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卿也没法吃芒果。这个倒没有什么历史可以追溯,只是单纯的芒果过敏而已。还好芒果是时令水果,也不用拿来做菜,所以莫卿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和它正面接触。只是有一次给乐言买果味酸奶的时候,同乐言讲了一下,乐言便好好地记在了心上。
乐言没法喝纯牛奶。现在的小孩子都有被大人每天早晚灌一杯牛奶的习惯,为的是要长高长壮。乐言很小的时候,牛奶其实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妈妈对他不上心,高兴的时候做顿简单的早饭,更多的时候是给乐言钱让他在上学途中随便买点什么吃。后来身边的小孩慢慢地都开始喝牛奶了,乐言还是啃着包子馒头喝着热豆浆。牛奶一开始没能融入他的生活,之后贸然出现,让乐言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法适应它的味道。
莫卿知道后也不着急。喝牛奶本来就是国外传过来的习惯,中国人的胃构造终究还是不同,喝不惯就喝不惯吧,现在国内牛奶的质量也让人担忧,再说喝不了牛奶,能喝下酸奶也行。这东西开胃助消化又好吸收,口感也比牛奶多了许多选择。
乐言准备晚饭的这些日子,买菜的钱也就自己包下了。莫卿装作不知情,这小孩大概在心里立了个账本,欠着别人的都一笔一笔地算清楚了,现在兴许正在为能慢慢还上人情而暗暗高兴。
莫卿揉好面团后,开始搓小汤圆。他的手法很快,搓出来的汤圆饱满圆滑,个头也差不多大小。
红豆和花生是从昨晚就开始用水泡上了的,揉面团的时候,火上正慢慢熬着加了红豆花生的甜汤。
圆子不是直接下在汤里的。莫卿重新烧了一锅水,水开了将圆子一个个扔下去,等到都浮上水面后捞出来,放在装了凉水的大碗里冷却。然后再放进煮好了的甜汤里。
莫卿盛了两碗出来,一碗端给乐言。
“咱们先吃点垫垫肚子,然后我等下送去医院。晚上你若是饿了再煮别的吃。”
房间里飘散着圆子汤的甜香。厨房的玻璃窗上一片水汽,朦朦胧胧看不太清外面的景色。客厅里只亮了一盏落地灯,餐桌上的光亮大部分来自厨房。
乐言用小勺舀起一颗小汤圆,放进嘴里。有些烫,但还能忍受。一口咬下去,糯软顺滑,满嘴的红薯香。
“好吃。”上一个还没吞下,乐言就又盛了一个放进嘴里,口齿有些不太清楚。
“慢点吃,煮了很多。”
莫卿转眼看到乐言的侧脸,碗里的热气微熏着他形状美好的眉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一下一下,像随时要飞走的小鸟的羽翅。
吃完后简单收拾了下,莫卿把剩下的圆子甜汤装进保温瓶里,同乐言说了声便出门了。
雪琪有在电话里交代,今天不能带乐言去医院。莫卿考虑到可能要留下来照顾雪琪,所以也带了简单的洗漱用品。
乐言听着莫卿出门,然后走到客厅的窗边,等着那辆黑色的马3消失在转角处。
乐言走回房间,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很久没用的数位板。
大学里学的是动漫设计,加上乐言绘画也有一定的天赋,所以从大学开始就有陆续接一些帮动漫杂志和小说书刊绘制封面的活,渐渐地,也有了一些喜欢自己作品的人。
后来在网上认识了很多人,开微博后,也有帮一些熟识的网友画他们需要的东西。有时候是简单的人物素描,有时候是广播剧需要用到的海报。
说到广播剧,乐言也是在有次有位妹子私信给他让他帮忙画张海报时,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圈子存在。
一群素未谋面的人,因为兴趣和爱好以及种种机缘巧合凑到一起,互相激励鞭笞着,用业余的时间编剧本,分角色,录干音,录ED,做后期……然后,一起做出一部凝聚着众人心血的广播剧。
乐言不去评论最后出来的成品的好坏,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的配音编剧、导演和演员,但是这个过程,他却是真心喜欢的。
乐言很好讲话。微博上的评论都会一条条看完,私信也几乎都会回复。遇到有人找他帮忙,只要不是太勉强,乐言都会欣然答应。
有了第一次合作,也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合作。渐渐地,乐言也会被他们拉进剧组群里,听他们聊剧,PIA戏,侃大山,乱炖CP。然后,微博上互相关注的名单里也多了一些ID加V的小有名气的CV。
远杉就是其中一个。
远杉真名叫梁佑远,住在南边沿海的D城。乐言见过他的照片,是个带着南方气息的清秀俊朗的青年。现在在一家旅游杂志社当记者,经常出差,到处跑到处摄影留念。
乐言喜欢叫他远杉,就像远杉更愿意叫他清浅一样。网上的世界是虚拟的,浮夸的,带着些许幻想色彩的。但关了电脑,人还是要在现实世界里挣扎。
远杉说,在电脑面前敲键盘敲得最厉害的人,也许现实里是最沉默的。
远杉的声音很好听,没有鼻音,声线干净清澈,带着一点南方男子特有的儒雅和柔软。
国内的广播剧还是以耽美居多。远杉大都担任受音角色,有时也客串正太和路人。
乐言给他担任主役的两个广播剧做了海报,远杉很喜欢乐言的画,就主动跑来找他要不加字的原画,说要留着做电脑桌面。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聊Q,关注微博,偶尔也发发短信,打个电话。
远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大概因为做记者,所以跟人打交道很有一套。
远杉说看画如看人,从乐言的画里可以看出他的温暖善良和包容心,但也有不欲向人说的苦楚和不安。
乐言听了这话后去看远杉的摄影作品。他照相很有技巧,总能捕捉到别人没有察觉的角度,一栋古老的被游客光顾了无数次的前清建筑,硬是被他照出了几分不一样的风情,光影处理的很好,远近拿捏的很准。
乐言回道:“从你的作品里可以看出你的大胆心细,匠心独具,对色彩的敏感,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远杉在电脑那一头笑的喘不过气:“哎哟,我们主编大人真该看看你对我的评价,然后给我加工资。”
其实大部分人在网上对私生活还是有下意识的保护意识的,但远杉一点都不避讳告诉乐言自己的姓名,工作以及生活中发生的琐事。乐言感激他这样的信任。
乐言问他:“你为什么会进了广播剧圈呢?”
远杉想了想,说:“一是因为自己喜欢玩配音,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圈子对我们这样的人,一直都还算比较包容。”
乐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想,愿意同这个没有见过面的人坦诚相交,大概也因为,自己也是他口中的“这样的人”。
世俗的眼光容不下异类。他们只好掩盖了气息,做好了伪装,走在人群里假装自己和别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知道乐言这个一直竭力隐藏的秘密的人不多,远杉是其中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乐言微微交换心事的人。即使是周舒年,乐言也没有向他说起过。怕他觉得恶心,怕他不敢再靠近自己半步。
其实没有那么可怖,也没有那么特殊。
“只是相同的身体里,住了颜色稍微不一样的灵魂而已。”远杉说,“但是你这么去跟别人解释,谁又会相信。他们看不到你的别的特质,只看到蛇蝎猛虎,传染病毒。”
远杉轻笑着自嘲:“我们都是传染病毒啊。”
第九章:尘埃3
连续几场大雪,终于把这座城市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
圣诞将近,商店门口摆放着装饰漂亮的圣诞树,闪闪发光的彩带,精致小巧的姜饼小人,色彩绚丽的线灯。
广告里一遍遍倒数计时着圣诞的来临,情人们期待着,年轻人幻想着。乐言却有些置身事外。
圣诞于他而言,是无关紧要的日子。
莫卿某天吃饭的时候还问乐言圣诞节有没有什么安排,乐言说没什么安排的时候,莫卿有些吃惊。
“你们年轻人不是很喜欢过这种节日嘛。”
“唔……这种节日应该是商家喜欢的吧。我只是觉得,明明不是我们的节日,却还要弄得比自己的节日还要隆重,有点过了。”
“年轻人嘛,贪图新鲜,觉得好玩。”莫卿过来收走乐言身前的空碗,“我本来还以为你那天会跟朋友同事一起去玩呢。”
乐言看着他在日光灯下柔和了线条的侧脸,问道:“莫大哥那天没有什么安排么?”
“恩,不是过这个节日的年纪了。”莫卿浅笑着。
乐言觉得莫卿的笑里藏了很多东西,但是他读不懂。那是经过时间历练岁月沉淀留下来的痕迹,而那多出了数十载的年轮,恰恰是他们无法横越的沟壑。
看着乐言不说话安静地发起了呆,莫卿走过来摸摸他的头。
“如果你那天没有活动,那就陪我去逛街吧。听说平安夜很多商场会有降价活动。”
“嗯?莫大哥想买什么?”
“置几件冬装吧。好像很久没给自己买衣服了。”
乐言笑道:“好。”
“大树:和那孩子约好圣诞一起去逛街。想给他买几件冬装,求推荐适合二十四五岁年轻人穿的牌子。”
“喵软软:……!!!我看到了什么!!!圣诞约会?互赠礼物?JQ满满?”
“美年达达:噢噢噢,大叔已经攻陷了骚年的心了么!!!”
“考试去shi去shi:小粉红什么的闪瞎了我的眼啊啊啊啊!!!”
“游啊游啊游:适合年轻人的牌子有很多啊,大叔你要把骚年的身高体重三围报出来,我们才知道哪些牌子适合哟。[正直状]”
“绒毛兔子:XX和XXX都还不错哦,价格不会太贵,款式也很大方,据说圣诞这两家折扣也会很给力。[JQ神马的我才没看见呢]捂脸~~”
“我才不是颜控才不是:XXXX和XXX,这两个牌子都是我喜欢的英伦风啊。今年的秋冬款很赞,大叔可以带着那孩子去看看哦。”
“NaNa小莎:圣诞还要加班的人苦逼地飘过……”
“药吃太多没得治:……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哎哟怎么办,我已经开始脑补了捶地!!!”
“叫我大湿胸:论款式的话,XXX和XXXX是一直受到追捧的。论质量的话,XX很不错。论价格的话,XXXX和XX一直很给力。大叔不妨都去看看。”
“桔子Ayo:XXX和XX,XXXX都挺好。如果那位骚年是个衣服架子身材,穿哪一家的都好看的。”
“苏打小饼干:据说XXXXX的冬装新款好评如潮,上次我就在他们家看中了一件男士大衣。价格有点贵,愣是没狠下心。希望圣诞节能打折啊。”
想给乐言买衣服,是很久之前就有的想法。
每次看到那孩子穿着洗的泛白的牛仔裤,和不适合他年轻朝气脸庞的旧衣服,莫卿都觉得心里堵得慌。
给自己置衣服只是一个借口,莫卿并不是喜欢逛街的人。但是如果能借此带着那孩子去买几件像样的冬装,莫卿也不讨厌去人堆里挤了。
那天去医院陪床,雪琪说:“莫卿,我现在觉得你看着乐言的时候眼神有点怪。”
莫卿把充好电的电热水袋放到雪琪手里。
“哪里奇怪了?”
雪琪歪着头想了想,说:“恩,眼里一点煞气都没有,太温柔了。”
莫卿被她逗笑了:“难道我平时看着你们的时候满脸煞气?”
“也不是这么说。你对外人那叫一个严肃,谁看到谁吓到。对我和徐乔这样混熟了的人吧,脸色就会好很多。你喜欢照顾人,心又细,所以即使你板着脸,我们也看得出来你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但是对着乐言,你就像被融化掉所有棱角一样,摸过去都是软的,找不到一个扎手的地方。”
“这什么破比喻啊。”
雪琪抱着热水袋晃荡。“我说真的啊。如果不是因为你和乐言年纪差得没那么多,别人真会以为你们俩是父子。哈哈。”说到这里,雪琪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那你年纪再小一点,我们走出去就是父女了。”
“什么父女呀,不带这样占我便宜的啊!”雪琪佯装生气地挥了一下手。
莫卿坐到另一张空床上,摊开了被子躺进去。“早些睡吧。明天就可以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了。”
“不要呀,现在才十点,我都躺一天了那还睡得着啊,你再陪我聊一会儿呗。”
“聊什么?”
雪琪侧躺着,一只手支着头,眼珠子转了转。
“说说你为什么对乐言那么好吧。”
莫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其实你那次带他来之前,我就见过他了。”
“啊?”雪琪一下坐了起来,“什么时候?你们早认识了?”
莫卿把最开始见到乐言的情景大概讲了下,雪琪恍然大悟道:“难怪你那天那么好说话。那你对他好也只是因为那时没有伸出援手么?”
“最开始也许是因为歉疚,但相处下来就会忍不住地想对他好了。就像对你,对乔子一样,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他好而已。”
雪琪平躺下来,心里想:不一样的啊,你对那个孩子上心了。
但是她却没再说什么。盯着天花板,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一些画面。
“莫卿,你后悔过吗?”
“嗯?”隔着一两米之外传来莫卿闷闷的声音。不去看就知道,这个人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守着。
“你曾经有后悔过自己做的某个决定么?”雪琪把热水袋抱进怀里。
“……有吧。”
像是想到了什么,莫卿突然坐起来,看着雪琪。
“不要去想。”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短短四个字,就让雪琪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雪琪笑了,笑的有点难过。
“你不要每次都这样直接猜中我想什么,会让我很没面子的。”
“都过去很久了。雪琪。”
“恩,我知道。我没有想到伤心的事,再伤心的事过了这么久也变淡了。”日光灯有些晃眼,雪琪用一只手背挡住了眼睛。
“你知道吗,我晕倒在酒店的那天,其实是去给一对刚领证的新婚夫妇置办婚礼现场的。他们谈了五年,终于决定稳定这段关系并给它一个承诺,却为了婚礼过程的一些小问题在酒店大堂吵了起来。”
“我本来想,携手走了五年,感情应该会很好。但是他们一吵架,我才知道,那男人其实并不想这么快就结婚,女人怀孕了,才被迫负起责任。人吵架的时候真是丑态百出,专挑伤人的话说,非要争出谁对谁错谁胜谁负。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好笑。也许他们曾经真的很相爱,可是那一刻他们就像仇人。”
莫卿静静地听着,雪琪拿开手,没有红眼圈,眼里却有一些莫卿知道的愁。
雪琪问莫卿:“你说,如果靠婚姻和爱情维系的关系都不可靠,那什么是可靠的呢?”
莫卿下床来,将她的手放进被子。
“不要想太多。”
雪琪说:“莫卿,你太温柔了。这不好。如果遇到对你不好的女人,你会吃亏的。”
“乖,睡觉,我还不用你来担心呢。先照顾好自己。”莫卿帮她掖好被子。
雪琪不再说话,莫卿关了灯,回到旁边的床上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