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之歌(二)——凤郎大猫
凤郎大猫  发于:2014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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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护主心切,一顿斥责说得又急又快,南宫正阳之前不是存心为难左临风,心知自己刚才反应过大,有些失态,可是他堂堂南宫世家之主,被一个小婢如此当面数落,面子上如何能过得去?不过,他们一个是小小侍婢,一个却是失心疯的病患,南宫正阳就算对他们伸一个指头,说半句重话,也肯定会落人耻笑。

尽管有南宫穆宇和南宫一鸣二人设法安抚,左临风还是大哭大嚷的闹起别扭来,哭得南宫正阳心烦意乱,责骂训斥固然不行,赔罪讨好也是不妥,正自尴尬得不知如何收拾才好,秋无迹适时向清漪道:“姑娘稍安无躁,剑主向来不苟言笑,方才也不是有意责备你家少爷,他身为一门之主,平常严谨已惯,一时没想到你家少爷的病,才会无意中惊吓了他。这样罢,秋某代南宫兄向你家少爷陪个不是如何?”

断玉山庄在江湖中地位显赫,秋无迹代为致歉,已是给足左临风面子,清漪心中虽仍不服,但也不能不给这位二庄主的面子,加上烈缺在一旁好说歹说,总算将清漪劝住。

倪谦走近哭闹中的左临风身边,问:“秋二庄主,这位公子是……”

秋无迹道:“这位是三绝才子的独生子,南宫世家分家的少爷,风公子自幼双目失明,故此一直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这次奉父命返南宫本家,一路上行侠仗义,原是难得的少年英侠,不料中途出了意外,患上疯疾至今未愈,才会举措失常,倪大人别要见怪。”

倪谦这个云雩口中的“书呆子”,年近四十,貌相算不上英俊,但额阔眉挺,举止儒雅,一派饱学之士的风范,随和的双眼隐隐透着刚直棱锋,是个外圆内方,刚傲藏在骨子里的人。当他听到秋无迹的话,连说可惜之馀,又道:“一看到这位公子的相貌,晚生便想起恩师来……”

三十三.如故(3)

“倪大人的恩师可是昔年姑苏名士,左兰轩左公子?”秋无迹道。

“不错,恩师学究天人,晚生不才,仅学得恩师皮毛,可惜天妒英才,恩师一家在回乡探亲途中遇劫,惨遭沉尸江底,尸骨无存……”倪谦沉沉浩叹,道:“恩师对晚生视如子侄,可惜晚生无能,至今仍未能查出当年惨剧的元凶……可怜恩师三位公子,个个玉雪可爱,像他爹娘一般聪明,如果他们尚在人世,一定跟这位南宫少爷一样俊秀,可惜……”虽然事隔二十多年,倪谦心内仍是沉痛不已。

秋无迹正想出言宽慰,本来还在哭个不了的左临风,忽然伸手拉着倪谦的左手,像想起甚么东西似的呆了一会,忽然对倪谦似歌非歌,似话非话的说了一堆东西。

别说倪谦瞠目结舌,不知他在干甚么,连南宫穆宇等人也觉奇怪,左临风说了一轮,见没人明白,自己生自己的气,一个劲的顿足大哭,清漪拿吃的哄他也不理,两名送茶的侍役刚踏进来,便无一幸免地各自挨了两巴,捧来的茶盏通通被他扫到地上,打个稀烂,跟着一手抓起花瓶便摔,南宫一鸣想拉住他,也被刮了一记耳光,厅中空有许多高手,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在厅中翻江倒海的大肆捣乱,半点办法也没有。

南宫一鸣摸着脸向众人苦笑:“小叔叔自从上次出事醒来后,总是说些没人听得懂的怪话,除了秋小子,谁也不懂他的意思,我们花了好大的劲,小叔叔才学会说些简单字句,可是他每次心里一急,又会这样乱说起来,他知道我们不明白,心里气苦,就会摔东西闹脾气,哄他不行,打他还手,除了让他哭闹个够,天王老子也阻他不了。”

倪谦看着左临风的举动道:“公子想是有话要对倪某说么?”

正把厅中器物摔了个落花流水的左临风,听到倪谦的话,猛地伸手死拉着倪谦不放,呜呜咽咽的哭着拉起倪谦的官服乱搓乱揉,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倪……哥哥……哥哥……”

倪谦心中涌起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感觉,时光彷似在瞬间倒退到二十多年前,那个戴着毛茸茸的羊皮虎头帽,一身红衫,项挂银锁,红孩儿般粉装玉琢的小男孩儿,跌跌撞撞的笑着跑过来,扑在自己怀里牙牙不休,口齿不清的要倪谦抱他到恩师的园子里打枣子……

“二哥儿,你要倪哥给你打枣子么?”倪谦不自觉的冲口对左临风道,他话才出口,便知失言,可是那种熟悉亲近的感觉仍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疼惜他的心情油然而生,举袖给左临风抹眼泪,左临风居然没有出手打他,乖乖的让倪谦给他擦脸,倪谦便似望着当日小男孩,温和地笑了:“公子别发急,有话坐下来慢慢再说。”

倪谦就这么挽着他的手走到桌子旁坐下,从盛着茶食蜜饯的捧盒中,拣了几枚枣子递给他,柔声道:“公子爱吃枣子么?”

左临风点头,乖乖的坐在倪谦身边吃枣子,像甚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之前那阵狂风暴雨般的怒气狂劲,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烈缺奇道:“风公子好像很听倪大人的说话,他很少主动接近人的,真奇怪。”

倪谦把左临风当成幼童般一边轻声哄慰,一面给他整理乱作一团的衣衫头发,只差没抱他到膝头上去,微微地笑道:“也许晚生跟公子有缘罢,总觉得公子像是倪某很亲近的人……”

左临风对倪谦灿然一笑,喜孜孜的将头靠在倪谦膀子上,显得很是亲热。

南宫穆宇道:“风儿别这样,倪大人会笑话你的,过来七叔这里。”

左临风只是一个劲的摇头不肯,倪谦笑道:“不相干,公子不过是有病才会任性些罢,谁会笑话他,跟他计较了?公子心里有话,偏偏没人懂得,他怎会不着急难受?就算脾性不好也是情有可原。剑主和穆老别太拘束公子,这样对他的病也有好处。是了,公子是如何得病的?晚生跟宫中御医也颇有交情,入京之后,定当为公子请御医诊治。”

南宫穆宇道:“老夫先谢过倪大人好意,此事说来话长,原因更万不能在风儿面前提起,老夫迟些再详细告知倪大人罢。”

倪谦正感奇怪,厅外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响!众人警觉有异,凤逍遥已飞快的掠进偏厅中,看到厅中一片凌乱,众人却好端端地,不禁微微一怔。

秋无迹问:“发生了甚么事?”

“有人在茶水里下毒,老云他们在抓下毒的家伙,我赶来这边告警,不过你们好像发现了罢?”凤逍遥看着一地茶盏碎片道。

南宫一鸣道:“不,是小叔叔刚才发脾气弄打了的。”

“他这脾气倒是来得正好……”秋无迹用银针往地上茶水一探,又嗅了一下道:“此毒无色无味,只有极淡的兰花香,所以要下在茶中……不好!”秋无迹抬头望向还在吃个不停的左临风。

“风儿!”南宫穆宇急叫声中,左临风早吃光了手里的枣子,继续伸手往捧盒里寻宝似的掏吃的去!

凤逍遥对焦急不已的南宫穆宇道:“穆老不用管他了,果脯有毒的,这小子早挂掉啦!这馋嘴猫儿大概只会吃撑了撑死,不会被人毒死的。”

瞧着流水价般将果脯蜜饯送进嘴里的左临风,烈缺和南鸣一鸣对凤逍遥的话深以为然。

三十三.如故(4)

外面的打斗声很快便静了下来,秋无迹道:“凤兄,凤主那边……”

凤逍遥道:“凤主那边的食物以至用的水一向有专人检验,不会有问题……”

说到此处,云雩和毕思危匆匆走来,毕思危一脸惶急的向倪谦请罪道:“卑职无能,被贼人混入此间,险些害了大人。”毕思危是从三品的武官,倪谦却是正二品的大学士兼钦差,官阶身份高上一截,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果他出了事,自己的脑袋肯定要搬家。

倪谦道:“最重要的是所有贵客的安全,他们现况如何,可抓到下毒的人没有?”

云雩道:“我们已检查过所有食物和井水并无异状,下毒的人易容冒充茶房仆役,伺机将毒涂在茶盏中,被我们发现后知道逃不了,一同服毒而死,但奇怪的是,我们验过其他茶具,除送往此处的茶外,别处的全没问题,他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凤主他们……”

秋无迹道:“云老弟想说的是,下毒者是针对此厅的人而来?”

“他们针对的大概仅是晚生一人……”倪谦苦笑。他身后两名待卫其中一人气愤地道:“连同这一次,已是倪大人近三个月来第四次遭人暗算,那些祸国殃民的权……”

“卫悛!”倪谦阻止道。

那待卫衞悛不忿地道:“大人!那些贼子越来越猖狂……”

“你给我退下!”倪谦目光向衞悛一扫,衞悛欲言又止,最后仍是无奈退下。

倪谦微微摇头,向应中众人道:“他们就爱大惊小怪,晚生推行新政,惹下对头是免不了的事,只要无愧于百姓,奸侫小人的冷箭又有何足惧?”

“话虽如此,这些人连我们所有人也一并算计毒害,分明全不把我们白道武林放在眼内,怎能任由此等奸邪在我们眼皮底下横行无忌?正阳兄,你说对吗?”秋无迹一句话便将追凶的事揽到白道武林上去,即使倪谦不追查,他们亦咽不下这口气。

南宫正阳冷然点头,认同秋无迹的说话。

凤逍遥更干脆笑道:“不管他们是甚来头,只要查出谁是幕后指使来害倪先生的,管教他们没命看明天日出。”

左临风在倪谦身边学舌道:“害……倪先……先生的,教他们……没……命……”

倪谦道:“公子怎么也说起这些打打杀杀的话来?”

左临风拉着倪谦往外走,结结巴巴地笑:“杀坏人……好玩……倪哥哥,陪风儿玩……”

“风儿!你要打架玩儿有一鸣和凤公子陪你,倪大人有许多事要办,怎可以陪你玩!”南宫穆宇忙道。

左临风不愿意了,鼓着腮大叫:“倪哥哥陪我玩!”

如换了是别的弟子,南宫正阳早已开声训斥,可是刚领教过左临风的疯劲,为免惹上麻烦,除了肚子里生气,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南宫穆宇还想说话,倪谦已先笑道:“公子不高兴了,再不依他的,只怕他要把整个客馆给拆了!”

“大人,这孩子太任性了!”南宫穆宇叹气。

“公子想是在路上闷坏了,到外面走走散心只怕会好些……”倪谦笑着转向左临风道:“倪哥哥带你到城里玩好么?”

“城里是那里?有好吃的么?”左临风恣恣地问。

“当然有了,城里好吃的糕饼糖果,小菜麫点多得很,公子爱吃甚么都有。”倪谦道。

左临风乐得跳起来不住点头,卫悛二人却同时叫道:“大人!”二人均想,这疯子在街上突然发起疯来乱闹那还了得?!

倪谦明知二人在担心甚么,但还是笑对左临风道:“不过,倪哥哥话说在前头,到了外面,公子可不能再这么任性了啊!”

一听到有好东西吃,不管倪谦有甚么条伴,左临风也会答应。

倪谦转对毕思危道:“有劳毕大人调派几名待卫,沿途保护公子。”

毕思危没想到倪谦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陪那个疯疯傻傻的瞎眼少年游玩的兴致,不由得一怔。

“不用了。”凤逍遥笑了起来:“先生当他是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么?这小子打起架来比谁都来劲!平日专门在队伍里捣乱,到处找人陪他打架,那用得着人保护?清漪丫头轻功不错,由她和一鸣小子看紧风小子,不让他到处乱跑便没有问题。”

倪谦疑惑地望着左临风,虽然秋无迹曾说他剑术了得,可是眼前拿着果脯傻笑的美公子,实在一点高手的影儿也没有。

“不过,大人还是得小心点,你陪瞎小子出去,当心你的俸禄被他吃光!这家伙不但舌头比皇帝老儿还刁,肚子是更个无底深潭……”

听着凤逍遥一本正经的“忠告”,倪谦却是哭笑不得:“多谢凤公子提点,晚生会多备银両的了。”

“倪大大刚才遭人暗算,怎么还有闲心在此时带风儿闲逛的?”南宫穆宇在二人去后仍是担心不已。

“倪谦这个人外和内刚,他陪公子闲逛是幌子,向敌人宣战是实,他的对头得知他还这么优悠,铁定会多方猜度,反而会有所顾虑。”秋无迹道。

“反正瞎小子近来手痒的发慌,有刺客他才高兴呢!与其让他闲着在这儿使性子捣乱,倒不如做书呆子的保镖还好些……穆老不放心的,我待会去暗中瞧着他们好了。”凤逍遥道。

云雩道:“如果倪大人的对头见他如此轻忽,趁机下手的话,那就更妙。我们现正检验茶中下的是何种毒药……”说着将话题带回调查刺客的事上去。

三十四.雪中仙(1)

作为最接近帝都的大城,容城虽比不上都城气魄雄浑,但也是极具规模的城市,城中街道宽濶整齐,民居带有南方建筑的精巧风格,善于利用空间,即使房屋栉比鳞次,但仍不觉仄迫,大小房舍错落有致,感觉悦目清新,市内各色商店林立,虽然在冬日的寒风中,街上仍是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饭馆青楼丝竹盈耳,一派繁华兴旺的景像。

在卫悛和清漪的贴身跟随下,左临风得其所哉地横扫城中大街的大小食店,连小吃摊档也不放过,半点也不知道他那惹事的俊秀容貌,跟清贵外貌全不搭调的稚气举动,早成为路人围观注目的对象,无视别人看珍禽异兽的目光(实在是看不见),以及指点议论,自顾自的沿途“猎食”,那些卖小吃的摊贩们,光是瞧着这贵公子的可爱食相看便呆了眼,大都会毫不吝惜的来个半卖半送(如果是老板娘的话,更会连收钱也忘了),害得身后的清、卫二人,手中拿的食物包裹不断增加。

趁着左临风忙于“猎食”的时候,南宫一鸣将左临风得病的经过对倪谦说出。

“绝才子出事时,公子远在他方,怎可能即时得悉父亲噩耗?”倪谦听得甚为不解。

“凤主说小叔叔天赋异于常人,有着修真者的灵力,只是未经修炼,不会使用,但灵感仍比常人敏锐,尤其小叔叔自幼丧母,跟他爹相依为命,对唯一的亲人,感应自然格外强烈。”南宫一鸣解释。

倪谦有点惊异地道:“公子竟然有这样的能力,真不可思议。”

“对小叔叔来说,这种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南宫一鸣微现苦笑,瞄着左一串冰糖葫芦,右一把撒子麻花的左临风,道:“我跟小叔叔相处不过两个多月,他未疯之前从不提自己的事,我亦不了解他,甚至曾怀疑他要对我家报复……不瞒大人说,绝叔祖当年叛出南宫世家,族中视为奇耻大辱,两家成见极深。最初我对小叔叔亦无好感,直到他不计前嫌,将绝叔祖的绝技倾囊相授,加上得知他的坎坷往事,方对他有所改观,但真正令我觉得小叔叔是我的亲人,是他疯了之后,连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谁,却竟然没忘记维护我,不管是谁骂我一句,他也会生气打人,连穆叔祖也挨过他的棒子,我这才知道,小叔叔是这么善良重情的人……重情却不懂保护自己,拥有越强的能力,只会令他的担子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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