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吸血鬼大部分都是漂亮的。哪怕死，也都希望死得“漂漂亮亮”的。谁也不希望自己漂亮了一生，最后的结果却是“死得很难看”的悲惨结局。

浓荫遮挡着阳光，最后一处空隙也被夏林用背部抵挡住，再没有一丝可怕的阳光洒入洞穴。

夏林背靠着挡在唯一的缺口上一动不动，看看天再看看地，观察一下活蹦乱跳的黑猫咪们……百无聊赖中，过了半天功夫都没有和洞穴内的人再多说一个字。

乌云遮挡了月亮，天地间突然变得昏暗。

闷雷滚滚，夏林突然站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枝叶被分开，爱德华出现在洞口，有气无力地说出了：“很快就要下暴雨，只怕这个洞穴也不安全。”

夏林脱口而出：“还能躲到哪里去？”

毕竟两人所在处已经算得上一个高地了。

爱德华一把抓住他的手：“跟我来。”

夏林没有挣脱，任由那个冰冷的手抓着，跟着对方向山林深处跑去。

几十只黑猫成群结队跟在后面，偶尔几声喵喵声，大部分还是在主人身后闷头紧跟。

黄豆般大小的雨点噼哩啪啦打下，打在脸上都是生疼。

脚下也很快变得泥泞。

爱德华和夏林手拉着手，深一脚浅一脚，一开始是两人一块跑，不停地摔跤。到后来爱德华像是气力不支，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夏林不由分说把爱德华负在背上向前狂奔，奔了没多远，摔倒好几次。

最后一次夏林还想把爱德华背起，吸血鬼倒在地上却是怎么也不肯起来。只是指着前方高高在上的一处洞穴，说那里是最安全的，让夏林自己过去。

夏林硬是要把地上的吸血鬼负在肩上，遭到吸血鬼激烈反抗。

爱德华摇头，指着左侧一方向，说那边有洪水，过不了多久会涌来，你背上我怕是跑不过那条洪水……

还没说完，夏林拔腿向前狂奔。

爱德华没能说下去。尽管他是想劝对方自己逃命，可看着对方就这样自顾自的逃走，心里竟是说不出的难受。

爱德华捂着心口，半跪而起，看着环绕身边的黑猫们，下命令，让这些通人性的猫儿们自己逃到上方安稳的所在。

可是一大群黑猫竟没有一个肯逃命，全都环绕在自己身边，任雨水泼打着，竟是要与主人共生死。

爱德华伸手抚摸身边最近的一只猫，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小东西果然比人类笨得多。”

他突然抬头，瞪大眼睛看着雨水中夏林飞奔到自己面前，怀里还抱着一堆的东西。

抱在怀里的竟是长长的藤萝。

爱德华惊问：“你……”

没能说下去，长长的藤萝缠绕在了自己身上，多出的藤萝在中国少年腰上缠了结结实实的三圈。

夏林就这样把吸血鬼牢牢负在背上，带领着脚下黑猫，咬牙向最高处的洞穴奔去。

没有经历过，不知道人的潜能是可以激发到如此地步。

昏天暗地的风雨中，瘦削的美少年背着比自己还要高出半头的西洋青年，在泥泞中、乱石间，竟是健步如飞，以平常难以想象的速度向上狂奔着。

一路上只跌倒三次，又飞速爬起，哪怕摔得磕破了头又蹭了满手的血。

眼看就要到洞口，夏林脚步一踉跄，险些摔倒。

猫儿们惊恐大叫。

夏林回头，果见一条浑黄的洪水竟是无声无息地从下方山林涌过，顷刻间淹没了两三米高的野树……

亲眼见了才知道，山林间暴发的洪水居然还有无半点声息的“品种”。

倒是头顶上的雨还是下得噼哩啪啦的。

如果再晚半分钟，势必被那条无声无息的可怕洪水席卷而去。

夏林回头，一口气奔入洞穴。

他站在这处最高地势的洞穴口呆了一呆，还是背后爱德华轻声说：“同舟共济，这个时候不碍事的。”

夏林这才小心翼翼挪入洞穴。

洞穴大得如学校大半个礼堂，只是内部赶在他前面避难的已经有相当一批——

一只黑熊，两头猎豹，三只豺狼，一窝的兔子，还有松鼠、蛇、狐狸、獾、野猪等各种动物。

却是分种类挤成一团一团的，各自保持一段距离，看上去都是相安无事。

最靠里的干燥搁置已经被凶猛大动物占据。其余那些弱小的……夏林自然也不好意思以大欺小，只有按先来后到，背着爱德华挨着洞口边沿坐下。

不住有雨扫入。猫儿们都挨挨挤挤把一窝野兔子挤一边成一大团黑色卧在稍靠里的位置。

至于两个浑身泥水的人类。夏林坐在最靠外的位置下意识地替同伴挡风雨，爱德华却是摇头说“我们只怕阳光，至于这些风雨却是不碍事的。你们人类就不同的，淋雨淋得久了小心得病。”

夏林摇头说句不碍事，又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爱德华站起，走到了最靠里的黑熊身边。

夏林瞪着眼睛看稀奇——只见那个吸血鬼拍了拍黑熊的肩膀又压低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两米多高的大黑熊竟然乖乖地站起，四肢撑地走到夏林身边，屁股一挪，好大的熊屁股把个惊悚中的夏林往里挤。然后自己坐洞口淋着风雨成了个看门熊！

爱德华坐在洞穴最好的位置上冲自己招招手。

夏林摇摇头，不失惊悚地走过去，问爱德华：“你究竟跟那头熊说了什么？”

爱德华一双海蓝色的眼睛看起来无比纯净：“只是跟它做个交易，倘若能让个座，以后我会送它一整只大蜂窝的蜂蜜。”

夏林站了一小会儿，坐他身边，还是想不明白：“它就这么相信你？还有，它长那么高，自己不会摘蜂窝吗？”

问出来还在想答案，琢磨着是不是熊怕蜜蜂叮但吸血鬼不怕，所以才勉为其难地让吸血鬼来帮忙摘蜂窝。

爱德华摇头，一本正经地回答：“倒也不是，只是最美味的蜂蜜往往在最高树上的蜂窝里，它们熊够不着而我能。因为我会飞……”

夏林瞪着他。

爱德华叹口气，只有主动说出了关键问题：“毕竟我在这丛林中住了十年，这里的动物，基本上都知道有我这么个奇怪的人存在。而且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我做到和丛林中的任何动物做意识上的交流……”

第二十八章：“八爪鱼”

挨得最近的动物——猎豹，强有力的尾巴在一下又一下甩在地上，啪啪直响。好几次甩在了夏林的身上，倒像是鞭子在击打。

夏林往里缩了缩，人类的本能吧，还是在内心深处多少有些惧怕这种大型食肉动物。

爱德华抓住豹子尾巴用力一拉，精瘦的猎豹猛地站起，呲牙咧嘴地回头，见是吸血鬼爱德华，也不过是下意识地伸长舌头舔舔嘴唇，往一边走，挨着同类的另一侧卧下。

它的同类也不过是回头看一眼吸血鬼，继续甩着尾巴，却是大气也不出一下。

两头有着血盆大口的野兽，看起来脾气那是出奇的好。

夏林不由得回头看爱德华，眼神中不自禁地流露着“佩服”……

洞穴里出奇地安静。大大小小的动物共居一室，竟是谁也不出声。

一大半动物都卧在地上眯着眼，其余的也不过是蹲那里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

外面的雨真大。眼中看到的，除了雨水还是雨水；耳中听到的，除了雨声也还是雨声。

夏林呆呆地看着外面的雨，问出一句：“这要下到什么时候？”

爱德华淡淡回答：“看起来，到明天应该差不多了。”

夏林抱紧肩膀，冷得发抖。

如果在地穴里，爱德华自然要为他加件衣服或棉被什么的，可现在却是两手空空。

爱德华从角落里摸出两块干燥的石头，想了想还是把石头放下。毕竟这洞穴里大小动物实在不少，真要生起火来，惊扰了同来避难的动物，还不定什么乱子。

爱德华看着冻得嘴唇发青的夏林，只有祈祷这场雨快快结束。

雨下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快天黑的时候终于停歇了下来。洞内大小动物陆续走出洞穴，却走得不甚干净，洞内到处都是排泄物，已然臭气熏天。

夏林早已在恶臭中睡着，呆了久了，居然也是无知无觉。

爱德华没有惊扰身边的少年。

他的脸已然发红，明显发烧。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那些奔出洞穴的黑猫也奔了回来，给主人带回了野鼠鲜鱼等物。

爱德华连续割破了几只野鼠的血管才喝饱肚子。

喝饱了鲜血才能有力气。

爱德华推了推美少年，没能将之推醒，对方在睡梦中说起了胡话。

爱德华干脆把少年背在了背上，带领着一群黑猫，走出了臭气熏天的洞穴。

虽然没能恢复吸血鬼的灵力，但比起寻常人类，已然强许多。

爱德华背着少年快步走在丛林中，脚下到处是坑坑洼洼以及泥泞不堪，居然也走得稳稳当当，没有跌倒过一次。

泥泞不堪的吸血鬼带领着一群泥泞不堪的黑猫，在丛林中左转右转，终于寻到了一处干净且干燥的洞穴。

很快生起了篝火，没有锅，只有烧烤了一大尾鲜鱼，小心地扯下嫩白的鱼肉，送到少年唇边，对方却是高烧昏睡中无法自己张口吃下。

试了半天，爱德华无法，只有把烤鱼送到自己嘴里。

很久没有吃这种人类的烟火食物，原本鲜美的鱼肉，在吸血鬼口舌间却是味同嚼蜡。

爱德华小心地将鱼肉嚼烂，低下头凑到美少年面前，吻住了对方的唇。

吻得很轻柔很小心，舌头卷着碎鱼肉往里，送入对方口中，再用自己的冰冷的舌头顶着对方温热的舌，帮助对方将鱼肉咽下。

这种喂食的工作很艰难，也很奇妙。

爱德华好不容易喂完第一口鱼肉，抬起头来，望着少年那张因高烧而热得发红的俊俏的脸。

他突然低下头，在美少年脸上印下了轻轻一个吻。

又像是火烫一般的直起腰来，呆呆地坐着，用冰冷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嘴唇。

夏林突然叫道：“水，给我水！”

坐在洞口发呆的爱德华回头，看着美少年在昏睡中嘴唇干裂的模样，走过来。用一个木制的简陋勺子给少年一点一点喂下了泉水。

可惜水是冷的，少年喝了没几口，全喷了出来。

爱德华丢下手中冷水，走出了山洞。

他没有记错，自从许也清去世后，当年用过的锅碗瓢勺全都被埋在了一个地方。

那时候，他一度以为，也清的部分“遗物”，就这样永埋地下。

可现在，为了一个病痛中的少年，他还是奔回了当年那株大树下。

扒开厚厚的泥土，除了盛食物的物件，还有一把古董小提琴。竟然全都完好无损。

爱德华跪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堆当年熟悉的物件，终于还是抱起，向夏林所在的山洞走去。

有了锅和碗，夏林终于喝上了用草药熬出来的鱼汤。

这次没有吐出，竟然喝下了大半碗。

“吃饱喝足”的美少年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了许多。看上去睡得很安稳。

爱德华坐在篝火边，抚摸着怀中那把小提琴。终于回头，望一眼天外，晓得太阳快出来了。设法熄灭了篝火，缩在洞穴里的最深处，阴暗角落里，等到天亮的时分，抱着小提琴，也终于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美少年的尖叫惊醒。

外面太阳正大，少年半边身子都沐浴在阳光中。

夏林仍然在昏睡，却是满脸的痛苦，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挣扎。

爱德华爬过去，抓住少年阴暗中的一截胳膊，用力一拉，将他整个身子拉入了自己怀中。

爱德华抱着少年往后退，远离阳光。

怀中少年仍然在挣扎着，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爱德华低下头，见高烧不退的少年满脸通红，全身滚烫，紧闭双目叫出了：“别……别碰我！”

抓着自己的头发的手改成了拼命地推自己，想要把自己推开。

少年脸上痛苦万状：“痛，好痛！”

他的身子弓起，像是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爱德华没有把他放开，却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急切地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像是遭受着肉体上不堪的疼痛。弓着身子，拼命地推着自己，想要把自己推开。

爱德华终于放手，那个痛苦挣扎的身子滚到了一边。

高烧中的夏林整个身躯蜷成一团，痛苦地喊出了：“别碰我！”

爱德华眼睁睁看着那个痛苦不已的身躯在阳光中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吸血鬼没有把少年拖到自己身边。

毕竟对一个发烧的人类来说，阳光的抚慰不失为一种良好的方式。

爱德华没有再合眼，坐在阴暗里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一直看到天黑。

天黑了，气温也降了下来。重新生起一堆篝火，把美少年抱到篝火边。

火光映着少年的脸，原本麦色的皮肤竟然变得通红。

爱德华用草药和鲜鱼烧了一大碗的汤水，顾不上等着晾凉。用口含了，一口一口地喂下。

喝下鱼汤的少年脸上赤红渐渐的消退了一些。

爱德华心下欣慰，晓得少年两三日内病情必有大的改观。

许是对方身体的滚烫依恋着自己的冰冷，美少年在自己怀中化身八爪鱼，主动抱紧了自己。

当然，“主动”也是无意识的“主动”。

爱德华微微皱起了眉头，想着倘若少年醒来，只怕又会误会自己是在非礼人家……

不过想到自己冰冷的身躯对于对方的降温有好处，也就任由八爪鱼手缠在了自己身上，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低头看美少年，突然抬手，把少年那额角一缕汗湿了的头发轻轻掠到耳朵后。

爱德华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同样的动作，之前也经常有过——

巴特莱、约翰、许也清……

尤其是许也清，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很容易出汗。每当那个时候……爱德华总是伸手主动替他撩起汗津津的头发……

一刹那，怀中少年的脸竟与当年许也清的脸重合（虽然夏林比起许也清来明显俊美得多）。

爱德华猛地站起，把怀中少年抱回到了床榻上。

脱离自己怀抱的少年两片薄唇微微地张着，吃力地说出了：“水……”

爱德华很快烧起了一锅的开水，苦于他们吸血鬼真的无法测试水温。只有把开水含在口里一小会儿，继续以“吻”的方式一点一点喂下。

喝够了水的少年看上去比较满足，又安静地睡去。

只是睡去的同时还不忘以“八爪鱼”的姿势紧贴在“冰山”上。

爱德华虽说气力没有恢复，但被美少年这么“八爪鱼”贴在身上，有欲望那是在所难免。

当然，现在再有欲望也只能忍着。毕竟人家现在也是个昏睡不醒的病号。

强力克制自己不去把少年压在身下“采取行动”，爱德华背靠着石壁一动不动坐着。整个人简直是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坐了半天，竟是硬生生把体内的冲动强自忍了下去。

坐得久了，垂着的两条手臂已感麻木。爱德华伸手抱住了怀中少年，最近几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头一低，埋首少年脖颈间，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两个人同时惊醒，是被黑猫们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爱德华睁开眼睛，夏林也睁开眼睛。四目相对——

夏林猛一低头，发现自己竟是主动缠着对方。

爱德华抬起头，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恐，脱口而出了：“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