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脑袋爬上楼道，阿旺还在叹气，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阿旺手忙脚乱地接听，“你好，我是阿旺。”
电话那头顿了一会才有人说话，“听说……你想坐车来找我？”
是宁默。
熟悉的总是带着不耐的冰冷嗓音让阿旺一下子笑了起来，“阿默，好巧啊，我正在想你，你就打电话来了。”
听筒另一边的宁默拧起眉，“呆子，想念这种话……怎么可以轻轻松松地说出口！”
语气里分明有羞恼。
阿旺不解，“咦？为什么不能说呢？我真的很想阿默啊。”
“我说你到底……”
宁默喉头发苦。
他永远都学不会阿旺的坦率，只会偷偷地和自己生气，又在睡觉前像个笨蛋一样拿起自己和阿旺的合照看了又看。
清清嗓门，宁默正要说话，就听到阿旺似乎是回到了家门口，不过才刚刚打开防盗门，里面就传来了陌生男性的质问。
“都隔了这么久，妈，你不是说好回去和我们住的吗？曾孙子都生下来了，你还惦记着这里的傻阿旺，很久以前我就想说那您对那白痴是不是太偏心了？！”
男人所说的一字不漏地传入耳朵。
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喂，阿旺，你在听吗？”宁默平静下来，低声问。
回应他的却是阿旺略带哭音的，“唔……阿默，我、我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
“……”
“大伯和奶奶，正在吵架呢。”
Chapter 38
看到阿旺无措地站在门口的时候，林家长子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说人坏话最糟糕的莫过于被当事人逮个正着，就算他咒骂的对象是个智能不足的小孩，作为正常人来说，也是会有内疚和心慌的感觉的。
林奶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专挑阿旺爸妈不在的时候来，你就是想说这些话的吗？”
老人家的确慈祥，但也有发火的时候。
像阿旺这段时间学习煮饭总是没办法协调，就被林奶奶打了好几下。
“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是什么？这么多年一直劝阿旺妈再生一个，也就你们觉得阿旺他……这孙子不知道有多好，你这臭小子要是再提那件事，小心我揍你！”
“妈……”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又说到这个了……我的本意，也是为了小弟好，您又不是……”
“好？你敢说里面没有一点成分是觉得阿旺丢脸吗？”
老人家犀利的指责让男人顿了顿，“对不起，妈，但是今天，我只是想请您回去和我们一起住。”
“别岔话题！”
“妈，您老怎么……”
不愿再听儿子解释，林奶奶用力将阿旺拽进门，虽然极力掩饰了，脸上还是有心疼和怒意，“阿旺，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不是说和顾显约好了去游乐园吗？”
“唔……顾显在生气……所以……我们就不去了。”
不知道顾显听到阿旺这么回答会是什么反应。
林奶奶疑惑地说，“顾显脾气很好啊，他怎么好好的会发火？”
“我、我也不知道啊……”
狐疑地看了看自家孙子，林奶奶松口，“你先进房间，我和你大伯还有话讲。”
“唔。”
阿旺垂着脑袋，在走过脸色泛青的大伯身边时，含糊地低声问好，“大、大伯，下午好……”
“……”作为长辈的林家长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尖动了动，试探地揉上阿旺的发顶，“恩，好。”
被揉上头的那一刻，阿旺缩了缩脖子。
阿旺不敢抬头，趁着男人手臂微僵，飞快地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他有些怕大伯，不仅是因为对方对他总是没有好脸色，还有刚刚那句“白痴”。
明明听叶副教授或者其他人调侃他“小傻子”也不会觉得难过，但被亲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就是会莫名凄惨。
阿旺坐在床沿，发了好一会呆，才想起来进门之前是在和宁默讲电话。
慌忙翻出无措之间被他塞进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显示着通话早已结束，阿旺瘪瘪嘴，手指在按键上犹豫许久，终是没有按下去。
老式房屋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从客厅里传来的争吵越来越大声，阿旺头脑发晕，听不清奶奶和大伯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接触到柔软被褥的一瞬间，阿旺恍惚地想，如果阿默在的话，就好了。
至少宁默在的时候，他都没有被人鄙夷过。
＊＊＊＊＊＊
阿旺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不知睡了多久，连手指都懒得抬起。
但陡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屋外的争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
有熟悉的脚步声前往大门，“诶？默……默默？”
在奶奶惊愕的话语之后的，是宁默略带冷漠的回应，“奶奶，我来找阿旺。”
“诶？你不是在学校吗？怎么会……”
“恩，正好是周末，我就回来了。”
“回来什么的……怎么不提前和我们打招呼呢？奶奶好给你做好吃的。”林奶奶笑了起来，“阿旺就在房间里呢，默默，进去坐一下，晚上让你妈妈过来，我们一起吃饭。”
“恩，好的。”
没过一会，就响起了大门开关的声音。
奶奶应该是去超级市场买食材去了。
室内陡然沉寂下来。
有细微的凉风从窗口吹拂进来。
阿旺坐起身子，紧张地瞪着房门，焦急中似乎连时间都变慢了好多倍。
“吱悠……”
老旧的木门被缓缓推开，屋外刺目的阳光流泻进狭小的单人房间里，让阿旺忍不住抬手挡住眼睛。
可是还没等他放下手，自己就被人抱住了。
对方弯着腰，身上有不太好闻的汽油味道，但是，手臂有力，怀抱温暖，动作温柔。
“……阿默……”
阿旺忽然就有了流泪的冲动，眼角酸酸涨涨。
分开了许多天的人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谁会不感动呢？
更何况，对方还异常的温柔。
那份心中的担忧和无奈，似乎都透过拥抱，完完整整地传递给了他。
宁默应声而起，他俯视着坐在床沿而更显委屈的呆子，心头一软，微微侧过脸，吻住了阿旺。
冰凉的嘴唇上有淡淡的咸，宁默咬了阿旺一口，引得对方无措地浑身颤抖，才哑声道，“你哭了？”
阿旺缩着脖子，只觉得宁默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浑身发烫，“没、没有啊。”
“没有你嘴巴怎么是咸的？别告诉我你是流鼻涕……”话说了一半，宁默就抽了抽眼角。
他这不是在诅咒自己吃了阿旺的鼻涕么。
温馨浪漫的氛围顿时消散，宁默拧起眉，坐到阿旺身边，“喂，电话里骂你的大伯呢？”
“唔？”阿旺混沌着，神智还没回笼，只捂着嘴角，“大伯……大伯……不知道，我睡着了呢。”
“……”
被骂白痴还能睡着。
宁默抬手重重敲上阿旺的后脑勺，余光瞥见枕头上有深色的水迹，手上的动作就是一顿。
还说没有哭，没有哭枕头为什么会是湿的，难道你在上面撒尿了吗！
又气又急，宁默将阿旺抱进怀里，自责于自己没能保护好阿旺，又恨怀中的呆子为什么总是不懂得明确地表达自己，让其他人清楚地直到，其实他也是会难过的。
不要以为智能不足就可以肆意辱骂，如果能有选择，没有人愿意做脑袋里少根筋的人。
他也嫌弃过阿旺，觉得阿旺脑袋空空运气却很好，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不用操心，活得快乐。但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明白，阿旺之所以开心，并不是完全因为拥有爱他的父母和奶奶。
阿旺最健忘。
几秒钟就能忘掉别人嘲讽的目光和刻薄的冷笑。
谁知道呆子是否是真的听不懂“白痴”和“蠢货”这些词呢？
别扭地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阿旺是他遇到的最好的人。
而那些好，不愿意深入接触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
两人安静地并肩坐在床沿。
天渐渐凉了，身体所接触到的体温刚刚好。
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和安稳，宁默难得放松，正想着几个星期没见，阿旺果然是成熟了点，怀中的人就扭了起来。
“阿默，你……”宁默低头看去，阿旺脸上挂着“唔……这个姿势好难受”的表情，“你怎么会回来呢？”
……居然敢嫌弃他的拥抱？
宁默掐了阿旺一把，恶狠狠地，“给我坐好，不许动！”
接触到阿旺可怜巴巴的目光，他才展颜，“没什么事情，我就回来了。”
就算诚实坦白他是害怕被亲人骂了的他才急急忙忙赶回来的，阿旺也不会有多感激。
宁默久违的笑容让阿旺心悸，不安地捂住胸口，阿旺支支吾吾地，“那……什么时候回去呢？”
宁默瞥着忽然脸红起来的阿旺，皱起眉，“喂，你怎么了？难道是感冒了吗？脸突然这么……”
抬手想要试试阿旺额头的温度，却被阿旺敏捷地躲开，而后怀中的呆子就跳下了床，慌慌忙忙地跑出房间，“冰、冰箱里有早上奶奶做的凉面呢，我、我去端出来！”
不解地目视阿旺跑开，宁默脸色渐黑。
他看了看屋外染上金色的树叶，“这种天气……奶奶会做凉面？”
这呆子，逃避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他像个笨蛋一样急冲冲从学校赶回来，急得只带了钱包和手机，甚至都没来得及通知母亲，就一路爬上楼找到他。
想给他温暖和拥抱，告诉他即使是白痴也不用难过，结果却……
“我回家了！”
宁默凶狠地瞪着杵在冰箱前目露幽怨的阿旺，重重哼了一声。
“阿默……”
“现在知道叫我了？刚刚为什么想要逃跑。”
再待下去他一定会控制不住狠狠揍这踩踏了自己心意的呆子一顿，宁默咬着牙，打开大门，“我走了！”
“……你走哪去？”
“……”
“……”
敞开的门外，站着错愕的林奶奶，还有手提菜篮，似笑非笑的青年。
宁默眼角一抽。
怎么这么巧，偏偏让这两个人看到他和阿旺幼稚闹别扭的场景。
对视半晌无言，宁默别过脸，“我……我正准备回家，告诉我妈我回来了。”
“诶？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没有告诉阿姨？”青年听后笑意更浓，意味深长地，“啧，你和阿旺的感情，还真是好呢……”
林奶奶抬着头茫然地来回看看两人，最先走进房间，“哎哎，那默默你赶紧上去，你妈可想你了呢，前两天还在对我说早知道就让你在本地念书了。”
宁默对林奶奶毫不挽留的驱赶很是受伤。
林奶奶自顾自地笑道，“说来也巧，我才刚下楼，就遇到陆承，两年没见，陆承又变俊俏了呢。”
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奶奶，别夸我了。”
这祖孙俩和乐融融的场景让宁默不屑地冷哼。
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的回来，都是靠了陆承。
如果不是担心阿旺，他永远都不会主动打电话给陆承，请求他载他回来。
“阿旺，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啊。”林奶奶开心地向孙子招手，“陆承来了呢，过来打招呼啊。”
阿旺局促地站在冰箱边，傻乎乎地皱着眉，一步一挪地走过来，攀住宁默的手臂。
“奶奶……”
见到阿旺，青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暖人。
“阿旺，你好。”
“唔，你、你好。”阿旺乖巧地问好，又将目光移到林奶奶身上，“奶奶，这个人……看起来好面熟……”
而下一刻，笑意就僵在了唇角。
沉默了十秒钟。
林奶奶干笑起来，“哈、哈哈，陆承你别见怪，阿旺两年都没见你，会、会忘掉也是应该的。”
宁默勾起唇角，揉乱阿旺的头发，在阿旺耳边低声赞道，“呆子，说得好！”
他难得坦率地夸奖阿旺。
可不等他撤下手掌，阿旺就用蛮力推开他，红着耳朵，飞快地跑进了小卧室里。
……这呆子，皮痒了？
Chapter 39
阿旺的反常一直持续到吃晚饭结束。
餐桌上摆放着的美味菜色不仅没有让阿旺回过神来，像往常一样胡吃海塞并且一旦有人抢了属于他的肉食就敢怒不敢言地看过来，而是从头到尾都垂着脑袋。
宁默坐在阿旺身边，他能清楚地看见呆子耳朵和脸颊上的红晕未曾消退。
心中被呆子推开的愤怒早就没了。
吃完饭，宁默叫住阿旺，“你发烧了吗？这几天是不是吃多了冰？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被子给……”
“唔……我、我要睡觉了。”
“哈？”宁默看看手表，才七点半，这呆子就要睡觉？
“喂，你到底怎么了？”
林奶奶和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林妈妈则是在准备饭后水果，由于阿旺情绪低落而一直没能搭上话并且没被认出来的陆承则是坐在沙发上，和不善言辞的林爸爸尴尬地对视着。
虽然看到青年郁闷的脸很是暗爽，但宁默不觉得可以因此忽略阿旺的反常。
将红着脸的阿旺推进房间，关上房门，宁默逼问道，“说，有没有背着我吃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有可能的就是阿旺吃坏了肚子才会变成这样。
早就告诉这呆子外面的东西不能乱吃，却因为嘴馋……一定是看他不在没人管他，才会擅作主张的。
而至于阿旺为什么会敢到陌生的摊点买东西吃……
宁默眯了眯眼，“喂，是顾显那小子吧？”
“诶？”被堵在门后的阿旺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宁默一眼，就又红着脖子垂下脑袋，“唔……虽、虽然顾显很……但是……唔……”
一句话那么多省略号谁会听得懂！
宁默不耐地拧起眉，“说完整！”
他脾气差，没有耐心哄阿旺乖乖地说出原由，多年下来早就悟出了一套更加实用的方法。
只要摆出凶狠的脸色，呆子就一定会战战兢兢地说实话。
这次果然也奏效了。
阿旺皱着眉头，上上下下偷看了他好几次，才支支吾吾地，“唔……阿默，我……我对你……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