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那小子不仅脑袋好,深得老师家长的喜爱,还有一手训导呆子的方法,改天他应该向宁默取取经才对。
虽然在面对宁默的时候,他的小腿肚总是莫名的习惯性的抽痛。
在学校的时间,无非就是上课写作业,下午二节课后有自由活动时间,但值日的学生却要留在班级里打扫卫生。
这天轮到宁默。
阿旺是特殊照顾人群,班导只给他安排了每周一次的擦窗户,很是简单轻松的工作。
只要有阿旺值日,宁默都会不自觉地留在教室里,看着阿旺打扫,以免他擦窗户擦得忘我,而不小心扑出阳台。
可今天宁默要拖地……
他环视四周,教室空旷,来往的只有两个在扫地的女生,另外两名男生在拖地和擦黑板,哪里有阿旺的影子?
这个呆子,才不会懂得他的付出,也不会回报!
没心没肺的东西。
这么想着,宁默忽然觉得自己可悲。
所以他对阿旺才会一直怀有奇怪的又爱又恨的感情。
三两下拖完地,宁默翻出课外习题,靠在窗口划重点,他看得好好的,忽然有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宁默不好了,阿旺在操场上和人家打起来了!”
手中的书落到地上,宁默皱起眉,虽然嘴上说着“阿旺那呆子怎么可能打架你一定是看错了”,却还是脚步不停地,跑到了操场。
果然,远远的就看见有一群人围在沙坑处。
宁默矮下身子,使出蛮力钻进人群里。
过程中有浓烈的汗臭味窜入鼻腔,而更让宁默气愤的,是人群中带着讥讽的窃窃私语。
“他就是那个呆子?”
“是啊,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根本跟不上进度,不知道来上学做什么。”
“没听说吗,他的爸妈是大学教授呢,给了校长好多钱。”
“哇……造孽哟……”
这些还未成年的小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口气,让人心寒。
宁默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怒气,没有在人群中发飙。
他窜到最前方,冲出重围,眼睛见光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嘴角有血丝的阿旺坐在沙堆边,嚎啕大哭,顾显则是气红了眼,跟一名高壮的三年级生扭打。
“道歉你这头肥猪!”顾显被三年级生一拳揍到鼻血横流,却不退缩,大叫道,“明明就是你不对,道歉!”
对方老神在在的,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就是看你们不顺眼,快滚!”
“还有那个呆子……”他斜睨阿旺,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恶心死了,学校里居然还有这种人,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赶快回家去喝你妈的奶去吧!”
围观众人哄笑不已。
整个地表仿佛都忽然晃动起来。
宁默眯着眼睛,手握成拳,呼吸急促下,大脑回路根本没起作用,只知道自己是跳了起来,一拳揍到那三年级生的后脑勺,而后趁对方无力还手的时候,一拳又一拳地揍到对方那痴肥的可恨的脸上。
“揍死你!你才应该滚回去喝你爸撒的尿!黑猴,过来帮我压住这头肥猪!”
没两下,对方的脸上就青紫了。
顾显愣了愣,反应过来,帮忙坐在三年级生的大腿上,让宁默更好出手。
两人打得不亦乐乎,不一会,有高年级生赶来拉开他们。
“全部都去教员室!”
参与斗殴的四人在看热闹的学生们嘲讽的目光中走出操场。
阿旺还在哭,众人免不得再次冷哼,嘲笑他没骨气。
宁默挂了彩,目光阴寒的扫射四周,而后揍了阿旺一拳,“哭什么哭,忍住!”
阿旺眼泪汪汪的看了宁默一眼,欲言又止,哭得更厉害了。
来到教员室,双方的班主任都已经到场。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呢?”班导忙拉过阿旺,给他擦干净眼泪,满心焦急,“阿旺,别哭了,跟老师说一下原因好吗?”
阿旺抽噎不止,整个教员室里只回荡着他吸鼻涕的声音。
刺溜刺溜地,像在吃拉面。
顾显绷不住,居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顾显,一定是你和学长起了口角,才打架的对不对?!”
老师严厉的语气让顾显委屈地皱起眉,吼道,“才不是我的错!是那头死肥猪,谁让他好好的过来推倒阿旺,还骂他是呆子!”
被点名的“肥猪”瞪起眼睛,“喂,你不要乱说。”
另外一名班导听后立刻招呼上去一拳,“你才不要乱说!我过半小时就给你爸妈打电话,没人管你,你还真是要跳上天了!”
三年级生恹恹地垂下头。
顾显解恨地哼了声,对班导说,“我没有撒谎,而且他还骂宁默是没爹的野种,阿旺就是因为这个才和他打架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脑袋被人打了一棒槌般。耳边是嗡嗡的噪音,触目所及的人和物都扭曲模糊起来,唯有身边还在哭鼻子的呆子,保持着原有的形态,冲击着视网膜,让宁默在惊愕下,连眼角都红了。
“阿默才不是野种!”阿旺忽然哭哭啼啼地跑到三年级生面前,大声说,“不许你骂他。”
仗着人多,阿旺还伸手推了对方一下。
那单纯的保护伙伴的心态,笨拙的动作,让班导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宁默僵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才在两位班导错愕的目光中,走到三年级生面前,狠狠踹上对方的小腿,“你这肥猪,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一定会割了你的舌头喂狗!”
宁默拉着阿旺走出教员室。
顾显忙不迭叫唤,“喂,老师还没允许你们走!”
高年级的班导挥手阻止,“算了算了,让他们回家去好了。”
他教训着三年级生,“还有你,欺负学弟,很有成就感吗?他就算是个智能不足,就算是没有爸爸,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小小年纪舌头就这么长,小心下次撞到那阴狠的学弟,你真被他割掉舌头!”
顾显猛地一抖。
他脊背发凉,隐隐约约的记起在小学时代,他似乎也这么对待过阿旺。
万一被宁默知道了,他的舌头岂不是……
顾显当下哭了出来,吓了班导一跳,“喂,你现在还哭什么?!”
“呜呜呜,老师,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悲哀的。”
“回去写检讨,把悲哀全部写在里面!”
Chapter 07
回教室收拾书包的时候,班级里已经只剩下几个学生,其他人都回家去了。
那几人见阿旺和宁默都挂了彩,担心地问,“你们还好吧?”
“唔,没、没关系。”
阿旺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我只是嘴巴被揍了一拳罢了,一点都不疼的。”
嘴角都有血丝了,还会不疼?
几人持怀疑态度,但还没问清楚,宁默就不耐地喊道,“快点过来收拾书包!”
“哦。”
阿旺小跑回座位,慢吞吞地收拾起东西来。
宁默长得高瘦英俊,成绩又好,是班上不少女同学钦慕的对象,但他现下的脸色实在是恐怖,在场的几人对视了一眼,还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整个楼层渐渐没了声音。
宁默背上书包,站在门口等阿旺。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安慰自己冲动地上前打架,撕破了自己在老师同学面前的伪装只是因为多年以来林家人对他的照顾,一方面又克制不住担心阿旺。
嘴角不疼吗?呆子细皮嫩肉的,一定是没承受过这份屈辱和伤痛吧。
“喂。”半天,他忍不住开口,“你……你是为了我才……”
可这种肉麻的质问,不过说了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
没办法,面对阿旺,柔情似水的浪漫细胞完全坏死,他好像已经没了轻声细语说话的基因,只要一看到阿旺,就习惯性地提高嗓门,不是骂他蠢,就是嫌他动作慢。
宁默站在教室门口,走廊在傍晚阳光的橘色照耀下显得温暖而静谧。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对方呼哧喘着气,局促地,“阿、阿默,书包收拾好了……”
宁默扭头瞪他,在看到阿旺嘴角碍眼的红色时,自我厌弃的心情更加严重。
“走了!”
一路上,宁默大步走在前。
阿旺背着书包,小跑跟在后,偶尔还要看看路边的野花、建筑发会呆,导致宁默要时不时地回头确认这呆子是否还跟在身后。
他嫉妒阿旺,因为阿旺有一个圆满的家庭。
父亲和奶奶的慈爱是他永远也不会得到的。但阿旺大方,分了他一半。
但其实长辈们的疼爱,也是他处心积虑换来的。
在同龄人不爱胡闹乱玩打游戏的时候,他刻苦念书,取得优异的成绩,发誓要成长为阿旺完全不可能成为的人。
长辈会喜欢他,是正常的。
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过分过。
不就是骂了他几句吗?周围骂阿旺蠢的人不在少数,多他一个,也不嫌多。
不就是分享了奶奶的疼爱吗?在看到阿旺因为吃得不满足而可怜巴巴地咬手指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暗爽。
就算幼儿园时期,阿旺挺身而出搭救被伙伴们嫌弃的他,宁默也并没有多少感激。
这是多余的。
他靠自己的能力,可以让那些人闭嘴。阿旺是不小心窜进他人生中的意外。
这个意外,太大只,也太愚蠢了一点。
他自认没有真心对待阿旺,但阿旺却在被问了之后,说“喜欢”他。今天甚至还动手打架。
就算阿旺是被打的一方,这件事情,也足够触动他的了。
阿旺虽然智能不足,但是家教良好,平日里嘴巴甜,一直笑,从未和人动过手。读书人家的孩子就是细致,没有半点粗鲁的样子。
母亲一直夸阿旺乖巧可爱,宁默只觉得这并不是优点,在男孩子身上,其实是懦弱的表现。
有些事不是你温和乖巧就能到达你预期的目标的。
像他努力了这么多年,不还是没能等到期待中的父亲吗?
嫉妒像一把刀,直直戳进他的心里。
他居然嫉妒了一个呆子这么多年,可笑又可悲。
终于走到小区门口,阿旺在路过小吃摊时,站在边上傻看了好一会,直到宁默不耐烦地吼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阿旺跑到宁默身边,跟着他一起爬上楼梯。
“不知道奶奶做了什么好吃的呢。”
呆子永远只知道吃。
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光是“吃”这个字,恐怕就占据了他大脑的85%吧!
宁默心情复杂,不作回答。
阿旺顿了一会,突然惊呼一声。
“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宁默停下脚步,回头瞪阿旺。
阿旺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双手毫无预告地抓住他的,“阿默,你的手蹭破皮了!”
似乎有股电流从手腕处传至心脏。
宁默呼吸一滞,蛮横地甩开阿旺,脸颊发烫,“那又怎样!你的嘴也还有血丝,我们半斤八两,警告你,回去之后不许说我有打架,否则……我就抢光你的猪蹄!”
这幼稚的威胁,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宁默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可幼稚归幼稚,阿旺却真的被它唬到,立刻捂住嘴,胆战心惊地,“唔,我、我不会说的!”
愣小子傻乎乎地往上爬,“都是……都是我不对,阿默对我这么好,我……我不会害你被奶奶骂的。”
对我好。
谁对谁啊。
不知楼上是哪家人打破了玻璃杯子,尖锐的响声刺入耳膜,让宁默大脑懵了一阵。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阿旺觉得,自己是对他好的呢?
小学时教训欺负阿旺的顾显,是因为自己的威严被挑战,这呆子只有他能打骂。
而今天上前殴打学长,那完全只是……只是头脑发懵的一时冲动而已。
呆子就是呆子,连基本的识人都做不到。
这么想着的宁默忽然加快速度,爬高了两节台阶。
“恩?”
“……”
对方纳闷地看着他。
宁默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鬼使神差地莽撞地凑上去,抱住了阿旺。
胖乎乎的身体在自己的怀中散发着暖人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他想当一只威严且没有弱点的雄狮。
他比母亲想象得还要早熟沉稳。
不会再因为被人骂野种而愤怒,不会再因为没有父亲而躲在被子里哭,可在听到顾显暴跳着说“还不是因为你骂宁默,阿旺才推你的”的时候,心脏好像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小小一颗心,哪里承载得了那么多超脱年龄的复杂感情。
“阿默……”后背传来阿旺笨拙的拍打,耳边是对方慢吞吞的语速,“你怎么了?”
连话都不想说,只想这样靠一下。
“再、再不回去的话……奶奶……奶奶做的饭,要冷掉了。”
“……”
“冷掉的糖醋排骨,味道会变差的……”
……阿旺他,成年后最适合的职业,应该是一名美食家吧。
宁默将满心郁结统统呼出,放开阿旺,傍晚时分的楼道里阳光并不充裕,半明半暗的场所飘荡着各家刚刚开锅的饭菜香气。
宁默抬手抚上阿旺受伤的嘴角。
他下手重了,阿旺瑟缩一下,委屈地,“阿默,有点疼……”
宁默眯了眯眼,像是受到了蛊惑一样,微微地弯腰,侧脸,倾身吻住阿旺。
嘴角有些肿,血丝化在舌尖的味道的确是带着铁锈。
宁默亲了许久才重新站直身子。
阿旺咯咯傻笑,用手背抹掉宁默留在自己嘴角的口水,“阿默,你在做什么?”
宁默挑挑眉,拽着阿旺向楼上走,语气轻快地,“消毒。”
“消毒?”
“你生物课没上吗?”宁默故意搬出教科书,“书上写口水是有杀菌效果的。”
“唔?”阿旺立刻显出“糟糕,完全忘记了”的表情,严肃地,“回、回去之后要复习生物……”
平常看到阿旺这幅模样,他一定会拧起眉,厌恶地远离阿旺,在心里恶毒地骂他蠢。
现在,他居然奇异地觉得这幅画面很是可爱。
心脏好像变得柔软下来。
所以呆子的脸,也不那么碍眼了。
“奶奶要是问起你的脸怎么了,就说是摔的。”
“唔,不能让奶奶担心。”对于自己被欺负家人会难过这一点,阿旺还是有自觉的,“那、那你的手臂呢?”
宁默无所谓地挑起眉,想了会,唇角勾起一抹恶劣的笑,“也是摔的。”
“恩?”
“你摔倒的时候,正拉着我。”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当然是被你这头猪拉倒了。”宁默使劲捏起阿旺腰间一坨软乎乎的肥肉,轻飘飘地说,“减肥吧,呆子,总是惦记着吃,小心以后变成猪让人逮着去宰了。”
阿旺惊疑不定,“会、会有人宰我吗?”
宁默没回答他,只是敲了敲门,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刻,对林奶奶投去礼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