼着,他能给他的又有什么呢?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要用倒计时的方式来计算的人,又还能给别人承诺什么呢。 就在司空镜惋叹的时候,他已躺在了地上。叶琰已跨坐在他身上,扶起他又一次挺起的欲望,坐了下去。 被撕裂般的痛楚让叶琰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咬着牙,五官都移了位。但见司空镜从下望着他,叶琰又痴迷一笑,笑颜单纯,暗红色的眸子透着别样的光彩,那深情而又纯粹的目光好似看到了人心底一般,司空镜急忙避了开,他害怕被叶琰看到他心底深处的秘密。还有那些与别人有过的云雨之事。 叶琰一直都是他的,而他却一直都用着别人,试图用别人带给他的快感来取代叶琰所能给他的满足。 “阿琰。” 叶琰艰难的缓缓的动着,他的动作不敢太大,因为很痛,可又不会没有动作,因为他想要让司空镜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也想自己的一切都是司空镜的。那冷漠的一面,纯粹的一面,还有那疯狂的一面和柔弱的一面。 司空镜的眸光里终于浮现了柔和的神色。叶琰知足的笑了。俯身蜻蜓点水般的在司空镜眼上落下一吻,这一弯腰,身下传来了更厉害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的‘哼’了一声。脸上赤色又加深了一层。 司空镜面上终于有了笑意,温柔的拂过叶琰的脸,调笑道,“本王的小狐狸永远都是最美的。” 叶琰闻言,面色竟又恢复了冷静,神态一洗前一刻的妩媚妖娆,多了份冷清高傲,一瞬间,好似又回到了许久以前。那个时候,他刚被自己的父亲‘算计’,那个时候,司空镜还是王爷。 他永远都沉静的很,司空镜却会将冷的似块石头的他用在怀中,温柔的亲吻,抚摸。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快感。 见叶琰呆呆的坐在身上不动,司空镜翻身将人压在身下,笑道,“就这样可不行!” “你……”叶琰想要开口反击,嘴却被司空镜堵住。 深深一吻,不舍的松开,司空镜伸手扶开叶琰脸上的发,轻抚着眉角的那一道伤痕,身下的动作也越来越快,除了呼吸和身体碰撞的声音外再也没有其它。 不知来回多少次,两人都倦了,夜却凉的很。两人便拥在一起休息了会儿。 司空镜又不满足的吻了吻叶琰,“现在我没办法带你回宫。” 叶琰没有说话,他很清楚,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梨姜的逍遥侯了。 72.销魂罢了各一方,噩梦萦绕身两难 “那我们可以相约来日方长,再聚也不迟。”叶琰道。司空镜拢了拢叶琰的肩,努力将两人的距离拉的更近,问道“你何时也变得如此爱说虚话了?”叶琰道,“从你开始计划着如何赶我走的时候。”司空镜道,“看来终还是我错了。” “难道你还以为你做对了?”叶琰嗔笑着问。 司空镜舒了口气,“我一直以为是对的。” “信口雌黄。” 沉沉的一口气吐在司空镜的胸口。司空镜低头吻了吻叶琰的发。思念已久的味道此刻就萦绕在鼻尖,满屋子,全是两人的味道,敞开的门里吹来了叶风。叶琰打了个冷战。司空镜拾起袍子将两人盖上,“还以为你从来不会怕冷。” “以前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冷的,自然不怕。不知为何,人越大,就越是怕冷了,心里好像却暖了许多。”叶琰解释道,语气模糊,似也不肯定这种感觉。 “看来是你生长的太晚了,都说小孩子不怕冷,不怕热,是因为身体没长好,却不知我的小狐狸直到了二十多岁了才长大。”司空镜顺着叶琰的发,似诓孩子般的细声道。 叶琰道,“若我当真是孩子,你就不怕自己罪过大了。” “我的罪过还小吗?”司空镜道。 两人又接着斗了几句。夜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凉,叶琰竟然就这样将就着靠在司空镜胸口上睡着了。 司空镜犹豫着,一直未眠,扑在胸膛上的温暖呼吸扰的一颗心乱糟糟的,杂七杂八说不清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手有些颤抖的理着叶琰的发。发质柔软,一点也没有了半年前离去时的枯燥,还有他的呼吸,是那么的平稳,整个人都是那么的健康。 司空镜想,叶琰应该会活的很久很久,也会活的很好很好。 可在细细的想一下,叶琰好像已经将他和他链接在了一起,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当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这样说,或许有些奇怪,也让人有些不明白。 可司空镜是明白的,不管自己在不在叶琰身边,他和叶琰都是一个人,不知从何时起,都已将彼此看做了自己的一部分,少了一部分,谁都可以活下去。可是能活成什么样?又有谁知道呢? 待叶琰睡了会儿,呼吸越来越静,好像已经睡得沉沉的了。 司空镜才靠着冰凉的地面浅休了片刻。片刻过后他将叶琰抱了起来,凭借着感觉,摸着黑暗将人抱到了里间,放在已经许久没有人睡过的床上。然后迎着夜色只身而去了。回到宫里,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回想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那是自己做过的一个梦,梦有些痴,有些醉。 回到了宫里,司空镜翻阅了一下案上对放起来的折子,除去关于湮国与梨姜那档子破事外也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帝国和百姓之安的事。 司空镜拿起折子,又放下。因着天色又还未亮,不知该往何处,睡呢,又无法入睡,便披上了袍子游走在外。走过长廊,走过小径,又走过一条菊花盛开的花园,隐隐中,花丛中竟还有几株夜来香。 香浸心脾,司空镜蹲下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指着那花道,“琰儿,你看那花多美?” 他说完话,往身侧看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昏暗灯影下的花枝。 偌大的御花园,枝桠伸展,遮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司空镜又侧过脸往另一方望去,又被另一株叶子茂密的枝桠挡住了视线,从中寻得一丝细缝,透过缝隙,猜想,这一次,自己一定可以掀开那障眼物看到自己所期盼的人,却不知又被一堵假山给挡住了视线。他又绕过了假山,却又碰上了另一堵假山,绕来绕去,眼前没有了花枝,也没有了花香,只有石头堆积起来的假山。 夜风吹得簌簌的响,好像有幽魂在笑。 举目四望,只有从外面照进来的朦胧光线。朦朦胧胧的光线还被风吹的摇晃的厉害,摇来摇去的,地上还有影子在摇晃,好像是来索命的幽魂。 “琰……琰……”司空镜在假山里转着,在寻找着,可他没有找到叶琰,在悬出来的石头上,他看到了一具尸体,尸体没有头颅,身子悬挂在那石头上,那石头是尖尖的,贯穿了整个身体,穿破了尸体的腹部,只见内脏哗啦啦的往外滚着,还有血在流,一滴一滴的,声音清脆悦耳。 “公孙?”司空镜皱着眉头,他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想要将那尸体从石头上接下来,可当他伸手去的时候,却只碰到了冰凉的石头,哪有什么尸体,只有从另一赌假山上倒射下来的影子,还有稀疏的枝影,在那里摇着,晃着。有清水一滴一滴的从石头上滴落,落在地面。 “阿琰!”司空镜手肘撑着假山,手扶着额头,又沉叹一声,“公孙?”久久的,又连着唤出了另一个名,“冷雪……” “陛下。”清澈的声音从司空镜身后幽幽传来,随着还有一只手抚上司空镜的肩头。司空镜有些惊恐的转过了身。只见习清阑一袭黑衣,踏着无声的步子而来,静静的站在他的身后。 “是你?”司空镜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冷汗。 “他来了对吗?”习清阑问。 司空镜凝望着他,眼中是说不出的内疚,自己的一时放肆,毁了一个人,也是毁了一段情。 习清阑道,“臣都不放在心上的事,陛下又何须惦记。” 司空镜依然凝望着他,不知如何说,他一直很喜欢习清阑,但那也仅限是喜欢。他自以为是的以为从习清阑身上可以得到叶琰所给他的感觉。他也痴傻的以为,就算没有那层感觉,事后的习清阑一定会离开,虽然这样的做法伤害了一个人,可只要远离了朝纲,就远离了危机。 没想到,这两者可能都没有出现。 习清阑道,“臣可以再配陛下演一出戏。国家上下大事小事,这半月替陛下分忧,陛下可以借此间去了了那段缘。” 司空镜没想到习清阑会突然这么说。本想拒绝,习清阑却抢先开了口,“臣查过那位死去的御医。” “什么?”司空镜惊道。 “陛下,容臣大胆,此生惟愿于君荣辱与共。”习清阑道。说罢,习清阑又有些后悔了,“臣不会让陛下为难的,暗夜才是臣的归属。” 话听在耳里,酸到了心上。 了却?那段缘要如何了却? 司空镜自知自己所剩时间不多。此刻,他所想并非那段缘,而是那幕后的人。那个人会是谁呢?他想不到!想来,也没有人想得到!有此能力的人,又为何还要玩弄这般把戏? 翌日叶琰醒来的时候都好像是梦一般,若不是身下的痛楚告诉他,那是真的!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司空镜终究还是走了,临走之际,却连道别也不留下一句。就那么悄然无声的走了,走的安静,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 现在,又要做什么呢? 叶琰问着自己。 73.踏千山未知方向,身后人把剑暗藏 晨风吹来,吹醒了睡意,也吹醒了正在沉睡着的‘失落’。叶琰站在含香院前,回眸凝望着那栋陈旧的楼。 外观朴素,初跨门槛只见一片萧索,再往里走却是别有洞天。叶琰望着那破旧的木门,笑了笑,“或许是该说永别了。”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怎么就这么绝情呢?”埋怨的话语,幸福的笑意。 叶琰转身,脚却好像好被钉子死死的钉在了地上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司空镜举起还散着热气的馒头,“这个,你会吃吗?” 叶琰微微的咬了咬唇,蒙住眼眸的泪凝结为一滴滴的液体,落出了眼眶,司空镜温柔的抹去他脸上的泪。又忍不住的轻轻的拂过他眉角那道伤痕,“这伤痕倒是美得越发的妖冶了。” 叶琰死死的盯着他,久久的没说话。 “哑巴了?”司空镜道。 叶琰往左侧跨出一步,夺过司空镜手中的热馒头,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玩笑道,“想不到你一个皇帝竟会穷到这个地步?要不随我回湮国混吧?” “好呀。”司空镜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不过朕可比你要难伺候的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打发了的。” “那你要如何?”叶琰问。司空镜想了想,道,“你做我的皇后我倒是可以考虑。” 叶琰沉默着不说话,狠狠的瞪着司空镜,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男儿之身,若要他向天下人表明那样的身份,他可不愿。 司空镜笑着在叶琰面上亲了一下,顺势搂住了叶琰的肩,举起藏在身后的包裹,“看,我都准备好了什么?” 叶琰略显惊诧的看去,伸手拿过了包裹,也未打开,清晰的触感告诉他,里面装着的不过是些衣物,还有碎银。 “你这是要做什么?”叶琰皱着眉头问道。 “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被拘束的生活吗,我陪你。”司空镜说着一口将叶琰手中的馒头咬去了一大口,噘着含糊着继续道,“你能抛下一切来寻我,我又怎会弃你于不顾……” 叶琰疑惑着看着他,眼神迷茫。 “你不信?”司空镜费力将那一大口馒头吞了下去,又急着取下腰间挂着的酒壶,拧开了盖子,大喝了一口,一本正经的道,“我说的是真的。”此时的他,哪有一点往常的样子。 “为什么?”叶琰问道。 “就让我陪你疯几天不行吗?”司空镜犟着央求道。 叶琰沉默了会儿,点头应了。司空镜高兴的似个大孩子一般,一把抱住叶琰,兴奋的喊道,“我的阿琰最好了……” “放开。”叶琰怒喝道。司空镜急忙放开了他,对上叶琰羞涩的面孔,司空镜道,“我们去哪里?” “随便吧。”叶琰似并没什么兴趣。 司空镜见状也有几分失望。 叶琰走着顿住了脚,侧脸看着司空镜,“你何时也变了副样?” 霎时,司空锦以为自己面色又变得难看了,竟带着些痴傻样的摸了摸脸,恐慌道,“哪里不一样了?” “心不一样了。”叶琰淡淡的道。 司空镜怔了怔,溢满了幸福味道的气氛就这样散了,瞬间变得有些诡异。空气好似已经凝结。哒哒的脚步声在这个沉静的小巷子里显得格外的清脆响亮。 却也带着几分诡异。 路上彼此都在猜测着对方心里的想法,司空镜不一样了,而他叶琰又何曾还似从前。出了城,两人一路向前,谁也没有说话,两人间总是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僵着面色,好像都欠着对方钱似的,路过的行人也会投来看新奇的目光。 司空镜有些不自在,他并不习惯有人用这样的眼光看着自己。抢步上前拽住叶琰的手就跑。 因忽然被拽住,叶琰也忽觉大惊,提步跟上,急着问道,“怎么了?” 司空镜没有说话,拉着他一个劲的跑着,跑离了大道,司空镜松开了叶琰的手,松了口气,“好了。” 叶琰停在远处,等待着司空镜的解释。 司空镜有些不愿的开口道,“我不喜欢被人盯着看。” “你被人盯着看的时候还少吗?”叶琰不耐烦的问。 司空镜不说话,叶琰依然不悦。沉了半响,司空镜道,“我不喜欢有人盯着我们看。” 叶琰颦眉,面上略露伤感,却也没说话。良久,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走吧。” 走吧,走去哪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就一直这样子走着。 走过了这一段路,又走上另一程。夜间,偶尔住在驿站,偶尔也露宿野外。两人都不在意,配合的也很默契。走的路越是长,两人的话就越是少,一开始还会偶尔问问答答,争争吵吵。可久久的,却什么也没了。好像,说话,表情,都是多余的,只要人在身侧,就已足够。 倦了,相依而眠,醒了,继续往前。 时光过得很宁静,宁静中,谁都忘了计算时间。放松中,谁都忘了提防。 阴天,多云,天色还有要下雨的迹象。 从二人身畔走过的樵夫顿住了脚,放下了柴,一柄雪亮而没有鞘的剑倏地一下腾空而现,剑光柔和,樵夫的动作更是轻灵。 叶琰与司空镜依然未停,也未擦觉到身后异样。 泛着柔和光晕的剑划破了空气,惊起一阵风声。最终还是叶琰先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将司空镜轻轻一推,轻旋转身,单手一挥,长袖翻卷,卷住了突然刺来的长剑。 樵夫另一只手又飞快的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用竹子削成的剑,一剑刺出,叶琰轻易避开,暗红色的眸子微微一转,修长的眼睛幽幽闭起,又缓缓睁开。腾空跃上两尺,修长且美丽的手指从衣袂上绕过,一点银针随之射出,准确的钉在那樵夫的眉心处,只见樵夫眉心多了一点殷红,人却已后仰而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司空镜这才走了过来,探了探樵夫的鼻息,“你杀了他?” “是我父亲派来的人。”叶琰冷冷淡淡的道。 司空镜道,“如此确定?”他却想到那个在暗中操控一切的人,那个神秘的可怕的人。司空镜说着又将那樵夫上下检查了一遍,毫无所获。 “他一直都希望我按着他的计划走。”叶琰叹道。 74.夜深月隐雨成线,有人提灯雾中来 司空镜凛冽的目光萦着柔和的光芒,他丢开了躺在地上的尸体,走到叶琰身边,伸手将叶琰揽入了怀中,“对不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叶琰有些厌恶的推开了司空镜,“都是大男人,你能给我的,我自己知道争取。” 倔强如他,司空镜又能说什么呢,除了陪他走下去。他又还能给他什么呢。 风吹来阵阵凉意,叶琰缩了缩肩,好似冷风已经吹进了骨子里,司空镜伸手揽着叶琰的肩,脱下外衣披在两人身上。 叶琰纳闷的看向司空镜,司空镜道,“走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吹凉风吧。” 叶琰眸光暗淡,回望了一眼躺在路中央的尸体,天色即将暗下来,若是无人收拾,这具尸体将会成为野兽的晚餐,想着叶琰也觉得惋惜,同情,可他却并没有要将人入土为安的意思。 走了两步,司空镜将外衣整件披到叶琰身上,转身往回走了去。叶琰也没叫住他。只见司空镜走到尸体旁边,将尸体托了起来,丢在了路边的一个泥坑里,刨了些泥土,又堆了些石头,又在石头上堆了一层薄薄的土,堆上些干枯的野草,一座坟墓就这样建成了。 “来日若是我死在别人之手,但愿也有人能为我修建一座坟墓。”司空镜似叹息般的道。 叶琰将手搭在司空镜的肩上,“你堂堂一国之君,岂会有此地步。” “人生无常嘛。”司空镜长吁道。 叶琰也不与他争。 天色却已经暗了,朦胧的光线下,偶尔还能听见野兽的嘶鸣声。同时也还有虫鸣声。天地之物,杂音混合,倒也形成了一种别样的音乐,让人听得有些痴迷。 往前走了两里路,天终于暗了。 阴冷的风吹来了细雨,还有朦胧的雾,听着萦绕在耳边的野兽嘶喊。司空镜往叶琰靠近了些,叶琰漠视着前方,似无心又有意的道,“你害怕死在这里了?” “离你近一点,总是好的。”司空镜紧紧的拽着叶琰的手。 叶琰凝视着司空镜,沉了沉,却没说话,放慢了步伐,两人越走越慢。直到光线隐迹。四周一片漆黑。 凉风吹着,秋草在风里簌簌的响着。 “阿琰。”司空镜叫了一声。 “嗯”叶琰应道,带着些睡意,司空镜问,“你是觉得倦了吗?” “没有。”叶琰应道。 司空镜不再问,又沉默着走了小段。叶琰从腰间的钱袋中掏出一颗细小的珠子,珠子在夜间散发着皎洁的光芒,照亮了漆夜的路。 “你还有这好东西。怎一路上没见过?”司空镜好奇的凑过了脸。 叶琰道,“从黑莲谷中带出来的。” “黑莲谷?”听到这三个字,司空镜怔了怔脸色,没有说话,好似已经陷入了沉思。 叶琰道,“我送走了叶詹后,再回来之时你们都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在黑暗里摸索久了,摸回了原来的路,就从石壁上敲了一颗下来,一直留着。后来也没用上。” 听罢叶琰的诉说,司空镜的面色变得更沉了,本就走的慢的他已经停下了脚步。叶琰回过身来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吗?” 司空镜摇了摇头,想到那已经过去了多年的误解,当时他以为叶琰送走了叶詹,放走了所有船只是为了将他们都困住,让他们被大火烧死。或许,他就从来么有真正的相信过叶琰,毕竟叶琰的身份,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人接受的。没想到最后叶琰还是回来了,而他却已经走了。 “对不起!”司空镜沉了许久终于缓过了神来,轻抚着叶琰的发,凝视着叶琰眉角的伤痕,暗黑的眸深邃无底。 叶琰也明白司空镜当时的想法,此刻他却不想再提,“那么多年了,有什么可说的。走吧,我还不想和野兽作战,那样太费力,也没有必要。” “好。” ‘好’字音刚落,已有暗器射来的声音传入了耳。两人抱作一团,同时倾倒在地,沿途往下破滚了一大圈,避开了暗器突袭。 当二人在从地面站起来的时候,朦胧的雾沉中已多了十二个黑衣人。 每个黑衣人手里都握着不同的兵器,在他们的身后都站着一个绝世妙龄女子,女子身着七彩长衫,手里提着红色灯笼。细细看去,个个生的美丽非凡,漆黑如墨的眼没有任何焦点。 “什么人?”叶琰先问道。叶琰说话并不凶,语气淡然。 那十二人皆未说话,那站在十二个黑衣人身后的十二个女子也一样沉默着,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叶琰的问话。 司空镜皱着眉头,踏步上前,将叶琰护在了身后,可叶琰似乎并不领他的情,已经拔出了藏在宽大白袖中的剑。 司空镜仔细的打量着那二十四个人,然后微微侧过头,笑着向叶琰道,“你说我们能赢吗?” 叶琰沉声道,“你可是要一统天下的君王,岂会死在这里。” 司空镜听罢轻笑了一声,并未作答。 那二十四人也未有任何动作,却已有野兽再往这里靠近。 空中的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凉。雾却渐渐的散去了。那二十四人依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反倒是像在等待着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叶琰也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什么人会来。 果然,就在雾气散尽时,已有四个黑衣人抬着一顶红色轿子向二人走了过来。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轿子落定,跟在轿子边的俏丽女子弯腰掀开了轿帘。一个生的并不算出众的女子抱着一张画卷了走出来,向叶琰微微弯腰,算是施礼。 叶琰道,“竟然是你?” “打扰了太子殿下的雅兴。”女子虽口中这般说道,却没有丝毫抱歉之态。“寒舍就在此处,特来请太子殿下往寒舍一聚。” 女子并没有要请司空镜的意思。司空镜厚着脸皮抢过了叶琰该回答的话,“他是我的,岂有请他不请我的道理。” 女子抱歉一笑,“陛下乃是梨姜之主,太子乃湮国未来君,梨姜与湮国素来不和,天下皆知,倒是陛下与小女子开玩笑了。” 司空镜冷笑一声,“明日的事谁知道呢。” “恰不巧,小女子就刚好知道明日要发生的事。”女子浅浅一笑,“既然陛下坚持要一同前往,小女子也不敢拒绝。一起请吧。” 司空镜看着叶琰,叶琰看着司空镜。两人一同跟在女子身后。回去的路上,女子并未坐轿,走在前面,亲自提着灯笼,领着路。 数黑衣人和随从都已早早离去。 75.独坐檐下夜风凉,登高远望只影单 女子亲自带路,走的自是甚慢。夜很深,又飘着细雨,空中无月,微弱的灯火只照的见前方两三步远的地方。 过了车道,走上一条狭窄的山路,在山坡上绕了几圈,又过了一座小木桥。在木桥的另一头,有人提着灯笼等着主人归来。 女子向二人笑道,“到了。” 叶琰道,“这里还有什么人?” 女子也并未拐弯抹角,“陛下在里面等着太子殿下。” “果然是他。”叶琰并不觉得意外,将不目光移向司空镜,司空镜浅浅一笑。叶琰含情问道,“你不后悔。” 司空镜并未说话,他还有什么资格后悔,一个快要死了的人。 叶琰似绝望的闭上了眼,走过了木桥,也不管桥的这一头到底会发生什么。 “阿琰。”司空镜对着叶琰的背影叫了一声。叶琰并未回头,而司空镜也没有追上去。平平淡淡的相聚在一起,最后自然是平平淡淡的分开。谁也没有怪谁,跟着领路人到了叶链所在的房间。叶琰看了眼房内的人,最终的目光落在叶链的身上,“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话该朕问你才对。”叶链怒问道,“朕将天下交予你,而你呢,却借着朕对你的信任离开了湮国。跑来这里……找一个废人……” “废人?”叶琰轻笑着。 “不然呢?”叶链起身走到窗边,轻轻地退开了窗,举目望去,只见司空镜已浑身是伤,在桥的另一边与人厮打。刺手空拳的他对付着十余高手。 叶链悠悠问道,“你说,今天他会死吗?” 叶琰怒视着父亲,已夺窗而出。身后却传来了叶链轻蔑的笑声。叶链用劲捏碎了手中玉杯,同时,司空镜也被人推到了桥下。 望着消失在地平线的人,叶琰惊住了。不敢往前,也没有退后。接着又有人扔下去了绳子,那十余黑衣人也寻着下去了。叶琰提步欲追去。叶链忽的挡在叶琰面前,“你敢往前一步,朕就让他死无全尸。” 忽然间,叶琰想到了司空镜不久前刚说过的一句话,‘来日若是我死在别人之手,但愿也有人能为我修建一座坟墓。’ 想不到刚过去那么一会儿,那句话就要兑现了。 叶链瞥过眼去看向那将人带来的女子。笑着道,“过来。” 女子抱着画卷缓缓走近,在叶链面前欠了欠身。叶琰挑起女子的下巴,“你做的很不错。” “我一直都做得很不错。”女子说道,仍旧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 而叶链的手指却在女子话音落下的时候嵌入了女子的咽喉,女子平凡的脸霎时变得狰狞而恐怖。任谁也想不到叶链为何会突然这么做。 叶链道,“想知道朕为何杀她吗?” 叶琰敌视这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对父亲起了杀意。步伐轻移,随手拔出身后随从身上的佩刀,朝叶链杀去。叶链轻易的就避开了一刀。 叶琰气急的喘着粗气,紧接着又是几刀,没有任何的刀法,每一刀都直向叶链命穴,叶链生的高大,体型也偏壮,身法确实轻盈的很,好似一片落叶一般,随风飘来飘去,任你抓不着,也吹不走。 没有任何招式的十多刀下来,叶链已夺过了叶琰手中的刀,点住了叶琰的穴道,将人推入随从之手,“你好好想想,是要留下来做皇帝,还是要司空镜死。” “你从来就不配做一个父亲。”叶琰本就红的眸子瞬间变得更加殷红可怕。 叶链并不在意。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叶琰带下去。 寂静的房,不能动弹的人,他没有选择,可他也不是一个会认命的人。他恨他的父亲,可他更恨司空镜。原是司空镜带着他离开了湮国,最后却是司空镜一次又一次用最残忍的手法将他送了回来。送回了父亲的魔抓。 曾经最爱的人和曾经最尊重的人。如今都是自己最恨的人。 他还有什么可思考的。 叶链关了他三天,三天后,叶链走到他面前,问他,想好了吗? 叶琰没有回答。他不想做皇帝,也不想司空镜了。他不知道自己想什么,还能想什么。 在不知道该想什么,能想什么的时候,他想到了叶詹,还想到了公孙玉和冷雪。 “公孙玉现在好吗?”叶琰忽然开口问道。 叶链也怔了怔,他没想到叶琰会忽然这么问。 叶琰又问了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叶链的面色有些苍白,在叶琰面前坐下,“原来你是在责怪为父杀了他。” 叶链以为叶琰已经知道了公孙玉已死的消息。 一语入耳,叶琰怔住了,望着父亲苍老的面孔,深邃蕴含了血腥气息的眼,沉默着,也绝望着。原来,公孙玉真的死了。 “是!是朕杀了他!朕让人割下了他的头颅,朕让人剖开了他的腹,将一具无头尸体血淋淋的送到了梨姜,挂在了城楼之上,让司空镜看着。风儿怎么死的,詹儿怎么死的。我要让他看着,只要是他司空镜给的,朕都能全数的奉还回去!”叶链愤怒的吼道。 叶琰闻言笑了,浑身都颤着,他不敢想象那是一幅什么样的画面。他很清楚司空镜和冷雪、公孙玉的关系,公孙玉和冷雪对司空镜而言就像习清阑一样的重要。 虽司空镜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可他们的关系却是平等的。 因为关系平等,所以冷雪和公孙玉才会心甘情愿的听其调遣,为其出生入死无怨无悔。 “他司空镜有什么资格为皇,感情用事,一无所成。”叶链责骂道。“琰儿,当年是为父错了……” “当年之事,提之何意。”叶琰冷眼望着这个已经年迈的男人。 其实,这个年迈的男人并不年迈,他也才四十多岁,五十岁不到。他也还年轻着,偏偏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被血腥气给蒙的暗淡无光了。 叶琰沉沉的道出了三个字,“停下吧。” 叶链怒转过身,冷哼了一声,又喝了杯茶,将杯子狠狠的摔倒了地上,“不可能,梨姜不灭,朕死也不能合眼。” 叶琰似个冰人般坐在位置上,无神无情,目光迷茫、呆滞。 “明日就随朕回朝,朕会将天下交予你之手,半月后由你亲自领军攻破梨姜之城。你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你还不想让司空镜死的话。”叶链威胁的道。“朕要亲眼看着他毁在你的手里!” 叶琰无声的笑了笑,笑的凄凉。 叶链说完了他的话,走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今夜,月凉如水。他身披单薄白衣,默默的站在窗前,望着月,似在思考着什么,却更像是已睡着了。 福寿来到了叶琰身后,低声唤道,“太子。” 叶琰好像也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可他却连动一动,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懒得露了。福寿又靠近了些,“殿下。” 叶琰闭着的眼睛睁了开。依然没有说话。 福寿知道叶琰在听着,小声的道,“不是圣上让奴才来劝殿下的。奴才来,是给殿下看这个的。”说着,福寿讲一根暗红色的简递了过去。叶琰看了一眼,流了两行泪。却也没出声。 福寿知道叶琰看见了,所以他走了。 叶琰身边的人,如今也只剩下福寿了。好像叶链走到何处都会带着他,而他偏偏又是叶琰的人。 第二天,叶琰接受了叶链的条件。因为他没有选择,司空镜中毒的事他知道了。昨夜福寿告诉他的,解药就在叶链手里。 妥协,不过是因为他还想再见一次司空镜,忽然间,他也不明白司空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想要弄清楚这个疑问,他妥协了。 回朝、登基,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 举兵、进攻、一切也都按照计划在进行,那都是叶链的计划。而他不过是叶链手中的一颗棋。 这是一个无月的夜。叶琰和叶链坐在绿草坪上,一堆篝火前。 叶琰问道,“皇兄和欧阳风的死,你何曾后悔过?” 叶链道,“为何要后悔。他们的死是必然的,为父只需要一个能够一统大权的儿子。” 叶琰道,“看来你的选择真是错误的,皇兄比我更合适。” 叶琰又道,“梨姜国破,将解药给我。” 叶链点了点头,“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半个月内拿不下梨姜,你连给他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半个月,又是半个月。 原来,只剩下半个月了。 登上高楼,远方,燎燎火焰之光映红了夜空。司空镜依着高栏咳嗽了两声,习清阑拿过一件袍子给他披上。 上一次,叶链放他走了,只因叶链要他死在叶琰的手中。 叶链似乎很喜欢看这样的戏码。越是血腥,越是至亲至爱,他越是喜欢。 才秋末的时节,司空镜就已受不了这寒气了,以前如铁般的身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得弱不禁风了。 司空镜道,“据说是他亲自领军?” 习清阑道,“不是,他是先锋。” “呵呵……”司空镜冷笑道,似不相信,“堂堂一国之君,怎做起先锋来了。” “是叶链的意思。”习清阑道。 “降书可理好了?”司空镜问道。 习清阑道,“已理好了。” 司空镜放心了,“国破之时,杀了叶链。” “嗯。”习清阑应道。 司空镜又望了望天际,裹紧了袍子,“你先去吧,朕想一个人站站。” “是。” 凉风吹得人骨子里发寒,虽然过着厚厚的袍子,司空镜还是冷的打颤,浑身冰凉。望着远方,想着天亮后。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待着死亡。 习清慕走上了楼台,司空镜也感觉到了。习清慕道,“你不后悔吗?” “后悔。早已后悔。”司空镜转过身,背靠栏杆,目光涣散,“还有挽回的余地,不是吗?” 习清慕移开了落在司空镜身上的目光,“原是有的。”他想说,原是有的,可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司空家唯一的血脉还只是一个一岁的孩子。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我要让他知道,天下不是他打来的,而是我让给他的。”司空镜沉声道。 习清慕道,“因为你的退让,我才选择了离开。” “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先帝遗愿我没有办法完成。留下只会徒添内疚。”习清慕自责的叹了口气。“原先我们一直都以为玩弄着天下的人是公玉央儿,她死后我们才知道是另有其人。猜来猜去,也猜不透,只因那人就在身边,可偏偏又想不到她是谁。” “你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司空镜问道。习清慕向来很讨厌说这些多余的话。 习清慕目光柔和的看着司空镜,曲了双膝,深深俯首一拜,却也没说话。他去的比来时更快。 “不是叶链?”司空镜问着自己,可想来想去。也只有叶链有此能力来操控这一切。 76.浮生一梦何时醒,醉看世态炎凉事 “罢了。”司空镜想了想,在随从的搀扶下回到了寝宫。召来了习清阑,“将降书毁了吧。” 习清阑一愣。 司空镜道,“司空鹤将天下交予朕,不是让朕拿来白白送人的,就算是败,也该死守到底。” 习清阑皱了皱眉头,也没说话。走到司空镜面前,站住,从玉案中翻出理好的降书,当着司空镜的面将它烧为了灰烬。 火光荏苒,宛如岁月。慢慢的引燃,倏地一下烧的旺了起来,然后越来越旺,直到原料烧尽,火光黯然,剩下些许灰烬。 看着留下的灰烬,习清阑阴沉着脸默默的消失了。一瞬间,他似乎明白了司空镜为何要毁了降书。不是所谓的作战到底,而是他已经不想让叶琰觉得自己亏欠了司空镜。 “你就那么爱他吗?”习清阑凭靠栏杆,孤独的夜里,还有少许落叶随风飘下。他站在通风的走廊上等了一晚。 翌日清晨,管事的公公传来了话,说是司空镜找他。 再一次走到司空镜面前,他看见的司空镜,面色宁静,安详,没有了年轻的气息,更没有君王的高傲。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曾经也驰聘沙场,曾经也风流倜傥。 “这是你最后所需执行的任务。”司空镜随手将一张纸条递给习清阑。 习清阑接过纸条,他已经有许久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接受任务了。可想,这一定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任务。 而任务的内容,他也已大致猜到,——杀一个人而已。 只是那个人会是谁? 修长且美丽的手指轻缓的展开折叠起来的字条,上面落着两个字。——叶链! 司空镜补充道,“七天之内,朕必须收到他的死讯。” 习清阑面露为难之色。但他还是接受了,因为他的身份不容许他拒绝。而因是司空镜的话,他也不想更不会拒绝。 朝中也已零乱,朝外,战火已燃。 司空镜依然如往日一般,站在城楼之上,等待着他的到来。也等待着死亡来临。他也不确定叶链的死是否真的能改变什么,他也一直都很相信,习清阑一定可以杀了叶链。 可结局偏偏让他失望了。 七天过后,梨姜国破,迎着硝烟一同飘进宫里的还有习清阑的死讯。叶链安然无恙,习清阑死了。尸体不知落在了何处,只是有人送回了一颗头颅。 看着安静的躺在盒子里,不忍闭眼的习清阑。看着习清阑,司空镜往后颠簸了两步。随在身侧的宫人急忙扶住了他。 司空锦罢了罢手,遣走了宫人,“让朕静一静。” 夕阳的余晖斜斜的洒了进来,清澈的液体落出眼眶,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苍白的皮肤上映着青筋和骨节的颜色,余晖下显得有些慎人。 沉默溢满了整个皇宫。 宫外,好像也安静的很,降的降了,死的死了。 没有哀鸣,只有胜利后的庆贺。 再次走到门外,再次登上高楼,所看见的,是剩下的硝烟,似落叶般被风吹起,一片片的飞在空中,悬浮着盘旋。又似一张张用颜料渲染成的宣纸碎片,随风飘在空中,苒苒上升,徐徐下落,又苒苒升起。 看的久了,金色的阳光下,这更像是一副画。美艳绝伦的画。画中有痛苦与欢乐并存。 晚风又呼呼的吹。司空镜被囚禁在了水楼。 这让他觉得有些意外。 可他并没有反抗,在这里,那个人或许还会来。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见他一面。以前,他总是坐着自己喜欢做的事,从未犹豫过,这一次,是他第一次想,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他的痴,赔上了整个梨姜。 输了千万人的性命。 他以为,表面败了,可实际他赢了。叶链一死,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叶琰,叶琰会是一个好皇帝。 可他输了,叶链活着。那个除不去的威胁一直都还在。 氤氲如烟的白色纱帘中,司空镜扶栏而站,今夜有着难得的星辰。他走到了楼上。 走到那扇关着从未打开过的门前。司空镜有些吃力的推开了它,里面收藏着许多已经在武林中消失的兵器,其中有一把青色的剑。 剑和普通的剑没什么区别,就是颜色很好看,剑鞘剑身剑柄都是青色的。当时他第一次看到那把剑就觉得喜欢,便将它收了起来。 今日看着,依然喜欢。 踱步走到剑前,苍白的手指从剑上划过,似温柔的抚摸着情人的脸庞一般。温柔,怜惜,深情。 手指弯曲,紧握住剑,皮肤下的骨节更加的明显。 剑并不是很重,而他却吃了很大的力才将剑拿了起来。剑出鞘,门外刮起了阴冷的寒风。 他闭着眼睛,听了听风响,剑横在胸前,底下目光,细细打量。 最终将它横举了起来。目光呆滞的盯着那泛着青光的剑,呆滞的目光中终于浮现了些光彩,有恐慌,也有悔恨。 “冷雪、公孙、清阑”他轻抚着剑,温和的目光落在剑上,好似看着分别的老朋友。 清风过,剑轻起。 一点银光闪过,他握着剑的手忽的一松。苍白的手上多了一根银针,迎着月色闪着银色的光芒。 “我说过的,你败,我陪你共赴黄泉。”叶琰跨过门槛,向他走了过去,随着叶琰一同来的还有福寿。福寿手里端着两个玉杯,杯中盛有浑浊的酒。 闻着酒香,司空镜想到了曾经他说过的话,他说,他永远也不会借酒解愁,永远也不会买醉。 可现在,他只希望自己能够醉一场。醉的死死的。 人醉了,神智模糊了。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与其说想醉,不如说是想死。 “你要哪一杯。”叶琰虽然口上这么问道,却已经递过一杯给司空镜。司空镜凝视着叶琰你手中酒杯。 玉制的杯子很好看,香醇的酒应该也很好喝。 “习清阑怎么死的?”司空镜并未接过酒,拔去手背上插着的银针,转身拾起地上的剑,轻轻地擦着并不锋利的剑锋。 “被我杀死的。用剑杀死他的。” 司空镜握剑的手颤了颤,将剑交到了叶琰的手里。“如何杀的他,就如何杀了我。” “喝了这杯,如你所愿。”叶琰也并未拒绝。司空镜手一挥,双膝跪地,深深一拜,接过玉杯,“多谢成全!”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压抑心中情绪了,可声音里还是有些哽咽,哀伤的气息。 “胜者王败者寇,当初誓言何须挂记。”司空镜说罢,举杯饮尽。凄苍笑道,“天下无罪,你也无罪。罪过只在我一身。” 一杯酒入喉,只觉得头晕目眩,最后的一点意识都消失不在了,好像醉了一样。醉的很厉害,晕乎乎的,可他却和一般的酒鬼不一样。别的酒鬼醉了会撒酒疯,会说醉话,而他却只想睡觉。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又一点都不想睡,他想要站起来。想要夺过叶琰手中的那柄剑,想要杀了叶琰。 这一杯要了命的酒,是他挚爱之人所给。 他付于他天下,他还之以毒酒。 他想要杀了他。可他却更想再问一句:你可否爱过?哪怕只有那么一霎! 欧阳风盗取兵符之事,你是否指使或者知道? 欧阳风出现在梨姜,你将他收留?是否也是早已计划好,你是不是真的无辜? 忽然间,往日画面叠叠重重的浮现脑海,他想要问,可他却开不了口。眼中满是恨。他不明白自己,更不明白眼前这个人。往日就像云烟一样的不真实,虚无缥缈,而今,看清了现世,虽身体轻飘飘的,身体所触碰到的却是冰凉的石壁铁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他想过要死,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坦然的接受死亡,可偏偏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遗憾,还有那么多的话还想问。以前所信任的人,此刻,却成了他最不能信任的人。 “为什么要杀了清阑?”他开口了,他觉得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并且声音还很洪亮。可叶琰却没有听到。 叶琰俯身将耳贴到他的嘴边,什么也没听清。看着从他嘴角流出来的黑色血块,叶琰惊慌了起来。福寿战战兢兢的往后退着,不敢靠近。 司空镜闭上了眼睛,面色苍白,却宁静祥和。 77.当时携手说天下,如今阴阳谁与语 “镜……司空镜……”叶琰托着司空镜的肩,轻轻地摇晃着。司空镜却没有任何的反应。“司空镜!”叶琰大喊了一声,司空镜依然面无表情。 “来人!”叶琰转身望去。独有回音来回萦绕在楼中,不见散去。来时,他只带了一个人,此刻,那唯一的一个人已经害怕的躲了去。哪里还有什么人。 叶琰将司空镜平放在了地上,探了探司空镜的呼吸,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触碰到司空镜的脉搏,他的手已经麻木。没有任何的感觉。 “叶链!”两个字从叶琰牙缝中挤了出来。叶链已现身在他身后。 “是你将解药换成了毒药。”冰凉的声音,还有些阴冷的气息。 “这是她留下来的。”叶链并不着急。施施然的走到司空镜身边,蹲下身去看了看,又悠悠的道,“死了。” “谁?” “那个女人。”叶链也眼露凄然色。“抱着画卷的那个女人。” “下药的是她,解药也是从她手里拿来的。”叶链一句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不杀你。”叶琰蹲下身去,将司空镜抱了起来,“我会与他一起离开,梨姜国破,司空家全灭,你夙愿已了。恭喜你。” “放肆!”叶链挡在叶琰身前。 叶琰目光冰凉如水,似一阵风般从叶链身上掠过,横跨出两步,从叶链身边走过。 叶链这次不再拦去,“你走不出去的。” 已跨出门槛的叶琰自然也知道自己是走不出去的,外面人山人海,冰凉的月色下,众人整齐排列。虽都似木雕石刻般站立着,但谁都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叶琰冷笑了两声。 叶链道,“一,厚葬了他,你留下。二,留下他,你去哪随你。” 叶琰轻笑,习清阑刺杀叶链时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看着雪亮的剑刺向父亲的心脏,当时他想都没想的就挡了上去,一剑入体,他并不后悔。眼前的黑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平静的回望着,“习清阑。” 习清阑当时并未回答,另一只手摘下了面上黑布。 他笑着,笑的凄凉。 习清阑道,“陛下不是这个意思。” 他也没有问。转身向自己的父亲道,“放他走。” 当时的叶链并未反对,他亲自将习清阑送了出去,直到到了安全的地方,他才停住了脚步。 习清阑道,“陛下本来已经理好了降书。” 他闻言一怔,习清阑却反而轻松的笑了笑,取下自己的令牌,“此牌能调动梨姜所有军马,一路前去,可以减少许多战争。” 他并没有客气,伸手接过了令牌,“多谢!” “陛下说你一定会是一代明君,只要没有叶链。” “我知道了。” 习清阑又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陛下剩下的时候不多了,如果你够快,应该还能见上一面。” “我知道。”叶琰沉声应道,“他不会死的。” 习清阑闻声惊诧的看向叶琰。 叶琰撇过头,避开了习清阑的目光,“解药在我父亲手里,若我胜利,解药归我。” “原来如此!”习清阑叹道,“不枉陛下待你之心。” 叶琰闻言依然只是轻笑一声,“已走到今日这番地步,谁还奢求能够回到从前,破镜重圆。” 习清阑没有在说话,已开始往前走去。叶琰沉默了会儿,又叫住了习清阑,“你别回去了。” “什么?”习清阑以为自己听错了。 叶琰道,“我说,你别回去了,我希望你能活着。” “我命早已由不得我。” 叶琰道,“我会告诉天下人你已经死了,自然也包括司空镜在内。从此你可以过你的逍遥日子。不在搀和朝中众事。” 习清阑笑了,笑的却比哭还要难看,仿佛已经失望至极。 “你回去,只会让他亲眼看着你死,而他一生自觉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叶琰补充道。 习清阑闻声并未做仔细思考,“知道了,放心吧。” 简单几个字。 从此,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了习清阑这个人。 他将一颗与习清阑长得相似的头颅送到了司空镜面前。司空镜信了,天下人都信了。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司空镜所问的不是别的,而是,为什么要杀了清阑。 他果然还是最了解司空镜的。连他心底想什么,最在意什么,他都知道。 司空镜果然还是怨他的,因为习清阑,司空镜怨他,恨他。 可他似已习惯了,不悲也不痛,轻轻的放下司空镜。“我留。” 叶链听到这声,满意的笑了。叶琰抬起眼看着叶链,又补充了一句,“真后悔当时替你挡了一剑。” 叶链并不在意这一句,听罢自然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然一笑。 冰冷的硬木板床上,躺着渐渐冰凉的人。 一方灯火照耀,歌舞声声,一方清平薄凉,只有一位宫女点着孤灯守在他的身边。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落着泪,哭着道,“陛下!不值!……”这几个字,一直重复着。 梨姜国灭,湮国战胜。 新君继位,天下一统在即。 紧张的气氛一日高过一日。 而那似狐狸般姣媚的人物却已面露沧桑,原来暗红色的眸子已染上了尘埃,如今已不知成了什么颜色,好似灰色,又好似黑色。黯然无光。 登基十年,他完成了当初与人的约定,天下统一,百姓安乐。只是当初的誓言已经无法兑现。说好的共享天下,而今却是只身一人身居宫廷。 整日面对着冰冷的宫墙,不会说话的草木。 “咳咳……”又是秋风吹起的季节,他又难受的咳嗽了。御医说他犯得是心疾,是因所思太多。 而又有谁知,他所思并不多,只有一个人而已呀! 那已去的人,最终连尸体都没有留下来的人。原本说好的要厚葬,结果当他第二天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空寂的楼中,只剩下一地血迹,还有一柄染了血的青色长剑,楼中人已经没了去处。谁也不知道,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能够去哪里。 他又一次走到这栋尘封的楼前。凝望了片刻,蓦然转身而去。往日种种一次次重现。 谁也不知,这场人生戏到底是为谁而唱。 “当时携手说天下,如今阴阳谁与语。”叶琰轻抚过琴弦,淡淡的道出一句。重重随风飞扬的纱幔外,秋叶偏偏,宛若蝶舞。 “不道长久不说悔,只恨当初难言清。”叶琰又轻笑了两声,只见风吹着纱幔摇晃,地上的影子也随着摇晃。 时顿时笑,时说时沉默。一天的时光就在他的指尖流过。 “陛下,朝中事?”一位公公来到叶琰身边,提醒着。 “交予国师处理便是。”叶琰淡淡的道。 两年前尚央国灭,他带着人走入尚央都城,只见街边站立着一老一小。老的须发全无,身着一袭青灰色道袍,小的约莫七八岁的样子,依偎在老者的衣袍下,目光凌冽。让叶琰第一眼见着他就喜欢上了他。便询问了一番。只觉还不错,便将人带了回来,两年相处下来,觉得小的机灵懂事,老的睿智非凡,便封了老者为国师,原本只是协助,偶尔说几句话逗人开心。当下天下一统,事态还不稳定,有叶链那只老狐狸在,想必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来。叶琰便放心的将大事小事都交予了老者,自己便正是坐在高楼之上,隔着重重纱幔,望着对面的水楼。似看着久别的故人。 “你因我昏庸一世,我为你糊涂半生。”叶琰遣走了那些烦人的人,走到帘子外,斜靠柱子,伸手接过几片落叶,“黄泉路上见!来世你不为帝,我不落在皇家。我们生于山野,当两只山鸟可好?来回成双,夜栖于巢。” 78.尾声 “近一年可还好?”清脆悦耳的女声在帘子后面响起。 “都很好。”回话的少年约莫是十五六岁的样子,生的却是极其的好看。一股凌冽气息萦绕与眉目间,在他阴柔的轮廊上添了分刚毅气息。 两个水灵俏丽的丫头搀扶着刚才说话的女人走了出来,已经有一个十五六岁大的儿子的女人,乍一看去竟还似双十少女般。 女人拂过少年的发,温柔的叹息一声,“真是母亲的好孩子。” “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还请母亲大人告知。”少年向女人躬身作揖道。 “什么事?”女人的声音依然悦耳,却多了份伤感。 “孩儿的父亲是否还尚在人世?”少年朗声问道。神态却有些闪烁,这是他母亲最忌讳的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他死了,天下人都知道。”女人叹道。 “孩儿明白了。”少年不再追问。扶着女人走出了房间,外面正是深秋时节,举目望去漫天枫叶如火,枫林中时不时的传来几声鸟鸣的声音,风声和流水声连续不断,使这宁静的山野显得并不是那么的死静。 “母亲大人为何不随孩儿去宫中居住?”少年又问。 女人轻抚着少年的脑袋,“天下是男人的天下,母亲去作何?” “这天下是母亲送到儿子手中的。”少年似有些埋怨。“别的孩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儿子却在握着剑杀人了。别的孩子开始学着如何孝顺母亲,哄母亲开心,帮母亲庆寿的时候,儿子却已卷入了漩涡,挣扎着,偷偷的摸摸的练习着如何将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样的你更能让母亲觉得开心,骄傲。”女人骄傲的看着少年。 少年撇开了注视着女人的目光,松开了扶着女人的手,将身子侧向另一边,怯生生的道,“儿子能在这里多留几天吗?” 女人走过去轻抚着少年披散下来的乌黑长发,意味深长的叹道,“天下需要的是明君,不是孝子。当年你的父亲,还有叶琰,他们都太自私,所以才会成就天下之大变的局势。而你,唯儿,你是母亲的骄傲,每年深秋,你能抽出时间来此看望母亲一次,母亲就已心满意足。” 少年回身,双膝跪地深深一拜,含泪道,“儿子明白了。” 女人笑着送走了少年。少年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一袭素衣,一批黑马。 英姿潇洒,来去如飞,少年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女人的视线之内。 “夫人,陛下已将走远了。”女人身侧的小丫头道。 “我知道。”女人依然凝视着那个方向。良久,幽幽道,“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杀了他,避他避的那么远,却还是被他利用了。” 那小丫头听罢也不说话。女人道,“我很恨他,很恨很恨,可我还是为他生了个儿子。我要让他知道,他欠我的绝对不只有一世的情。” 小丫头默默的听着,女人叹道,“当时我让荻荣以身作毒,让他生不如死的时候,我很高兴。可看着哥哥因他的遭遇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又是那么的后悔。” “夫人做的已经很好了,如果先帝在世,也未必能做的像陛下这么好。”小丫头安慰道。 “他当然做不到了,唯儿是我的儿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哀伤的叹道,“可我却无法陪在他身侧,与他同甘共苦。” “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 “能吗?” “能的。” “那就好。”女人扶着栏杆坐了下去。 黑莲谷的那场大灾难过后,公玉央儿和公玉泠都死了。她接手了浪子窝,巧妙地安排下遇上了司空镜,付上一颗真心,最后换来的却是寒冰般的眼神。为了不让自己骄傲的哥哥为自己为难,当时已经怀孕的她找到了习清慕。让习清慕带她离开了。 当时的她还深爱着司空镜,她想,或许等司空镜知道她为了他生了一个儿子的时候会回来找她。可结局是让她意外的,司空镜没有来。她最仰慕的哥哥也没有来看她。一个女人,生活在这寂静的山间,带着一个儿子,慢慢的度过时日。爱与恨的纠葛日渐积累,结成了永恒的茧。 她细心的教导着儿子,也重新接手了浪子窝,一段新的计划在心中萌芽。 当她知道公玉央儿死前为叶链写下过一封计划书的时候她便开始寻找那一封计划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找到了那个握着那份计划书的女人。 那个女人生的很平凡,人也安静。也好骗的很,不会什么功夫,仗着自己曾经的主子是公玉央儿而自高自大,连叶链也不放在眼中,可偏不巧的是,那个女人竟然看上了叶琰的美貌,这倒是让她暗笑了好久。 当时的叶琰与司空镜已经分开了,两人各自呆在各自的属地。各自住在各自的宫殿,相隔千万里,却心相牵。 她做的很巧妙,只是在湮国送往梨姜的厚礼中掺杂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也是她曾经救下来的女人。 而偏偏世界上又有那么不巧的事,那个女人害过叶琰一次,时到今日那个女人依然觉得自己亏欠着叶琰。她对那个女人说,只要她在司空镜的寿宴上舞上一曲,然后告诉司空镜,叶琰很想他就好了。 那个女人便是荻荣。对于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这件事算不上什么。何况她也知道叶琰和司空镜的事。 而荻荣却不知,自己的身上已经被涂上了无形的毒药,舞过之后,毒会和汗水一起从身体脱落,升华为气体,散开…… 报复了司空镜。 最后,她也报复了叶琰。 司空镜的事后,一切的计划都和她所想的差不多,进展的很顺利。叶琰成功的一统了天下。而他的儿子也成功的靠近了叶琰,不动声色的夺下了叶琰辛苦打下来的天下。成了如今的帝王,——司空唯。 如今,她还记得去年叶琰死时的样子。那副美丽的皮相上刻满了沧桑,可怜的惹人心疼。 叶琰是病死的,可也是毒死的。她也听说,叶琰将从叶链手中拿过来的解药分成了两份,一份自己吃了,一份司空镜饮下了。因叶琰的那一份量少,再加上叶琰原本也没有中毒的缘故,所以当时也没事。加上后来又有细心调养,那少量的毒药几乎已无用。 计划,一直都是按着她的计划再走。 当然,计划走的如此的顺利,也少不了得力的助手。 而她的那个得力助手便是那个不起眼的阉人,福寿!她很懂得利用别人的感情为自己办事,所以她很成功。福寿心中最感激的人便是叶琰,而她就是利用了福寿的这一点。 只是也有那么一点点意外。比如她最仰慕的哥哥习清阑。习清阑就差点死在了叶琰的手里。好在叶琰够多情,让习清阑躲过了一死。只是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习清阑。 比如习清慕,这本来是一个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计划,偏偏习清慕却知道了。好在习清慕知道后并没有站在司空镜的那边,让她的计划得以继续下去。 就在她将这一切当做是侥幸、好运的时候,她得知了让她后悔的真相。 原来,司空镜不过是想借她之手来培养一个真正的王者。 “明天陪我出去走走吧。”她转着手里的枫叶,双目无神,语气淡然。 “是。” 第二天,她便坐上了一辆马车,由两个生的水灵的丫头陪着,离开了小木楼,走入已经离别了许久的喧闹市井,长街小巷,一切都还和以前一样。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当马车停下来,丫头搀着她缓步走进酒楼的时候她才不留神的听见了不一样的事。 原来,在她的精心策划下,竟然还有不一样的故事在诞生。 一个已过六甲,须发皆白的老者摇着破烂扇子坐在石井上说着完全不搭实的故事。 老者说的是叶琰和司空镜的故事。在他的口中。司空镜是昏君,叶琰是妩媚之妖。 司空镜身患龙阳之癖,得生如狐妖的叶琰,怜爱不已,荒废国事,这是最终导致灭国的主要原因。 而叶琰则是用妖术做尽坏事,挑起战争,谗害良臣,残杀良民,最终老天看不过去…… 便有了国师的事。 国师,须发全无,身着青灰色道袍,身有仙童小儿相伴。身怀善念,对叶琰多次感化无用,最后不得已才杀之。叶琰死后,国师仙去,小儿已生长成人,继承大同,终得天下一统,国泰民安。 而那小儿则是当今天子——司空唯。 她安心的听完老者的故事。老者说罢,迎来了围听者的掌声,还有唏嘘声,亦还有提问的声音。 她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走向老者,浅笑道,“老先生的故事当真精彩。不过旁人之事,况且还是两代君王,我等平民又岂能尽数了解,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辩分。” 老者闻言似已生气。她又补充了一句,“请问老先生可否见过亲眼见过妖邪之物?” 她刚问罢,还未等人回答,就听酒楼中有人叫了她一声,“清柔。” 她闻声望去,只见习清慕正独坐一张四方桌前,举杯浅酌。 只听习清慕缓缓念道,“叶落成殇,山河两断,破帆千面。当时只愿,坐看路远欤君伴。事心违,青峦雪满,留卿不驻前隔岸。望深庭宫苑,相思数尽,有声声怨。还盼。寒风颤。梦见故人颜,瓦飞狗蹿。硝烟四散,聚与合难重现,醉风沙,难忆旧时年,无辜百姓经几战。碎河川,陌上草生,碧落黄泉见。” “何意?”她问。 “过去之事,提之何意。故事随人说去,酒也随人喝去。既无妖邪亦无仙人,你能改变什么?”习清慕冷淡淡的道。“碧落黄泉终会再聚,何须在为过去感叹。” 原来,习清慕随口所念之词,竟是为司空镜和叶琰而提。碧落黄泉见! 淡淡的‘何须’二字,岂是说了就能做的。 她不再说话,看看老者,又看看习清慕,在望一望远方山河……阳光下,她眉头紧锁,凤眸微微眯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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