晄尚笑而不语。其实他也不想听，尤其是已经从白羽那里听过很多关于她的“伟大事迹”以后。

“唉。”老人运了口气，准备开始长篇大论，“我只有一个儿子，01年过年的时候拉着我儿媳和孙女去买年货，谁知回来时遭了车祸，只留下我的小孙子迪秋和我这个老婆子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偏偏我这老婆子又病了，治不好病，又浪费钱，还连累我的孙儿。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啊……一个月拿一千多块，全拿来给我看病了。”

老人捂了捂深深凹进去的眼窝，手离开时，眼睛里的光更明显了，“我跟白医生说了好多次了，治不好就让我死了吧，别再拖累我孙子了，钱都给我这个老太婆看病了，今后他怎么讨媳妇呢？白医生不肯，又不放我回家，一着急，我就给院长写了封信……”

原来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晄尚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而且安慰这样的工作向来不是他的专长。这时他看到老人手腕上带的佛珠手链，于是揣测着憋出一句话，“佛祖会保佑你的。”

“是吗？”老人的眼睛一亮，诧异地看着晄尚。

“是啊。看你这么虔诚的份上。”晄尚盯着那串佛珠继续说。

“可我不信佛，年轻人，这佛珠是装饰品，地摊上1块钱买来的。”

“……”

“嘿、嘿、嘿……”老人咧开少了好几颗门牙的嘴，高兴地笑了，“谢谢你，年轻人。”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喊声：“奶奶！”

chapter14 条件

这时候，远处传来一声喊声：“奶奶！”

那人几乎一路小跑到他们面前，带来一股青草的香气。他仅看了一眼老人红红的鼻尖，立刻就换上一副戒备的神情说，“奶奶，你没事吧？是不是被欺负了？”还不及老人说话，他又一步跨前扶起她：“我明白了。奶奶！您先走！”就差没说：“我来掩护你撤退！”

晄尚翘着腿，眯着眼好笑地看着他，这人真有意思。

“你笑得简直就跟菊花一样！”纪迪秋把奶奶拉到自己身边，皱着鼻子瞪了晄尚一眼说道。这个男人他早上就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好像是个很有名气的人，可他就是想不起来。哼，有名气的人就是这么古怪，居然以欺负老年人为乐。

“……”菊花？一听他的形容，晄尚忽然乐了。他故意露出红果果的玩味的态度，从头到尾，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得出的结论是：嗯，身材一般般。

“不许仔细看我！”纪迪秋吼道。这话一出口，他忽然后悔了。加了个“仔细”以后，这话怎么听怎么有些别扭。

“你抱着胸干什么？”晄尚指了指他，露出在纪迪秋看来更加菊花的笑容。

“我、我哪有！”纪迪秋立刻改成抓痒的样子使劲挠了挠，“是胳膊痒！”

晄尚耸了耸肩，“这样吗？那——”说着眼神就朝某人重点部位扫去。

“混、混蛋！”纪迪秋面红耳赤的差点跳起来，赶忙拉着老人要走，“奶奶，我们快走吧！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可恶，在这人面前丢了那么多丑，先三十六计走完上计再说！

走出了老远，纪迪秋心里想想又觉得不爽，于是故意转头喊给那人听，“奶奶，以后不要跟这么奇怪的陌生人说话啦！”老人只是慈祥地笑看着他。

直到回到病房后，老人才叹了口气，拍了拍纪迪秋的手背，“孙儿，刚才那个人是好人，奶奶这辈子看的人多了去了，那个小伙子是个善良的人，你若能和他交朋友，奶奶死了倒也放心了。”

“奶奶你在胡说什么，您一定会康复起来的，不会死的！”迪秋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来，别乱想了，先喝口水吧。”

病房门就在这时打开，一个一身白大褂的矮老头出现在门口，笑得很是和蔼可亲地说道：“陈岚芝在吗？”

然而只有纪迪秋知道，这个人有多丑陋。在他还没有足够的钱给奶奶治病的时候，就是这个老头，或者说院长，三番五次要求奶奶离开医院回家等死。

“你来干什么？我们不欠你医药费不是吗？”纪迪秋抢先一步挡在老头面前，脸色很是难看。

“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嘛。”院长大人笑嘻嘻地说道，又转而对着老人露出和蔼可亲的微笑，“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刚才悦英国际摄影基金会答应给您寄一笔医疗费——”

“啊？”老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珠，“啥？你、你说啥？”

“刚才有个摄影基金会打电话来询问您的情况，并打算给您一笔医药费。”院长重复道。

“哦，天呐，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院长搓了搓手，贴上去道，“我是来告诉您，也许过不了多久会有记者要求采访您，我希望……您可以不计前嫌，多说些我们医院的好话。”说完他讨好似地给她揉起肩来。

纪迪秋厌恶地看着眼前一幕，心里却在想一个问题：悦英国际摄影基金会？悦英这个名字……啊！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了！是一本权威摄影师杂志里！

“迪秋，迪秋，你去哪儿？”身后传来老人的叫声，而纪迪秋只想去一个地方。

……

刚才还是好好的天气，这会儿却下起雨来。紧接着一滴、两滴、三滴、一滴滴落了下来。

晄尚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翘着腿，闭着眼，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任凭雨水将自己打湿。

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晄尚睁开眼，看到一把巨大的黑伞撑在自己的上方，视线朝下，纪迪秋正顶着一张神情复杂的脸紧盯着自己。

“你为什么……”盯着眼前这张被雨湿润的脸，纪迪秋忽然可耻的觉得他有点性感。

“不客气。”晄尚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还是淡淡的口气。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道谢的？”纪迪秋一惊，莫非他除了摄影还会占卜？

“哦？”尾音上翘，“难道是来表白的？”

“你……”纪迪秋气急，想了想又觉得实在不该生气，于是叹了口气，“摄影家都像你这么奇怪吗？”

“我很奇怪？”对方反问，一脸大彻大悟状。

“比如走路会摔倒，比如明明帮助了我们却不说，比如这么冷的天在这里淋雨，比如……”声音越说越小，“好吧，我们来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纪迪秋。”

天气有些凉，纪迪秋穿着宽敞的深色长袖T恤，他伸手，手腕露出一块银色的东西。

那块东西一瞬间吸引了晄尚全部的注意力。

“喂……”见他迟迟没有回应自己，纪迪秋轻轻喊了他一次。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不想交个朋友吗！还是，在气自己刚才的不友善呢？

“晄尚。”晄尚伸出手握住他的，顺势稍稍一扭，表带的第三节果然露出一块掉漆。

还是巧合？

一道闪电从天空横空劈下。

晄尚站起身，大踏步走进雨的幕布里。

“喂喂……”纪迪秋在他身后喊，“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啊！”

……

入夜。

一扇透明宽广的落地窗前，一个金发男子优雅地举着一杯红酒。他的怀里正躺着一个无比妩媚的女子。

大厅里灯光亮如白昼，照射出这个过分华丽的高级公寓。

“亲爱的，人家还要嘛。”情事过后的女子娇喘道。

“哈哈，你这不知满足的小妖精。”金发男人吐出的炙热气息就在她的耳边，“好，就依你。”说罢翻身将女子压在身下。

这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喂？”金发男人有些不耐烦被打扰到了“性”致。

“玄先生。”背景音是大雨，话筒里嘈嘈杂杂的，一个清澈的男声在电话后面响起，“暂时不用你的钱了，有人给我们捐了一笔巨款。”

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

chapter15  交易

窗外下着磅礴大雨，屋内的气氛却丝毫未被外面的世界影响。

正值晚餐时分，厨房里的煤气灶上煲汤锅“噗噗”地顶着盖头，散发出一股股扑鼻的肉香。

晄悦英卷起袖子正在进行一星期一次的大扫除活动。她扫荡了她儿子的窝，在床底下拉出几只漏气的皮球，又扫荡了他们自己的窝，翻出她老公藏在床隔板的全 裸女郎杂志，紧接着又扫荡了书房，客厅，厨房，阳台，洗浴间，现在正在向最后的目的地进发——仓库！勤劳勇敢的夏小熊跟着她一路吃灰，一边打喷嚏一边帮忙把纸屑类垃圾叼进纸篓。

“妈咪，什么时候开饭呀？”这时，客厅里传来男孩清脆的声音。

“等妈妈打扫完仓库，我们就开饭！”晄悦英从仓库里伸出一只脑袋，给了她儿子一个笑脸。客厅里，两个小孩正欢乐地玩着过家家。男孩子是晄悦英的儿子小森，女孩子则是晄悦英他儿子的小相好。晄悦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旁听幼儿园课程时，认识了这个女孩。

那天课上，女老师问：“小朋友们，我们现在用‘我喜欢……’来造句好吗？谁造句造的好，老师给他发糖糖。”

“好。”底下小朋友们一片雀跃。

“顾骁森，你先来。”女老师微笑着将目光投给他。

被叫到名字的正是晄悦英的儿子。晄悦英心中大喜，心想自己的儿子果然受器重！

小森站起来挠了挠屁股，眨巴了一下眼睛后说道：“我喜欢雯雯，因为她像母老虎一样威风。”

全班哄堂大笑，被叫做雯雯的女孩子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老师做手势让孩子们安静下来，又问道：“为什么要把雯雯比作母老虎呢？”

“因为我喜欢老虎，大老虎最威风了，而雯雯是女的，所以我喜欢母老虎。”

“骁森，老师告诉你哦！”女老师扶着眼镜擦汗道：“不能把喜欢的东西比作喜欢的人哟！”

“为什么呢？我老爸喜欢哥斯拉，他就经常喊我妈妈母哥斯拉。”

“哈哈哈哈……”全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这下老师也屏不住了，露出远目的眼神。

坐在一边听课的晄悦英女士表示羞愤交加，恨不得立刻回去扒了她老公的皮。

当轮到那个叫雯雯的女孩子起来造句的时候，她镇定自若地站起来。晄悦英看向她，那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小孩，身上却有种不合年龄的成熟。女孩淡淡地说：“我喜欢当芭比。”短短一句，说完就准备坐下。

老师忙追问：“为什么想当芭比娃娃呢？”

女孩咬了咬指甲，不假思索道：“因为那个贱人什么都有。我妈妈说，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不是白雪公主，是芭比。”

不仅老师，前来旁听的家长们各个都唏嘘不已，人躯一震。

后来晄悦英通过班主任那里了解到有关这个女孩子的故事。她的父亲早亡，跟着母亲过日子，而她母亲是个站街妓。晄悦英想起女孩儿的眼神，心里一阵疼惜。从那以后，她不仅没有让自己儿子远离她，还常常将女孩接到家来一起吃饭。也许是自己母爱太泛滥了吧？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尽可能给这个孩子普通家庭所有的一切。

这天，雯雯又被邀请来家里玩。晄悦英边听着客厅里两个小孩热火朝天的打闹声，边欢快地哼着小曲继续打扫仓库。说是仓库，这里却珍藏着这个家里所有最宝贵的东西，那张照片也在其中。

照片上，夕阳像是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散发着余热。金黄色的草地在燃烧，草中间有一个不太深的土坑，坑中间侧躺着一只瘦骨嶙峋的狗。它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安详。狗的身边竖着一块十字架的木头，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傻瓜机的像素根本无从分辨，然而只有晄悦英和某人知道，那上面曾用青涩的笔迹写着：我最好的朋友阿黄之墓。

晄悦英抱着照片感慨万分，然而就在这时，又打了一个喷嚏的夏小熊忽然情绪激动的“吱吱”叫起来。它先是用力咬住晄悦英的裙子下摆往门口跩，接着又迅速窜到门口，使劲扒拉着门。晄悦英从来不知道原来夏小熊可以跑得这么快！她跟着它走到门口，打开门，夏小熊就跐溜一下窜进了黑暗，她甚至还来不及追出去。

过了不久，走廊上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大雨“噼里啪啦”的衬托下，那人的脚步显得格外沉重。“谁？”晄悦英紧张的咽了口口水，警觉地问。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声“呼噜呼噜”的喘息，就像什么东西从水底里兀地冒出来一样。

晄悦英拍了拍门板，没有反应。走廊里的感应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穿堂风嗖嗖乱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微凉的消毒水气味。各种恐怖片场景在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就在晄悦英脑补完了《鬼来电2》准备脑补《鬼来电3》的场景时，忽然，一道闪电适时横空劈下。

“哇——！！！！！！”晄悦英抱头尖叫，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妈咪你怎么了？妈咪！”听到尖叫的两个小孩纷纷跑来围观，其中一个又惊喜地向门口扑去，“妈咪妈咪你看谁来了！”

晄悦英苍白着脸抬头，只见她弟弟不明真相的看着自己，笑得一脸无害。他的肩膀上赫然站着因兴奋而发出“呼噜呼噜”叫声的……夏小熊。

“嗨。我来接我的室友。”晄尚抬手随意掳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云淡风轻地说，看起来丝毫没有同情他那个可怜姐姐的觉悟。

“外星语外星语外星语外星语外星语外星语……”除了用一口流利的外星语来表达她内心的悲愤之情，晄悦英完全无力了。

……

夏小熊一个晚上都在重复两个动作。I jump和I jump。它一会跳上餐桌嗅嗅晄尚面前的盘子，一会又跳上他的肩膀，它用头去蹭他的脖颈，再三确认着他真的回来接自己了。它一下一下蹭着，“啊，他还是那么温暖啊。”它高兴地眯起眼想。这个时候，晄尚总会抬起一只手托住它的身体，以免它从自己肩上滑下去。

当夏小熊再次跳上餐桌去闻食物的时候，晄尚尝试着夹了一颗西兰花递给它，而它毫不犹豫地双爪接过，坐在盘子边吃起来。不顾人类的食物对自己来说是否口味太重，它一心只想更加靠近人类、靠近那个人，靠近他的生活。为此，它甚至忘了自己只是一只鼠。夏小熊天真的想，如果它坚持每天吃人类的食物，以后会不会变成他的同类呢？

“一顿饭吃着像秀恩爱一样。”晄悦英看着眼前一人一鼠，被自己不知道哪里生出这样的幻觉吓了一跳。她诧异于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甚至还有些小洁癖的弟弟竟和一只老鼠吃一个盘子！

“啊哦，对了，我差点忘记重要的事了！”晄悦英对着自己的弟弟发痴了一会说，“听说你在基金会划了一笔钱给癌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