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申敬说过,先帝命人选了个仙境似的地方与他的母亲合葬在一块儿,皇陵里的不过是他们的衣冠和牌位,亲身来到两人的墓前,小皇帝觉得申敬说的话还是很对的,这里确实是个适合长眠的地方。
而且心里也升起了一股亲切感,一点也没有因为是墓地而害怕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血缘羁绊吧……
小皇帝缓缓伸出手抚上了冰冷的石碑,一旁等候已久的小厮取出早就备好的香火、祭品和祭酒,一道道摆开在墓前。
慕容涯则从篮子里又拿出一副酒杯,对着墓碑一杯杯的酒往肚子里灌。
“喂……你醉了……”小皇帝推了推死死抱着墓碑不肯走的男人,慕容涯一脸的倦意,浑身酒气,可尽管醉了,也偏要保持温文儒雅的风度,撒酒疯什么的根本就没有,而且还因为刻意维持风度的关系,原本就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变得更加寡言少语……
于是回去途上,一个慕容涯不说一句话,随车伺候的小厮也不说话,前面赶车的侍卫也不说话……
安静得令人尴尬。
虽说难得看到慕容涯抱着酒坛子一声不吭的坐在角落里的模样,不过说实话,小皇帝还是更喜欢看到那个笑容温文说话讽刺的齐王。
小皇帝探身过去,试着从慕容涯怀中取出酒坛,原以为这人喝醉了也会像别的醉汉一样不讲理,没想到小皇帝只是说了几句话,就能轻易地从慕容涯怀中拿起酒坛,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酒香,感觉面前的慕容涯是从酒池中捞起来似的。
慕容涯勉强眯着眼睛打量着小皇帝,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
“繁……”
“嗯?”小皇帝好奇地凑过去,只见双眼迷离的慕容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双眼,与其说在确认他的身份,倒不如说,他是在透过他的双眼看着另外一个人。
想到这里,小皇帝觉得心里有些堵,他回头看向那小厮,“你,去拿点醒酒的药来……”
“……”小厮歪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听不懂朕说的话吗?!”小皇帝眉峰一蹙,把话又重复了一遍,那小厮才紧张兮兮地摆手摇头,见小皇帝越来越疑惑的表情,更是急红了脸,最后啊啊啊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和耳朵。
——竟是个哑巴加聋子。
慕容涯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轻轻握住了小皇帝的手,“我没醉……”
小皇帝不禁黑线,“通常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喝醉。”
慕容涯只是歪着头冲他哼笑一声,手骤然收紧,丝毫没有再放开的迹象,小皇帝向那小厮猛招手,企图让他帮自己摆脱那只万恶的手,可惜对于一个又聋又哑而且看起来头脑不怎么灵光的小厮来说,似乎难以理解……
小皇帝只好朝外面赶车的侍卫叫道,“朕要回宫!”
外面的侍卫掀开帘子一脸的为难,“……陛下,没有王爷的命令,卑职不敢擅作决定。”
他才是皇帝好不好……
“喂……”小皇帝气结地叫唤着,那侍卫已经放下帘子继续赶路了。
转过头,慕容涯还是笑得如沐春风般地望着他,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那个……出汗了,可以先放开朕的手么?”小皇帝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柔声商量道,如果可以忽略那双蹙起的眉,应该会很有说服力。
“不~放……”慕容涯孩子气般单纯地摇了摇头。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慕容涯倾身趴在小皇帝的肩头,动作虽然迟钝了些,力道依然不小,他一凑过来,小皇帝就忍不住要偏过头去,那阵浓厚的酒气熏得他都快醉了。
可是慕容涯早就看出了小皇帝忌讳的事,温热的双手马上捧住了小皇帝的脸,直直地朝他呼了一口气,嘿嘿笑了起来。
“咳咳咳……”小皇帝被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没想到这个慕容涯喝醉了酒是这个模样!本来还以为他会努力维持自己的翩翩君子形象,没想到他不说话不代表他在装内涵,而是他身边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小厮,根本一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被骗了,小皇帝觉得,他被骗了。
慕容涯在他心里那外表温和内里暴戾的形象又要重新改写了,这个人喝醉了酒更加的蛮不讲理,还相当的任性!
“喂,我也不是我娘……”小皇帝伸手顶着那个作势要吻下来的头颅,慕容涯双眼迷离含笑,嘴角上翘,脸颊有一丝红晕,头发有点散乱,应该是刚才动作的时候弄乱的吧。
慕容涯似乎被这句话惊讶了一下,愣了一瞬,又用力的捧着小皇帝的脸,低声笑了出来,“……你知道了?”
眼里半分醉意半分清明,慕容涯慢慢放开了覆在小皇帝脸颊上的手,改为撑住他的肩膀,压制住随时可能炸毛的少年。
小皇帝看着他黑如曜石的眼眸,不知为什么,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他呆呆地点了下头,“我听说……你原本要娶的王妃,是我娘。”
慕容涯似乎被他唤醒了久远的记忆,嘴边的弧度越来越深,温润如水的眸子灵光闪动,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没错。”
小皇帝是从晴暄阁的书架上找到的一本陈年旧书里类似书签的手札上看到的,上面隽秀的字体似乎是出自女子的笔记,只是简单地记录了一下作者出阁前后的事情,后来小皇帝才知道,他娘嫁给他死掉的皇帝老爹时是以妃子的身份,后来才封的皇后,封后前一直住的地方就是晴暄阁。
要不是那条密道,和小皇帝爱看书的兴趣,或许这件事也只有他早已辞世的爹娘和每逢忌日就捧着酒坛子借酒消愁的慕容涯知道了。
——不过话说回来,小皇帝和他娘似乎都有写日记的习惯?
——这是不是也能解释,为什么慕容涯总对他有种莫名的执着呢?
38.房中王妃画像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着,就在小皇帝被酒气熏得昏昏欲睡,而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则兀自发呆的时候,马车突然顿了一下,由于惯性,小皇帝往前扑了一小步,顺着他们的姿势,正好坐在了慕容涯的腿上,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个火热膨胀的东西顶着自己。
“王爷……到齐王府了——”
门口赶车的侍卫为他们掀开了车帘,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小厮挽起了扫墓用的食盒敏捷地跳下了车,小皇帝感觉到慕容涯正用那东西往他的大腿上蹭,动作极其暧昧……
“皇、皇叔……你到家了!”小皇帝一手抵在慕容涯胸前,一手挡住自己被用来当做安慰的大腿,本以为这样可以让慕容涯收敛一下的,可没想到,大概是指节的硬度和骨节的不平滑反而令慕容涯更加兴奋,动作也快了起来……
喝醉了酒的慕容涯手上的力道更加大,根本不容小皇帝反抗,双手牢牢地禁锢着小皇帝的肩膀和腰身,喷洒在小皇帝脖颈间的呼吸也愈加浓重起来。
酒气填塞了整个胸腔,小皇帝几乎无法呼吸,而且还是在狭小的车厢里,外面甚至有两个人还在等着车上的人出来……
“慕容涯你够了没?!”小皇帝用尽全力怒吼,“我不是慕容予繁!”
慕容涯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他充满了柔情蜜意的低笑声回荡在小皇帝耳边,“我知道。”
“你……知道?”
忽然被一双过分深情的眼睛款款地注视着,小皇帝浑身的不自在,只听慕容涯悄声道,“我的皇侄是从来不会叫我‘慕容涯’的……”
小皇帝惊讶地张了张嘴,“那、那你还……”
“正因为如此,我才能不顾伦理道德地抱你呀……”慕容涯说得理所当然,还腾出一只手探进小皇帝的衣裳下摆,不管小皇帝拼命地扭动身体,他还是很快地握住了小皇帝的命根子,“说我移情别恋也好,说我不懂得爱也好,我现下,只想好好抱紧这个人。”
“所以你只要这个身体,不管里面是谁的灵魂只要不是慕容予繁的就可以了吗!?”
小皇帝终于发怒了,自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猛地推开了慕容涯,气呼呼地跳下了车。
踏板,跳下,站直,动作可谓熟练而完美。
这是他来到古代第一次坐马车第一次自己下的车。
当然,如果不是里面那个人喝得醉醺醺的,连动作也迟钝了许多,估计小皇帝还会被慕容涯在他跳开的那一瞬间伸出的手给抓住。
接着已经下了马车的三人就看到齐王慕容涯黑着脸下了车,聋哑人小厮上前撑了他一下,随即立马被他扇开,视线聚焦了一会儿,定格在小皇帝身上,勾起一抹危险而嘲讽的笑容,上前一把抓住小皇帝的手腕就往齐王府里拖。
旁边的两人丝毫没有要拦阻的意思。
小皇帝欲哭无泪,一边挣扎一边大吼大叫起来,“你要干嘛!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慕容涯用力地拉了小皇帝一记,让小皇帝觉得他的手臂都要被他扯得脱臼了,“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未娶吗,你不想看看我的王妃是什么模样的吗?”
——说实话,小皇帝很想知道,可他也知道,有句俗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
不过现在,他就算不想知道,也没有他拒绝的余地了。
慕容涯拽着小皇帝在王府里兜兜转转,穿过不知多少亭台楼阁,才好不容易在一处雅致的房间前停下脚步,小皇帝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没看见慕容涯脸上那一闪即过的促狭,砰地一声推开了门。
没等小皇帝喘够气,他又在背后推了一把小皇帝,“你好好看看,我的王妃是什么样子的……”
小皇帝大脑缺氧,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就见整个房间除了一套桌椅和一个柜子以外,再无其它家具,而满墙挂的都是画。
尽管姿态、神情、衣着、背景皆是不同,可那眉眼,分明是同一个人。
再仔细看清楚,画中人竟然与小皇帝有九分相似!
要不是画中之人穿的全是女装,小皇帝还以为那全是他……
不过……小皇帝疑惑地回头去看慕容涯,之间慕容涯神情陶醉地面对着那些画一幅一幅地看过去,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小皇帝猛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在宫里见过他母后的画像,或许是遗传父亲比较多的缘故,慕容予繁其实和他的母亲长得不怎么像的。
如果说慕容涯是觉得他父皇因对他的未婚妻子一见钟情而抢了弟弟的老婆,若干年后将他的冤屈报复在小皇帝身上,那么这个房间里的画像,应该是他母后才对。
小皇帝一阵阵的恶寒,尤其是在慕容涯像观赏珍品一般欣赏完,将视线投在他身上的时候。
“……要不要试穿看看?”慕容涯笑得一脸温柔。
“啊?”
小皇帝疑惑地看向他,就见慕容涯虽然脚步有些不稳,却还是径直走到柜子前,拉开柜门,光线照进柜子里,里头是整齐摆放的颜色雅致款式精美的华服,而且还是女装。
等他定睛看清楚,才发现,那全是画像上出现过的衣服……
小皇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指着笑意款款的慕容涯颤声道,“你!你疯了……”
“这世上能做我慕容涯的王妃的,只有你。”
慕容涯温柔又笃定地说道。
随着慕容涯一步步地走进他,小皇帝一步步地后退着,退至门边,本想拔腿就跑的,却被慕容涯抢先一步一掌拍在门上堵住了他的后路,小皇帝只有往旁面靠,慕容涯眯起眼睛,反而有种戏弄垂死猎物般的兴致随着小皇帝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事到如今,就算小皇帝想说画上的人不是自己,也是自欺欺人了。
“别过来!”小皇帝惊叫着往后退,带着一种绝望的表情看向慕容涯,“为,为什么……”
慕容涯听后就真的没有动一步,只是眼神是快要溺死人的温柔和深情,“唔……为什么呢,”慕容涯也有些困惑地歪着头,“为什么你那时候要对我笑呢——”
随即,慕容涯就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你出生的时候才那么小一点,很少哭,你娘曾跟我抱怨不会哭的孩子没奶吃,皇嫂虽说差点成了我的王妃,我们却如朋友一般……那天我去看你,刚出生没几天,脸还皱巴巴的,呵呵……我一逗你,就见你睁开了眼睛,还冲我笑了一下,依依呀呀的似乎是想出声,皇嫂惊讶地跟我说:‘这小家伙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你!’不知为什么,听到这里,我心头一暖,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那一年,我十八岁。”
“先帝弥留之际曾单独召见过我,他说皇位要传给你,望我能代替他守着你,护着你。我握着他病重枯瘦的手应声答应,他却说‘皇弟,你心太高,朕不放心’而要我发誓……不得娶妻,不得留有子嗣,如有违誓,天打雷劈!哈……哈……就算他不说,我对这皇位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只要能看着你长大就够了……可为什么,皇兄要这么对我!?”
“你说……除了你,这世上,谁能给我当王妃?”
“我……我真恨你,同时又真放不开你……繁儿……”
“繁儿……”
——如果说刚才小皇帝还觉得慕容涯这人是个变态,那么现在,他只觉得慕容涯可怜。
那一声声痛心又深情的“繁儿”叫得小皇帝忍不住心酸,他那死掉的便宜父亲,为了保住他的皇位,竟然剥夺了慕容涯传宗接代的权力……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男人,而且还是有着皇族身份天生高贵的人来说,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沉痛的事情。
更何况,慕容涯对自己、对皇位,是一点私心都没有的。
或许是先帝弥留之际有太多的不放心,其中最不放心的就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保护这个幼子,所以他牺牲了自己的亲弟弟。
可这对慕容涯来说有多么的残忍……
……难怪慕容涯会对自己有种恨意,同时又强行忍耐着对自己的关心。
干燥温热的手掌覆上小皇帝的脸颊,慕容涯很高兴这次他没再躲开,哪怕手掌下的皮肤一阵阵的轻颤,小皇帝眼里满满的水光,惹人心怜。
“繁儿……我只有你了……”
39.忽来之告白
“繁儿……我只有你了……”慕容涯满含柔情的一语让小皇帝猛然惊醒:就算他同情慕容涯,可也无法掩饰慕容涯是个变态的事实!
哪有人会把自己的亲侄子的画像挂满了房间,而且画像上穿的还都是女装的?!
小皇帝用力推开了慕容涯,转身就跑,仓促间身形晃了一下的慕容涯还是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小皇帝的衣袖,急得快跳墙的小皇帝只好咬咬牙迅速伸出另一只手,嘶啦一声将他的袖子撕裂,头也不回地拼命的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