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前想后，都想不明白敖青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在幼小的年岁就和敖青在一起，他从古代活到现代，骨子里也没有忠贞观念，赵希不明白，心灵的背叛比肉体更可怕。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在埋怨敖青。怨他善妒，不够随和，怨着怨着又觉得是自己不对。他想起每天在家里等着自己的敖青，每天做饭打扫屋子，一个人有多寂寞也不抱怨，哪怕后来他们根本没有出去玩过，没有约会，有的只是平淡生活的点点滴滴，他那么想做一个凡人，却在平凡的生活中迷失了自我，忘却了人生的本质。
而现在，一切都完了。他只能死守着敖青唯一留给他的东西──那栋房子，然后孤独终老。
最终他渡过了自己人生的劫难，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不知这样是否值得。
赵希从床上起身，行尸走肉的到厨房给自己熬粥喝，他双目放空，身后那个难以启齿的部位还在痛，可是他不能不吃东西，他还不敢死去。
在这一刻，他恢复了人类所有的劣根性，连死都不敢。
“小米半碗，米三碗，”赵希拿出不知敖青什么时候留下的烹饪书，对照着书中的步骤依次把米和水下锅。大火煮三分钟然后焖。赵希给锅盖上盖子，搬个凳子到炉灶旁边守着，百般无聊的翻起烹饪书来。
书已经很旧了，不知敖青什么时候买的，上面对每道菜的做法都做了认真的实践和细微的改动。那个醋少一点，这个盐多一点。赵希翻了两页，不由的瞪大了眼睛，上面基本上都是他爱的菜，而且对调味料的细微改动也使菜更合他的口味。
这不是什么巧合，是敖青照着他的口味反复实践的。赵希知道，因为敖青他甚至都不吃东西。龙神敖青，不吃东西不睡觉，那他这十几年来都在做什么呢？赵希拼命的回想，敖青也不喜欢出门，根本不看电视，电脑连连开机键在哪都不知道。这么说来，每天在做的也只有做饭和打扫家务吗？每天站在这里，一遍一遍的煮自己喜欢的菜，调整细微的味道，等着自己下班，发现自己背叛他。
赵希合上烹饪书，吸吸鼻子，眨了两下眼睛，炉火上的粥持续的沸腾着，他站起来，开盖子去看，暖暖的想起迎面扑来，他鼻头一酸，伸出手指在锅里沾了些白粥放进嘴里。糯糯的米香在嘴里散发开来，还带有灼烧过后的疼痛，他终于忍不住，几滴眼泪落在锅里，几不可闻。
一切终归平静。
盛了两碗白粥放在桌子上。对面已经没有了他。赵希对着一室空气自说自话，不知道这样的岁月还要持续多久。
人类都是这样，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他想起敖青曾经说的话，他想起他，频繁的，带着怀念的语调，他的生命似乎已经就要这样走到尽头。
之前的那些坚持，想要作为人类的希望，全都不复存在。
他想起初到龙宫的时候。
敖青不知为何异常的讨厌人类，虽然把他带回了龙宫，可是每日对他冷言冷语说些有的没有，彼时赵希只是一个软弱的少年，被传说的地方吓得几乎失禁，连还嘴都不敢。
他每日都祈祷不要见到那个人。
对敖青却不是那样。
他讨厌人类，带着个人类也只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哪想到这个人类男孩既不知道他的身份，在他身上也几乎无所求，非要说是有什么要求的话，也是每天都希望不要见到他而已。
这是他从未遇到的状况。
他每天见到少年，说这讽刺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纯真的目光只要往他身上看看，他就觉得心砰砰的跳，慌乱之中只能说出更加伤人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对从未经历过的事情毫无办法。
除了每天要面对敖青之外，赵希在水晶宫还是过得如鱼得水。
很多鱼类都不善斗，胆小又充满好奇心。他住的地方有两个鲛人，算是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鲛人不论男子女子都生的貌美，赵希刚开始见到她们的时候还不由自主的红了脸。
两个女孩叫小幽和小光。取自海底珍珠散发的幽光。
起初，她们只敢趴在门后好奇的看着赵希，到了后来混熟了，每日和赵希打闹调笑，变得丝毫不忌惮，再也不见初识的胆小。
赵希也很喜欢小幽和小光。她们和生活在陆地上的女子不同，她们要更加坦率，更加可爱，当然，更加美丽。
这话他只在心里想了想，直觉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敖青每日都会在他这里吃饭。
什么都不干，就只是吃饭，早餐午餐和晚餐。
这就很让龙宫的妖神们大跌眼镜了。众所周知，神仙是不用吃饭的，如果吃饭那可能只是个人的嗜好，偏偏敖青是没有这个嗜好的，他讨厌麻烦的事，尤其是吃饭更胜。可是自从大太子带来了那个人类中的小男孩之后，竟然每日去他住的地方陪他吃饭，龙宫里已经有了流言四起。
不是只有人类才八卦的，妖精和神仙的寿命长的无止境，他们比人类还要八卦得多，很多人都在悄悄打赌，这个人间来的少年，将来会变成他们的太子妃。
这话传啊传，就传到了赵希的耳朵里。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对赵希几乎是天方夜谭。他生活在保守的古代的一个小渔村，连龙阳之癖短袖分桃都没听说过，这会儿听到那话儿也只是当做笑话而已。
于是，第二天在吃早饭的时候，为了缓和气氛就当笑话讲给敖青听了。
彼时他已经在龙宫生活了三个月有余，渐渐和周围的人熟悉起来，对敖青也没有了刚开始的惧怕，偶尔还能和敖青说上几句话。
只是敖青天生就是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又冷，难得才能应上那么一两句。但是经过那么多天的相处，他也知道，敖青只是冷而已，虽然觉得人类都很坏，但是对他却没有恶意。
他放心的跟敖青说了他的想法， 哪只敖青竟然抬起头瞪了她一眼。
他惊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惊觉自己失语的同时，又觉得奇怪，难道敖青是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想法才生气的吗？正要开口澄清，敖青又冷又硬的话已经从嘴里钻出来。
“怎么，你觉得本太子配不上你吗？我告诉你赵希，我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不要不知好歹！”说完就摔了筷子和碗愤然离去。
过了好久，呆坐着的赵希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看着身后站着的小幽，小心翼翼的问：“刚才，敖青。。。是说。。。他喜欢我。。吗？”
回应他的只有小幽的偷笑。
他皱了皱眉头，开始烦恼的自言自语。
“敖青喜欢我？这怎么可能，他肯定是吃错药了吧，或者说，刚才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敖青，是谁变来骗我的吧，你们妖精神仙不都会变身吗，对不对啊，小幽。”
小幽还是捂着嘴，语气里带了浓浓的揶揄：“这我可不知道啊，太子妃。”
……
赵希放下了筷子，开始认真的思考。
那边敖青却没有赵希想的镇定，他在自己的宫殿里走来走去，想要去问问赵希对自己的想法，又害怕得到否定的答复，犹豫来犹豫去，完全失去了平日决断的魄力。
他开始重复敖青之前的生活。每日做饭，打扫屋子，等待不存在的那个人，短短一个月而已，他就瘦的几乎脱形。
他开始不出门，不与外界联络，每日只是呆坐在阳台上，似乎已经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经常会忘记吃饭，又觉得没有什么，什么都不是必要的，什么都不重要。
就这么又过了两个月，他卖了敖青留下的房子，一个人去了东海。
他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一直很好，这么多年也还记得。游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他几乎脱力，没有力气拍水，挣扎了两下，竟然渐渐沈了下去。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无孔不入。他心里升起对死亡的恐惧感，却又懒得再去挣扎。期待了那么久的事情真的来临，在恐惧之下，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在最后的最后。
他微笑着，迎向黑暗。
7.
死亡，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传说经历过生死存亡的人都会性格大变，很大一部分人开始信奉宗教，因为真正的看到了所谓的自己的灵魂。
这个赵希无从探究，他本就不是唯物主义者，在他身边因为有敖青的存在他一直都在经历一些神神怪怪的事情，所以被惊吓着惊吓着，就习惯了。
但他是真的没想过，自己还会醒过来。
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会一觉醒来就见到阎王爷才对。
结果醒来就看到一只圆滚滚的白色皮毛的小狐狸睡在自己枕边，似乎感觉到自己睁开了眼睛，也睁开圆滚滚的大眼看着自己。
小狐狸着实可爱，赵希忍不住伸手摸摸它头上的毛。
入手的触感是毛绒绒的软，加上小狐狸似乎颇通人性，一动不动的让他摸，水汪汪的大眼睛还不时的讨好的眨两下，毛茸茸的大尾巴也左右摇着，像极了一只正在努力讨好主人的小狗。赵希只觉得自己的心软成一片，马上就要被融化了。
“二公子！”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从门口急急的推门进来：“哎呀，你怎么睡到那里去了。”
说着，抱起赵希手边的小狐狸，冲赵希露出抱歉的微笑，行了个礼：“真是对不起，二公子他还小，很调皮，客人你不要介意。”
“哪里，”赵希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他很可爱，请问这里是……”
他明明记得自己跳入了海里，哪知道醒来之后身体一点异常都没有，好似只是平静的睡了个午觉。
“这里是狐仙大人的居所。”女子又行了个礼：“既然公子你醒来了，我会去通知狐仙大人，你自会知道你想要的。”说完就抱着小狐狸走了出去，怀里的小狐狸还很可爱的抬起雪白的爪子朝他挥了挥。
赵希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人不是敖青，他心里的失望难以言喻。他不是没想过不会醒来，他想到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会被陌生人救。
隔了没多久，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就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标准的古代风流成性的纨！子弟的装扮。
赵希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男子脾气极好，看他笑也并不生气，还是那么笑语盈盈的，从衣袖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丹药似的玩意儿递给赵希：“把他吃了，你就可以下床了。”
赵希听话的接过来扔进嘴里咽下。
“这么豪爽啊，你不怕我害你？”
“你会吗？我一介凡人，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我可是极阴的玄狐哦，最爱的就是男人的阳气了，你不怕我把你压在床上强行……”男子笑的更加不怀好意：“到时候你可是怎么都躲不过哟。”
“敖青是龙神，他的元阳才是至阳之物，你怎么不去找他？退一万步说，真不好意思，我和你一样，是个受。”
……
……
“我不敢。”两个人对视良久，男子终于挫败的低下头来，委屈的绞着手指小声嘟囔着：“一条龙我就受不了了，哪敢再来一个。”
“啊？”
“没事，倒是小希你啊，有什么想不通的事非要去跳海呢。”
他们竟是旧识。
“敖青不要我了，所以我去死啊。”赵希调笑般的说出事实，话语间带了几分期待：“是敖青叫你救我的吗？”
白衣男子摇摇头：“是我从敖青那里出来见到你，所以就顺手把你带回来了。我有问过他，是他说不让你呆在龙宫，我不带走你就让你淹死好了，你知道我这种人又好心又心软，怎么能让你淹死呢，所以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哦，”赵希低垂下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并没有反驳他的调侃：“是这样啊。”
“怎么，我就不是人吗，被我救了不好吗？”
“熙照，怎么会呢，我很，很。。很谢谢你救了我。”
被称作熙照的白衣男子伸手摸了摸赵希的头：“那么，仅此一次哦，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那么就属于我了，以后可不能轻易的寻死哦，那样就太对不起我了。为了救你我花了多少工夫啊。”
赵希默默的点点头。
男子抿抿嘴，拍了一下赵希的头：“我还有事，一会会叫人来送饭菜的，你不是很喜欢绯色吗，就是刚才那只小狐狸，我会叫他来陪你。”
“等等，熙照，”赵希抬起头：“刚才那只小狐狸……”
熙照回过头来笑了笑：“你想的没错，是我和敖沥生的二儿子。”
气氛僵持住了，空气仿佛凝固了。阳光从窗台上洒下了，耀的人睁不开眼睛。
“就是这样，赵希，你一直都不知道，敖青给了你多少尊重。龙的元阳至纯至阳，根本不需要阴体，他可以轻易的让你怀孕。”
熙照回过头来看着赵希，目光清澈：“记着我的话，如果再见，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分离上。他，比他好得多。”
说完，熙照一甩衣袖，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赵希躺下来，用棉被蒙住头，闭上眼睛，陷入了深思。
他认识熙照是在和敖青热恋的时候，熙照是敖青的好朋友，也是龙宫二太子的情人。
说是情人，是真的是情人，二太子敖沥和敖青完全不同，风流，巧舌如簧，爱笑，又平易近人，典型的人间花花公子的形象。他有情人无数，熙照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赵希完全看不出来敖沥的好处，熙照却总是对他不离不弃的，无论怎样都跟在身后。他不知道熙照是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忍受那么久。他受了伤就来找敖青哭诉，说是哭诉，实际上就是熙照在说，敖青在听，敖青连偶尔应一声都懒得。
有了赵希之后，就变成了熙照在哭在说，赵希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应着。这时候敖青就会露出鄙视的目光看着他们俩，不屑的冷哼几声。但是最终还是心疼的，赵希哭的太厉害的时候就会把熙照赶走，然后抱着赵希哄着。
不管怎样，这样的日子还是深深的奠定了赵希和熙照之间的革命情谊。
他喜欢熙照，无论他有多么傻，爱上的人有多么错，赵希还是被他吸引，那个男子，天生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等到他们亲密起来，虽然只是朋友之间的惺惺相惜而已，醋缸敖青却不依了，下了命令禁止熙照来自己的寝宫，而熙照好像也和敖沥遇到了严重的问题，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面，现在想想，也有五百多年了。
见到故人固然是惊喜的，哪知道熙照带给他的都是惊吓。
他常年雌伏在敖青身下，不是没有产生过不甘心的感情，哪怕是在很多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孱弱少年的时候，男人天生的自尊心也让他难以忍受。可是这中间有了他对敖青微妙的情感，一切尚可忍受。
他不知道熙照是怎么做到的，可以为敖沥生孩子。这对他来说是穷极一生也不会想要接受的事情。
即使是用来挽回现在的敖青，他也不愿意。
他有自己的骄傲坚持和底线，他始终是个男人，始终不能为爱放弃一切。
何况他看到熙照就会对爱失望。
熙照是个骄傲的男子，自尊心不比他低多少，可是很多很多事情，他没有为敖青做过，熙照却轻易的为敖沥做到了。可即使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得不到敖沥的心，这是死局，始终无解。
他知道在熙照又贫又毒的嘴下掩藏着的善良的心，他为他觉得不值却无可奈何。
所谓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永远无法评判。
他蒙在被子里，只觉得眼角发酸，又差点为熙照落泪，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拉他的被角。
掀开一看，是刚才那只雪白的被熙照称为绯色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