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图里的小绿点不再飘动，变成一条直线。

玄逸看着护士包裹完尸体，想了想，最后还是和护士一起将女孩送进停尸间。看门的老大爷把冰箱里的白铁担架拉出来，再把女孩放下去，死亡通知单往尸单里一插，然后走出来，看了一眼小护士，拍拍她的手臂，说：“姑娘，别动感情。”

“不动。”小护士应着，却“哇”的一声哭了。

玄逸认得这个小护士，她从女孩住院起就一直照顾着她，直到女孩离去。小护士哭的泣不成声，抓住老大爷的肩头，颤抖不已。

玄逸想起女孩最后的愿望，不由自嘲地“嘿嘿”笑了起来，作为女孩的“爸爸”，他付出的感情竟还没有一个医护工作人员多。说他没心没肺？他承认。

转身，他朝三楼的儿童病房走去，因为他还要去看望更多的孩子。

“玄逸叔叔，毛毛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呀？”光头小男孩朝着玄逸张开手臂，要抱抱。

“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病就能出院。”这样的话他每次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可是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孩子永远也走不出医院的大门。

“玄逸叔叔，玄逸叔叔，今天你给我们带来好吃的了吗？”更多身着病号服的小孩围了上来，每个小孩的脸上都洋溢着最纯真的笑脸。

这些都是他收养的小孩。近几年来，他一直以自己的名义，私下里领养了许多失去双亲的孤儿院孩子，而这些被他收养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身患绝症。

他花了半小时确定这些孩子深信不疑地爱着他，然后走出病房，接起振动许久的手机，“hello？”

“我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和她匹配的心脏？”电话那头的声音透着不耐，“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多月了，真的有货吗？”

“不用担心，史蒂芬夫人。”玄逸浅笑，“今天刚到一个年轻女孩的心脏，和您女儿的血型很匹配呐。”

chapter29 回家

戳。

戳戳。

我戳戳戳。

黑色衣着的人盘腿坐在地上，伸出一根食指，往一只鼓鼓的小肚子上戳来戳去，照这个戳法不被戳死都难。

“真麻烦啊怎么还不醒呢？”黑色衣着的人挠了挠脸，“难道要上必杀吗可是小爷我的初吻可是它不会死了吧可是……”黑衣人看着滚圆小肚子的主人一动也不动地挺着，内心纠结不已，最终他下定决心“啪”地拍了一把大腿，弯下腰，1、2、3！人工呼吸来也！

“噗！”就在他的唇即将贴上它的一刹……反射弧长长熊一口水以迅速，精准，有力的姿态喷上了黑色衣着人的脸。

“呸！”躲闪不及的黑色身影被喷了个正着，愤愤地抹了把脸，“喂喂！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喂喂小爷我的洗脸水可是有生以来最脏的一次有木有！”

“咳咳咳吱吱……咳咳咳吱吱……”小熊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就趴在地上咳嗽起来，呛水真的好疼，肺里被水涨满，还有无数的小气泡“咕咕咕”地朝外翻滚着。它难受地皱着小眉头，一边吐一边咳嗽。

“哼算了小爷我心胸宽广。”站在小熊背后的黑衣人摆了个淡定的站姿，“为了传宗接代把你救上岸是应该的感激什么的就不用了但是如果你真心要感谢我的话就请和我生孩子吧不过现在我要去买彩票再晚就选不到命运中的号码了顺便说下从这往左2公里有个车站可以直接到达你想去并且肯定会后悔的地方。”黑衣人一口气说完，抬手看了看表，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它想去的地方？渐渐反应过来的夏小熊惊诧地转身，可是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那人离开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被风吹散，有些飘渺，又好像近在耳边。

“小爷我不会再让你孤单的。”

＊＊＊＊＊＊

拖着湿漉漉的身躯，夏小熊爬到最近一处有阳光的地方。刚才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有那么一会儿，它忍不住地想哭，是因为自己得救了吗，还是因为那个奇怪的人呢？它不知道。它只知道，它想回家。

夏小熊没有犹豫地听从了那人的话，往左走去，穿过三四条十字路口，果然看见一块站牌竖在那里，而站台旁停着一辆车。

公车带着为数不多的乘客穿过喧嚣的城市中心，停在离晄尚的公寓不远的地方。夏小熊身上的毛还没有干，风一吹，它不由冷的直打哆嗦，但这一切都阻碍不了它激动的心情。顺着排水管，夏小熊一扭一扭地往上爬，它的心脏因为紧张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很多个问题在它的小脑袋里盘旋，他还会再喊它走吗？他还在生气吗？如果看到它的时候更生气了怎么办？夏小熊忐忑地想着，双爪终于扒上了阳台边缘。

阳台的门出乎意料地没有合严，留出一条缝，正好够它的小身体通过。夏小熊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这个时间晄尚通常在家，可是今天却不在，整个公寓如同沉睡了般，安安静静的。

啊，还是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摆设，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夏小熊忍不住鼻子酸楚，正当它四处嗅着，到处确认他的气息的时候，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

“哪里来的野老鼠吱！”

夏小熊吓得循声望去，只见客厅的角落里，一只浑身雪白的鼠攻击意味十足地看着自己，它的上空盘旋着一股王八之气。

双方沉默两秒。

“八、八姐吱！”夏小熊欣喜地叫了一声，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到它失散了多月的姐姐！

“夏、小熊吱？”对方不确定地询问。

“是我，姐姐！”夏小熊一下子窜到笼子边，恨不得马上去蹭它的姐姐，可是碍于塑料挡板，它急切地竖起身，按住笼子顶端的按钮，“咔嚓”笼门成功打开。

这一切在夏小熊的姐姐眼里简直看呆了，等它回过神来的时候，夏小熊已经热情地舔了它一脸口水，“呼噜呼噜，姐姐吱，原来你也在这里，呼噜呼噜……”

“也？这么说来，你吱？”

“我原来也住在这里吱吱。”夏小熊高兴地说，“这个家的主人叫晄尚，是他把我接回来的。”

听到这话，再想到刚才夏小熊熟门熟路的开门动作，夏小熊的姐姐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

＊＊＊＊＊＊

“这么说来，他厌烦你了吧？”蛋蛋看着说到这里拖拉下耳朵的夏小熊，“那怎么还回来？”

“我遇到一只北极燕鸥吱，它告诉我，即使寒冷再漫长，微弱的阳光也是值得一生追求的存在！”夏小熊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握了握拳，“所以我——”

“它说的是骗人的。”蛋蛋毫不留情地打断它。“你想，鸟类和鼠类的世界怎么可以共用一个信念？它会飞，你会吗吱？”

夏小熊摇摇头。

“这就对了，我来告诉你吧，什么才是真的吱。”蛋蛋清了清喉咙，盯着夏小熊的脸，幽幽说道，“那天和妈妈分别以后，我被主人带回了家，受到百般的宠爱，她给我最好的居住环境、食物、还有很多玩具，我以为她会爱护我一辈子！”蛋蛋说到这里，有些咬牙切齿，“可是谁知，没有几天，主人就有了新的宠物，是一条该死的狗！那条又蠢又馋的狗走到哪儿就把口水滴到哪儿，可它竟然夺得了主人所有的宠爱！就从那时起，主人对我不管不问，水喝没了也察觉不到，我最讨厌吃的粮食放了好几天最后还是迫于饥饿勉强吃掉，而更不能忍受的吱，那条狗竟以吓唬我为乐趣！每当它把我吓得满笼子逃窜的时候，主人就在一边乐的哈哈大笑！最后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主人又怕我的病会传染给她和狗，把我扔进了走廊的垃圾桶吱！”

夏小熊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姐姐的遭遇如此凄惨！

“我拖着最后一口气爬出垃圾桶，被主人的邻居给捡了回去，可是好景不长，我的病刚好不久，他就厌烦了我！有一天，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箱子，带着我一起上了四个轮子的东西，然后，把我无情地送给了花鸟市场吱！”

夏小熊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半天，它走过去默默地蹭了蹭它的姐姐，一下，两下，三下，四。它想，它的姐姐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一定和它那天一样伤心沮丧。

“姐姐，”夏小熊蹭着它，想要给它温暖，肩膀却在这时传来一阵剧痛，夏小熊一惊，蛋蛋的獠牙已经贯穿了自己的肩！

夏小熊张大了眼睛，它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还在诉说悲惨遭遇的姐姐、一脸忧伤的姐姐，此刻的表情竟是如此狰狞！

在蛋蛋松开口准备向它的脖子咬去的时候，夏小熊在无意中碰到了笼门的开关，及时逃了出去。

“姐姐……”夏小熊捂着受伤的肩膀，疼痛难忍。

“忘了吗？我们的妈妈常说的一句话，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蛋蛋冷笑着站在笼子门口，没有跟出来，“你以为我会允许你和我共享这里吗？好不容易我从那个该死的花鸟市场捡回了一条命，这里就是我的全部！”蛋蛋恨恨地说，“滚吧，让我最后来告诉你一个适合宠物鼠的道理：幸福就是一瞬间的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休想挽回！休想！”

夏小熊被对方强劲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

“滚开！你这讨人厌的杂毛！”蛋蛋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你已经被驱逐了！就像我的第一个主人厌烦我一样。永远别再让我看到你！”

血从夏小熊的肩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就像夏小熊滴血的心一样。看着肆意冷笑着的蛋蛋，它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它早就该明白的，当它第一次看到哥哥姐姐互相残杀时，就该明白的。

夏小熊流着泪窜了出去，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折回来。它贴着墙根一直跑进厨房，出来时，嘴里叼着一块抹布。

——弄脏地板的话，他会不高兴吧……

它一边哭一边想，咬着抹布费力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夏小熊做完这些，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然后消失在了阳台。

＊＊＊＊＊＊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晄悦英拖着拖鞋跑去开门，看到来人，微有些吃惊，“咦？你今天怎么来了？”

“我来拿洗好的照片。”门外的人踌躇着，视线微微向下。

“咦，照片明天上班的时候也可以带给你啊。”晄悦英虽然这么说着，还是回房拿了照片，“我说这话你没别的意思，你只是来拿照片？”

“唔。”来人接过照片，默了一会儿，要说实话吗？在家午睡的时候忽然听到夏小熊无助地呼唤自己的声音，背景竟然是晄悦英的家，醒来时虽然知道是梦，也……没办法不在意。

“发什么呆呀？进来坐一会儿吧，今天我包饺子，一起吃晚饭吗？”晄悦英把他往屋子里拉。

“嗯。”他缓过神，走进屋来，目光随意地朝向窗外，忽然一顿，“这里多了一片人工湖？”

“是啊，上个月刚造的，很漂亮吧？”

晄尚眯了眯眼，没有回答。

chapter30 宾卡

夏小熊顺着排水管一点一点往下爬，因为肩膀受了伤，它只能靠一条手臂支撑身体的重量。排水管很凉也很滑，一不小心爪子一个打滑，夏小熊从半空中跌了下去。

有人说，从二楼和从二十楼掉下去的区别是——

二楼：砰——啊！

二十楼：啊！！！！！——砰

夏小熊从十楼掉下去的时候，没有“啊”，也没有“砰”，因为一道黑色的影子“唰”地从半空划过，及时接住了它。

夏小熊睁开眼，是一个人类少年的脸。

“嗨，还记得我吗？”少年微笑着打招呼，笑起来时露出两颗虎牙。

夏小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啊咧，果然不记得了吧。”少年挠了挠头，把夏小熊放在地上。当时他趁它还没看到自己的时候就走了。

“我知道你。”夏小熊擦了擦眼角边未干的泪水，“你是水里白色的月亮。”在夏小熊落水后，其实某个瞬间意识已经陷入模糊，水草是无数昏沉沉的手指，缠住它，用力的缠住它。就在这时，水里忽然出现一轮月亮，把它捞了起来。

“……”

看着少年一言不发的摸样，夏小熊低下头，它怎么忘记了，人类根本听不懂鼠语啊。

“咕噜！难道我暴露了！咕噜！”正当夏小熊准备用蹭蹭他来表达谢意的时候，少年忽然抱着脑袋跳起来，然后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你说什么？你认识我？”

“啊？你、你能听懂……”夏小熊吃惊地看着他，他竟然听得懂自己的语言！

“当然，我们是……同类啊！”少年弯下腰，挑起眉毛，说：“不过话说为什么，我是水里的月亮而不是太阳？形容男性像月亮很奇怪好不好！”

“是吗……”夏小熊摸了摸脑袋，有些害羞，“唔，谢、谢谢你救了我两次。我叫夏小熊。”

“我叫宾卡，这是我在地球的名字，真名叫罗布斯基罗卜。”少年大大咧咧地介绍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是买彩票，最讨厌的事是没有中奖，最喜欢的食物是番茄炒蛋加青椒，最讨厌的食物没有，最喜欢的运动是交配，最讨厌的运动是游泳！”

夏小熊仰着脑袋，试着处理这些庞大的信息，“名字是萝卜司机萝卜……”

“是啊，你也有真名哦，你的真名叫罗卜斯基罗布。”

“萝卜司机萝卜……我们的名字一样吗？”

“不一样。”少年解释道，“一个是罗—布斯基罗—卜，一个是罗—卜斯基罗—布”

“可是不是还是两个司机萝卜吗？”

“luo—bu，和luo—bo。”少年一字一顿地说。

“luo—bo，和luo—bo。”夏小熊也一字一顿地模仿。

“大笨蛋！”少年大吼一声。

夏小熊吓得赶忙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深深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夏小熊，“嘛，算了，反正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不要像你这么笨就好了。”

“咦？”夏小熊吮着手指。

“我说以后我们生出来的孩子要像我这样聪明。”宾卡抱着手臂，瞥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夏小熊，“喂喂你这家伙难道想赖皮？把你救上岸的时候我可是吻过你了！在我们的星球上有条法律，接过吻的两个人就要交配。”

夏小熊眨巴着眼睛，努力理解着宾卡的话。

“你看，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了吧，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吗？”

“我……”夏小熊落寞地低下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站在这里难道不就代表着你已经想明白了嘛。再说如果你回去了，你姐姐怎么办？”

听到这话，夏小熊连耳朵也拖拉了下去。它姐姐的话还在耳边：幸福就是一瞬间的事，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失去的幸福真的无法挽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