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谷转了个脸面对清远，脸上表情翻书一般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冷哼着道：“怎么？荣垣给你的训练太闲了吗？若是真的这么闲，我倒是可以替荣垣‘好好’的调教调教你！”

清远投降般的举起双手：“别，别。我马上就要下山了，你们的火可别延伸到我头上。”

“那还不快滚，在这抻着做什么？！”

无奈的抓抓头，清远以口型对明达无声的说：“义父最近让他睡了一个月地板，气正不顺呢！你小心点——”

明达硬撑着不笑出声，同样以口型回应：“赶紧下山吧，真的惹恼了虚谷师傅，想下山都下不去了。”

清远看了看虚谷铁青的脸色，了悟的点了点头。对着明达丢下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施展轻功离开。虽然只是弱冠的年纪，但是凭着荣垣的教导和自身的天赋，荣垣的轻功甚至不逊于荣垣。

清远离开后，虚谷看了看明达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想说什么？”

“虚谷师傅，无命好像生气了——”

“你又做了什么？”

“无命把我丢在水里学游泳——”

“所以你就故意装作溺水，让无命下去救你？”

明达点了点头。

虚谷无奈的叹息：“傻孩子，无命虽然从来不说，但是自小至大，他疼爱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何苦总用这种方法博得关注呢？”

明达抬头看着虚谷，神色哀伤：“虚谷师傅，如果我的体质和大家一样，如果我也惧怕毒药，那无命还会像现在这样怕我死掉吗？”

说完又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我的娘亲不就是被无命扔去喂毒物了吗？”

虚谷的眼神闪过寒光，虽然近身服侍的都是哑仆，不过现在看来，无命谷的多舌之人还是太多了。

“听什么人跟你胡说？而且别管她是怎么死的，她都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那个女人，除了给了你这个身子，其他什么也没有给你。”

明达的娘亲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似乎成了无命谷最大的秘密。无命谷的近身服侍都是哑仆，恪守礼仪，所以自然是不会嚼舌根的。但是明达天生是个讨喜的孩子，总是喜欢往后厨之类的地方跑，久了，混熟的人多了，消息便也多了。

而关于明达的娘亲的死因，无命谷可谓是猜想联翩。

有人说她是惹怒了谷主，被扔去后山喂了毒物；有人说她妄想欺压荣垣，被虚谷关了幽闭，最后疯了，自杀了；也有人说——

总之，版本多样，但是不知为何，明达却觉得事实的真相应该会接近第一种版本。

10 吾家有子初长成（4）

这个谜题，困住了明达多年，没有一个人肯给他明确的答复。直到他十二岁那年，那年，无命递给他一份卷宗，上面详细的描述了他的母亲——素心的一生，包括她的死亡。

那一夜，明达哭了许久，许久，声嘶力竭。

虚谷觉得无命太过于残忍，这一切都不该是一个孩子应该承受的。而无命却说，终有一日，明达会走进江湖，若是他连这都接受不了，那他拼死也要将明达困在无命谷！

“若是，他承受的住呢？”

无命的拳握紧了，又松开。或许他的心里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何种奢望。或者，他还是倾向于明达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吧？这样，他才有理由困住明达的一生……

而出乎所有人的想象，哭过了一场后，明达将那份卷宗抛进了烛火。

拉开大门，似乎昨日的那场痛哭只是一日幻梦。只有虚谷看的清楚，明达的眼睛，染上了幽深的光泽。

“明达，药要凉了。”

无命一边研究着医书，一边不忘了提醒坐在椅子上，盯着自己发呆的明达。

明达回头看了药碗一眼，瘪瘪嘴：“有什么好喝的，反正什么东西给我喝都是没用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死心？”

无命一边将手中的药物和药集做对比，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你的任务只是喝药，其他的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无命，若是我真的被你毒死了，你会开心吗？”

“不用担心，就算是真的死了，我的医术也绝对可以让你起死回生。”

“我是说，万一，我真的死了呢？无命你会伤心吗？”

叹息的看了眼不知为何多了很多问题的明达，无命无奈的放下手中的医书。

“我说了，我绝对可以救活你。”

明达瘪瘪嘴，放弃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喝药可以，我要出谷去玩。”

“好啊，让虚谷和荣垣陪着，你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说着，禁不住心痒的，无命又拿回医书。

明达生气的按倒医书，盯着无命的眼睛道：“我说，我要一个人，单独，出谷玩！我已经十二了，远哥这么大的时候，都带着战利品回来了。”

无命不悦的蹙眉：“要么让虚谷跟着，要么在无命谷待着，没的商量。”

明达生气的一挥手，将熬制了三个时辰的药推倒在地上，瓷碗接触地面，‘啪’的一声碎成多瓣，惊扰了厅外候命的哑仆。

“不同意，我就不喝药！”

这是，叛逆期到了吗？

无命叹了口气，看着明达推门而出的身影，首次感觉到，养个孩子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挥了挥手打发哑仆把药碗收了，重新熬制上，在心里暗暗比较，明达单独出去，和明达从此不配合实验，哪个比较可怕……

明达回到房间，忍不住松了口气，方才打碎了药碗时，他真的害怕无命会扑上来掐死自己。其实，在此之前明达是没有想过离开无命谷的，只是那份卷宗……

有些事，他必须要出谷去确认了。

日落时分，虚谷推门而入，手中端着的，明达不用看也知道，就是他今日打碎的药。

“虚谷师傅，你也是来劝我吗？”

虚谷轻笑，将药碗递给他：“不是来劝你的，是无命已经应允了，喝药吧？”

居然如此轻易？明达不可置信。

虚谷点了点头，故作哀怨的说：“明达既然不希望看见我，我怎么还敢自讨没趣？只能跑过去求无命，让他别让我别当这碍人眼的角色了。”

明达轻笑着，抱着虚谷的袖子撒娇：“师傅最好了，就知道你肯定会帮我的。”

虚谷无奈的戳了戳明达的额心：“得了，别灌迷魂汤了。出谷可以，不过有条件，最多只可以到丹竹镇，日落必须回谷。”

11 初识知己（1）

香福居：

明达坐在靠窗的桌子，点了几样小菜，就着窗外的景象用过了午膳。虽然条件重重，不过对于从来没有单独行动过的明达来说，这已经是十分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小贼！你给我站住！”

窗外高声的呼喊吸引了明达的注意力，原来是一副抓小偷的好戏。

明达自小便对偷儿没有恶意，更何况荣垣和清远还是小偷中的鼻祖呢？所以明达对于如此无礼呼唤的人反而更没好感。

一个瘦弱的少年跑入明达的视线，瘦小的身子，枯黄的头发，手里紧紧的攥着两个包子。想来这名少年偷东西也不过为了果腹罢了……

不过两个包子，何至于如此大呼小叫？心有不满，明达刚想一跃而下，却被一声柔雅的嗓音定住，愣愣的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少年身后的男子，一个白衣似雪，面容含春的潇洒人物。

白衣男子架住高壮的包子铺老板即将拍在少年身上的大掌：“有话好说，他毕竟是个孩子。”

包子铺老板大怒：“孩子？他算什么孩子啊！就是个偷儿！小偷是不能姑息的，你容的下他这次，他下次就专门偷你！”

少年也算是个机灵人，看到白衣男子维护他，急忙跑到男子身后，隔着男子的锦袍偷偷打量着凶悍的包子铺老板。

“他是偷了多少东西？我来赔偿好了。”

包子铺老板像看神经病似的打量了会白衣男子，晦气的摆摆手：“算了算了，没什么，就两个包子。不用给钱了，下次要是遇到，记得从我店里多买两个包子就好了。”

转身，对着少年又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态度：“下次再敢让我看到你，小心我剁了你手脚！”

等着包子铺老板离开，白衣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好了，已经没事了，别害怕。”

没想到少年不但不理他的劝慰，反而推开他，跌跌撞撞的跑走。白衣男子一副同情样的看着少年的背影，眼含忧郁的摇头叹息。

“喂，呆子，别看了，还是先看看自己的荷包吧！”

明达无奈的从楼上跳下，落在白衣男子身边提示。这男人倒是个温柔俊秀的人物，可惜就是太蠢了。

白衣男子一惊，右手往腰间一摸，顿时一愣，不可置信的又摸了一圈，仍旧毫无所获。

“荷包被偷了吧？”

白衣男人苦笑着点了点头，居然没有惊怒，依旧是一副文文雅雅的样子：“是啊，被偷了。”

明达哭笑不得：“说的可真清浅。”

白衣男子轻笑：“荷包在他身上，起码够他维持三个月的生活了，至少，三个月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生活了。

12 初识知己（2）

话不投机半句多，明达张了张嘴，实在想不出对这种愚人还能说些什么，无奈的转身离开。心想，反正人家银子多，用不着他费心。

不过当傍晚看到准备露宿暗林的白衣男子时，明达的表情真的可以用精彩来形容了。

“你怎么会在这？”

白衣男子依旧挂着温柔的笑道：“荷包都被偷儿拿走了，我一时联系不到故人。”

“身上没有余钱，那还不去追回来？！”

白衣男人酣然一笑：“那些钱，他应该比我更需要。”

明达丧气的垂下双肩，心里实在可惜，长了这样一张俊秀面孔的人居然是个傻子。不过当他看到男人居然点着了火把，准备就地而眠时，真的已经不知道是该笑他无知，还是该一刀杀了他这个笨蛋。

“你就准备这样睡觉？！”

白衣男子不解的抬头看他：“有什么不妥吗？”

“有什么不妥？！暗林满是毒物，你居然想席地而眠？！而且还敢明目张胆点着火把，是怕那些野兽看不到你吗？！”

白衣男子尴尬的笑了笑，歉意道：“抱歉，我从来没有露宿的经历，所以不是很清楚。”说完看着明达，两眼冒光：“小兄弟也是打算露宿吗？那我们一起可好？”

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是来露宿的，我是回家路过！”

说着，丢了瓶药给男子。

“把这药洒在附近，那些野兽毒虫就不敢靠近了，起码可以维持到明日一早。到时候记得找到熟人，可千万别在暗林过夜了。”

说完正要转身离开，便听到男子在身后唤住自己。

“在下名叫皇甫素言，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明达随意的挥挥手，答道：“明达。”

皇甫素言一愣：“小兄弟慢着！”

说着话，匆匆的跑到明达身前，一脸激动的抓着他的衣袖。

明达疑惑的问：“怎么了？”

“小兄弟可是住在无命谷？生母可是名叫华素心？”

明达防备的皱眉，暗暗展开战斗准备。

皇甫素言急忙澄清：“在下并无恶意，小兄弟可知道文汇城皇甫世家的皇甫云？”

明达的脑中‘轰’的一下，一片空白。皇甫云，他清晰的记着这个名字，在无命交给他的卷宗中，他的生父。不知为何，明达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并不认识。我还有事，先走了。”明达说完，急急忙忙想要逃开。

“小兄弟慢着——”

皇甫素言拉住明达，欲言又止：“在下实话实说了吧，皇甫云是在下义父，也正是您的生父，在下奉命在此等候六年，便是为了寻你的。”

明达冷冷的挥开皇甫素言的手：“放手！你认错人了，我跟皇甫云没有关系！”

“你可是在埋怨义父当初将你丢在谷中，所以才如此说？义父当时也是逼不得已，但是他没有一天忘记了你，一直一直都在寻找你的消息。”

明达挥开皇甫素言，盯着他的眼睛，郑重，而且一字一顿的说：“我说，你认错人了！”

皇甫素言妥协般的叹息：“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的父亲真的很爱你和你的母亲。”

“我说了，你认错人了，皇甫云和我无关。”

13 初识知己（3）

明达心烦意乱的回谷，第一次度过了那么多梦的夜晚。梦中，他梦到了与自己长的十分相似的娘亲，梦到了那个连脸都不知道长什么样的父亲，还梦到了无命。梦到无命冷冷的说，那些才是你的家人，去他们身边吧，我不要你了。

从梦中惊醒时，已经到了正午。

无命最近又研制出了一种新的药，正兴致十足，没时间搭理他。而虚谷师傅这时间恐怕也在绕着荣垣转吧？竟然都没人发现他睡了那么久……

起来伸了伸懒腰，摇了摇头将皇甫素言抛在脑后，想到昨日丹竹镇才逛了一半，今天一定要去将另外一半逛完。

起床梳洗干净，换上衣衫便出了门。

才出了谷，便看到等在谷外，笑容灿烂的皇甫素言。温柔的脸庞已经被晒得有些发红，额上一层薄汗，想是已经在此等了许久了。

明达当作没有看见，转身绕开。皇甫素言依旧挂着笑容，不恼不怒的跟在明达身后。不言不语，只是跟着。

终于明达受不住：“我说了，我不是皇甫云的儿子，你别来找我了。”

皇甫素言点了点头道：“我们可以当朋友吗？”

明达生气的瞪着他。

皇甫素言道：“不是因为义父，是因为我也真的很喜欢你。而且义父也没有说必须要将你带回皇甫山庄，只说一定要让我确认你过的好不好。”

“我过的很好，不用你确认。”

皇甫素言闻言轻笑：“你这是承认了，你是义父的儿子吗？”看到明达不悦的神情，皇甫素言赶忙住嘴，换了话题。

“我们当朋友吧？丹竹镇我很熟悉，可以带你去玩哦。”

皇甫素言实在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

明达无奈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追的上我，就当啊。”

皇甫素言轻笑点头，明达一路上施展轻功，忽快忽慢，皇甫素言始终跟在明达身后三步之遥，不远不近。明达这才发现，原来看似温吞的素言也是有一身好武艺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许久，明达实在无聊，随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那个小偷？”

皇甫素言神色微微黯然：“因为我也曾经是个乞儿，无父无母，所以知道那些日子并不好过。我相信，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选择去偷东西的。我很幸运遇到了义父，所以对于他们，能帮一些便是一些吧。”

明达脸色一暗，同样想起了自己孤独的身世。不过立刻又开心起来，没有父母又有什么关系，他有无命，有虚谷师傅和荣垣师傅，还有疼爱他的清远哥。

“嗯，你很幸运。我也很幸运，我遇到了无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