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溪(一)——neleta
neleta  发于:2014年01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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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咔”,双手握住打火机,点燃烟,展苏南用力吸了几口,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嗽声撕心裂肺,徐蔓蔓擦擦肿痛的眼睛,抬头看去。一直在哭的她这时候才有心思去好好看看她的老板长什么样子。看了一直在咳嗽的展苏南许久,徐蔓蔓的眼睛缓缓转到乔邵北的脸上,随后她的双眼微微瞪大,眼里是惊讶。

“蔓蔓?”一直看着她的庄飞飞出声。乔邵北和展苏南都抬头看去,看到了徐蔓蔓脸上的震惊,看到了她的震惊来自于乔邵北。

“蔓蔓?”乔邵北努力发出声音,那人的侄女,从现在起也是他的侄女。

徐蔓蔓咬住嘴,庄飞飞在她耳边小声安抚道:“蔓蔓,怎么了?有什么都可以跟老板说。有老板在,今后顾先生不会再那么辛苦。”

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震惊,徐蔓蔓吸吸鼻子,再次问:“你们保证,不会伤害我小叔?”

“我们保证。”展苏南和乔邵北同时开口,又异口同声地说:“我们会用后半辈子来弥补当年的过错。”他们不在乎那个人有两个孩子,只要,只要那个人没有结婚,只要……

徐蔓蔓用力咬咬嘴,问出她心底的疑惑:“你们和我小叔……”只是朋友吗?如果是朋友的话,似乎太亲密,太,暧昧了。

展苏南和乔邵北握紧了拳头,几秒钟后,乔邵北直视徐蔓蔓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们,爱着你小叔。”

“呵!”徐蔓蔓倒抽了一口冷气,看着乔邵北的眼睛里更是盈满了疑惑与不解。

展苏南灭了烟头,也没有任何闪躲地对徐蔓蔓说:“十二年前,我们爱着他;现在,我们仍然爱着他,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是不是有两个孩子。哪怕他结婚了,我们的心也不会改变。这是我们欠他的。”

徐蔓蔓的呼吸不稳,双眼一直停留在乔邵北的脸上。好半天后,她举起手里的两张照片,看了一会儿,接着又抬头看向乔邵北。庄飞飞摸摸她的头:“蔓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徐蔓蔓张了张嘴,然后摇摇头,喃喃道:“我,我不知道……我,我不要,给我小叔,惹麻烦。”她还只是一个没有踏入过社会的女孩子,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大学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突发的、超出她承受能力的事情。

“蔓蔓。”像哥哥、又像叔叔那样,乔邵北握住徐蔓蔓冰凉的双手,努力露出自己最温和、最诚恳的一面说:“我知道这种事普通人很难接受,也正是因为他们无法接受,才有了这十二年对你小叔的伤害。蔓蔓,我看得出,你是一个善良的姑娘,你很心疼你小叔,也很尊敬他。请不要因为我们对你小叔的感情而认为他不好,一切都是我们的错。”

徐蔓蔓仍是盯着乔邵北的脸,怔怔地摇摇头:“小叔,没有小叔,就没有我……小叔,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人,能帮帮小叔,能不让他,那么辛苦……”眼泪又掉了下来。徐蔓蔓压下哭泣,眨掉眼泪。“阳阳和乐乐,很懂事。他们从小,就跟着小叔摆摊子……一到冬天,他们的手脚就会生冻疮,可他们,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乔邵北擦拭徐蔓蔓的眼泪,牙关紧咬。展苏南则是一个劲地抽烟,痛苦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这里有女士了。忍了半天,把喉部的硬块压下去了,徐蔓蔓接着说:“别的孩子,放假了都在外头玩,他们不仅要帮着小叔摆摊,还,还去街上捡废品,说要帮小叔挣钱。”

“蔓蔓,别说了。”乔邵北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他的失态。展苏南狠狠咬着自己的手骨,让疼痛来压下眼眶的酸涩。

“你们,会对我小叔好,不会,再欺负他了,是不是?”

展苏南和乔邵北用力点头,他们心痛得无法成言。

“那你们,会对阳阳和乐乐好吗?”

“……会……”困难地挤出一个字,乔邵北深吸了好几口气,哑着嗓子说:“我们会把,阳阳和乐乐,当成我们自己的骨肉,疼他们。”

双手捂住脸,徐蔓蔓低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对小叔是对还是错。可是一想到小叔摆摊子的身影,一想到小叔弯着腰咳嗽的难过,一想到阳阳和乐乐手上的冻疮,徐蔓蔓放下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哭着调出手机里的照片,然后把手机放在乔邵北的手里:“这里有小叔和阳阳、乐乐的照片。”

闷头抽烟的展苏南立刻有了动作,乔邵北一把握紧手机,瞪大眼睛看着模糊的萤幕下透出的一人的身影。尽管照片的像素并不高,尽管手机的萤幕里有了灰尘,但他们仍能认得出照片上的人是谁。“我去拿笔记本。”展苏南起身直奔书房。

徐蔓蔓的泪眼盯着乔邵北,在展苏南抱着笔记本电脑冲出来时,她说:“阳阳和乐乐是2月13号的生日。下周过了生日,他们就满11岁了。”

11岁了?展苏南和乔邵北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庄飞飞皱了皱眉,几秒钟后他瞪大了眼睛。展苏南双腿一软坐在了沙发上。孩子11岁了,2月13号的生日,往回推算正常情况下孩子应该是在……是在前一年的5月份有的!5月份……5月9号是那人的生日,十二年前的5月9号,那人十八岁的生日……这三年来,我,不是假的,那一晚,也不是,假的……乔邵北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变了调,他一手握住徐蔓蔓的手,力道大得弄疼了对方。

“小河,有说过,孩子的母亲,是谁吗?”那一晚……不是假的……那一晚……5月……

“小叔说他是阳阳和乐乐的爸爸,也是他们的妈妈。”徐蔓蔓的心里混乱极了。面前的这张脸太像阳阳和乐乐了。

脑袋阵阵发晕,乔邵北气息不稳地松开徐蔓蔓的手捂住额头。展苏南一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也是同样的虚弱。调查报告上,顾溪在关庆的那三个月有呕吐的迹象,呕吐……呕吐……展苏南另一手捂住心脏:“邵北,邵北,安吉拉,会不会是,安吉拉……”

徐蔓蔓不知道安吉拉是什么,但庄飞飞却是听得直抽气,搂着徐蔓蔓的手倏地扣紧。

“海中哥!”

乔邵北也一手捂着胸口,对着书房大喊一声。在书房打电话的魏海中疾步跑了出来:“怎么了!”

“我们马上走!现在就走!”看看墙上的钟表,乔邵北脸色惨白地站起来:“告诉他们,我们最晚一个小时后到空军基地,让他们做好准备。”

“好。”没有问为什么,担心地看了眼乔邵北和展苏南毫无血色的脸,魏海中直接打电话。

徐蔓蔓并不知道两人惊慌失措的真正原因,她以为自己又给小叔闯祸了,吓得哭出了声。乔邵北弯身抱住她,摸了摸她的头,异常虚弱地说:“蔓蔓,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你保证,不伤害我小叔还有阳阳、乐乐。”

“我保证,哪怕我死,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他们。”

“蔓蔓,谢谢你。”展苏南一手扣住徐蔓蔓的肩膀,稍稍用力,“他对我们很重要,他的孩子,对我们,也很重要……”展苏南的手就像他的声音,颤抖、不稳。

四十分钟后,空军基地的一架直升机起飞。第一次坐飞机就是直升机,徐蔓蔓头晕眼花、心跳加速。耳边的轰鸣抵不过她心跳的剧烈。她的老板、喜欢小叔的这两个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红肿着一双几乎快睁不开的眼睛,徐蔓蔓稍稍有了一点信心,有这两个人小叔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吧。可随即她又想到小叔之所以会这么苦都是因为这两个人,她就无法对这两人生出好感,尽管这两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她的前途命运。

不清楚徐蔓蔓的心思,展苏南和乔邵北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徐蔓蔓的手机上。飞机起飞后,两人就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徐蔓蔓手机里的相片导入电脑里。屏住呼吸点开那个人的照片,当那人的模样映入两人的眼里时,展苏南和乔邵北的心被什么紧紧捏住了。魏海中不敢置信地看着照片里那个正在喂鸡、抬头对着镜头笑的男人,他死死握着拳头,咬紧牙关。

照片上的男人是那样的熟悉,却那样的充满了沧桑。十八岁的青涩在男人的身上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辛苦岁月中的磨难与艰辛。男人的眉眼与淡淡的笑容中依稀还保留着年少时的腼腆,而更多的是对生活的淡然。

懊悔、自责、愧疚……这些词对乔邵北和展苏南来说都太过轻微了。魏海中的呼吸急促而又压抑,在十二年前的那件事里,他也是推波助澜的凶手。如果顾溪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能冷静下来听顾溪解释,事情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的误会与自以为是的判断加深了顾溪心口的那道伤,他甚至可以想到顾溪在与他通话时的心灰意冷。因为彻底的失望了、心碎了,所以那人宁愿把钱全部还给他们,宁愿什么都不带走,只希望能保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邵北……我真的很想,杀了自己……”看到了顾溪,想到那一种可能,展苏南就想立刻从直升飞机上跳下去,用死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乔邵北从口袋里摸出墨镜戴上,紧抿着嘴翻到下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更是令三人痛苦地无法呼吸。照片上, 穿着短袖的顾溪正在摊前擀面条,照片似乎是抓拍,他抬起的脸上是惊讶,好像不知道有人在拍。他整个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削瘦,身上衣服显得是那么宽松。他身边的大锅里冒着热气,有两个孩子在他身后忙碌着,一个正在捞面条,另一个正在收碗。两个孩子似乎也不知道有人在给他们拍照,带笑的脸上也有着惊讶。

锅内的水雾挡住了孩子的脸,展苏南伸手过去直接翻到下一张,希望能找一张孩子清楚的照片。他找到了,就在下一张。

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炸了,轰的一声。魏海中的眼睛凸出,张口结舌地瞪着那一张孩子的照片。照片里,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孩子对着镜头摆出孙悟空的姿势,孩子的容貌有着顾溪的俊美,有着……魏海中的脖子咔咔咔地转向身旁的乔邵北,而乔邵北和展苏南已经彻底傻掉了。

第二十章

“轰隆隆——”

“啊,那是什么,是直升机吗?”

“怎么会有直升机到我们这里来啊。”

“肯定是路过的吧,咱们这种小地方怎么会有直升机呢?”

“看起来像军用的啊。”

普河县的大街上,人人仰头看着从他们头顶飞过去的稀罕物。正在卖蒸饺的顾溪也抬着头。虽然他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有军用直升机到这边来,不过他也只是好奇而已。很久以前,他因为某两个人的关系曾亲眼见识过直升机,还上去坐过呢。军队上的事什么都有可能,哪怕一夜之间在附近建个军事基地都不是太值得惊讶的事。轰隆声远去,顾溪把刚包好的饺子放进笼屉里。下周一阳阳和乐乐就要考试了,等他们考完试他就不出来摆摊了,准备过年。

想到给儿子的那份秘密的生日礼物,顾溪忍不住在心里笑,儿子生日那天怕是高兴得要睡不着觉了。时间正好是下班的时候,好多人都来顾溪这里买蒸饺当晚上的乾粮。有的人带着饭盒,有的人什么都没带,直接从顾溪这里用袋子装回家。顾溪一个人在那里忙碌着,辛苦却很满足。渐渐的,顾溪的摊子前人来人往,他的手艺不管是饺子还是面条,都很受欢迎。他用料实在,价格也公道,而且卫生绝对放心,大家都爱到他这里来。

擦擦眼睛上的蒸汽,顾溪手上麻利地收钱、找钱、装饺子。天很冷,他带着一顶军绿帽子,帽子两边可以放下来捂住耳朵,下面还有两条绳系在下巴处,热了就把绳解开把两侧拉到头顶绑住。是北方冬天常见的一种帽子。因为咳嗽,顾溪还特别戴了一副口罩,不过要包饺子,他没戴手套。趁着没人,顾溪赶紧包饺子,他的动作很快,下一个顾客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把包好的饺子放进蒸笼里了。

“咳咳咳……”如每一天那样为了生活而忙碌着,顾溪没有发现街上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街口;没有发现,周围的人对着街口的那辆从未见过的、看上去就很高档的军车指指点点;没有发现,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正看着他。水汽蒸腾,顾溪一次次掀开盖子,再一次次盖上。侧身咳嗽一阵,他笑着用镊子接过顾客的钱,然后打开蒸笼,把顾客要的饺子装好,递过去,最后说一声谢谢。

寒风中,蒸汽四散,顾溪的脸时而清楚、时而模糊。站在车旁,展苏南、乔邵北和魏海中看着那道人影,怎么也迈不出步子。风吹来顾溪的咳嗽声,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很轻微了,可是听在这几人的耳朵里却是无限的放大。徐蔓蔓忍不住了,她推开身边的庄飞飞,越过展苏南大步跑了过去。

“小叔!”

正在包饺子的顾溪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小叔!”

呼唤带着揪心的哭泣,顾溪手上的饺子掉在地上,急忙张开双臂牢牢地接住扑进他怀里的人。顾不上满手的面粉,他抱住徐蔓蔓,吓坏了。“蔓蔓,怎么啦?这是怎么了?怎么哭着回来了?”

“小叔……小叔……哇啊……”徐蔓蔓哭得是肝肠寸断。

“蔓蔓,别吓小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告诉小叔,不怕不怕,告诉小叔怎么了。”

有四个人走到了顾溪的摊子前,周围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连来买蒸饺的人也有点不敢出声了。顾溪的全部心神都在大哭的徐蔓蔓身上,一个劲地问徐蔓蔓发生了什么事,可徐蔓蔓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哭,什么都不说。顾溪急了,只觉得喉咙一阵发乾,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徐蔓蔓的哭声霎时停止,顾溪摘下口罩,遍咳遍问:“咳咳,怎么了,咳咳咳,告诉小叔,咳咳咳……”

徐蔓蔓忍着眼泪,轻拍小叔的后背帮他顺气,这时,有人喊了顾溪的名字:“小河。”顾溪疑惑地抬头,那一刻,时间停止了。周遭只剩下了顾溪忍不住的咳嗽声。十二年来,从未想过再和这两人见面,看到那两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顾溪完全忘了反应。

削瘦而苍白的脸,即使穿着棉衣也显得格外清瘦的身子,搂着徐蔓蔓的那双手上有着明显的红色冻疮……展苏南和乔邵北直想冲过去把那个人抱在怀里,向他忏悔。而两人迈出的脚步被顾溪眼里的情绪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顾溪的眼里,是惊讶,也只有惊讶。是那种在偶然间遇到许多年前的熟人的惊讶。是熟人,不是朋友,更不是爱人。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甚至没有怨恨,只是惊讶。惊讶于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他们。

他们……变了很多,无论是外表还是气质,都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了。而记忆中的他们……顾溪凝视那两人,记忆中的他们很模糊很模糊,竟然无从比较了,似乎只是深埋在心底的一种感觉。他们,从美国回来了啊……竟然会在这里遇到……蒸汽被风吹散在顾溪的身上,耳膜里心跳的声音逐渐微弱,周遭的一切清晰了起来,朝两人淡淡地一笑,他开口:“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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