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田盛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放到那将军身边的桌上,转身回到炉灶边上点火。那将军看着仲田这细心的样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拿起那碗绿豆汤喝了一口,“味道不错,这绿豆汤在青云城的时候,舅父家的小四阿爸。每年夏日都会吩咐人给整个王府的人熬上几回,冰镇之后喝起来确实解暑。”
仲田翻找出几样剩下的食材,和半锅剩下来的米饭,“我说将军大人,我这今天确实是没剩下什么可用的食材了,我给您炒个米饭怎么样,再做个蔬菜杂烩汤,好不好。”某将军毫不挑食,连声说什么都好什么都好。
仲田一边讥讽某个将军,一边把几样蔬菜和精肉,剩下的虾仁都拿出切丁。
另一边月光下刚大战了一场的另外两人,同行往自己的帐子走,不经意的就谈起了,某位先溜之大吉的好友……
“毕寅这几日总是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又看上,城里哪家的哥儿了?”刚才切磋赢了的宋戒,轻声问身边白面书生打扮的白驰。
白驰看了宋戒一眼,别有深意的道:“那小子这些天,天天都往伙房钻,你不知道?”
“伙房!”宋戒愕然的念了一句,定步在了原地,说到伙房,想到的都是那个人,那个明明不应该相识,不应该挂心,却总是跑进他视线的人。
“对,伙房,”白驰挑眉道:“没发现吗,咱们家淫贼,这几天连侍卫都没用,每天自己去伙房端饭食,一天有的时候跑三趟,有的时候跑四趟,可勤了。”
“他去那儿干什么?”宋戒想起仲田的模样,心里觉得大大的不安,自家的兄弟,是个什么德行,他清楚万分。
“据他说,是为了咱们家孙老收的那个徒弟,想要考察考察他是不是个可靠的人,会不会是个有歹心的。不过我很是怀疑咱家淫贼说的是不是实话,要说咱家淫贼也不是个笨人,察言观色这种事,他探查几日就应该能摸个明白,但是眼下都半个月了,这家伙肯定是又起了……”
“走,”果然是为了他,宋戒在白驰说话的时候就皱起了眉,越听越气不打一处来,轻喝一声,调转方向朝着那个火伙的方向走去,“我也要去看看。”
白驰看着超前几步的好友,诡异的勾起嘴角追了上去……
夜色清明,银月繁星,这夜色下会发生什么呢,这一天的月下是第一次,那四人组聚在一起,往后的时日里,即便是其中两人另有爱人,他们也依旧常是这么相聚,当然那是一些特殊的情义,已经全部演变成了最真挚透明的友情……
19、滋味
火帐里,仲田把所有东西都切好了,油下锅等着油热了,便把切丁的肉先下锅,炒到变色,才把土豆也放了下去,炒出香味之后,把其他材料也都一一倒进锅里,舀了两勺高汤,正要开始添水,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不像是一个人的。
仲田下意识的停下了动作转头看过去,毕寅习武多年耳聪目明比仲田更早听到那声音,而且他还分别得出那声音是谁的,不出意外肯定是刚才那两个把他切磋到筋疲力尽的死党们,等那声音到门口了毕寅才转头去看,果然真是他们,毕寅有些不爽的道:“你们两个刚才合伙练我一个,本将军现在要吃饭,你们还追过来了,是要再打一场还是怎么着。
宋戒和白驰走进来,看着仲田拿着锅铲站在炉灶边上,呆怔的看着他们,觉得可能把这个小兵吓着了,宋戒体贴的提醒仲田,”锅要糊了!“
“啊,哦!”仲田愣了一下,转身用锅铲翻炒了几下,好在没糊,摸了一把额头飞快的舀了水倒进锅里,开始一样一样的往锅里添调味料,宋戒和其他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把视线集中在了仲田身上,过了良久,最先回过神来的白驰先冲毕寅道:“刚才那话是在挤兑我们俩吗,难道这只有你能来我和阿戒就来不得。”
“咳,可别这么说,我可没挤兑你们两个,我这个小小的副统领小将军,哪敢得罪你们两,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大军医!”说着毕寅装模作样的揉着肩膀,一脸酸苦的道:“再说了,见过鬼还不怕黑吗,我这个骨头刚才,好悬没被你们两个拆了,小的可不敢再造次了。”
“油嘴滑舌……”宋戒板着脸念了一句,侧身坐到毕寅对面的椅子上。毕寅被这一句砸的好不尴尬,暗地里冲白驰撇撇嘴,询问这位大佛哪口气不顺了。
白驰不理会毕寅的求救,转向了忙碌的仲田,“小哥,我和宋将军也是饥肠辘辘,麻烦你给我们,也准备一份吃食如何?”仲田的背影一僵,转头看了眼坐在桌边的三个,“三位大人要吃,小人自是却之不恭,不嫌弃小人做的东西难吃就好。”
“怎么会,”白驰打趣道:“你可是孙老的高徒,现在不说青出于蓝,做出的东西也肯定不会太俗不是。”
仲田被白驰奉承,只是轻轻一笑,转身继续切菜,“今日没有什么好东西奉给三位大人,大人们别嫌弃简陋就好。”白驰不动声色的和仲田攀谈,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说了孙老和宋家毕家的事,既让仲田轻松些,又从仲田的回话里探知了仲田的品行。
毕寅也不甘寂寞的时不时加上几句话,三个人聊得算是热络,仲田手上的动作一直都没停,做的有条不紊,其实仲田的心里承受能力相当好,继承了前世从小的培训,仲田在正常的时候很少紧张,之前的那些小心谨慎全部都是权宜之计,胆战心惊嘛则是因为那位一直没说过话的那尊大佛。
仲田说话小心谨慎,却也面面俱到,听的白驰毕寅以及宋戒都暗暗点头,知道孙老这位徒弟是个人物,定然是没收错,也对仲田这个人多了几分好印象,对这个无论言行举止才思聪慧,都不像是个乡野汉子的小兵,越来越感兴趣……
汤沸了,仲田把调好的芡汁浇了进去,盖上锅盖再烧个沸,转身打开右边的锅灶,等着锅烧热,下油,打蛋,下火腿,想了想这三位大人的身材和往时的饭量,然后把晚上剩饭一股脑的都倒进了锅里,伙房顿时饭香四溢。
两边的饭和汤都搞定了,仲田俯下身把炉子里的燃柴撤了不少,然后拿出汤碗把汤都盛了出来,起了些香菜洒在汤上,把饭也盛了出来,拿了三个饭碗,三个汤碗到桌上,给三个大人都盛好放到眼前,又折回炉灶边,拿了筷子和汤匙,还有几碟夏日开胃的腌菜摆好。
“三位大人慢用,小的在边上伺候。”毕寅闻着眼前菜色的香气,迫不及待的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烫的呜呜叫却也不忘称赞,“小田这汤真不错,高汤提味,菜又清香,白薯不失醇香,汤也润滑,舒坦啊,小田你也跟着我们吃些,不用顾忌什么礼教,我们父亲都把孙老当成长辈,你是孙老的徒弟,我们照你都还差了一辈呢,顾忌什么。”
“将军说笑了,师傅是师傅,小的这个徒弟还没学到家,上不得台面。”仲田有点无奈,这个口不择言的花花公子,怎么就非要把他丢到台面上。
白驰听着仲田的话,晓得仲田是在推脱,瞄了一眼唯一空着的座位,心里了然,“仲田,我也叫你小田好了,你要是饿了就过来一起吃,没有那么多身份的成见,你若是不饿,也不用在这守着,早些回去歇息,或是做些自己的事,为了我们耽搁了时间,休息不好的话,孙老可是要心疼你这个徒弟的。”
仲田道:“大人,小的吃得晚,真是不觉得饿,大人慢用,小的还有些私事要做,不在这伺候三位大人了。”
仲田说完鞠躬离开,站在空气流通极好的帐外,仰头看了眼星空,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放松了精神,心里对那个长相俊朗干净的姓白的大人很有好感,毕竟是这个人给了自己一个契机溜出来,仲田拍拍胸口,转身走回水井边坐下来,没有回营帐睡觉,等到那三位大人走了,仲田还有工作要忙,那三位大人吃掉的,可不是剩下来的饭,那是明天早上他和孙成几个的口粮的一半,一会儿他还要进去煮饭,不然明天早上大家就要饿着肚子干活了。
仲田坐在井边难得的安静下来,望着漫天的星光,不禁有些想自家那个小不点了,不知道那小子有没有好好听话,在私塾有没有听先生的话,会不会也在想自己这个阿爸呢……
几年的形影不离,没有了那个小家伙在身边,忙的时候或许还好,一像现在这样闲下来,仲田就会觉得空牢牢的,感觉像是缺了心肺一样难受,不过为了以后有儿子朝夕相伴养老送终,仲田觉得这短短的分离不算什么……
仲田其实应该很庆幸他们有留在里面,因为里面的那三个男人一没有外人在,就开始忘形,嘴上没有把门,什么都敢说。
毕寅在白驰和宋戒面前,把仲田夸的跟花似得,白驰瞄着宋戒问毕寅,是不是对仲田有意思。
宋戒挑眉,半真半假的道:“我啊,是真觉得小田不错,我也不在乎什么传宗接代,反正我家二哥三哥两人成天搞在一起,咱家里已经四五个小东西了,早就增产报国了,我要是真和他在一起,倒也有滋有味,我阿爸和老爹是不会……呃,阿戒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些倒胃口的。”宋戒冷冷的一句话把毕寅的话给堵住了,毕寅撇撇嘴看向白驰,询问,阿戒这是哪儿根筋搭错了。白驰却再一次无视他,只顾垂头吃饭。
时间一点一滴的飘去,屋子里的说话声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三个人咀嚼食物的声音……
20、又见将军
一刻钟之后三人吃饱喝足,起身离去,仲田在门口把三位大佛恭送走之后,钻进厨帐把桌上剩下来的汤和饭收到一边,把碗筷放进水盆里,端到外面水井边,把水桶扔到井里的时候,身上突然笼罩了一团黑影,挡住了月光。
仲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坚毅俊朗的脸,熟悉至极,“将军!?”仲田诧异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吃惊,愕然,还有那么一点鄙夷的味道……
“看到我这么吃惊?”宋戒挑眉一笑,他往常是习惯冰着一张,给人一种威严的感觉,但是看着这个小兵,就想到那日的那些他根本记不起来的丑事,让他没办法冷眼面对眼前这个一看到他就惊若寒蝉的小兵冷。
“吃惊。”仲田诚实的回答。
“本将军看你只是惊?”宋戒伸手拿过仲田手里的水桶扔进水井,拎着绳子把水往上提。仲田伸手去夺拴着水桶的绳子,“将军,小的可以自己来。”
“本将军没有吃白食的习惯,既然吃了你的东西总要帮你做些什么。”宋戒未松手,直接把水桶提了上来。
“将军说笑了,下的不过是个小兵,能为将军效劳,是小的的荣幸。”仲田听着宋戒的话,立刻惊觉出了不对,忙降低了身价,卑微的奉承。
“仲田,别把你自己的身份,摆的那么低。”宋戒毫不费力的把水桶提到井沿上,看着仲田板起了脸。
仲田有几分慌张,难道是这人记起了什么,转瞬,又知道这不可能,强自镇定的道:“将军是什么意思小的不懂,小的就是个普通小兵,没有什么特……”
“仲田!”宋戒唤了一声仲田的名字,打断了仲田的话,眼里闪烁几番,正色道:“本将军虽对你了解不多,但是也知道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孙老和我们宋家关系亲厚,并不是一般的主仆,我父王尊他如叔,孙老不爱那些荣华富贵的虚名,对我父王也从不逾越,但是那些并不代表他的身份不受重视。
从你拜孙老为师的那一天起,你的身份就不再是一般的小兵,孙老无儿无子,徒弟就你一人,更是带你亲厚,日后孙老若是回青云城,断是不会将你抛在这的。只要你对孙老真心,你日后的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自是不用说,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仲田听着宋戒这突然冒出来,有些没头没尾的话,有些蒙,但转瞬也就想明白了,这将军这么说,估摸着是在提点自己,对孙老好些,仔细琢磨心里又有些不满,难道这人把他当成什么攀龙附凤的人了,不禁垂头咬牙,忍着想要发火的冲动冲宋戒道:“将军,我仲田拜师傅自然是会真心相待,将军不用担心,师傅日后若是要徒弟侍奉,我这个徒弟一定是鞠躬尽瘁,把师傅接进家中,在乡野过上舒心日子。”
宋戒的脸色僵了僵,仲田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愿意把孙老接回家中侍奉,意思自然是不会到青云城去过富贵生活,立刻就想到了刚才自己的话说的欠妥当,皱着眉转身把水桶里的清水倒进一边的木盆里,眼神朝着另一边瞥了一眼,在仲田发现之前,冷声丢了一句,“夜深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耽误了时间,休息不好疲累的是你自己。”说罢,把水桶扔回井里转身便走。
仲田抬起头瞄着那将军甩袖而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轻哼了一声,蹲下干活……
仲田是没看到宋戒暼的那一眼,也没瞧见那鬼鬼祟祟贼眉鼠眼的人,仲田独自在夜色下忙碌着洗米煮饭,殊不知那不可预料的危险正朝着他逼近……
仲田满身疲累的回到营帐,脱了衣服便倒头就睡,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在摸他的脸,和脖子,往日仲田即便是睡的太熟,也都会留下几份清明,但是这一日他实在太累了,怎么也没醒过来。迷迷糊糊的听到,谁起来问了一句,在做什么,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说的是什么,仲田却并未记得……
日出,新的一天开始,仲田醒来后便开始忙碌的工作,迷迷糊糊对夜里的那朦胧的记忆,即便是记在心上也没时间多去回忆什么,也就是这么个疏忽,让他一直防着的事,来了个措手不及……
这天也是格外的闷热,早上送来的一匹做消暑汤的药材让仲田和孙老着实忙了个头晕眼花,早饭由另几位大厨,和已经学会不少东西的孙成几人负责,仲田和孙老忙着分配药材,给各个兵营里的伙房,把计量,怎么熬制,都交给各个伙房来的厨师,那可真是忙了个不亦乐乎,到后来仲田的药材都认识的差不多了,计量也能掌握分明了,孙老就只动嘴皮子,其他的都由仲田负责。
后来来了一个仲田昨日见过的人帮忙,还忙到了中午才把那几大车的药材,军营整整三天的计量分派完毕。大热的天仲田在露天地上埋头苦干了近三个多时辰,早就汗流浃背,这一忙完顿时就闻到了一身的黏腻和酸味,顾不得吃饭,和自家师傅告了个假,就回营帐里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往小溪去,也没顾上和昨天晚上的那个熟识的大人聊上几句,那大人其实也不是别人正是军营里的军医主管,宋国的现任六位一品御医之一的白驰。
白驰远远的看着仲田小跑着往小溪边去,嘴角扬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念了一句,“真是个特别的人,有意思……”
白驰念完了这一句,便转身和孙老说起了家常,猛然间眼角暼到一人正鬼祟的望着那个离开的人,见自己转头去望便掉头离开,白驰皱着眉转身和孙老聊天,心里忆起了昨夜,宋戒的话,这个人留不得,说的是多有道理……
池水在阳光下泛起了点点星光,仲田走到一块大青石上,把干净的衣服撂在青石边,便一个纵身穿着衣服跳进水里,一边游弋一边把身上的衣服往下脱,青天白日下只见得多条大鱼,在水中漂游,身后是不断抛下的重磷青衣,好像那人跃出水倒是真像个出水的美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