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瑰——小厉
小厉  发于:201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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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老板拎着桶水进去,仔仔细细给院子里的芍药花浇水,末了虞老板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放在了房屋门口,看她动了嘴唇,似乎在和屋中之人讲话,但只讲了几句,虞老板就拎着水桶出来了,又将门锁上。

青瑰觉得蹊跷,问道:“难道虞姐姐也跟我似的能看见?”

小白摇摇头,道:“不像,走,咱下楼看看。”

两人下楼,虞老板也从外面回来了,招呼道:“正想上去叫你们呢,正好,这就出锅了,两位先去坐下吧。”

荷叶蒸鸡被热气腾腾地端上来,清香荷叶混着肉香,青瑰咽了口唾沫,把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眼睛直勾勾瞅着盛鸡的坛子。虞老板也同他们一起坐下,道:

“这是我早晨去采的新鲜荷叶,用七成热的水烫好,鸡肉用白酒、精盐早早腌过,配上姜丝、红枣和枸杞,包上荷叶旺火蒸上一个时辰。这荷叶蒸鸡也算是林阳家常菜了,快尝尝。”

青瑰正美滋滋地准备伸筷子,门外忽闻有人道:

“好香的荷叶蒸鸡,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

虞老板闻声抬头,明显一怔,然后猛站起身来,红着眼睛哽咽道:“你可回来了。”

青瑰也抬头看去,只见是个高挑白净的男人,穿着一身火红绸缎衣裳,正背着手笑眯眯站在那里,也正打量着青瑰,男人没怎么理会热泪盈眶激动不已的虞老板,反而走到青瑰身旁,主人家似的从旁边拉过个椅子,坐到青瑰身畔,从青瑰手中抽出筷子,给青瑰夹了一块肉,道:

“这荷叶蒸鸡益五脏、活血脉,是上好的滋补菜肴,你多吃些。”

青瑰被这陌生男人吓了一跳,往小白身旁靠去,瞪圆眼睛道:“您是……”

红衣男人瞥了一眼小白,握住青瑰手,道:“总觉得小公子面熟,不自觉便熟络起来,若是冒失了,还望小公子见谅。在下红瑛,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青瑰直勾勾地看着红瑛眼睛,脑子里空茫茫一片,脱口而出道:“青瑰。”

小白来不及制止青瑰,此刻只有戒备地瞪着那红衣男子,却见红瑛笑着拍拍青瑰手背,道:“青瑰?你唤作青瑰,我唤作红瑛,果真是有缘。”说罢,又挑眼望了一眼小白,道:“这位仙家,您说是不是?”

第三十九章

青瑰眨巴着眼睛,惊愕道:“你……你如何?”

红瑛侧脸对青瑰一笑,道:“我在家中排行老二,青瑰唤我二哥就行,不知这位伴驾的仙家该如何称呼?”

小白道:“只是苟活于世罢了,仙家之称沾不上半点关系,担不起。在下白容。”

红瑛点点头,道:“原来是白兄弟,那真是幸会了。”说罢,站起身来,对虞老板道:“我就不打扰各位吃饭的清净了,虞妹妹可否借一步讲话?”

虞老板虽是眼角湿润,却笑得明朗,道:“自然,去我房里吧。”

红瑛刚迈出一步,忽又停下,从袖子中掏出一朵绿色绢花,递到青瑰眼前,道:

“来林阳前夜,我家牡丹突然开出一朵绿色的花,我瞧着新奇,路上无聊时就照着绿色牡丹的样子扎了朵绢花。先前还想不明白怎么无缘无故冒出朵绿牡丹来,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此处等我。”红瑛说着,伸手摸了青瑰腮帮子一把,道:

“你先拿着把玩,若喜欢别的我再做给你。”

青瑰愣愣地接过绢花,红瑛笑着转身随虞老板上楼去了。小白抢过绿色绢花,啧啧了两声,道:“青青,你说怎么老有人送你新奇物件,好不容易打银子的那位离我们远远的了,这里又冒出个扎绿花的,可真叫我放心不下。”

青瑰瞪他一眼,道:“我觉得这人……这人挺亲近。”

小白道:“你可万万不能松了戒心,吃的亏还不够吗?亲近不亲近我瞧不出来,倒是他穿红戴绿的挺扎眼。”

青瑰扑哧笑出声来,道:“确实是穿红戴绿,听他话语,这绢花也是他亲手扎的,堂堂男儿,有这种喜好还真是不多见。”

桌上就剩了他俩人,小白干脆将盛着荷叶蒸鸡的坛子拉到自己跟前,直接上手撕下一条鸡腿,塞进青瑰手中,道:“他们不吃正好,来,咱俩一人一条鸡腿。”

两人也不管旁的了,专注于眼前的美味,直到将整只鸡都拆解腹中,小白打了个饱嗝,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瞧见青瑰吃得小嘴周围一圈油,小白笑着伸手给青瑰擦了擦,道:“这么痛快地吃鸡,真有些像在南山的时候。”

青瑰一怔,眼神里带上几分呆,道:“南山的桃花大概早开败了,现下桃子该熟了吧。”

两人短暂的沉默回忆间,站在客栈楼梯上有些时候的红瑛朗声笑道:

“你们两个难不成一直饿着?我才转身去说了会子话,你俩倒好,只给我剩下一堆鸡骨头。”

青瑰脸上一红,仰头道:“我当你不吃了。”

红瑛背着手走下楼梯,望望门外天色,道:“天色未暗,两位酒足饭饱,也该出去走走消食。听说林阳的荷花已经开了,二位可否与我一同去看看?”

小白有些迟疑,青瑰已经忙不迭地点头道:“正好我们也还没看过。”

红瑛低头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裳下摆,青瑰看得有些痴,脱口而出道:“你穿红的倒好看得很。”

红瑛一怔,笑道:“是吗?旁人夸我好看我大多会恼,青瑰夸我,我是真心高兴。走,带你去看看林阳一绝。”

小白在一旁沉着脸,气哼哼地紧攥着青瑰的手,红瑛瞧在眼中,笑着打趣道:“你们二人感情倒真好得很。白兄弟不必这般戒备,我断不是你心思里想的那般。”

红瑛说完便走到前头领路,一路上给青瑰介绍着林阳景致。通往荷花池的路上要经过一座牌坊,路过时红瑛指着那牌坊道:

“这牌坊是前朝留下的功德牌坊。林阳曾出过一位织造局的大臣,买丝招匠,得了许多人才,尤其是当时远近闻名的苏家绣娘,苏家绣娘给皇后绣了一件朝服,按规制绣满了七十八条立龙,据说是烨烨生辉。绣好后呈上去,龙心大悦,问织造大臣想要什么赏赐,织造大臣说倾心苏家绣娘,求皇帝赐婚,皇帝自然应许,还为他立了个功德牌坊。”

红瑛说罢,笑着问青瑰道:“这牌坊可还气派?”

青瑰昂头看了一会道:“气派倒还是其次,难得的是成就了段好姻缘。”

红瑛笑而不语,不再讲这个话题,指了指前头,道:“得快些走了,黄昏时候看满池荷花别有一番味道,天再黑就瞧不清楚了。”

他们先是进了一处小巧园林,在幽径中兜兜转转来到了一处红墙下,红墙上劈开一扇门,红瑛将门推开,眼前立刻豁然开朗,青瑰笑着跳过拱门,哪里是池,明明是个偌大的湖,湖面覆盖着满满当当的碧绿荷叶,随着风涌起层层叠叠绿浪。嫣红的荷花高挑出水,映着夕阳柔和的光辉,瞧着别样温暖可人。

红瑛笑道:“我年年要来林阳一趟,也是为了这满湖荷花。”说罢招手唤来一艘小船,对青瑰道:“游湖赏花,才更别致。”

小船缓缓划进湖中,青瑰趴在船沿上伸手划着船底流水,小白见这般景致早就不恼红瑛了,反而真如青瑰所说,体会出几番亲近来。红瑛俯身轻巧地折来一朵莲蓬,扔给小白,道:“春天折梅赠远,秋天采莲怀人,现下还不是采莲子的时节,若是到了秋天,湖上都是俏丽姑娘,泛舟湖上唱和着歌,那才有意思。”

青瑰听到,从船沿缩回身子,好奇问道:“我方才还觉得奇怪,这般美景怎么不见有佳人唱曲?”

红瑛望着青瑰,忍不住对小白笑道:“白兄平日里都带青瑰去些什么地方,还懂的佳人唱曲?不过,若是青瑰不嫌弃,我来唱一曲可好?”

青瑰一愣,点头道:“自然更好。”

红瑛莞尔,张口便唱,青瑰和小白听到后十足十地愣住了,以为红瑛该唱出清雅男音,脱口的却是婉转女声,着实被红瑛男唱女腔吓了一跳。不过惊愕之后,只觉得红瑛唱得确实动听,洁净了心底一般,原以为他讲话时声音就够好听,想不到唱起女腔来这般迷人,只听他唱道: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寤寐无为,涕泗滂沱……”

青瑰听得正痴,红瑛的歌声却戛然而止,青瑰意犹未尽,有些埋怨地看向红瑛,红瑛笑道:“听听即可,若我再唱下去,就真是冒犯佳人了。”

青瑰问道:“真的有佳人在此?”

红瑛点头,道:“你当这林阳湖中荷花为何开得这般好?这湖中本住着一位荷花花妖,时常幻化成美人坐在荷叶搭成的画舫上唱曲,方才的曲子便是她唱过的。”

青瑰不解,问道:“真的?可还能见到她?”

红瑛摇摇头,道:“传说若干年前唱曲的花妖得罪了人,那人命人将满湖的荷花全部拔除,林阳湖空荡荡了一年,可第二年又有新的荷花生了出来,开得更艳,几近妖异。城里人都说是花妖显灵,护着荷花呢。”

“那人呢?”

红瑛道:“听说在那年冬天就病死了,死的时候怀里抱着朵枯萎荷花。不过那年之后,花妖再没出现过。”

青瑰听得入神,为他们划船的年轻人也听到了,朗声笑道:“你们一瞧就是公子哥,就爱讲这些没谱没凋的,我家祖祖辈辈都在湖边,压根就没见过什么花妖,更没听到什么唱曲的,八成是编来听着下酒的吧。”

红瑛浅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瞧了青瑰两眼,青瑰瘪瘪嘴,对撑船小哥道:

“没瞧见可不等于不存在,可能只是你们没缘分罢了,天底下极美的人物,都是只见有缘人的。可怜这花妖姐姐,她不愿出来,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红瑛道:“青瑰好心肠。你在她湖上说这些知心的话,花妖大概听得见,会觉安慰的。”

青瑰瞪了一眼撑船小哥,道:“不是我好心肠,是有些人没心肠。”说罢从划船小哥身旁挪开,凑到红瑛那边。划船小哥被青瑰一瞪,竟红透了脸,小白瞧见,冷哼一声。

红瑛都瞧在眼里,笑得开怀。看见红瑛的笑,划船小哥红透了脖子。

夕阳余晖虽是温暖,却太短暂,青瑰还陶醉在身畔娇艳荷花的包围中,那边日头已经彻底沉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红瑛吩咐划将船划回去,几人上了岸,红瑛伸了伸腰身,道:“还真有些乏了,对了,我带你们去吃春卷,林阳现炸的春卷很有名,错过了可惜。”

红瑛领他们到了客栈旁边的一处巷子口,巷子口处搭起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架着一口大油锅,正在滋滋地炸着东西,那香味传得老远。红瑛笑道:“果然还在。老板,来一盘现炸的春卷。”

老板是个五十开外的汉子,头也不抬应声道:“好嘞,马上出锅!”

嘎嘣脆的春卷不多会便端上来,青瑰夹起一个,鼓着腮帮子使劲吹气,凉了些便迫不及待地放进口中,还是被烫着了,小白连忙给他倒了杯凉水,红瑛笑道:“香不香?这里面包了新鲜豆芽、韭菜、笋丝、肉末、豆腐干,饼也薄脆,算是老字号了。”

青瑰点头道:“好吃。”说着喂给小白一个,没多会三人就把一盘春卷吃了个干净。

青瑰满足地起身,摸摸自己肚子,对红瑛笑道:“跟着你又有好吃的,又有故事听,还真快活。”

红瑛笑着看看青瑰,也起身道:“不是让你叫我二哥嘛,既然是你二哥,怎么会不好好待你。”

青瑰心里一暖,红瑛伸手摸了摸青瑰头顶,没再多说什么,朝着客栈走去。

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红瑛走到客栈门口突然停下了脚步,道:“怎听不见歌声了。”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同青瑰讲,青瑰听见,一愣,道:“二哥所说的歌声,可是唱着‘敢将十指夸纤巧,不把双眉斗画长。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

红瑛回身,盯着青瑰看了一会,才缓缓道:“正是,既然青瑰也知道,那我们便一同去瞧瞧吧。”

走在院落前,红瑛取出一把钥匙,打开大门,瞧见了月光下满院的芍药花,笑道:“这花开得还是这般好。”说着穿过花丛,上前叩响了房门,他道:

“苏姑娘可安好?一年之约又到,在下红瑛,来取戏衣来了。”

房门还是那般自内打开,那日的姑娘飘了出来,看了看红瑛,又看了看红瑛身后的青瑰和小白,道:

“我说他俩怎么瞧得见我,原来是同你一起的。已经绣好了,进来取吧。”

青瑰不解,问道:“你认得这位姑娘?”

红瑛道:“她便是苏家绣娘了。”

仿佛不愿意当着苏姑娘多提旧事,红瑛递给青瑰个眼色,便笑着随苏姑娘进了屋。屋中黑洞洞的,苏姑娘指了指案桌上的包裹,道:“都在里面,你拿回去看吧。”

红瑛也不多作逗留,取了包袱,有对苏家绣娘恭敬作揖道:“有劳苏姑娘了。”

绣娘拜拜手,道:“我也是打发时间,还有几件没绣好,你明年再来取吧。”

红瑛应下,小心地关好房门退出屋去,见青瑰一脸疑惑,便道:

“回客栈,给你瞧瞧什么是巧夺天工。”

回到客栈,红瑛到青瑰屋中,将包袱小心打开,取出一件明黄衣裳来,一件花衣蟒袍被摊开摆在床上。龙蟒绣得精细均匀,丝理圆转自如,色彩亮泽,针脚齐整,龙蟒之下是浩淼的江牙海水,衬得龙蟒要腾空而起一般。

红瑛叹道:“世上大概再无此绣工了,你方才说苏家绣娘有好姻缘,却也正是这般好姻缘叫她困顿。绣娘被招进织造局,便只能终身从业,子孙世袭,那位大人后来落魄,怕旁人夺走苏家绣娘,便亲手喂了苏姑娘毒酒。罢了,故事太长,听者伤神,日后再说吧。”红瑛摇摇头,又道:“青瑰,你瞧这件衣裳可气派?”

青瑰见这是件带龙纹的明黄衣裳,心头一痛,惊愕问道:“龙袍吗?”

红瑛笑着摇摇头,道:“龙袍也比不上这般精致。这是花衣蟒袍,虽与龙象,但是少了一爪,拿来做戏衣用的。”

“戏衣?”

红瑛道:“天子宗亲的衣裳由戏子来穿,这般讽刺才更快人心。对了,都忘了跟青青讲,我便是世人口中的卑贱戏子,手底下还有个不成器的戏班,青青若是不嫌弃,可愿随我一同回去听听戏?”

第四十章

林阳在大江北岸,过了江就是真正的南方,虞老板和林三爷送他们三人到渡口。

江上飘着一层雾,小白携青瑰踏上了船,红瑛对虞老板道:“就此别过。”

虞老板嫣然一笑,红着眼睛道:“你就此不要再来才好,我是不愿再等了。”

红瑛笑着看了看林三爷,道:“本就应该。”

三人上了船,船家即将撑桨,却听见马蹄声渐近,有人高呼道:“且慢!且慢!”船家等了片刻,来人从马上跳下,喘着粗气道:“快快载我过河!我老婆生孩子呢!”

船夫晃悠悠又将船靠回岸边,那人急道:“这都变天了,船家你怎么还慢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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