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鹏从书房中悠闲走出,红光满面,得意洋洋,根本未注意到走廊尽头默默站着的我。
我知道为什么林可鹏如此开心,就在刚才,我在书房的门外听到了他的电话通话内容。林可鹏早就不想经营所谓的连锁酒店,在他眼里这是个捞不着钱的行业,早晚有一天会败落,所以他想好了出路,他想靠着走私大赚一笔。
和他通话的那人,我猜想也是来头不小,既然可以为他掩去法律的制约,那么一定是政界的一些高官。
除了林可鹏在家时,书房基本都会上锁。但是刚才的林可鹏似乎太过得意忘形,连房门都忘了锁上。
最近跟在我身边的人也逐渐减少,大概是林家上下都认为我已经放弃逃离,接受了他们的禁锢。我静静的站在墙角,看着林可鹏走下楼,抖着身子出了大门。此时林家的人不多,就连佣人们也在胡女士和林可鹏都离去的这会儿偷懒起来。
我轻挪着步子,小声推开书房门,从半开的门隙中偷偷进了书房。在书房中搜寻时,手仍在颤抖,不时停下动作听听外面是否有动静。但所幸的是,这次的收获重大,我并未花多少时间便从书桌的抽屉中找到了有关林可鹏走私烟草的文件。
文件想要运送出去自然不能经过我手,但是有一个人能帮我。
当我看到何亦的爸爸站在门口时,我深吸一口气,朝他挥了挥手。作为林家的司机,尽管他知道我并不是自愿留在这儿,却也不敢将我带出去。看到我向他招手,何亦的爸爸显然有些吃惊,他犹豫片刻还是走上了楼。
我带他走进了我的房间,关上房门后,我背对着他,问道:“何叔叔,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当然……”他很快答道,“当时你愿意去见何亦,何叔叔这儿还欠你一个人情呢。”
我转身,脸上不带丝毫笑容:“但是这件事情……可能会连累到何叔叔你……”
何叔叔愣了片刻,释怀的笑道:“你是想让我帮你逃出去吧。只要跃然你一开口,何叔叔什么忙都会帮。”
我心头一热,抿嘴点了点头。从抽屉中拿出那份文件递到何叔叔时手中时,我的手仍抖个不停。何叔叔显然也被这份文件吓了一跳,半天没说出话来。
“何叔叔,你……你先去把这个文件复印一份,我得赶在林可鹏回来之前把原稿放回去。然后……然后……你把文件送到……送到省队,交给一个叫苏文的人。”我紧张的说话都开始结巴。
“苏文……是吗?”何叔叔点了点头,立刻将文件塞进了外衣里,看到了我点了点头,他转身就走。
本来还想叫住何叔叔,说句谢谢,但是心脏似乎跳到了喉咙口,怎么都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到何叔叔离开,我退回床边,一屁股坐到床上,开始数着分分秒秒。这是我能出去的唯一机会,没有何叔叔接送,林可鹏暂时不会回来,现在只希望何叔叔能在胡女士回来之前将文件送出去。
时间过得分外的慢,外边的风吹草动总让我一惊一乍。当我听到外面的大门再次打开时,整个人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
是不是何叔叔回来了……我不敢开门确认。隔着门板能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人上楼的脚步声,但我听不清这脚步声是属于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脚步声在我的房门前戛然而止,我的整颗心都快跳出来。
房门缓慢的被打开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前。可那人却不是何叔叔……
胡女士,竟然是胡女士!
我差点晕厥,怎么是她。我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保持平静。
胡女士铁着脸,寒声问道:“听人说,刚才司机进了你的房间,还是被你叫进来的。”
我的脸色苍白,捏成拳的手指近乎掐破皮肉。我缓慢沉重的点了一下头,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
胡女士促狭着眼,凝视了我一会儿,但我根本不敢直视她。
半晌,她开口说道:“你叫司机去干什么了,他还没去接可鹏,连电话都不接。”
“我……我没有叫他做什么……”我尽量让自己能讲完整一句话,但是此刻悬着的心早已让我的声音颤抖。
胡女士稍稍仰头,居高临下的说道:“警告你,别玩什么花样。快点说,你和司机说了……”
胡女士话还没说完,手机便响了,她皱着眉不耐烦的接起电话。隔了会儿,她挂断电话,抛给我一个白眼之后,兀自出了房间。
我踉跄着跌回床上,这一切是不是都完了。我被看穿了是吗,计划泡汤了是吗,我再也别想走出这个屋子了是吗?
木讷的坐在床上,脑袋里面乱糟糟一片,连之后房门被打开都未激起我多少兴趣。
“跃然,跃然!”进来的人冲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趿拉着眼皮往上瞧了一眼,是何叔叔回来了。
“何叔叔,我们的计划……”
“快,把文件放回去。”何叔叔打断我,往我怀中塞了几张纸,“快,我得立刻走了!”
我攥着那份文件,机械的点了点头。何叔叔转身便要走,我立刻叫住他:“可是何叔叔,我们估计已经被怀疑了。”
何叔叔顿下脚步,快速的解释道:“刚才我回来看到夫人已经回来,就打电话给夫人,谎称林总要和她吃饭。林总那边我也打了个幌子,说夫人要和他吃饭,我不知道这事能瞒多久,但我已经让苏文赶紧处理这件事了,他看上去也很急的样子,拿到文件就打电话找人处理去了。”
“啊……谢谢何叔叔,这次真的是让你受累了。”我听得心惊胆战,原来何叔叔为了帮我而撒谎了。
“别说傻话了,何叔叔也只能帮你这些,如果何叔叔再有点本事,就直接带你走了。”何叔叔愧疚的笑笑,“我得赶快去林总那边,否则他们会怀疑。”
“嗯。”我连忙点头。
等到何叔叔走了一阵之后,我携着文件进入了书房,重新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现在开始,便是争分夺秒。苏文,你一定要赶快!
我以为先回来的会是苏文,可是我的希望落空了。看到门外陆续走进来的林可鹏和胡女士,我的心忽然静如止水。他们阴沉着脸,互不说话,我看了看他们身后,未见到何叔叔,那么事情到底是否暴露。
林可鹏率先抬头发现了我,他的脸孔立刻扭曲起来,阴笑着向我走来。
“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想串通司机逃走?”林可鹏的笑脸逐渐转为了怒不可遏,“你给我滚回房间去,给你点自由就敢为所欲为了!告诉你,那个司机我们也已经辞退了,从今天开始你也别想再从房里走出来。”
我闭上眼,莫名的想笑。如果这就是结局,那我只能默默忍受。
听到林可鹏大跨着步子向楼上走来,我懒得去看,径自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以为跟着我走进房间的会是林可鹏,却不想竟然是胡女士。
胡女士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她淡淡的开口:“林跃然,我希望你不要再搞什么小动作。”
我冷笑一声,回道:“如果今天换做是您被囚禁起来,您会不会选择毫不反抗,听天由命。”
胡女士良久没搭话,我回身躺会床上,却听到她开始低低的浅笑起来,那声音犹如鬼魅:“囚禁……你说囚禁?我想你并没有看明白,我不是一直被囚禁在林家吗?林易辰束缚了我几十年,我毫不反抗,听天由命。看着他和那个贱人亲亲热热,还抱了个杂种回来,我依旧毫不反抗,听天由命。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事情了,我们能从你身上得到的只有钱,你服从我们,我们便不会囚禁你。”
我一下从床上坐起,怒道:“你们放了我,一样能拿到钱!”
“我不相信。”胡女士懒散的答道,“就像我不相信你那个狐狸精老娘一样。”
我气的胸口上下起伏,身体不断颤抖。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一个女佣在门外急急叫道:“夫人……夫人,有警察来了……”
胡女士闻言,脸色变了一瞬,而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个喜讯,心中熄灭的希望之火又重新点燃了。
胡女士眼神凌冽的瞪着我,话语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又是你搞的鬼?”
我抿着唇,一个字都不答。胡女士冷哼一声,摔门走了出去。
我刚想追出去,谁知她竟快我一步将门反锁了。我抬起脚,猛的踹在门板上,可外面已无人应我。
到底是不是苏文来了!我迫切的想要知道,只能在房内不断制造出响声,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动静。
隔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来开门,但是外面的骚动变的更大了。我将耳朵凑近门板,细细听起来。
林可鹏似乎在急切的大喊大叫,但他说的内容我实在听不清,似乎有人上了二楼,而且人数不少,他们在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奔跑,飞身一脚踢在门上。
这次的力度足够大,就连房间里的桌椅床铺都跟着晃动起来。我还想再来一次,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就在我的房门外。
“林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向警方再加一条你的罪行,私自囚拘禁未成年。”
那是久违而又熟悉的,属于苏文的声音。
第六十七章:假如生命
“林先生,我是不是可以向警方再加一条你的罪行,私自软禁未成年。”
那是苏文的声音,但却不似他平时语中带笑的口吻,这次是公式化并且毫无感情的。
门把手被转动了两下后,苏文继续说道:“林先生,麻烦你开门。我确定这里头有人。”
外头忽然没了人声,只有零星的钥匙开锁的声音。我屏住了呼吸,毫不夸张的说,我终于能够重见天日。
门开出的一刹那,我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苏文,他紧皱的眉在看见我的同时舒展开来。我难掩兴奋的张大了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文比我先恢复平静,他转身对林可鹏说道:“林先生,关于这件事,你可以去和警方解释了。”
林可鹏在后头咬牙切齿,凶恶的眼神像是要将苏文活生生吞了一般。他向前走了几步,在苏文耳根低声威胁道:“我知道你是国家跳水队的苏文,但我想你还没那么大能耐来干涉我家的事情。你知道我后头有谁吗,省委书记!你要是不想惹麻烦的话就赶紧收手。”
当我听到“省委书记”四个字时,脑袋里嗡的一声。原来他的靠山来头竟这这么大,我担忧的看向苏文,没想到苏文唇边竟弯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林先生,我想该收手的应该是你。我知道你背后是谁,这件事情也并不仅仅像你看到的那样是我在多管闲事。林先生,你想听听在我背后处理这件事的人是谁吗?”
苏文用手半掩着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林可鹏的脸色瞬时煞白,全身不住颤抖。
这时,二楼的书房里忽然跑出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子,他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说道:“找到原稿了。”
苏文朝他点点头,笑道:“剩下的事交给刘队长了,我先带这个孩子离开。”
“行,待会让他来警局做个笔录。”刘队长向他行了一礼,“代我向你爸爸问好。”
苏文也向他行了一礼,随后转身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跃然,走吧。”
许是我太激动了,一时未反应过来,等到苏文走开了几步,才脚步踉跄着跟上。
走出林家的大门,再次呼吸到带有粉尘的世俗空气,忽然觉得,自由真好!苏文走在前头,将我领向路口的一辆轿车前。他拉开车门,转身说道:“进去吧。”
我抬头看向苏文,刚才在房内仍淡定自若、神采奕奕的他,此刻却显得意外的疲惫,眉宇之间是掩不住的憔悴。
“怎么了,阿哲?”苏文抬眼看我,温柔的笑道,“别怕,你自由了。以后就住我那边吧,省队的手续我也重新帮你办好了。”
“苏文……”胸口忽然一闷,一股幸福而又辛酸的莫名感觉涌遍全身。
看我一句话说不完的样子,苏文笑着把我推进了车中,他也跟着坐了进来。开车的司机应该是苏文安排好的,我们一坐上车,他什么都没问便发动了车子。
苏文坐在我身边好一阵安静,我在这阵安静之中调整好了情绪,准备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
其实,此刻我能说的以及我想说的只有谢谢。
“苏文,我……”我乍一开口,肩头便有一柔软的重物落下,脸颊上一阵毛茸茸的瘙痒感。我侧过头,发现苏文正倚在我的肩头,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勾勒出了一片暧昧的阴影。此刻的他半分不似平常的从容稳重,竟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在渴求着温暖。
“终于……终于把你找回来了。”苏文呢喃了几声,在我肩头磨蹭了两下,“好累……阿哲,就让我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嗯。”我轻轻的应了声,“累就睡会儿吧,总之,我回来了。”
这之后,我去警局做了笔录。就算没有软禁未成年人这条罪名,光是贿赂和走私也够林可鹏在牢里带上十几年了。我没有将他和胡女士告上法庭,或许是因为胡女士和我最后的那段谈话,让我发觉,这个恶毒的女人也有可怜的一面。
我开始在省队安心训练,大概是因为太久没跳水的缘故,我对它的热情更加浓厚。在接下来的几次比赛中也都表现优异。国家队的名单发下来后,我惊喜的发现竟有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回国家队训练。
和我同时进入国家队的还有江容。他的表现却出乎意料的淡然,就像是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一般。
但是一到D省,江容便对吕易扬死缠不放,活像个跟屁虫一般,一步都不愿意离开。我是看不出吕易扬对这小子是什么感觉,但这小子对吕易扬的感觉就太过明显了。闷骚却又穷追猛打,矜持却又坚定不移。
我和苏文看着这两位,就觉得生活特别多姿多彩,所以总会忍不住开吕易扬玩笑:这么好的男孩子上哪找啊,你就从了他呗!
吕易扬是气到胡子都炸了,但不论他怎么骂怎么赶,江容就是像阴魂一样追着他不放。时间长了,他们之间的你赶我追反倒成了生活中一件必不可少的事情了。
我感谢江容的出现,因为他,吕易扬才能把对我的感情大大转移,这样也好减少一些我的愧疚感。但是,每次我和吕易扬单独相处时,从他的眼中,我还是能看到那残存的希冀,哪怕已经十分微少。
或许时间能慢慢浇灭这希冀之火,直到一丝不剩。
四月初的某一天,苏文忽然约我出来,神秘的半点不透露要带我去哪里。车子行驶在平缓的公路之上,直到车窗外逐渐出现了层叠的山峦,我忽然意识到他要带我去哪里。
这条路我不常来,唯一一次便是在苏文将那个真正的我埋入土中之后的祭扫之日。那次苏文没有陪我一起来,但是苏文说过总有一天会和我一同前来。苏文总是这么遵守承诺,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忘了的事情,他还是记得。
在山下停了车后,苏文和我缓缓踏上了山路。在南山公墓处找到了坟头,墓碑两边的松树苍翠浓郁,碑身也显得很干净,应该在不久前就打扫过。