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其实也不想这样……”杨风忽然露出了有些苦涩的表情，“人生啊，变化无常，谁知道我还能在他们身边多久呢？雨儿迟早得学着独自承担一切，我只好对他严厉些。至于晴儿，倒还好些，毕竟还有他哥哥可以照顾他。不过家规也不好只对一个人定，只是我自己手上注意些力道罢了。但晴儿我虽然打得轻些，也是被打怕了的，那性子一天比一天的胆小，我看着常常也是心疼……但又无可奈何……也许，他们恨我，反而会比较好……”

“风哥……”岳安这才知道杨风之所以会对两个儿子近乎变态的严苛的良苦用心。他也担心自己哪天说被抓就被抓了，以他的罪行，恐怕就不是几年那么简单了，枪毙都有可能。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杨风自感说了太多的心里话，这次连探监时间都没满就走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

“小宁前几天说他是gay。”

“……”虽然早就有这种不详的预感，岳安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哎，我觉得这事打了也没用，所以也就由着他了。就像咱们，性别倾向都是天生的，你说是吧？我理解你的心情，要是我儿子是gay我也不高兴，但这种事也没有办法……”

“嗯，风哥说得是……但是不准他上大学之前找男朋友比较好吧。”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怕影响学习。”

就这样，岳安每次被探视都不断接收着各种具有冲击力的消息，不知不觉便过了好几年。后来他渐渐也在里面混成了地头蛇，被人欺负的时候少了，也就偶尔准许岳宁来看他几次。眼见着岳宁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成熟，也听闻了他继杨风的大儿子杨雨之后也顺利考上了E大的消息，岳安不由得甚是欣慰。E大在D市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学了。岳宁上大学之后，惊天动地的事也就少了许多，直到有一天，又有个重大消息让岳安惊了一大跳。

“顾熙月建了个自己的gay club，叫‘满月’。”

“……！”那一刹那，岳安心中可谓五味俱全。说起来，转眼间就已经四年了。凌霜也大概是在当mb四年之后成立自己酒吧的。顾熙月这条路模仿得还真是到位。也许，他现在已经真的是“满月”，而不再是“新月”了。“gay club被查封的可能性比较大，尤其是他们那种明目张胆做着money boy交易的，风哥你帮他留意一下。”

“哎，你到底还要帮他到什么时候？”杨风叹了口气，“这些年他那些家人居然都不闻不问的，就靠我把他罩着。”

“辛苦风哥了。”看来顾熙月没有凌霜那么幸运，有个一直暗中保护他的大哥林麒。

接着，就如同岳安从听闻这个消息开始常常在恶梦中梦到的一样，那一天终于也来了。

“顾熙月找了个男朋友叫什么霍川的，是个网游公司的老总，人我看着真是不咋地，比你差远了，真不知道那小子什么眼光。”

“呵，是个温柔的好人吧。”

“我看那不叫温柔，叫窝囊，被顾熙月在公共场所打打骂骂也不还手。”

“他幸福就好。”岳安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他只觉得心像被刀子割了一样的痛。他明明还在梦想着，自己已经通过努力表现争取到了一年的减刑，再过几个月就能出去了，也许和顾熙月还有那么一丝丝复合的可能，可是现在……罢了，天意，也许真的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我说，他都是别人的男友了，难道你现在还要叫我保护他？我看他现在也站稳脚跟了，差不多了吧。”

“是啊，差不多了……我估计过段时间他就要去霍川他们公司工作了……”如果真的是按照顾熙月的“完美人生”计划顺利进行的话，“这些年真是麻烦风哥你了。”

“照顾小宁我是一点不觉得麻烦，就像自己又添了个儿子一样，小宁和雨儿晴儿他们也相处得很好。但是那个男人，我还真觉得麻烦……好了，那我以后就不管他了。”

就这样，岳安再也没有从杨风口中听到顾熙月的消息。但没有消息，那大概就是好消息——说明顾熙月至少没有出事。

但他和霍川幸福地在一起，对自己来说，到底该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岳安不愿再去多想，只求能把顾熙月从记忆中从此彻底埋葬。

第八章

外面的空气真是无比新鲜，外面的阳光也真是无比灿烂。

“哥！！！”那个飞扑到自己怀里的身影也是如此的美好。

“小宁……”岳安激动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弟弟的头发、背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虽然这些年也见过他几次，但都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好久没有感受过他身上的温度了。好温暖，真的好温暖。“走，我们回家，哥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鱼香茄子。”

“嗯！！”岳宁回给了岳安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哥，我跟你讲喔，人家现在也学会自己做饭吃啦！”

“哦～”岳安欣慰地笑了笑，“会做些什么菜呢？”

“什么都会！”岳宁自信满满地回答。

“没教过你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岳安笑着在他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个细小的动作却让岳宁的眼圈忽然红了。“哥……”

“……怎么了？”岳安有点不知所措，“哥刚才打痛你了？呃，我只是习惯了，不是一见面就想打你……我知道，你这些年很乖很懂事，哥表扬你奖赏你都还来不及……”

“不……不是痛……”岳宁扑进岳安怀里呜咽了起来，“只是有种好怀念的感觉……好多年没有人对我这样了……杨叔叔从来不亲自动手打我，每次都是叫他的手下，就跟皇帝吩咐太监打板子一样……”

他的形容虽然有点好笑，但岳安此刻却哪里笑得出来？他心里充满了心疼和怜惜，紧紧地搂住他。“小宁……对不起……哥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了……再也不把你交给别人了……你相信哥，好不好？”

“我信……哥从来都不骗我的……”岳宁又抱着岳安哭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放开。

“要不，咱们今天在外面去吃必胜客？肯德基？”既然说了要奖赏，当然就要付诸行动。

“不！”岳宁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今天想吃哥亲手做的菜！顺便也让哥尝尝我的手艺！”

“好～我可期待得不得了～”岳安宠溺地笑着吻了吻岳宁的额头。

岳安就这样终于踏出了铁窗的大门，终于开始了自己的新生。

岳宁已经读大二了，现在的确比以前懂事了很多，他知道不能多用杨风的钱，所以学习非常刻苦，大一一年得到了金额最高的国家奖学金，自己交完了大二这年的学费还有剩余的可以作为生活费，再加上消费观也比以前节约了很多，甚至基本可以自给自足了。比如岳宁以前偶尔也吵着要吃哈根达斯，但他现在却从来不主动提要吃这些消费较高的东西了，自己的烹饪手艺也从零到了不俗的水准。至于高档衣服和包包，更是从来不买。

于是岳安就随便在一个小公司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无非就是打打表格填填数据或者其他打杂的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工资也不高，但也足够自己和弟弟过温饱的生活了。

大学的新校区都在郊外，岳宁平时仍旧住着校，仍旧是每个周末回家和岳安团聚，这样的日子倒也温馨而幸福。

但岳安心中总有一个角落还牵挂着那个人。

终于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踏进了“满月club”的大门。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个戴着工作牌的清纯男孩儿格外醒目。在这里工作的人，就算不卖身，都基本是要陪客人喝酒聊天的。但他只是忙碌地穿梭着端菜倒酒，没有让任何人占过一点便宜。岳安不禁苦笑——连凌霜喜欢“圈养”美少年的爱好顾熙月都学得那么到位。凌霜建的酒吧“白色菊花”中也曾经有一个这样单纯服务生的特殊存在，叫何璃。何璃是个勤工俭学的贫困大学生，现在早就毕业了，已经去王轩他们公司了。不过小玉和何璃的情况倒是不同，岳安找人打听了一下，知道了那美少年被人叫作小玉，是个被顾熙月收留的孤儿。

坐着等了许久，岳安终于捕捉到了那个让他熟悉的身影——也许已经不能用“熟悉”二字来形容了，虽然还是那头长发，虽然还是那身打扮，但顾熙月的脸上已经褪尽了当年本就不多的稚气，显得更加成熟妩媚，风情万种，和每个客人游刃有余地打着招呼，偶尔在小玉白皙的脸上轻轻捏个几下，看着它因为主人的害羞而瞬间变成红色——大概只有在“调戏”小玉的瞬间，顾熙月才会露出真正有几分开心的神色，但也少得几乎让人觉察不到。而其他绝大多数时候，他的笑容都是极其表面化的。

岳安坐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让顾熙月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又静静地看了很久。

忽然，他见一个长得还算高大俊美的男人走到顾熙月身边，亲昵地搂了搂他的肩。

顾熙月也回抱了他一下，还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那个男人，显然就是顾熙月的男友霍川了。

但比起吃醋，岳安忽然有种奇妙的违和感——因为顾熙月脸上的表情似乎还是和刚才一模一样！

岳安也看过一些关于凌霜的视频，他对旁人的神色虽然也和顾熙月现在差不多，但一看着王轩的时候，眼中就会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幸福。这种对爱人的特殊感觉，是很难掩饰住的。

所以，难道顾熙月不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岳安顿时产生了一种这样的推理。不管对顾熙月再怎么余情未了，但他岳安是万万不愿意做坏人姻缘之事的，所以自从知道顾熙月有了男友，就从来没有产生过横刀夺爱的想法。然而就在这一刻，他的决心似乎动摇了。

而令岳安从蠢蠢欲动转化为直接行动的一件事，是霍川和顾熙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两人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然后霍川掉头走了，顾熙月还留在了原地。

难道，他们吵架了？！不不不，这种情景大概还算不上吵架，霍川是个很有绅士风度的人，不会在公共场所和顾熙月发生矛盾，他走之前还是跟顾熙月挥了下手，顾熙月口中好像也说了句‘再见’——由于隔得太远，岳安实在是听不清楚。

岳安终于忍不住走到神情有几分落寞的顾熙月面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发出了依旧有些颤抖的声音：“小月，好久不见。”

顾熙月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脸上写满了惊讶。不过他下一瞬间就把这种惊讶掩饰了过去。“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在旁人眼中，他们之间的情景大概就是那种普通朋友的多年后重逢，只有他们自己心里在波涛翻滚着。

“要不要去那边坐着喝两杯，叙叙旧？”岳安指了指自己刚才一直呆着的安静角落。

“我们去包间吧。”顾熙月说着便转身。

岳安心中一阵狂喜——去包间自然是不想被人打扰，看来他也有话想对自己说！他连忙三步两步地跟了上去。

到了一个环境暧昧的小型包间之中，顾熙月拿出一瓶威士忌和两个酒瓶，倒了一些酒在杯子里，递给岳安，“来，尝尝我们这里的招牌。”

岳安笑着问：“是调情用的招牌吗？”

顾熙月也笑着回答：“是啊。Gay club不调情还能做什么？”

即使只是简单地开一个小小的玩笑，岳安也有种幸福得想哭的冲动。他多想扑上去压倒这个他朝夕暮想了整整五年多的人，用行动向他倾诉自己有多爱他。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忍，拼命地忍。所以他终于只问出了一个最普通的问题。“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还好。”顾熙月淡淡地答了一句，“你呢？什么时候回这里来的？”

“不久之前。”岳安知道他话中的“这里”是指D市，但他这句话也不算是撒谎，他也可以把“这里”理解为这个铁窗外的美好世界。“小月，有件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当年的事，我其实没有要耍你的意思，只是我不太相信异地恋，那个时候风哥又叫我离开D市，我想来想去，就只有那么跟你说了……对不起，伤害到你了吧？”岳安知道，这件事不解释清楚，顾熙月绝不可能原谅他，他们也就绝对没有复合的可能；但若要将实情完全相告，让顾熙月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耽误了逃离的时间，那顾熙月的心中恐怕要背上很沉重的负担了。

“没什么，都是往事了。”顾熙月的表情平静得让人看不出一丝涟漪，浅酌了一口。

“刚才……”岳安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开始了那个话题，“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霍川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我们现在是不是也很有名？快成为继王轩和凌霜之后有一对同志圈的模范情侣了吧？哈哈！”顾熙月虽然笑着，笑容中却仍然没有多少幸福的感觉。

岳安几乎快要脱口而出“你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忍住了，“你和你男朋友感情还好吗？”

“挺好啊。”

听他这样回答，岳安只好继续刨根问底。“那……你们刚才……是不是有点不愉快的事？”

“哟，眼神挺好的嘛。”顾熙月沉默了半天，终于再度开口，“是啊，刚才有一点小争执。他说，我现在既然去了他的公司当策划，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整天往这里跑呢？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这份工作，我有时候会向他抱怨，人家王轩怎么没阻止凌霜干这个啊，他说他是他，王轩是王轩，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岳安听他开始说心里话，心中十分高兴，忍不住也直言不讳地笑道：“就和我当年说冷秋尘是冷秋尘，我是我一样。你完全按另一个人的标准来要求对方，换了任何人都受不了啊。”

“唔……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责任？”顾熙月思考了一下，“其实吧，我自己有时候也会自我反省……”

岳安忽然脑中一个激灵。靠！！自己这么说不是反而起到了劝和的效果吗？！自己要的难道是顾熙月开始反省自己？！他连忙话锋一转，“不不不，我觉得他也有很大的责任，他如果真的爱你，就应该充分支持你的事业啊。”他的言下之意就是，霍川不是真的爱顾熙月。

“不是这样的……”顾熙月一听这话，倒开始为男友开脱了，“我在这里工作晚了多少也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经常都起不来，就迟到……其实凌大哥他去了王轩公司之后就一直是专心干着那边的，‘白色菊花’都很少去，不像我这么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