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霏头脑浑浑噩噩,已然被此情此景混淆了视听。只得央求道:“道长,在下无心打扰,只想借宿一晚即可,无需麻烦招待。”
伏云霏话音才落,便听房内传来一道苍老稳重的声音。“玄清不得无礼,快请道友进来。”
那道童嘟囔着什么,不情不愿地给伏云霏开了门,侧身请进,给他指了指一间溢出微弱光亮的房间。“请贵客稍等,我去给你备些茶水来。”
伏云霏点点头以示回礼,随后如同受到蛊惑般,朝那唯一有些光亮的房间走去。
“吱呀——”
和道观的前门一样,是略微腐坏的木门,推开是发出难耐的嘶哑叫声。
房内正对房门的供奉着神像,案台上正燃着供香,同样破旧的两个蒲团安安静静地摆在案下,方才说话的老道此刻正坐在蒲团上打坐。质朴青衫,清瘦面容,与普通修道之人并无差异。
伏云霏略略躬身,向老道作揖,随后不请自来地坐到另一个蒲团之上。“在下伏云霏,不知仙道怎么称呼?”
“不敢当,阁下叫我智尚道长,就好。”老道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看向伏云霏,倒是慈眉善目,一派智者高人的气韵。
“老道不才,见伏小道友愁容满面,目光忧患,可是有难解之结?”
道人的声音安详平和,伏云霏适才混沌的大脑也不禁清明了许多,便回到:“道长法眼,若说不解之结,不过情之一字。我从前有一个青梅竹马,我与他相爱情深,只是世事弄人,辗转反侧,我又遇上了我现在的结发之妻。鄙人惭愧,这两人我都爱,舍了那个都会让我心痛不已。可我实在对不起,多年为我守情的青梅竹马。”
老道笑笑,回道:“你确定,你确定你爱你那个娇妻胜过了你的青梅竹马,如果没有你后来遇到的青梅竹马,他将会是你今生唯一的最爱之人?”
伏云霏苦笑,犹豫,回道:“算是吧。”
老道,“那你便断了与你那故人的情分,与你的妻子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可是,我那故人温柔,痴情,可爱,我这样对他是否有一点残忍,有一点不人道?”
“在情爱姻缘中,没有爱才是残忍和不人道的。现在你爱上了别人,已超过了对他,那么你这样做事对的。”
伏云霏。“可是我的爱人很爱我,他真的真的很爱我。”
“那他就是幸福的。”老道一语道破。
“我要离开了他,然后同别人在一起,他怎么会幸福呢?”
“在这场姻缘里,他还拥有他对你的爱,而你已失去对他的爱,因为你爱上了别人,正谓拥有的就是幸福,失去的才是痛苦,所以痛苦的人是你。”
“可我要和他断了情缘,另娶他人,应该是他失去了我,他应该才是痛苦的。”
“你错了,你只是他婚姻中真爱的一个具体,当你这个具体不存在的时候,他的真爱会延续到另一个具体,因为他在姻缘中的真爱从没有失去过,所以他才是幸福的而你是痛苦的。”
“他说过他今生只爱我一个,他不会爱上别人的。”
“这样的话,你也说过吗?”
“我,我,我……”伏云霏语结。
“所谓爱由心生,当你感觉你爱他时,你就觉得他才是你会相伴一生的人,当那激。情冷却,你当然又找不到初相恋是那生死相随的感觉。你这种所谓的最后的唯一的爱,只是镜花水月,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求大师点化。”伏云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一心求解。
“看破不点破。”
生命是场注定的圆舞,而轮回是时间的游戏。“为什么世间要留有那么多的遗憾?”
“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快乐也不会体会幸福。”
“那我该如何?”
“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有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然失去拥有它的资格。”
“如果遇到了爱的人,却又不能确定给他幸福平安,那还要爱他吗?”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伏云霏。“那这红尘万丈……”
“伏小道友,怎么?我已点拨你至此,还要惦念那万劫不复的红尘?”老道轻笑:“你且看着……”
周遭的景象先是模糊起来,伏云霏无法用法力控制这里的一星半点,随后慢慢从那无垠的黑暗中渗出淡淡的白光,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也是飞快变换着的。
这个草木茂盛、流水潺潺、野生动物四处出没、五谷年年丰收的人间福地,一夕之间转变成不见人烟的荒野,每年有十个月覆盖在冰雪下。
气候剧烈地变化着,酷寒的冬季挟带着凶猛无情的冰霜即将降临人间。大地将被严冬笼罩,四处大雪纷飞。伴随严寒而来的是遮天蔽日的黑暗。
大量冰雹,漆黑的雨水和浓雾,刺骨的严寒,发现那平日挺庄严、挺和善的太阳,这会儿竟然在天空横冲直撞起来,有如一颗流星往下坠落。
洪水发生时,南方出现一堆乌云,渐渐遮盖整个天空。刹那间雷声大作,闪电交加,但从天空降下的却不是雨,而是火。
从此,大地被笼罩在漫长的隆冬中。整个世界大雪纷飞。人间处处发生战争。
兄弟互相仇杀,儿女反叛父母。那时人类如同一群恶狼,只管互相撕咬,拼个你死我活。眼看我们的世界就要沉陷入无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洪水,岩浆,狂风,几乎席卷了整个世界,暴虐横行,到处是灾难,世界上的三种动物全都灭绝:出没在野外的,栖息在高山上的,居住在山谷农庄畜栏里头的。人类早已绝迹。
地球开始变形。星星在天空飘荡,纷纷坠落进无底深渊,就像一群燕子经过漫长的飞行后,疲累得一头栽进海浪中。
整个宇宙变成一个大火炉。火焰从石缝中喷出,到处听得到水蒸气发出的嘶嘶声。地上所有生灵,所有植物,全都被毁灭。大地变成光秃秃,跟天空一样四处出现裂罅。
转眼,眼前光亮全失,头中有剧痛以上而过。
伏云霏又重新站立在这仅亮着微光的道观之内,方才那漫长的经历恍如一瞬之间。
“神王的诅咒终究降临,万丈红尘在劫难逃。”老道低头,悲恸道:“可惜,那诅咒太过强大,没人能够阻止他。”
那脑中的剧痛再次袭来,伏云霏大叫着滚到在地上,有一股力量似乎在阻止着他思考。
……
四周皆是参天的古树,女虹赤着双脚走在如茵绿草上,这里是……女娲塚。
空气怡人,叫人甚是舒爽。可女虹总觉得这舒坦不对劲,有什么都被他忘记了。
“伏大哥,你在哪里啊?”女虹朝自己居住的小楼走去。
“伏云霏”从楼上下来,迎着女虹,眉头紧锁,显然是又发现了什么令他发怒的事情。
女虹小跑着迎上去,扑进“伏云霏”的怀里,不知是为何,日见夜见的“伏云霏”让他无比的惊喜欣慰。
“伏云霏”佯怒,朝女虹的小屁股上招呼了两个五指山。“就睡个午觉也不老实,睁眼就不见人,出来晃悠也不知道穿鞋,你当我是你保姆嘛,要我事事给你打点妥当了?”
第64章:默爱
“伏云霏”佯怒,朝女虹的小屁股上招呼了两个五指山。“就睡个午觉也不老实,睁眼就不见人,出来晃悠也不知道穿鞋,你当我是你保姆嘛,要我事事给你打点妥当了?”
女虹把自己整个人都挤进“伏云霏”的怀里,讨好似的蹭了蹭“伏云霏”的下巴,撒娇道:“我再不敢了还不行吗?伏大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再有下次,我就罚你三天的零食。”假装恶狠狠地威胁,“伏云霏”打横抱起女虹,向两人同居的小楼走去。“一下午不见你人影,到底跑去哪里疯玩了?”
“没有,没有,就是……”女虹也想不起,自己午睡醒后,去了哪里?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回道:“我在树林里散步来着,楼内闷热,就是林子凉爽畅快,就贪玩了会儿。”
回到楼上,“伏云霏”把女虹放到了床上,洗了帕子替女虹擦脸擦脚,一如既往的体贴宠爱。“古树爷爷今天说,我的能力已经足够出塚,到世间历练了,你要和我一同前往吗?”
闻言,女虹像是听到了什么骇闻,惊得一把拽住了“伏云霏”的手臂,猛地摇头央求道:“伏大哥,我们留在这里不好吗?不要出去了,就我们俩在这里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你若是觉得闷,虹儿会想办法给你解闷儿的,好吗?”
潜意识的,女虹认定外面的世界存在着什么可怕的怪物,会抢走他温柔体贴的伏大哥。
“伏云霏”宠溺地捏了捏女虹小巧的鼻子。“好好好,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瞧你自己倒是吓个好歹,好像外面的世界有多么可怕似的。”
“可怕,怎么不可怕?”女虹压下心中的疑惑和惧意,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平淡无奇的日子,甜蜜得理所当然,失而复得的宁静甜蜜让女虹珍惜异常。
第一天,他拉着伏云霏到林中的湖泊游泳,疯玩了一天。
第二天,他缠着伏云霏一起打猎,收养了一只小兔子。
第三天,他们在房内缠绵恩爱了整整一天,未踏出房门半步。
第四天,女虹一觉睡了整整一天,晚上却整夜不眠赖着伏云霏讲故事。
第五天,他喂新收养的兔子时,想着自己的家里是不是应该有两个狐狸来着,一个叫雪球,一个叫青……什么来着,正想着,白绒绒的毛团出现在他的脚下懒懒地蹭蹭,不远处的门后蹲着想要靠近却又畏惧白雪而可怜兮兮模样的青灯——女虹,有些糊涂,怎么这里的一切都给他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第六天,青灯趴在他的腿上大流口水时,女虹的脑中猛地一阵刺痛——对,他怀过一个孩子呢?可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想要确认,入眼的却是一个硕大的即将临盆的肚子。
女虹的神经终于崩溃,他拨开青灯和雪球,他的心很不平静。
前脚刚踏出房门,伏云霏便迎了上来,关切地问:“虹儿,怀着身孕,不要到处乱跑!”
“怀着身孕?”女虹有些迷惑地看着伏云霏。
伏云霏抬手摸摸女虹的额头,笑道:“小傻瓜,怎么患得患失起来了,咱们的孩子马上就要降世了,我们也马上就要为人父母了!怎么?高兴得昏了头了吗?”
患得患失模样的女虹,推开伏云霏,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走:“不不,你先放开我。”
身后的伏云霏立即追了上来,拽住女虹的一只胳膊,有些沉不住气地吼道:“你要反悔了吗?你说过要和我在这里一辈子相守的,只有你和我,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与我们无关,这样不好吗?虹儿,你看着我的眼睛。”
女虹依言看向伏云霏的眼睛,温柔,宠溺,疼爱,只是好像少了什么,例如温度?“伏大哥,我没事,只是有点心绪不宁的,我想一个人好好地静静。”
此时的女虹,心乱如麻,如果,如果眼前的伏云霏都是假的——,那他是谁,真的太可怕了。水一样的性子,女虹又着急又害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
伏云霏的叫声还在他的背后不停响起,他不得不加快了脚步,他不知道去哪里,只是身后那本属于伏云霏的声音愈加扭曲嘶哑,于是他捂住了耳朵,笨拙地跑了起来,终于停下脚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跑到了墓穴的最深处,眼前的就是女娲娘娘的神像。
他抬眼看看娘娘端庄淳柔的面容,然后双膝跪下,喃喃祈祷道:“求娘娘指点迷津,保我女娲血脉,扶正克邪,延绵永存。”
可能真的是血脉相通,自己的祈祷有了些效果,最贴近自己的幻象解除了。他高耸的肚子是顿时血肉模糊,看看都叫人胆战心惊。
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早已被心生陶穿的女虹立即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孩子,我的孩儿——”
女虹又一次不可自拔得沉浸在悲恸中,然而此时脑海中却想起来一生微弱而温柔的声音:“我女娲族人,乃大地之母,生灵万物正面临涂炭之灾,怎能坐视不理,现在不是为私情伤心的时候,赶快振作起来。”
那声音虽然细不可闻,但清晰无比,女虹微微怔了一下,便在那温柔的安抚下安定了些。
他强打起精神,回应脑海中的声音:“多谢先仙提点,请先仙指点,虹儿现下该如何是好?”
“好孩子,那心生乃万欲之源,是故心生最会迷惑人心,你与伏云霏现在都分别沉溺在了心生的异境不可自拔,时间越晚越危险,一旦超过界限,便会虚实颠倒,永远存货在幻梦世界之中,任人宰割,后果生不如死。”
女虹绷紧了苍白的笑脸,坚强着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怕。“那我该如何破译这幻象。”
“只要毁掉这幻阵吸引你的核心,幻阵不攻自破。好孩子,你和受苦了,我在外面等你。”
属于女娲一族的博爱包容瞬间觉醒,保护这大地祥宁平和便是他的责任,他不可推卸的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责任,女虹咬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能吸引我沉迷幻象的……不过就是。”
小竹楼前,伏云霏焦急地等待这,看见女虹,便横眉竖眼地冲了过来。
女虹对着凶巴巴的脸傻笑。
“你个死小孩,真是越来越不听话,别以为有宝宝给你撑腰,我就不敢教训你了。”伏云霏恶狠狠地抬手,拍在女虹屁股上五指山的效果却和“揉”一般。
“伏大哥。”女虹扑进了男人的怀里,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腰。“伏大哥,你不要讲话,听女虹和你说,这些话如果今天不和你讲的话,恐怕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伏云霏拍拍女虹的小脑袋,发现他颤巍巍的肩头,和他哽咽得不行的小模样。“小笨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啊,你想什么时候说就……”
“伏大哥……”女虹兀自打断伏云霏的话语,哽咽着说:“伏大哥,我要和你说对不起,我知道我很任性,我不讲道理,我胡搅蛮缠,我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地瞎闹,烦了就哭对你发脾气,这么些年你陪着我照顾我,我却从来没和你说过一句谢谢……我也不是一个好媳妇,从来没给你做过一顿可口的饭菜,从来没给你洗过衣服,有困难就丢给你,可你从来不生气还一直一如既往地宠我爱我……我现在真的好后悔,没再对你好一点,没再多给你一些幸福,没再多说几句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惜,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噗——”森白的匕首插进了伏云霏的胸膛,女虹拔出匕首,终于扬起小脑袋,嚎啕大哭。
眼前的伏云霏,小竹楼,雪球,青灯,他梦想中渴求的一切……都化作了黑烟,化为乌有。
一片废墟之中,一双璧人相拥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另一人立身在不远处,脸色青白嘴角挂血。
女虹缓缓麻木了的头脑,抬手拭去眼角的一滴泪。
白雨幽望向苏醒的女虹,也不禁露出欣慰的一笑。
女虹坐直身体,一条白雪神龙自胸腔奔出。
尚且困在阵中的心生更加气愤地死出乱撞,阵法摇摇欲坠。
“虹儿,我送你进入伏云霏的幻梦异境,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叫醒他。”白雪神龙悬浮在半空,温柔向宁的声音响起。“你的孩子,还有救,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保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